《[网王同人] 古典浪漫》 第1章 [bg同人] 《(网王同人)[网王]古典浪漫》作者:有人说【完结】 文案: “我还是不明白,我可以从成为女主角中获益,但是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或者说,命运,为什么选中我呢?”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是您的愿望呼唤着命运,而并非命运选择了您。现在需要确认的是,您想成为女主角吗?您想实现愿望吗?” 她咬着牙:“什么愿望都可以吗?包括起死回生、修改记忆?” “只要您愿意。” “长得好看;在学生会里担任重要职位,举办许多活动;成绩很好,是东京大学预备役;和人气最高的男生幸村精市谈恋爱——虽然还没谈成。”她一边写完形填空,一边和女主角手册聊天,“这样总能符合你那青春校园故事合格女主角的标准吧?” “请注意用词。不是我的标准,是您的标准。”女主角手册出和往常一样冷漠的声音,“重申一遍,这条故事线,是您自己选择的。” “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不断地和别人比较,不断地在超过别人之中获得快感。可是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你会走上一条无人知晓的道路。没有人能够给你参照,甚至可能这条路本身就背离了传统意义上的‘成功’。” “到时候,你要怎么办呢?” *文如其名,2021年的网王同人,古典浪漫,时代的眼泪。 内容标签: 网王 幻想空间 花季雨季 体育竞技 搜索关键字:主角:早川明羽 ┃ 配角:仁王雅治,幸村精市,立海网球部众人,柚木一见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您想成为女主角吗? 立意:非典型青春校园女主角 第1章 [01]您想成为女主角吗? 现在想来,一切糟糕的事情,都是她下载那款游戏开始的。 那是一个普通的星期五晚上,虽然记不得日子了,但早川明羽坚持认为那一天是十三号。父亲加班去了,母亲在厨房里准备一会儿带给新邻居的伴手礼,早川斜靠在椅子上,一边打电话,一边在app store上寻找新的游戏。 电话那端,柚木一见停下了关于新学校的介绍:“你在干嘛呀?” “我在想,如果把脚架到桌子上,会不会很像霸道总裁。” “……你真的有在认真听我讲话吗。” “有的有的。诶,你有没有养成类的手游推荐啊?” “?养成什么?养猪吗?” “什么养猪,养什么猪,这不已经有你了嘛。哦,我看到一个,‘古典浪漫classical romantic’,好奇怪的名字……”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讲话啊!明天报道的时候我不会再讲一遍的!你就在立海大迷路好了!从迷路开始,坠入人生的深渊!你的人生,开始下行了!” 习惯性屏蔽了柚木的唠叨,点击下载,进入应用,获取本地信息,检查更新。在绘有各式人物的背景上,一本精装书缓缓打开,硬皮封面没有多余的印花与装饰,只用烫金的艺术字体印着书名和疑为译名的外文字体,那个外文还不是常见的英文,而是拉丁文。 乍看上去,这仿佛是一款历史类养成游戏。但摊开的扉页破坏了这种感觉,上面用端正的汉字写着: 「你对平淡的生活感到无聊吗?」 「你因为得不到别人的关注而挫败吗?」 「你为自己无法站到舞台中而痛苦吗?」 「你希望自己的青春能够与众不同吗?」 「你……想要成为故事的女主角吗?」 传销口号般的煽动性字句在屏幕上滚动,顺着早川抑扬顿挫的声音滑入电话那端柚木的耳朵。“现在的游戏文案真的做得越来越差了,”她一边念一边感叹,“‘无聊’、‘挫败’、‘痛苦’……得亏他们能想出这么多不一样的词。这种东西要怎么吸引用户啊。” 然而,随后出现的字句却攥紧了她的咽喉。在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后,早川瞪大了眼睛: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理想化的自我:舞台上不可触碰的青春偶像,历史中经历跌宕的传奇人物,学校里只闻其名的学姐学长。我们说要变成更好的自己,很多时候不过是把一些数值、经历拼贴组合,复制别人而已。」 「早川明羽,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姣好的容貌、达的运动细胞、良好的人际关系,18岁时当上学生会主席,和学校里最受欢迎的男生谈恋爱,高中毕业前夕保送东京大学……」 「这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其实都能够实现。成为女主角的路注定漫长,《女主角指导手册》将时时伴你左右。」 “奇怪,我怎么没在app store上看到这个游戏啊……你不会下载了什么病毒软件吧?喂喂,不要乱点啊!”耳机里柚木的声音越来越轻。汉字脱离屏幕,在她眼前如一条横幅展开,雷鸣般的音效从两侧包抄,挤压着鼓膜:“在实现这一切、成为女主角之后,你有机会实现一个愿望。” 背后的软垫融化了,椅子飘到半空,她感到一阵呼吸困难。无数光点从半开的窗户外涌入室内,眼前万家灯火汇聚成那本精装书。书本飘到面前,扉页正对着她的眼睛,刚刚的话语落成白纸黑字,早川的耳畔仍有回音轰鸣:愿望愿望愿望愿望…… “吵死了!什么愿望?”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章 书本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什么愿望都可以。包括……” 她嘲道:“甚至包括起死回生?” 它停顿了一下:“就算不能起死回生,也能为您修改记忆。” “这两件事沾边吗?”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您不这么认为吗?” 她哑然:“但怎么可能呢?” “你不是已经在这里和本书对话了吗?不管是灵异事件,还是奇妙物语,只要相信,都会生。”书本轻盈地飞起来,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当当当!因为你是被本书——也就是命运选中的人!” ……不得不说,这本书的言行和它的装帧一样,相当自恋。 她伸出手,在“痛痛痛痛请轻拿轻放”的惊呼中书本拽下来,尝试翻阅它的后半部分,然而那些纸张始终紧紧地黏在一起。目录也只加载了一半,唯一能够阅读的是第一章。她皱眉打量着上面的内容: 要成为女主角,必须通过相关故事的考验。在选择您希望挑战的故事类型之前,可以阅读各个类型的常见剧情: 一、青春校园 1、女主角法则 ·拥有特殊运动或烹饪技能,无论是什么样的技能,最后都会转化为恋爱技能; ·悲惨的经历、身世或秘密,通常由导师型人物/男主角解开心结; ·一定程度的幸运,和更大程度的吸引麻烦的能力; 2、人际关系法则 ·有一个青梅竹马/邻居,要么是男主角,要么是男主角的好友/情敌,记住:竹马不敌天降; ·有一个哥哥/姐姐,通常是妹控,是合格的助攻/男主角的死对头。 3、入学法则 ·是转学生,通常来自其他故事线的主要学校,会在自我介绍时因为美貌/成绩/奇怪的经历引起骚动; ·如果正常入学,通常会在开学日因为美貌/成绩/奇怪的经历引起骚动; ·就算默默无闻,也会莫名其妙引起男主角/大人物的关注; 4、好友法则 ·好友之一是吐槽役,关键时刻难得靠谱,但是禁止感动; ·好友之一是恋爱大师,拥有全校帅哥名录,如在攻略男主角时遇到疑难,可以找ta解决; ·好友之一是男主角的朋友,要么成为合格的助攻,要么成为男主角的情敌; ·好友之一在故事后期会变成敌人,最后彻底黑化或被净化。 5、社团法则 ·加入落败的社团并使之振兴,触支线任务; ·加入运动社团并成为经理,与运动社团成员恋爱; ·加入学生会,与学生会会长恋爱,或挑战学生会会长的权威,触支线任务。 6、攻略法则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第一次遇见男主角并引起对方的注意; ·在社团/班级活动中,与男主角维持长久的朋友关系; ·在校园各种地点毫无理由地遇见,撞见/被撞见不愿为人所知的尴尬/哭泣/阴谋瞬间,深度分享人生经历; ·在一场刻骨铭心的离别/误会/三角关系中,确认彼此的情意; ·关键剧情触地点:放学后空无一人的教室、保健室、天台、家政教室; ·关键剧情触时间:校园祭、夏日烟火大会、跨年活动、合宿; ·如果这是豪门支线,那么女主角通常会有一个外校未婚夫; ·如果这是穿越支线,那么女主角通常会有前世记忆,重新攻略前世男主角,解开心结,或更换攻略对象; ·如果这是都市爱情支线,那么女主角通常会和男主角破镜重圆。 7、校园法则 ·女主角通常坐在教室后方靠窗的位置; ·学校保健室通常不是用来疗伤的,是用来调情和逃课的,保健室老师通常是帅哥美女,主角通常会和他们保持良好关系; ·家政教室同理; ·天台是调情、逃课、阴谋或校园霸凌的场所; ·校园灵异事件:会动的肖像画、突然亮灯的教室、会自己出声音的钢琴……这些事件通常会被女主角撞见,触支线任务; ·女主角可能是校园霸凌的受害者,或者校园霸凌规则的挑战者。 8、反派法则 ·青春校园故事没有真正的反派,女主角通常能现反派的秘密/苦衷并净化之。 二、都市爱情 三、幻想架空 四、灵异推理 五、穿越时空 六、无限流 …… 你希望选择哪一种故事?请将你的选择填在横线上:________ 一目十行地看完那些照抄三流言情小说大纲的内容,早川深吸一口气,问道:“能不能解释一下,这些是什么?” “这是本书通过大数据分析,得到的青春校园故事的常见剧情,以便让玩家——也就是您——获得对于这一故事线的初步印象。通常,在您选择了心仪的单元后,系统会根据这些常见剧情重组世界,使之符合特定故事的一般套路,并根据这些常见剧情布置主线任务和支线任务。” “……现在是个忽悠都开始使用‘大数据分析’这个词了吗?” “请注意您的言辞,女士。” “那么请把话说得简单点吧。如果我选择了青春校园故事,那么我明天去上学的时候,会遇到什么?”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章 “首先,立海大会变成一所相对特殊的学校,比如贵族学院一般富丽的建筑、强有力的学生会组织、一呼百应的风云人物;其次,您遇见这些风云人物并和他们展关系的几率会大大增加;以及,开学典礼也会变成一场考验,您需要在典礼上引起骚动,由此获得剧情加分。” 早川抚摸书页,面带微笑,嘴角僵硬:“我知道了,你想要让我还没进学校就被退学。” “请注意您的言辞,女士。” “我刚刚听你说到‘通常’。所以你可以不按照这些狗屁——咳,常见剧情重组世界,也不按照它们布置相关任务,是吗?” 书本颇为不情愿道:“的确如此。本书刚才提到的是简单模式,也即游戏的一般玩法。您也可以选择困难模式。如果说简单模式是按图索骥,那么困难模式就是独自垦荒,设定若干最终目标,并通过自身努力达成这些目标。困难模式能够保留最大的游戏自由度,但也很可能失败。” “……就算失败,也好过成为俗套女主角吧。如果失败,会有惩罚吗?” “不会。就像游戏无法通关一样,失败,或半途而废,是相当正常的现象。” 伴随着它的声音,密密麻麻的文字渐渐失色,露出一片空白,如同潮水退却的沙滩:“如果您已确定选择困难模式,那么现在,请把您的手放在书页上,于脑海中描绘您的目标结局。在青春校园故事中,目标结局通常分为几个方面:感情、社团、学业、个人素质……本书会根据您脑海中的图像调整通关条件。” 那一片空白闪着日落般的光芒,陈旧、沉静,如同某种温柔的蛊惑。早川的手已经伸到半空,又忽然停住:“我还是不明白,我可以从成为女主角中获益,但是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或者说,命运——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为什么选中我呢?” “在您下载app的时候,肯定是希望从游戏中获得愉悦感和成就感的。至于我们有什么好处,这点您不用考虑。” 早川喃喃道:“游戏不仅给人快乐……游戏还会让人沉迷。它会拿走用户的时间、注意力和金钱。那我需要付出什么?” “本书不会强制您做出选择,也不会伤害您,如果您对本书不满,可以在游戏后台申诉,可以随时卸载我们的app。”那抹光芒随着书本的语气闪烁,明知这些保证多少有些荒诞不经,但早川的心还是剧烈地跳动起来,“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是您的愿望呼唤着命运,而并非命运选择了您。现在需要确认的是,您想成为女主角吗?您想实现愿望吗?” 她咬着牙:“什么愿望都可以吗?包括起死回生、修改记忆?” “只要您愿意。” 光芒一瞬间大炽,先是吞没了她伸向书页的手,然后吞没了她的胳膊。早川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泼出去的牛奶一样,泼进了那片光芒之中。 万物忽然纤毫毕现,闹哄哄涌入眼帘。书本、卧室乃至整幢建筑的细节舒展开来,她可以一眼从二楼望到地下室,看到液体在墙内的管道中流动,看到厨房灶台上跳动的火焰。转过头,视线猝不及防撞上衣柜深处的箱子,一直看到箱子里面的书本和合影,看到合影里的那张熟悉的脸。早川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姣好的容貌、达的运动细胞、良好的人际关系,18岁时当上学生会主席,和学校里最受欢迎的男生谈恋爱,高中毕业前夕保送东京大学……」 世界如一个无限嵌套的俄罗斯套娃,套娃中心,她为自己设定的结局逐渐成形。 早川闭上眼睛,流星似的光点在暗红色的眼皮上攸然划过,游戏界面搭建起来:右边,是她的个人数据;左边,是任务菜单;正中间,是一行字幕,搭配着耳边低沉的声音: “欢迎来到美丽新世界。” 她打了个寒噤。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好的。那么,除了这位同学,我们学校还有哪些顶流呢?学生会主席,社团门面,超人气放学部成员,长得帅、受欢迎、很厉害、温柔和气又自带神秘感,总之那种……言情小说标配的男主角类型,都可以。” “幸村精市。……你自己去bbs上看。” 过了一会儿,就在柚木打算强迫早川和自己一起认真学习新生代表言时,她眼睛的余光瞥见好友退出了bbs,切到一个陌生的界面,输入了几个字后,缓缓地放下手机。 “我和你打一个赌。”好友声音轻柔,说出来的话耳熟,却像在做梦: “这个人,会是早川明羽未来的男朋友。” —————————————— 是这样的!2021年!我又来写网王同人文了!!!如果有人记得女主角之书(名字太中二改成女主角手册了),那么,老活新整!!! 想了很久要不要把“女主角手册”改成“主角手册”,但是鉴于这类作品很大的一条支线是谈恋爱,是有明确女主/男主之分的,也为了尊重一般习惯,所以仍然沿用女主/男主这个区分。 常见剧情部分,主要是用来搞笑的。早川选了困难模式,所以肯定不会那么写哈哈哈哈哈。 “在校园各种地点毫无理由地遇见,撞见/被撞见不愿为人所知的尴尬/哭泣/阴谋瞬间,深度分享人生经历;在一场刻骨铭心的离别/误会/三角关系中,确认彼此的情谊。”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4章 最近在读《阅读浪漫小说》,美国80年代的浪漫小说也是这么写的。我愿称之为万能套路,永远让人流泪的乌托邦(逃 关于四维空间的描述(“俄罗斯套娃”部分),参考了《三体》。谢谢刘慈欣老师(鞠躬)! 如果还有人在看的话,可以和作者说说话吗qwq 第2章 [02]确认攻略对象 什么也没有生。 头没有变成五颜六色的,身材没有突然变好或变糟,眼前的游戏界面消失了,室内陈设还是老样子:才整理不久就越摊越乱的书桌、早上忘记叠好的被子、窗台上一排养死的仙人掌,晚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头丝挠着脸颊,轻微的痒意沿着脸颊扩散。 手机上的app还在。点击登入,不会忽然昏迷,不会出现幻听。准备加载、获取本地信息、检查更新,方才那个界面徐徐展开:右边,是她的个人数据,经验值基本为零,技能栏一片空白;左边,是任务菜单,在现有的困难模式下,“新手任务”栏是空的,底下一行小字写着: 「若切换至简单模式,将出现一系列新手任务,如“在入学时引起骚动”“至少认识五位新同学,拥有一张初始好感度在50以上的卡片”等。」 「是否切换?是/否。」 早川明羽背上一阵恶寒,非常坚决地选择了“否”。 除了“新手任务”外,菜单中还有“限时任务”“长期任务”“支线任务”“角色图鉴”“背包”“签到”“卡槽”等栏目。她挨个儿点进去,现阶段除了签到领取10经验值(且不知道有什么用)外,就剩“角色图鉴”中有点内容——但很可惜,只是柚木一见的卡牌,短短几句话写着:“真心爱人;吐槽役,难得靠谱,禁止感动”。 “……”她手一抖退出了游戏。 “我想请问一下,你刚才在干嘛?叫你都不应的?难道那个盗版软件把你手机黑啦?”耳机里传来异常暴躁的声音。早川深吸一口气,确认了自己至少还呆在正常世界:只要柚木一见还是柚木一见,这个世界就稳固不可改变。 “的确出了一些问题,”一些足以挑战她三观的问题,“我一打开那个软件,手机就开始自动播放一些奇怪的声音……嗯,你明白吧。但是聪明的我成功把它删除了。” “……”柚木沉默了一会儿,“我明白了。你可以反省一下自己平时是不是经常看一些奇怪的东西。明天早上八点,我在校门口等你,你不要迟到哈!” 她以一种显而易见的敷衍态度挂断了“真心爱人”的电话,然后举起手机——举到半空换成了玻璃镇纸,狠狠地敲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很痛。看来这不是幻觉。 世界或许没有改变。但刚才生的一切,也都不是幻觉。 摊开的手掌上,叶脉般的纹路清晰可见,想起小时候母亲把自己抱在怀里,掰开紧攥的小拳头,一一数说:“这根是爱情线,这根是事业线,哎哟,我们明羽的命很好嘛……” 指甲沿着那弯月状的生命线轻轻划过,她闭上眼睛。那是和脸颊一样细细的、密密的痒,隔着遥远的时空传来,微微震颤。逝者已矣,命若琴弦。 * 一夜无梦。早上打着哈欠下楼,正撞见父亲坐在桌边吃早饭,早川脚步一顿,半个哈欠生生咽了下去。 然而还是被听见了。父亲偏过半张脸,斜睨着她道:“昨晚熬夜了?” “没有,没睡好。”她拉开椅子坐下来,“想到今天开学,就不太睡得着。”动作太大,碰倒了手边的玻璃奶瓶,又在它滚到桌边时接住了。她长舒一口气——幸好。免去一顿骂。 早餐还是老三样,牛奶、煎蛋、吐司。她把蛋黄酱抹在吐司上,夹着煎蛋一口咬下,溏心流了出来,满溢齿缝。听见母亲说:“昨天叫了你好几遍你都不应,我就一个人去隔壁送礼物了。他们家小孩儿也在立海大读书,和你同一年级呢。说不定你俩会分到一个班。” “我才不要和邻居家的小孩分到一个班。到时候都不敢穿着睡衣出门倒垃圾。” 父亲从报纸里抬起头:“叫几遍都不应,你当时在干嘛?又在打游戏?” “没打游戏,”她扯起谎来并不脸红,“戴着耳机听音乐而已。妈妈下次直接敲我门就好了。” “你在干嘛你自己心里有数。我们科室久光的女儿,整个春假都在外面上补习班。山崎的儿子,保送早稻田那个,国三时候就把高一的内容学完了。”父亲往椅背上一靠,举起的报纸挡住了他的脸,也挡住了早川瞪向那张脸的目光。 “……”视线在读卖新闻的讣告栏徘徊一圈,最后悻悻收回。左手边,母亲正冲她微微摇头。早川咬了一口吐司,嘴里的蛋黄酱忽然变得粘稠起来,连吞咽都异常困难。 她闭上眼睛,用了十足的力气,把那口吐司狠命咽下去。或许这个场景曾经出现过一次。牛奶、煎蛋、吐司,父亲对面坐着她和母亲。“哎,你那个成绩出来了吧?”她在他的口中没有名字,只是两个以前高元音结尾的音节——“哎”或者“欸”,突兀的起调,漫长的咏叹。 她点点头。期待着他能说些什么。相比国三一模时的年级中游,这次她在两百多个外校生中以第三十名的成绩考入立海大。他会说些什么呢?会表扬自己吗?虽然并不算多靠前,但好歹也是进步神速吧?“很棒”、“加油”、“继续努力”?……记忆中他说过这样的话吗?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5章 父亲将煎蛋送入口中,慢条斯理的:“听说我们科室久光的女儿,是外校生里的第一名。”好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她还在等待下文,他却已经站起身来,披上外套出去上班了。刀叉轻轻搁在空盘子边缘,盘底还盛着浅浅的油,母亲走过来,把那盘子收走了。 她从来就不能让父亲满意。他身后牵拖着无数牛鬼蛇神要兴冲冲地与自己照面:久光的女儿、山崎的儿子、院长的千金、某个从未听闻的表兄弟。他借此表达自己的态度,并遮掩一个他不愿意直面的事实。而她所学会的,只是快刀斩乱麻地敷衍、回避或沉默,抢在父亲之前起身、披上外套、带上便当、拎起书包,三两步走到家门口。咽下吐司的喉咙因方才剧烈的摩擦燃烧起来,早川梗着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听上去没有异常:“我去上学了!” “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哦!”身后只有母亲的声音。 * 柚木一见走到立海校门口时,看到的就是双手撑膝、气喘不止的早川明羽。 “……您这是跑着来的?”她借了早川一条胳膊,“敢情拍电视剧呢?” 早川搭着她的胳膊缓缓直起腰,哑声道:“和我爸吵了一架。” 柚木闭上嘴不再多问。她把早川拉到公告栏边,命令她“站在原地,不要走动”,然后自己挤到人群里去看分班表。 十张表格在玻璃橱窗上依次贴开,其中大半是眼熟的名字。1年c组……柚木一见……早川明羽……不仅要看她俩的班级,还要看国中好友和暗恋对象的班级。柚木四舍五入往上靠也只有一米六,此刻不得不踮起脚尖,仰头艰难寻觅,直到脑袋被人重重揉了一把。 不回头就知道是谁:“说了多少次——” “早啊柚木同学,新学期第一次见面,为什么突然踩我?” “因为我脚滑。”她从人群中退出来,冲身后那人翻了个白眼。 书包吊儿郎二地挂在左肩,衬衫却规规矩矩扣到了顶,眼前站着仁王雅治,她暗恋对象……的好朋友。性格恶劣,废话较多,热衷于扮演她暗恋对象和她恋爱道路上的绊脚石。现在,他又开始表演拿手好戏——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春假有和比吕士一起去看樱花吗?” “没有。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因为我和比吕士一起去看樱花了。” “……死基佬。离我远一点。” “puri,再翻白眼你的隐形眼镜就要掉出来了哦。”仁王精准地卡着她情绪爆的临界点,停止了雷区蹦迪的行为,并换了个话题,“你分到了哪组?” 柚木拿他没办法:“c组。” “真可惜呢,比吕士在e组。” “……” “不过我也c组哦。”完全无视她脸上“可是我并不想和你一组”的嫌弃,仁王非常自然地问,“要一起去班里吗?” 柚木非常认真地打量着他一月未见越来越厚的脸皮,摇了摇头:“我还有个朋友。”她指着树荫下那张因为等了太久多少有点生无可恋的脸:“她大概并不想和你一起吧。” * 在礼堂昏暗的灯光下观察好友半小时后,柚木得出了一个结论:今天的早川有点奇怪。何止仁王雅治,她似乎不想搭理任何人。整整一早上都恍恍惚惚的,任由柚木带着她看分班、找教室、挑座位、参加开学典礼,路上只顾着看手机,甚至迎面撞上了隔壁班身形如铁壁的排球特长生。 大概是因为和她父亲吵了一架吧……心中这样猜测着,柚木并不打算多问。台上的教导主任还在念稿,镁光灯照耀着他光可鉴人的大背头,让人很难不想起先前运动会上他被国二的切原赤也打飞了假的事实。 她忍不住扬起嘴角,与此同时,一直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早川也缓缓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你们……我们学校,有什么特别受欢迎的男生吗?就是……那种风云人物类型的。” ?所以你一上午都在思考这种东西吗? “有——”面对这一惊人的事实,满脑子黄色废料、拥有全校帅哥名录的柚木一见,罕见的迟疑了。她脱长的尾音迅速淹没在响彻礼堂的掌声中,紧随教导主任之后站上演讲台的,是今年的新生代表,她的暗恋对象。 “比如,”柚木回过神来,刷的转过脸,轻轻巧巧比了个上托的手势,“台上这位。” 早川抬起头:“他叫什么?” “帅哥。” “……他没有名字的吗?” 柚木将自己的line界面展现在好友面前,备注栏里是明晃晃几个大字:イケメン(帅哥)。 “当然你可以叫他:柚木一见未来的男朋友。” 她似乎听到后排传来了没能忍住的笑声。 早川停顿了一会儿。从她紧锁的眉头看,这似乎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好的。那么,除了这位同学,我们学校还有哪些顶流呢?学生会主席,社团门面,超人气放学部成员,长得帅、受欢迎、很厉害、温柔和气又自带神秘感,总之那种……言情小说标配的男主角类型,都可以。” 虽然很想问对方到底想干嘛,但几乎是随着她的描述,一个身影在柚木脑海中渐渐清晰。言情小说男主角。没有人能够比他更适合这个设定了。 “幸村精市。”那个名字从唇齿之间坠落下去,就像它曾无数次滑过立海大师生的舌尖,“你自己去bbs上看。”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6章 “好吧……虽然,就我所知,幸村精市这个人,并不是‘追得到就追,追不到就算了’的那种。但是,如果你非要试一试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7章 柚木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但是看着她的眼睛,早川知道自己至少暂时说服了好友。那么,按照系统颁布的任务,她应该怎么和幸村精市产生交集呢? * 翌日中午,下课铃响过一轮,教室里的人差不多散尽了。坐在前排的柚木转过身来,将便当盒重重往她桌上重重一放:“今天阿姨给你做了天妇罗吧?全部归我了。” 早川护住了还没打开的保温袋。 “我拿这个和你换。”柚木丢给她一本b5大小的打印本,光滑的铜版纸封面上印着一行大字—— “《幸村精市攻略手册》……”她皱起眉。顶着脑门上巨大的问号翻开内页,只见全彩印刷,排版精良,必要处配以表格、五维图和幸村精市的照片。开头是生日、星座、血型,然后是性格、爱好、技能,再是总结好的“追求幸村君的101种方式”:成为网球部经理、加入园艺社、加入绘画社、美术馆偶遇…… 她以一种相当复杂的目光打量着柚木:“这是你自己写的吗?” 柚木一筷子夹走她碗中的天妇罗:“怎么可能。这是去年幸村后援会印刷的,限量100本,全校放。当时我抢了一本,本来打算回头卖掉,现在先拿过来给你看看。” “……”这种情报居然也能共享。 “所以我说幸村精市很难追嘛!竞争者太多了,而且段位都比你高。明明自己还是新手,非要挑战困难模式。”柚木熟练地白了她一眼,“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她把那本手册从头翻到尾,从幸村的网球比赛战绩看到雷诺阿的绘画技巧分析:“比我中考复习还全啊。按照这里面说的,真的有人成功过吗?” “当然没有啦!你在想什么!只是让你了解一下常规操作而已。就像早上那个学习经验分享会,又不是认真听完做了笔记,就能考上东大的!”柚木咽下最后一个炸虾,“换作你是幸村,你会乖乖等着女孩子照本宣科来追你吗?拜托,谈恋爱,稍微给点惊喜好不好!” “……你这么懂谈恋爱,怎么还没追到那个帅哥啊?” 柚木没料到竟被她反将一军,此刻深吸一口气,将胸中的怒火尽数压了下去:“这不是重点。总之,不管怎么样,下午三点的社团招新,一起去看看。嘴上跑跑火车,是追不到男孩子的。好吗?” 迎着那“趁早知难而退”的咄咄目光,早川点点头。 * 社团招新摊位摆满了从教学楼到食堂的校园主干道,各式易拉宝、横幅、旗帜花花绿绿燃烧到天边。早川一只胳膊在柚木手里,另一只在不知名社团的吉祥物手里,包里塞满了路上接到的传单,人潮汹涌,进退维谷。 “同学,看一下我们茶道社吧!” “同学,文学社新刊放——” “同学,你对灵异事件感兴趣吗?你知道吗,我们学校以前是坟场……” “加入其他社团了,不好意思。”“拿过了,谢谢。”“抱歉,我们不感兴趣。”柚木熟练地组合着各种拒绝的句式,把她拉到网球部的招新摊位边,指着那甩到隔壁社团前的长队,道:“他们今年招经理,你要报名吗?” 真的走到这里,早川反而有些犹豫了。直觉告诉她看似平坦的道路未必会通向很好的结果。而支在桌边的易拉宝上也黑白分明地写着几行大字: 「经理一名」 「要求:了解网球基本知识,达到初学者水平为佳。」 「面试时间地点:4月11日下午四点,网球部活动室。顺序以短信通知为准。」 柚木也看到了:“呜哇,好苛刻。除了网球部和篮球部,应该没几个运动社团有这种底气吧?” “我说,经理,就不要了吧。”她搭着柚木的肩膀把好友转过来,“到时候他们问我,你会做什么呢?我说,我会用脸接球。那我的故事线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园艺社,pass。我唯一养过的植物只有仙人掌。” “怎么就看不起仙人掌呢?东京那边有个叫不二周助的就养了好多仙人掌,听说他和幸村很有共同语言。” “但是经我手的仙人掌都死了。” “……” “你明白吧。我养动植物的能力基本就是,三天换水,七天换盆。” “绘画社,pass。除非让我去当模特。” “你敢去人家也不敢收吧!画什么,抽象派吗?” “……” “怎么样!是不是差不多可以放弃了!” 最后,除了学生会宣传部的报名表外,早川没有在任何空白处写下自己的名字。她填表的样子倒是很欣然,可惜这份欣然,和幸村精市一点关系都没有。柚木冷冷地站在一边打量,心想所谓追求幸村,大概也只是说说而已……还好只是说说而已。 “你不用报什么名吗?”接过宣传部学姐递来的小礼物,早川随口问道,“比如那位帅哥所在的社团之类的。” 柚木顺手拿了一张宣传部的招新资料:“帅哥应该会去学生会学习部或者风纪委员会吧。我不喜欢学生会的氛围,去了也是捣乱。你又是为什么突然要去宣传部啊?看起来有点无聊耶。” “可以写报道,剪片子,难道听起来不是很酷吗?听说他们今年还要改版做月刊……” “好哦——如果你要和帅哥合作的话我可以来帮忙。”对上早川难得闪亮的眼眸,柚木把已经到达嘴边的牢骚咽了下去。怎么样都好,到时候希望你不用成天在那儿写官样文章。她想。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8章 “说起来,你和那位帅哥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在同一个中考补习班。虽然我觉得以他的水平根本不需要补课就是了……”提到暗恋对象,柚木一下子眉飞色舞起来,“现在想想,这或许就是命运的安排吧,为了遇见我,他报名了这个补习班。咳咳,‘多年以后,柳生比吕士站在婚礼殿堂,面对盛装打扮的柚木一见,准会想起走进教室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虽然早川很想吐槽所谓“命运的安排”以及对马尔克斯的魔改,但是柚木的经历还是给了她一点灵感:“你记得今天班主任在历史课上说的话吗?” “你坐我后面,你记得我睡着了吗?” “……” 早川从书包里翻出历史课本,指着扉页上的笔记:“他说,作为学校的创新课程试点,我们年级会开设一系列读书会,日本文学、日本历史、英美文学之类的,每个同学都要报名,每周由老师领着一起读书。他自己带的项目是‘现当代西方思想经典’。幸村同学不是想多了解法国史吗,这应该是唯一一个和法国沾边的。你觉得他有可能参加吗?” 柚木打量着她工整的笔记和“现当代西方思想经典”一行字上的红圈:“你喜欢这个?看不出来啊。” “……是啊。你也看不出来我还读书识字吧。” 柚木叹了口气。那个红圈画得格外重,仿佛一道刻痕,标识着曾经有东西在这里沉没下去。她不知道早川想做什么,也不方便深问。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追求幸村精市,这件荒诞的事情对她来说,不只是一款可以随时放手的乙女游戏。 “既然每个人都要报名,那他十有八九会选这个吧。随便吧,只要你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幸村精市不是想多了解法国史吗”:来自新网球王子公式书(『天下无双的高雅霸主』幸村精市篇),“想去的约会地点:美术馆、图书馆(想多了解法国史)”,感谢微博@yukiringo大大的翻译。 —————————— 下章预告: 【限时任务*1(必做)】 【事业支线·02】在社团活动中表现活跃,引起其他同学和前辈的注意。(时间:第一次社团活动) [注1] 保持基本的体面。若非必要,请勿以“对普通的人类没有兴趣,你们之中要是有外星人、未来人、异世界的人、超能力者,就尽管来找我吧”、“走到讲台前突然摔倒并原地劈叉”等言行吸引关注。 【通知*1】 解锁新角色:仁王雅治。请自行查看。 ———————— 幸村精市当然不是“追得到就追,追不到就算了”的那种人。主动招惹幸村,最后很难全身而退哦(威胁 第4章 [04]被仰望的与被遗忘的 早川抱着书走进教室,还没回到座位上,就已感受到一束灼灼的目光。微微抬起头,只见柚木正咬着勺子盯着她:“都下课二十分钟了。你不回来吃午饭,干嘛去了?” “我去小卖部买了点东西……”她把兜里的牛奶糖放在桌上,往前推一推,示好道,“不要这样嘛,看起来好像怨妇哦。” 读书会安排在周四上午三四两节课,紧随其后的就是午休。柚木选了英美文学,早川选了现当代西方思想经典,两人约好课后一起吃饭,而她迟到了。 柚木睨她一眼,剥开一块奶糖扔进嘴里:“你那个读书会好玩吗?” “……好玩是好玩。”她露出复杂的笑容,“不过神谷老师介绍康德和黑格尔的时候,我的脑子就像一盘容量有限又不停录音的磁带,后面的内容就那么——沙沙沙沙覆盖了前面的。” 柚木了然:“明白。这就是我听他历史课的一般感受。” “但我觉得,回去花点功夫,应该还是能懂的。”她翻开老师下的自印讲义,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画着波浪线、圆圈和时间轴,“不考试,最后就是大家小组合作,读一本书,然后做一个报告,写一篇3000字以内的心得。” 柚木心想,好家伙,英美文学读书会还要用英语写短篇小说,而我用日语写作文都够呛:“什么书啊?” “其实挺零碎的,哲学、历史学、社会学都有,我猜神谷老师也有照顾高中生的理解能力吧。”早川开始报菜名,“托克维尔的《旧制度与大革命》,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福柯的《规训与惩罚》……你有没有现这些人取标题都用一个句式?” 柚木趁早川不注意又剥了一颗奶糖,心说我现了,而且我现在只想看《早川明羽与幸村精市》。 “他会稍微介绍一下每本书的内容,然后我们就可以举手报名。当时他还问有没有人知道列维-斯特劳斯,然后我就——” “骄傲地举起了双手?” “倒也不必双手。”早川瞪她一眼,“我就说,我想读他的《忧郁的热带》。” 柚木坐直了身子。直觉告诉她,重点要来了:“然后呢?” “教室后面也有人举了手。我回头才看到那是幸村精市。他真的在这个读书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回头看他的时候,他还冲我笑了一下。下课之后我去小卖部买吃的,结账的时候才现,手机忘在教室了,身上没带钱,也没带校园卡。我当时想要不就算了,不买了。结果后面有个人把卡递上来,说——”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9章 “‘刷我的。’” “?你怎么知道?” 柚木抚额:“我只是猜了最不可能的一种。” “那很可惜,你猜对了。而且我一看,那个人就是幸村。我和他说谢谢,他和我说,草莓味比牛奶味更好吃,下次可以换一个。所以我觉得这个人,或许还挺好相处的?” 刚才两颗牛奶糖瞬间变成了苦的,听着这言情小说一般的剧情,柚木整个口腔都酸涩起来:“前面那个我不知道,但后面那个听起来像假的。” “假的?” “字面意思。” * 还没搞懂所谓“字面意思”指的是什么,也没搞懂为什么有人这么无聊,一下午的时间就在英语和国文的轰炸中过去了。伴随着柚木“为什么要把国文排在最后一节课啊杀人啦”的抱怨,早川整理桌面、收拾抽屉、背上书包,准备去宣传部教室,参加第一次部门活动。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一边往前走一边点开消息: 【限时任务*1(必做)】 【事业支线·02】在社团活动中表现活跃,引起其他同学和前辈的注意。(时间:第一次社团活动) [注1] 保持基本的体面。若非必要,请勿以“对普通的人类没有兴趣,你们之中要是有外星人、未来人、异世界的人、超能力者,就尽管来找我吧”、“走到讲台前突然摔倒并原地劈叉”等言行吸引关注。 【通知*1】 解锁新角色:仁王雅治。请自行查看。 打量着这个略显陌生的名字,早川点进角色图鉴栏。里面除了“真心爱人”柚木一见、“完美男主”幸村精市,还有一张打满了问号的卡牌——字面意思: 「?·仁王雅治:???」 牌面上连人物形象都没有,早川握着手机愣在原地,不知道是系统抽风,还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正当她艰难地回忆起“仁王雅治”的身份——似乎和自己同班,似乎是幸村精市的队友,似乎还是个帅哥——时,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拍了拍。回过头,招新日见到的学姐正站在教室门口望着她,眼底晃荡着笑意:“想什么呢?进来吧。马上开会了。” 被漂亮姐姐注视着,早川一个激灵,很快就把这个面目模糊的同班同学抛到脑后了。 教室里坐了三十来号人,几个前辈忙前忙后地分奶茶。学姐走到黑板前,自称是宣传部部长野原理生,希望今后能和大家相处愉快。接下来是所有社团见面会的固定流程:介绍宣传部职能、总编室成员自我介绍、新部员自我介绍。下午三点的太阳照着教室,身体在带着奶茶香甜的暖意中舒展开来。早川把嘴里的吸管咬成了扁扁一条,觉得自己快要睡着了。 “宣传部的传统工作是配合学生会各个部门进行活动宣传,维护bbs学生会专板,制作校内新闻周报。之后会成立具体的项目组,大家可以自愿加入,我们也会进行基本的采写、摄影、制图培训。今年还打算改版做月刊,准备开辟一些新的方向,具体方案还在酝酿,不知道大家有什么建议?” 有人说可以拍纪录片,有人说可以针对大家关注的话题进行特别企划——“比如校园周边奶茶测评”,还有人说可以增强互动性,在周刊上开辟来稿选登或读者来信等栏目。早川想起之前接到的限时任务,心里一动,问野原部长可不可以做一些人物特写和深度报道,“故事性比较强的那种……现在这个叫……” “非虚构写作。”野原部长口中的词和她曾在别人手中见过的那些书重合了,“你读过《冷血》吗?或者《被仰望的与被遗忘的》?或者《饱食穷民》、《妻子们的思秋期》?” 早川讷讷道:“……读过标题。” 她听到后面有人笑起来,然后野原部长也笑了,是那种“果然如此”的笑容:“没事。我们的确有这个打算。你,还有你,刚才提意见的几位同学,你们待会儿留一下吧。” 大会开完开小会,大家聚到教室前两排,野原部长很贴心地给每个人了两块饼干:“早上家政课的作业。” 早川右手边的女生咬下一口,露出相当幸福的笑容:“哇!很好吃诶!” “应该的,她以前是烘焙社的成员。”之前分奶茶的木岛学长从后面走上来,站到野原部长身旁。他高高瘦瘦,戴一副金丝边眼镜,虚靠着讲台,看起来很像那种刚刚拿到教职的大学教授,整个人从内到外如一条纤细的、绷紧的丝带:“稍微耽误大家一点时间,想知道大家有没有意愿加入月刊筹备组?之前从没做过这种事,我们也在摸索,准备周期会很长,大概要八月底下印厂。初步设想创刊号的主题会和立海相关,配合海原祭,一炮打响。” 吃着小饼干,在座的没有人摇头。两位前辈又介绍了一些基本的采写规范,“一步一步来吧,讲多了也记不住”,然后野原部长讲了创刊号打算做的几篇稿子: “首先是‘读五十年立海’,选建校五十年的五个校友,透过他们的求学经历表现学校五十年的变迁,人选还没定,不一定要知名的,主要是经历特殊、有时代感,大家可以回头搜集一下。然后是校园速写,类似于盖伊·特立斯写纽约,大量数字堆砌造成的惊奇感和小人物的遭遇——没读过?没读过没关系,回去读就是了。” “好饿啊,还有奶茶吗?”她停下来,把吸管插进封口,“怎么这么甜啊……木岛边松你真的有味觉吗?”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0章 木岛漠然摇头,示意她讲重点。 野原猛吸一口奶茶,珍珠一颗颗顺着塑料吸管跑了上去:“现在!大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题,是一篇群像稿。我们打算采网球部——网球部知道吗?不知道的话去bbs上搜,他们有专版。校园恶势力集团都有专版。” 早川问:“为什么要采网球部呢?” 野原将她的问题重复一遍,抛给大家:“是啊,为什么要采网球部呢?” 底下有同学开玩笑:“因为……他们人气很高?” “你直接说他们帅哥很多也不是不可以,所以采访他们的话,应该还蛮快乐的。”野原话锋一转,稍微端正了神色,“知道这个口号吗?‘常胜立海大’。以初等部为例,在去年夏天之前,他们的战绩是关东大赛十五连霸,全国大赛二连霸。所有人都在等他们捧回新的奖杯。我和木岛去看了现场,听见不同的队员三次在场上说起:‘我们王者立海的三连霸,是没有死角的。’” “但他们最后输给了去年的黑马队伍。关东大赛输了,全国大赛也输了。单打一决赛,部长幸村精市把被劈成两半的球同时打了回去,我们都以为他赢定了。但对方选手接住了那两个球……又打了回来。两个半球,分别穿过幸村的身体两侧,落在他的脚边。曾经无法想象甚至不会去想的事情,变成了现实。” “在网球部,一年级的学生可以挑战正选,如果赢了就有资格替换正选参加比赛。这是网球部保持连胜战绩的基础之一,也是立海‘胜者为王’的校园文化的缩影。我们没有那么重视等级,但我们重视能力。如果各位能写出相当ok的稿子,或者能应付学生会主席那个傻逼,这个部长,我完全可以让给你。” 一杯奶茶见底了。流淌在整个教室的、糖浆似的阳光,也随着野原的叙述逐渐干涸,凝固在皮肤上。早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绷紧了。 “但‘胜者为王’……对失败者来说可能是很残忍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听说幸村精市下了球场其实还蛮好相处的——或者说他会把自己求胜心切的一面藏得比较好吧。怎么样,你这么感兴趣,要不要加入这个选题?” 剥开温柔可亲的表象,扯下“言情小说男主角”的标签,当初随意选择的攻略对象,竟是这样一个人。在最初的战栗过后,一股兴奋紧紧攫住了她。一股飞蛾扑火、以卵击石的兴奋。 “然后我们就可以亲口去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了。真是让人期待啊。” ———— 仁王雅治——一个面目模糊的同班同学。 幸村精市——完美男主。 网球部——校园恶势力集团。 宣传部部长,野原理生,漂亮御姐;副部长,木岛边松,戴金边眼镜的少年。其实是拆了《靛蓝色的心情》和《官能小说家》中男主角(美人)木岛理生的名字!真的好喜欢他啊呜呜呜 ———— 全国大赛写得我好惆怅啊……唉………… ———— 关于本文设定: 1新网王让仁王去远游了……男主角都跑路了这文没法开机了。所以文中的设定是u17结束,仁王回来了(怎么说他也得读高中的吧!!!)。我觉得幸村这么强,未来应该是会走职业的,但现在就让他乖乖读高中吧。 2初等部那边,切原依然是部长。这个的的确确是出于私心。(笑) 感谢 山谷 姐妹的营养液!!! 感谢在2021-02-15 13:59:36~2021-02-21 11:39: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05]仁王雅治碰瓷事件 “这篇稿子要问的是,一只永远都在高奏凯歌的球队,如何面对他们的失败?‘胜者为王’是一束光,那么如果这束光移开呢?在它曾经照亮和永远照不到的地方,究竟会生什么?这批正选,除二年级的切原赤也之外,全部直升高等部,并将再次成为新一届网球部的中坚力量。他们会如何讲述、如何安置这段失败的回忆?他们是否会调整自己训练、比赛、思考的方式?在那束光移开后,别人又是怎么对待他们的?” 这是后援团的《攻略手册》永远不会写的东西:赛后,切原赤也因和班上出言不逊的男生打架,被勒令一个月不得参加社团活动;bbs上的匿名帖子被顶到热门,“立海已经不再是以往的常胜立海了,关东大赛、全国大赛,都没有拿到优胜的立海,明年将不再是王者,而是挑战者”;学校缩减社团经费,网球部首当其冲,被砍了15&#37,“虽然原本就给的很多,这次只是回到了正常水平,但对于拥有众多部员的球队来说,也算一种警告和打击”。 野原说,这篇稿子由她主笔,另外需要三个记者,每人采访两到三名队员。前期要做的主要是搜集资料,包括网球的基本知识、队员的比赛经历,以及他在全国大赛的挥。然后各自撰写采访提纲,写完后提交给她过目。 “重点采访对象是我刚才提到的幸村精市。”从宣传部的活动教室望出去,不远处就是网球部活动的球场。下午五点,新生挑战赛还没有结束。早川远远地看到一个男生站到场上,肩头披着的外套,在风中扬起一道饱满的弧线。“他不仅是当时的部长,是不败的‘神之子’,还是一脚跨过鬼门关的人。”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1章 球得分,漫长的对拉,精准地回击每一个落到己方场地的球。隔着玻璃窗,场边的欢呼是如此遥远,如同旁观一场默剧。 “他曾因身体原因入院,一度无法继续打球,甚至面临生命危险。他似乎说过,‘除了网球我什么也没有了,网球就是我自己。’这样看来,所谓胜与负,对他来说,可能就是生与死、零与一。那场比赛结束时,对方选手说,打网球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想要开启新的境界,就要寻找那种第一次拿起球拍时乐在其中的感觉。这句话很在理,但是将‘快乐’作为通向胜利和进化的唯一道路,本身也是不公平的。” 对手铁壁般的防御终于出现了一道裂隙。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的球没能被接起,那道裂缝也越来越大。 “就像一个优等生对别人说,你要充分享受读书的乐趣,这样才能不断进步。但这个优等生没有想过,她之所以感到快乐,一是先天性的——并不是每个人的生理条件和成长氛围都会赋予她阅读文字的能力;二是因为她已经足够优秀,不必忍受读不懂、读了没有用的煎熬;三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失去过读书的机会,读书对她而言只是一种乐趣。这种单纯,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铁壁碎了。对手摇晃一下,踉跄几步,跪倒在地。尖锐的哨声划破玻璃,在早川耳边响起。这一声似乎惊醒了野原,她看了看黑板上放的钟,说哎呀时间不早了,“讲着讲着就忘了,大家快点回去吧,先看看全国大赛录像带,然后慢慢想想采访提纲,我们明天见!明天会讲基本的采写规范!” 早川慢吞吞地理完东西,帮着他们把满桌的奶茶杯、包装纸扔到垃圾袋里,趁着野原锁门离开时,追到她身边:“学姐……我想问一下,什么叫做‘胜与负,可能就是生与死、零与一’?” 野原有些讶异地看她一眼,低头在手机上找了一篇过去的报道:“这个是我个人的直觉,可能不太准备。我想表达的意思是,竞技体育本身是受到等级和天赋限制的残酷筛选,一个没有手的人,永远都无法享受到‘最初握着球拍的快乐’。那么,对于那些最初握着球拍的人而言,为什么要回击?为什么要打出新的招数?难道这本质上不是为了让对手接不住,不是为了得分?谁敢说自己享受枯燥的、毫无变化的对拉?不可能。” “信仰‘快乐网球’的人,其实是享受着‘可能胜利的感觉’而不自知;而幸村这个人,一开始就没打算遮掩这件事。他要做的,是把胜利的‘可能’变成‘必然’,‘享受’或许包含在内,却不是最重要的。他是‘胜者为王’这一信条的象征。他说过一句很残忍的话——” 野原把手机递到她面前。早川看着去年全国大赛结束后体育记者对他的访谈,瞳孔猛地一颤。在访谈的末尾,幸村说: “享受只有胜利后才会出现。很遗憾,连胜利的可能性都没有的人站在球场上也是浪费。” “很恐怖吧?” 迎着野原的目光,早川没有做答,只是把手机还给了她。 “嘛,只是我的一面之词啦。毕竟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采访对象的。”野原把手机揣回兜里,用相当自得的口吻说着相当恶劣的话,“听说幸村精市下了球场其实还蛮好相处的——或者说他会把自己求胜心切的一面藏得比较好吧。怎么样,你这么感兴趣,要不要加入这个选题?” 剥开温柔可亲的表象,扯下“言情小说男主角”的标签,当初随意选择的攻略对象,竟是这样一个人。在最初的战栗过后,一股兴奋紧紧攫住了她。一股飞蛾扑火、以卵击石的兴奋。 “然后我们就可以亲口去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了。真是让人期待啊。” * 挥手告别野原部长后,早川膝盖一软,差点原地跪了下去。她模仿电影里腿部中弹的人,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最终扶着电线杆站稳了:“关东大赛和全国大赛的录像带……所有运动刊物对幸村精市和对方学校的采访……有时间的话,还有前两年的比赛录像带……这要我去哪里找啊……” 野原部长布置任务时表情轻快,字字诛心:“在下周一之前,希望可以看到采访提纲哦。为了挖出足够多的细节,一般采访提纲的问题数量是五十个以上!” 这么看周末的时间算是泡汤了。早川扶着电线杆不想动,掏出手机点进和柚木的line对话框:“我的人生,的确开始下行了——” 后半句话还没打完,身后突然传来一句:“我有前三年关东大赛和全国大赛的录像带哦,要不要借给你?” 早川手一抖点了送,一瞬间以为是宣传部的前辈去而复返。回头一看,那个全程旁观自己抽风的家伙,竟然有一点点眼熟。她艰难地把此人和角色图鉴中那张打满了问号的卡牌对上了号: “谢谢仁王同学……不用了。我自己应该也能找到。” 他大概是刚刚结束社团活动,低头看她的时候,带着一丝尚未敛起的危险的压迫。眼底一碧万顷,如风吹过的早稻田,时而露出稻子底下水面的青光,一闪,又暗了下去。 “用不着这么戒备吧,我只是普通的乐于助人而已。”他调整了一下肩上网球包的带子,“不过早川同学居然知道我的名字,真让人惊讶。”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2章 ……你那表情完全看不出惊讶好吗? 早川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一步,站得离他稍远:“毕竟我们是同班同学。”虽然我刚才还差点想不起你是谁。 “啊——原来仅仅如此,”他一挑眉,“我还以为是因为我也算校园偶像呢。长得帅、受欢迎、很厉害、温柔和气又自带神秘感,总之那种……‘言情小说标配的男主角类型’,我都符合哦。” 或许不幸是一种加速度,一旦人生开始下行,倒霉的速度就会越来越快。早川想起自己给柚木的信息,不由开始后悔那天在礼堂里说话是否太大声了一些。 她原以为此人只是无意撞破了自己的抽风瞬间,还打算维持一些基本的体面。却没想到他只是随手撩闲,因此也没必要还以什么好脸色了。“是的,”于是她冷淡地打量一眼仁王雅治,“如果仁王同学现在没有跟着我的话,应该会更加符合言情小说男主角的人设。” “只是顺路而已。”他很轻松地缀上早川加快的脚步,“你在追求幸村吧?” 早川越走越快,索性破罐子破摔:“是啊。有什么问题吗?追求贵部部长还需要全体正选投票通过吗?” 仁王并不理会她的挑衅:“不需要哦,但是有个正选指导不是更好吗?bbs上那篇《追求幸村君的101种方式》就是我写的。哦,准确说,是我、柳生和柳一起写的。” 比起这点,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显然是另一个事实:“柳生?是开学典礼上言的那个人吗?” “是的,关于这一点,千万不要告诉你的好朋友柚木同学。”仁王上下嘴皮子一碰,柔声道,“怎么样?我可以慢慢教你——如果你肯的话。” “我当然不肯。仁王同学长得帅、受欢迎、很厉害,万一到时候我反而爱上你了怎么办?”一起经过第三个十字路口时,早川停住脚步,望着由红转绿的信号灯,没有动,“话说回来,你打算跟我到什么时候?” “啊,这个,”仁王抬腿往前,回头看她,露出了一个有些为难的表情,“可是我家也是这个方向啊。” “接下来你要左转?” “是的。” “然后右转?” “没错。” “所以,你家也在二丁目?没有骗我?” 站在挂有自家名牌的大门前,仁王大大方方取出钥匙:“说实话,要不是你表现得这么不可思议,我都要怀疑你是故意来碰瓷我的。怎么样,要不要明天一起上学,算你碰瓷成功?” 早川想起开学日母亲口中“邻居家的小孩”,以及那本书上诡异的“人际关系法则”,一路上勉力维持的冷淡表情,此刻终于有碎裂之势:“到底是谁碰瓷谁啊?而且——我才不要和你一起上学。和校园偶像走太近,对我们这种普通女生来说又不是什么好事。” 仁王把钥匙插进锁眼:“你是普通女生吗?” 她抓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讥诮:“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锁“哒”的一声开了,仁王推门进去,拖长了声音,“你在我心里,一点都不普通哦~” ……我靠。这男的有病吧! 第二天,早川打开门的时候,看到仁王雅治站在外面。男生亮闪闪的银反射着七点半的晨光,他摇晃着手中的牛奶盒,瞄准了远处的垃圾桶,扔过去——“三分!” 她的眼睛像是被刺痛一样,迅速关上了门。三秒钟后,重新打开,还是看到了那个欠揍的笑容。 “走吧,一起上学。不普通的女生~”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明明一直低着头,然而幸村总错觉她在打量自己。他平日里早在各式目光下待惯了,多少能够免疫。但他总觉得这个女生的态度不是欣赏或崇拜,而是带着点别的味道。 就是这一点别的味道,让他轻轻挑起了眉毛。 “我叫早川明羽,以后请多关照。”他擦完黑板,她已经等在一边了,向前伸出的手擦净了粉笔灰尘,幸村握上去,感受着掌心偏低的体温。低头一看,女生密密的睫毛如筛子,遮住了垂下的眼睛,将他的目光留在上面。 “我叫幸村精市,请多关照。”隔着那屏风似的睫毛,他仅能窥见她眼底瞬间如风动烛火,又如夏日午后的天空,山雨欲来,光影骤变。 ———————— 我个人觉得“快乐网球”并不是一件不言自明的事情。竞技体育的核心还是比较残酷的。所以这边就借着野原部长之口说出来了( ———————— “享受只有胜利后才会出现。很遗憾,连胜利的可能性都没有的人站在球场上也是浪费。” 摘自pairpuri vol.5(越前x幸村)部分的cross talk。 全文如下: 井上:以你的实力就算不用灭五感普通对战也能打败对手吧? 幸村:胜负有绝对可言吗?也会有比赛被超级幸运球定胜负的情况,那么只要完全消除这种可能性就好了。也就是将对手的五感剥夺,来保证100&#37的胜利。 井上:这样嘛……。但是给对手带来绝望而取得胜利会不会不太符合运动员精神……。 幸村:你觉得这世上拥有真正的才能并且能到达顶点的选手有多少呢?不到1&#37。但是大家都误认为「打网球好开心」「我是有才能的」浪费着时间与劳力,然后在名为绝望的壁上撞得粉碎。那么让其最初就知道绝望,明白自己的界限在哪里不是为了本人好吗?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3章 井上:这也太极端了……即使不站在顶端,他人也应该有继续打网球的权利…… 幸村:享受只有胜利后才会出现。很遗憾,连胜利的可能性都没有的人站在球场上也是浪费。 感谢微博@肋骨_izaya还是神 大大的翻译qwq(目前似乎没有也看到其他的汉化版本) 我觉得“胜利”是幸村打网球的核心追求。即使新网王中他在和手冢对决中清算了自己的过去(全国大赛的失败),他也依然是执着于胜利的。比赛后半部分心心念的“不放弃”,对于他来说归根结底是一种“追求胜利的姿态”。和快乐没什么关系。 ———————— 仁王:这里有个看上去很好玩的家伙,让我接触一下。 早川:走远点啊碰瓷怪!! 第6章 [06]迎战 吃晚饭时母亲问她,最近是不是都和邻居家的孩子一起上学放学,早川“嗯”了一声,把碗捧在手心,数饭粒。 “那天我去送东西,就是他来开的门,腿上还扒着一个小男孩。听仁王太太说,他是家里的老二,看起来很可靠哦。” ……是么。 今天早上,看着她俩一前一后走进教室,早起过来补作业的柚木瞪大了眼睛。早川一放下书包,就见柚木趴了过来:“你什么情况啊?” 早川心道:和校园偶像走太近对普通女生来说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没什么情况……”她打了个哈欠,“如果非要说的话,应该是被校园恶势力挟持了。” “他怎么认识你的?”柚木眯起眼睛,大有她说错一句就要冲过去杀掉仁王雅治之势。 “我们是邻居。”早川慢吞吞地说,“不要那样看着我——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的。路上遇到了。而且他好像听到那天我们在礼堂里的对话了。” “啊?” “啊什么啊,就是,那个,”她把头埋进臂弯,声音闷闷的,“要追到幸村同学,什么什么的。反正就是被他听到了。我昨天不是给你消息了吗,我的人生的确开始下行了。” 柚木定定地看了她五秒钟:“何止是下行,简直是下坠!路都没有了,直接就是悬崖了!” 第一节英语课要听写,但她俩都没有背书。整个早自习,柚木都借着高高立起的课本的掩护,偏过头来和她科普仁王雅治的劣迹:假扮成帅哥代收爱心便当,还一本正经地给出改善口味的建议;每次见面都要狂揉她脑袋,唯一一次客客气气地请她吃口香糖,结果一拉开就会掉下蟑螂;“你相信吗,到时候你以为你在和幸村精市告白,结果对面拒绝你的是仁王雅治。” 因此,早川实在很难把柚木口中的校园恶势力代表同母亲口中的邻居家大哥联系在一起。不过,从她的角度看,除了昨天晚上的碰瓷之外,仁王这个人倒也问题不大。今天的采编培训结束得晚,她走出校门,竟见他靠在宣传栏边玩手机,等她走到近前,嘴里出奇怪的口癖:“puri~晚上好。” 早川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在这里干嘛?” “当然是等你啊。” “……为什么要等我,难道我们真的要每天一起上学回家吗。” “是啊,爱情不都是这么开始的吗?”瞅着她脸色一沉,仁王摊摊手,道,“骗你的。之前令尊来家里拜访,担心你初到立海人生地不熟,托我稍微照顾一下。我想反正我们都有社团活动,结束了就正好一起回去。” 说完他直接忽略了早川尚带几分疑虑的神情,拍了拍她的书包就说昨天冒犯了,要请她喝奶茶赔罪,“不会这也要拒绝吧?有便宜不占是笨蛋哦。” 隔着马路就听见对面奶茶店里传来大吵大闹的声音。仁王为她抵着门,早川半只脚踏进店内,只见收银台前,红男生臂弯下的一团海带动了动,露出一张好看的脸:“所以为什么要我请客啊!” “因为桑原帮你检查英语作业了啊~”红男生“噗”的吹了个泡泡,“我要草莓牛奶,全糖!桑原应该是鸳鸯奶茶无糖去冰,对吧?我记得上次你说味道不错。谢谢姐姐~” 那团海带奋力挣扎起来:“可恶!!我还没点啊等一下——” “啊,你看,遇到笨蛋了。”门上风铃一响,仁王走到她身边,“bakaya——要不要顺便把我们的账也结了?我要一杯芒果牛奶。早川,你喝什么?” 早川望着那个死气沉沉趴在收银台前的男生,于心不忍地移开了目光:“抹茶奶盖,五分糖,去冰。谢谢。” “不用谢。”男生嘟嘟囔囔地掏出钱包,早川根据他的昵称、领带颜色和肩上的网球包猜测,他应该就是国中三年级的切原赤也,立海大恶势力集团……唯一的良心。 五杯奶茶一字排开,仁王从中挑出他俩的,戳开了递到她面前。临走时候,唯一的良心蔫蔫地靠在椅子上,无精打采地冲他们挥了挥手。 过红绿灯的时候,她问仁王:“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我是说,切原同学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不会啊。”他显然毫无愧疚之心,甚至已经把那杯芒果牛奶喝完了,“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下次期末的时候一起帮他补课就行了。比起这个,你怎么知道他是切原赤也?我们bakaya什么时候这么有名了?” “啊,这个,”恶补过网球部知识的早川淡然道,“因为他也算半个校园偶像吧。”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4章 * 此刻,那杯抹茶奶盖正在她的胃部缓慢翻搅、旋转着。早川把饭一点一点扒进嘴里,左手边,母亲还在说着仁王作为数学竞赛生的战果:“听说国中时候就代表学校去县里参赛,还拿了二等奖呢……仁王太太说他周末在上补习班,明羽想不想也报个名?你不是一直说想提高数学成绩吗?” 早川觉得自己已经饱了:“不想。他那是专门给竞赛生上的吧。” 对面的父亲搁下筷子:“她什么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什么水平?”她一抬头,目光撞上父亲的下巴,好几排密匝匝的胡茬,瞬间戳进眼眶,“我们班四十个人,我第五名进去的,和邻居家小孩同分。你说我什么水平?” “这孩子,说你几句还呛上了。你爸的意思是——” “我是叫你留点心。你们那入学排名,考的都是国中知识。高中怎么样,现在还不知道呢。男孩子嘛,脑子聪明,数学又好,高二文理分科,成绩刷一下就上去了。倒是你,现在风风光光,回头别让人家看了笑话。”那些话一如他的眉眼,浓墨重彩,横平竖直,信誓旦旦,仿佛住隔壁的是他亲生儿子一般。 母亲夹杂着无奈和安抚的目光落下来。早川扭了头,在空中寻找父亲的视线,却现父亲根本不看她。就像是挥出拳头却打进了棉花里,餐桌上单方面剑拔弩张的气氛一瞬间松弛了。她站起身,把碗堆进池子,转身上了楼梯。 母亲似乎埋怨了父亲几句,但是房门一关,就什么也听不见了。早川坐到电脑前,开始看幸村精市的比赛录像。一想到这几盘dv是仁王借给她的,心里就更加生气。 “烦死了。”她扣上了笔记本屏幕,整个人倒在了椅子上。头顶明晃晃的日光灯,在眼底烙下灼烧般的印迹。闭上眼睛还能体会到那鲜活的、鲜红的痛感。 “烦死了啊……” * 幸村精市胳膊里夹着笔记本,走到学生活动室外,推门进去,只见讲台前站着个女生。不知道这里上节是什么课,笔记密密麻麻堆了一黑板。她踮起脚尖,很辛苦地去够顶端的板书,听见他进来,侧过脸来笑着问:“可以帮我个忙吗?” 幸村点点头,后知后觉地想起对方似乎和他到了同一读书小组。他擦黑板的时候,她就在边上整理粉笔槽,灰尘收集起来扔进垃圾桶,粉笔一根根整齐地放好。 明明一直低着头,然而幸村总错觉她在打量自己。他平日里早在各式目光下待惯了,多少能够免疫。但他总觉得这个女生的态度不是欣赏或崇拜,而是带着点别的味道。 就是这一点别的味道,让他轻轻挑起了眉毛。 “我叫早川明羽,以后请多关照。”他擦完黑板,她已经等在一边了,向前伸出的手擦净了粉笔灰尘,幸村握上去,感受着掌心偏低的体温。低头一看,女生密密的睫毛如筛子,遮住了垂下的眼睛,将他的目光留在上面。 “我叫幸村精市,请多关照。”隔着那屏风似的睫毛,他仅能窥见她眼底瞬间如风动烛火,又如夏日午后的天空,山雨欲来,光影骤变。 下一秒,她松松地收回了手:“上次说一个小组的同学要坐在一起。幸村君想坐哪里?” 他们小组坐在靠窗的位置听课:他、早川,来自d组的一男一女,上课的时候靠得很近,似乎是一对情侣。 早川用钢笔写字,速度飞快,笔尖擦过纸面出沙沙的声响。他注意到她手边那本《忧郁的热带》有些旧了,下课时便问她是不是已经读过一遍。 “没有哦。”她翻开封面,扉页的汉字姓名一闪而过,幸村没有看清,“这是认识的人送给我的。上面笔记很多,我觉得对我们做报告也有帮助。幸村君看了这本书吗?” “还没有,”他答得很老实,“最近刚开学,各种事情实在是比较忙。” “为什么会选这本书呢?” 他顿了顿:“因为题目很浪漫。” 无理取闹的理由竟然赢得了女生的共鸣,她把书翻到前几章,指的某一段内容说道:“我也这么觉得诶。” 「『每一个人,』夏多布里昂写着:『身上都拖带着一个世界,由他所见过、爱过的一切所组成的世界,即使他看起来是在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里旅行、生活,他仍然不停地回到他身上所拖带着的那个世界去。』」 白纸黑字,波浪线标记,视线边缘葱管似的手指,如同轻触水面的芦苇,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女生说着“我很喜欢这段话”,仿佛只是在分享,又仿佛意有所指。幸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兴许是觉得这气氛太诡异了,她转而问他有没有空。抽签结果显示,她们的报告在期中考试之后,是所有小组中最早的一个。因此她提议利用课后的午餐时间讨论进度和分工。 大家都没有别的安排,于是他们便回教室拿了便当,到活动室边吃边聊。 她掀开盖子,见到大敞的饭盒里躺着五条烤鱼,露出十分苦恼的表情:“看来妈妈又准备多了……大家不介意的话可以帮我一起解决吗?” 烤鱼的确不错,幸村夸她妈妈厨艺高超,那对情侣也颇为赞同。女生面有歉意,说自己让大家留下,本来就很突然,分享食物也是应该,“之后如果要利用午餐时间讨论,我每周四都可以拜托妈妈做烤鱼。”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5章 她问大家对小组报告有什么想法——自然是没有的。幸村以己度人,觉得班上同学大多还沉浸在刚开学的忙碌中,没时间读书,也不会去想报告要怎么做。气氛一时沉寂,只听见钟在头顶喀喀的走。他正想着要说点什么缓解尴尬,却见她在边上把书翻过来又翻过去,卡着十分钟开口: “我昨天稍微看了一下……有一个大概的想法,可能也不是很靠谱。我们四个人,一个人介绍作者及其学术经历、主要思想,一个人梳理书本内容,一个人负责分析作者重点描写的案例,一个人做一下拓展,尝试把这本书和作者放到我们课堂内容的脉络中,建立这本书和时代背景、其他著作的关系。这样可以吗?” 简直太周全了。幸村嘴上说这个分工很好,自己希望可以做书本内容梳理,心里想的却是另外的事。擦黑板、选座位、提前读书、组织讨论、分配任务……早川明羽把握着整个小组的主动权,其他人则浑然不觉。就像那条送进嘴里的烤鱼,焦香酥脆,恍若无骨。令人上瘾的美味。 那对情侣见状,分别选了第一个和最后一个任务,并表示二者在一定程度上有所重叠,而他们常常见面,讨论起来非常方便。 “那么我就负责分析重点案例吧!”早川微笑,转头直直看进了他的眼睛,“不过可能也会涉及到主要内容梳理,毕竟重点案例也是从章节中摘出来的……” 就像迎战似的,幸村迎上了她的目光:“到时候直接来问我,没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限时任务*1(选做)】 【01】在新生体育祭上坚持跑完1500米,若拿到名次,则随机掉落特殊奖励*1。(时间:新生体育祭第一日) [注1] 参加体育祭,在众人瞩目之下冲过终点线,是每部青春校园作品的必备剧情。参加比赛,不仅能够与同班同学建立良好关系(人际关系+10),还能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知名度+5)。 [注2] 特殊奖励将在赛后掉落,请到“背包”中查看。 ———————— “赤也”读作“akaya”,“baka”在日语里是笨蛋、天然呆的意思。这边作为赤也的外号使用。(切原赤也:喂!!!) ———————— 我一边写一边感叹:早川好会啊!!! 这大概是幸村版本的“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x ———————— 最近有点忙,更新会有一点点慢qwq希望大家谅解… 第7章 [07]新生体育祭 带上学生活动室的门,在e组教室外同幸村告别,一个人走进c组教室的时候,早川明羽听见自己的心跳。仿佛夏日急雨,一声一声,密不透风。 熬夜看完重要比赛的录像,把那本《攻略手册》从头读到尾,又从柚木那儿旁敲侧击了一系列关于幸村的事情后,她大概意识到了这条恋爱支线的难度。 追求男孩子的花招早川不是不明白。认真经营社交网站主页,用深夜音乐分享、精修照片和俏皮话打造人设;从线下读书会聊到线上,从偶尔讨论问题到固定分享日常,记住聊两天空一天,张弛有度,让对方知道没有自己的感觉;人群中偶遇,大胆对视,含情脉脉又仿佛不经意的眼神;夏天约好去看花火大会,隔着捞金鱼套圈积攒的奖券兑换来的面具,看他的脸;冬天的护手霜多挤一点,说声哎呀太多了把手借我用一下…… “那个幸村真的会被小花招吸引吗……”她把《忧郁的热带》扣在脸上,“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太无趣了——还是剑走偏锋一下吧。” 她做了万全的准备:提前了解手中的书、最早去教室擦黑板、自我介绍完就问他要坐在哪里、不失时机地提出课后讨论、拜托妈妈多做一些烤鱼、在尴尬时刻主动救场。四个任务也是特意考虑过的,第一个和第四个相近,第二个和第三个重叠,据说另外两位组员是情侣关系,他们必定会选择需要合作的任务,那么不管幸村精市选择哪一个,她都会和他碰到一起。 她不担心幸村看出自己的企图,因为不论是否识破,他应该都会有所反应。前者当然是出于无心,后者则是出于这个年龄的男生对自身魅力的自负与对异性的好奇。她曾说过追求幸村就像攻略乙女游戏,想必对方也将怀抱相似的心情接受挑战,且拒绝让她轻松获胜。这就是幸村精市的好胜心。 当然,即便在理论上颇为自信,真的对上幸村,被那双眼睛看透时,早川多多少少会有一些紧张。不过这点紧张,在见到某个霸占了自己座位的家伙后,很快烟消云散了。 “给你。” 仁王雅治抬头,看到早川板着一张脸,把糖果递给他。 “puri~这是什么,爱情的味道吗,”他拆开一颗扔进嘴里,戏谑地盯着她,“表情不过关,太僵硬了。这样告白会把别人吓跑的。” 早川一屁股坐到柚木的位置上,支起下巴瞪着他:“这是你破坏我爱情的味道。我就说那天幸村怎么会帮我付钱,还和我说什么草莓味比牛奶味更好吃……” 仁王在她灼灼的目光下拆开第二颗:“难为你还特地去买了,好贴心。你怎么现那不是他的?” “因为今天读书会上他看起来完全不知道我是谁。要是他在小卖部见过我,他就不会是那种眼神。”早川拿起一颗糖就往仁王脑门上扔,“你还吃!还吃!你是不是人啊——”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6章 “请问——”一个陌生的声音横插进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正准备对仁王实施暴力的她转过头来,瞬间收敛了凶狠的表情:“有什么事吗?” 仁王:“哇,变脸好快。” “你能不能闭嘴。”早川把第三颗糖放到他眼皮子底下,又拿起一颗递给眼前的男同学,“吃糖吗?” “不吃不吃。”体育委员中岛和也连连摆手,摊开笔记本把歪了的重点拉回来,说自己过来是为了学校的新生体育祭。 早川皱眉看着他,显然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仁王把草莓奶糖嚼得咔咔响,在边上含糊不清地说:“就似学校今连新办的活动吗?在十月的全校体育祭兹外,加了一个四月的新僧体育祭,粗等部和高等部的新僧都要参加……” “把嘴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说话。”早川叹了口气,努力回想体育委员的名字,“中岛同学找我,是缺志愿者吗?” “啊不,其实是缺选手。”体育委员说,“早川同学国中的时候参加过运动会吗?” 早川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中岛眼睛亮了:“当时都报了什么项目?” “标枪,铅球,总之大概是一切不用动的项目。” 中岛噎了一下:“……那拿过什么名次呢?” “不知道。因为从来没有进过复赛。” “那早川同学想不想换个别的?”中岛不死心道,“比如跑步?我们班人手不太够……第一次集体活动,最好能凑齐所有的项目……” “报跑步吧!”另一个声音平地起惊雷般炸响了。不知何时回到座位的柚木一见,从中岛的肩膀后面探出脑袋,仔细研究他手中的笔记本:“听说帅哥会去田径组做志愿者。这样我就可以在迎接你的时候顺便和他说话了。” 早川:“你现在把仁王雅治打一顿,就可以顺便和帅哥说话了。毕竟他在风纪委员会值班。” 仁王:“?我又做错了什么?” 在中岛的软磨硬泡之下,早川最终报了1500米,一个“不需要任何基础,跑到终点就算成功,就算扬拼搏精神”的项目。望着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笔记本的空白处,她忽然有了一点“被骗”的感觉。 “喂,那你报什么。”她揣了仁王一脚。 他忙着翻她数学作业最后一题的解法,头也不抬:“跳远啊。” “为什么你不去跑3000米?” “因为不想晒太阳。” 早川确信,自己真的被骗了。 * 下午英语课上到一半,手机弹出了来自系统的新消息。早川借着桌前高高堆着的课本和铅笔盒的掩护,在桌肚里偷偷点开。中岛的卡牌被收进了角色图鉴,却并非“可攻略对象”,幸村的好感度有所升高,仁王的角色介绍变成了“危险人物,请勿靠近,后果自负”,其余仍是问号。 “……” 她握着手机回头瞪了仁王一眼,惨遭眼刀攻击的男生无辜摊手:“?” 下一秒,只听得嗖嗖两声,两枚粉笔分别自讲台射向二人的脑门。经验丰富的仁王举起课本将攻击挡了下来,早川条件反射性低头,粉笔掠过她的丝,落在后座女生的桌上,溅起一声惊呼。 黑板前,善于玩弄粉笔黑板擦等各类暗器的英语老师啧了一声,他俩迅速乖乖坐正。 下课时她才敢低头看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系统颁布的新任务: 【限时任务*1(选做)】 【01】在新生体育祭上坚持跑完1500米,若拿到名次,则随机掉落特殊奖励*1。(时间:新生体育祭第一日) [注1] 参加体育祭,在众人瞩目之下冲过终点线,是每部青春校园作品的必备剧情。参加比赛,不仅能够与同班同学建立良好关系(人际关系+10),还能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知名度+5)。 [注2] 特殊奖励将在赛后掉落,请到“背包”中查看。 ……特殊奖励?那是什么东西?早川眉头一皱,脑袋里冒出了无数种可能:变漂亮、变聪明、存档机会、预知未来、触碰别人就可以知道对方内心活动……嗯?那不是三十岁还是处男的魔法师才会点亮的技能吗? “puri~”仁王雅治从后排走上来,伸手勾过她的脖子,“你在看什么?” 她把手机扣在桌肚里,头一歪挣脱了他的桎梏:“在和幸村聊天,走远点,不要偷窥我们的日常。” 顶着仁王啧啧称奇的目光,早川决定接下这个限时任务。人际关系和知名度的加成对她来说毕竟是重要的,而且她也很好奇“特殊奖励”是什么东西——就算只有几百日元,也够她去校门口买杯奶茶的。这样想着,她抬腿踹了仁王一脚。 男生极为熟练地躲开了:“又怎么了?” “这几天部活结束后我打算去跑步。你要是等不及就先回去吧。” * 塑胶跑道紧邻网球场。每次跑过直道,隔着树影,就能看到场边的男生。他仰头喝水,八风不动地站在那儿,像一柄剑牢牢锲进随着喘息剧烈摇晃的视野。在早川的印象里,那条外套似乎从来都没有掉下来过。 是偷偷别了曲别针吗? 她双手撑膝在原地休息了片刻,想起刚才培训时听野原说起,幸村在之前的校内排名赛上胜出,即将作为正选参加今年夏天的比赛,并且基本会在九月换届后担任网球部部长。“约访函已经递出去了,网球部那边说需要考虑一下再答复。如果顺利的话,过段时间可以进行初次采访。”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7章 “如果不顺利呢?”她多了一句嘴。 “必须顺利。”野原撕开吸管包装纸,往塑料封口中心扎进去,表情凶狠,“如果他们不同意,那我们就去网球部社办门口静坐示威。” 远处,幸村回到了场上。早川直起腰,准备绕着跑道再走一圈,忽然被人从后面蒙住了眼睛。冰凉的指尖轻触眼皮,她叹口气,老老实实地不动了:“不是说了不用等我吗。你今天怎么这么早结束?” “练习赛赢了就提早出来了。正好看到你在这儿跑步。”仁王把她扔在场边的书包扔了回来,“你是不是都没注意到我啊?得亏我每天陪你一道回家。” 早川嘀咕,合着我也没要你陪啊。 她们沿着每天放学必经的路往回走,途中还遇到了违反真田禁令偷偷去打街机游戏的切原赤也。仁王说他今天看到宣传部的同学来找部长了,“是要采访我们吗?” 她还没想好要怎样表达采访的主题,只是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不过他的重点显然不在那里:“为什么不是你来递约访函?” “啊?”她愣了一下,“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野原部长已经找好别人了。” “啊——真的一点也不会把握机会啊,过来递约访函不就能顺便和幸村聊上几句了吗。”他长叹一声,从她那儿顺走的草莓奶糖在齿间喀喀作响,“这点都想不到,还不要我指导。真是的。” 早川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我知道。我又不是没被人追求过,我国中的时候也很受欢迎的好吧。” “那不能比。我俩不是一个层次的,你最多年级范围,我最少学校范围。” 两人在十字路口停下了。早川靠到边上,试图离这个自恋的家伙远一点:“你怎么知道你最少学校范围?难道你还会统计自己的追求者信息吗?” “puri~你不统计吗?”仁王坏笑着看向她,“你不统计你也不会这么问吧。一般人怎么可能这么想。” 早川被他的诡异逻辑打倒了,沉默一会儿后举手投降:“也就偶尔算一下吧。” 他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那我都是一个月清点一次的,人太多了算不过来。” 早川懒得和他辩论:“……也不知道她们图你什么。” “我可是又帅气又体贴,每个女生我都有好好拒绝,”装模作样地撩了撩头,眼前的危险人物柔声道,“被我拒绝一次就知道了。” “才不要!离我远一点!”信号灯由红转绿,她瞪他一眼,大踏步往前走了。一辆车擦着她飞驰而过,在溅起的水花中,仁王猛地拉了她一把。 “原来这么生气吗,都不看路了。” “啊啊啊啊啊烦死了!!!快点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仁王雅治,太笋了。很难想象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男人。 早川明羽,凭借理论自信(试图)攻略幸村的女人。 我觉得村哥就是那种会抱着诡异的胜负心“接受挑战”的人……反正他只要坚守自身阵地不动摇就行了,恋爱谈不成,交个朋友也不是不可以,反正目前看起来早川还挺有意思的——至少他们有共同的兴趣点嘛。相比之下,反而是早川比较危险。攻势太猛,一不小心自己家的水晶可能就被偷了2333 她目前还只是抱着“一切都是游戏要求”的心态对待眼前之事的,至于以后,谁知道呢~ 下周就要开学了……我的快乐日子要结束了ooooorz 第8章 [08]欢迎来到仁王王国 新生体育祭开幕式散场后,早川回到了c组休息区。边上的座位空着,柚木开开心心和帅哥一块儿去做田径组志愿者了。她叹了口气,摊开从教室里带来的数学练习册,准备趁着清静写几道题。为了提高数学成绩,也为了和父亲赌气,她最终还是听从母亲的安排,报名了和仁王一样的补课班。 “你很闲吧?”一只血淋淋的假手从她头顶掉下来,啪一声砸在练习册上。 早川的自动铅笔芯断了:“我看是你很闲吧?” “咳咳,本大爷正在视察各个场地的比赛情况,”仁王装模做样地把手放到嘴边,清了清嗓子,模仿起不知道哪位大少爷的腔调,“不知道这位小姐有没有兴趣赏光?” “没有。黄金周要交的作业我还没做好。”她挪了挪位置,留给他一个背影。 “这样啊。”仁王站起身,把假手揣回兜里:“那我就一个人去看幸村等会儿的比赛了。” “……等我一下,把这道题写完。” * 幸村站在男子100米检录处边的树荫下,身上已经换好了运动服,见到他们走过来,指着自己的号码簿说:“哦?一样的数字呢。” “咦……?”早川后知后觉地低头,默默地把自己胸前别反了的号码簿颠倒回来,“刚才开幕式的时候太赶了。还好我没站在第一排。” 之后他们又开过一次读书会,说了许多有关无关的话,走廊上遇到了也会点头问好。现在再见到幸村,早川已经没那么紧张了。弄反号码簿虽说丢脸,但也算是一种可爱的表现——何况是相同数字的号码簿。一味咄咄逼人是不行的,就算对方是幸村精市,偶尔也要展露自己迷迷糊糊的一面吧? “早川君是什么项目?” “1500米——”她双手合十,“到时候拜托幸村君千万不要站在终点线,我从来没跑过这个项目,到时候一定很狼狈。”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8章 “没关系的,从来没参加过的人,能跑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似乎在除了网球之外的话题上,幸村都表现得格外包容。他一边活动关节一边和她科普长跑前的热身活动和跑步时的注意事项,侧首瞥见一旁无所事事的仁王。 “不如你用幻象扮成我吧?反正你很擅长这个。” “我才不要。会被真田副部长制裁的。”仁王懒洋洋地答道。 检录处一阵喧哗,幸村那一组的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友好地表达了加油和祝愿后,两人在树荫下目送男生离开。 望着他在第三道的起跑处蹲下,仁王把玩着那只血淋淋的假手,轻声说:“好恐怖啊。你知道吗,扮成幸村的话是会被他灭五感的。” 早川夺过那只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对不起,从你的表现完全看不出来。” “嗯呢,下次还敢。”仁王眯了眯眼睛,“话说我让你用这个和他握手,你干嘛不去?” “……所以你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捣乱的啊!” * 她被仁王拉着在校园里乱逛,从运动场一直到闹鬼的科技楼,甚至撞见了好些趁着没人在楼里约会的情侣。躲开那对和她一个读书小组的男女后,早川长舒了一口气,这才现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为什么是我们躲着他们?” 仁王问她借了枚一字卡,手里忙着撬门溜锁,嘴上也没闲着:“那你自己反省下呗,为什么要躲着他们。” 吱呀的一声,门开了,顶楼废弃已久的广播室呈现在眼前。早川谨慎地看了一眼半掩的门,听到仁王在身后叹了一口气:“进去啊,我还不至于在这上面放黑板擦。” “嘁——谁知道呢。”血淋淋的假手还放在口袋里,早川小心翼翼地走进去。隔着红褐色长桌上杂陈的录音设备,对面是一排硕大的窗子。阳光照进来,弥漫在空气里的灰尘也镀了一层金。微微呛人的金灰。 从窗口往下望,800米跑道尽收眼底,甚至能准确地找到站在遮阳伞边的柳生比吕士,在他的身边,遮阳伞下,露出一双彩虹色的运动鞋。它不断动来动去,偶尔左脚靠在右腿上,偶尔后退一步,干脆消失不见。如果没有猜错的,应该就是柚木一见,被一双鞋泄露心事的柚木一见。 “这儿视野比观众席好吧。”仁王从她身后经过,微微上挑的尾音,带了一两分炫耀的意思,“欢迎来到仁王王国。” 视野很好,就是远了点……等等,这个中二的名字是怎么回事啊!你都读高中了!念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不会觉得羞愧吗! 早川满脑问号却又无槽可吐,疑惑地转过身,四下张望,才现这里设施齐全,有沙、方几和书柜,显然不只是废弃的广播室。 仁王正倚着沙观察她反应,左半边脸写着“我”,右半边脸写着“吧”,中间从上到下写着“牛逼”,一副非常需要夸奖的样子。 “……好厉害。”她冷漠地朝他竖起大拇指,走到墙角的大纸箱边,俯下身朝里面张望:“这是什么?” 仁王双手插兜晃过来,往纸箱瞥了一眼,没有收到预期的惊叹,他整个人看上去蔫蔫的:“没用的东西吧。前几年后勤科扔过来的。” 灰尘扑面而来。里面什么都有,空白请假单,毕业后注销的学生卡,收了就没还的违禁用品,包括卡带、游戏机、校园斗殴用的甩棍和刀具。她拿起一份五年前的校园周刊,轻声念道:“‘优秀毕业生风采展示’,吉田美惠,学生会主席,保送东京大学;坂本秀一,保送早稻田大学;星野翔太,足球社社长,日本国家青年男子足球队成员……这些人都好厉害哦。” “加一个,仁王雅治,改造广播室成功。” “……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再厉害不也被扔这儿了吗。”仁王把报纸从她手里抽走了,“荣誉是给别人看的,舒服是给自己享受的,比起那些,在学校里有个地方逃课睡午觉才是最重要的。” “你是不是在想,刚刚那句台词帅爆了,简直可以选入言情小说男主角经典语录合集。”他蹲下身,见早川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说实话,你要是个吊车尾也就罢了,班里第五名,补课班作业早就写完了,说出这种话来,我要是相信那才有鬼呢。” 他愣了一下。早川很少生气,放学回家的路上,无论他开什么玩笑,她最多也只是眼睛一闭往前走——然后因为差点撞到车被他拽回来。印象里,她这么认真,倒是第一次。 回想起来,她的确挺用功的。教学进入第二周后,随着社团活动步入正轨,他也迎来了一周六天都有训练的日子,八点早自习,七点就要到学校。然而每天早上六点半,他出门的时候,早川就已经等在那里了。嘴里叼着一袋牛奶,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偶尔在马路牙子上绊一跤,打哈欠时眼角沁出泪花,问她为什么这么早,是不是特意要跟他一起上学,她只会白他一眼,说自己要去教室看书——看到下午四点,参加社团活动,五点半结束,六点到家,六点半吃完饭楼上准时亮灯,开始写作业,晚上十一点半,仁王躺在床上玩手机,余光瞥见对面的灯“啪”一声熄了。 他国三时认识柚木一见,知道对方是个全凭理科和小聪明提分的家伙;初识早川,只听礼堂里一番豪言壮语,本以为两位是差不多的类型,观察了一个月,才现她竟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遵循着一丝不苟、如老年人般无趣的作息,会把每天碰到的错题分门别类贴在各科对应的错题本上,笔袋里装着颜色粗细不同——在他看来“花里胡哨的且毫无意义”——的笔,抽屉很干净,左边是教科书,右边是笔记本和文件夹,中间隔着楚河汉界,绝不混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9章 今年春天,自从早川家搬来之后,他妈妈就频频在桌上提起隔壁家小孩如何认真、刻苦——“星期天我去倒垃圾,早上七点,她已经起来了,仁王雅治你想想自己当时在干嘛”,仁王每每埋头扒饭,虚心接受,死不悔改,并且拍着弟弟的肩膀强迫他同自己一起聆听教诲。 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她似乎还是个完美主义者。放学路上他听她说起过,每天有预习复习,周四有思想史读书会,周末有数学补课,宣传部策划月刊,还要补一堆非虚构作品,总之是两只手都要抓,一个都不能放下。 明明已经非常辛苦,当着别人的面却不能表现太多,因为把自己逼太紧的家伙,往往被众人目为只会学习、没有后劲的怪物。除此之外还要处理人际关系,她刚到立海不久,认识的人不多,待谁都客客气气、有求必应,1500米的苦差事,也只有她会接——也只有她,还在放学之后跑去训练。 他凭天赋读了快十年的书,用心对付的只有数学和网球,乍见这种人的,心里除了不解和惊叹,其实也是有点害怕的。她看上去似乎早就习惯这样的生活了,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不累吗? 不过这些问题是不能问的,只能悄悄观察,自己得出答案。他正思忖该如何转换话题,早川似乎已经察觉到了自己那番话带来的尴尬气氛,她低着头,若无其事地搁下报纸,指着纸箱角落问:“怎么还有个锅?” 仁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层层文件夹堆积之下露出不锈钢电煮锅的一角:“……住校生买的吧,估计是查寝的时候被没收了。” “我国中的时候有个一模一样的。”早川欠身上前,把那口迷你小锅从灰尘里扒拉出来,“那时候住在学校里,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或者周末不回家的时候,就会在寝室煮泡面吃。” “puri,不是‘泡面’吗,为什么要煮。” “因为煮过之后更筋道啊!”她这边翻翻,那边翻翻,连充电线都找了出来,“一句话,不夸张,没有我和我室友没吃过的泡面。日清系列的,直接泡,开杯乐番茄味最好吃;辛拉面一定要煮,辣白菜和乌龙面的汤特别鲜;三养芝士火鸡面,辣度刚好。其他牌子的我们不挑,锅里烧水放番茄丁,三到五分钟熬得浓稠,然后加番茄酱、辣酱和自带的调料包,煮一分钟。最后放面条、温泉蛋和香肠,煮五分钟,出锅。” 虽然很疑惑为什么会有人在寝室里囤鲜番茄和温泉蛋,但是仁王并没有出言打断。他下巴搁在纸箱边缘,微微侧首打量早川因提起旧日时光而神采飞扬的脸。 “我们买过三个这种锅,前两个都被收了,最后一个留到了毕业,她们直升高等部的现在估计还在用。煮夜宵要到十二点之后,因为宿管已经睡了,没人会管我们,隔壁寝室也睡了,没人会过来抢。” “我记得特牢,那菜谱第一次成功的时候,隔壁寝室一群人过来吃,闹出好大动静,就被宿管抓了。正赶上学校的风纪整改,我们寝室和隔壁寝室八个人,还有一群打架闹事的在礼堂站了一排。教导主任让我室友上去念检讨书,她讲了一大堆套话,然后话锋一转,说我来和大家分享一个好吃的泡面方子……” “你没住过寝室吧?挺好玩的。我们班的男生会在寝室里打乒乓球,几张课桌拼一起凑成球桌,支一个简易球网,起初是拿拍子打,后来拍子被宿管收了,就拿文件夹和水杯打。熄灯之后,教导主任突击查寝,在走廊上就听见有人唱歌,他隔着浴室门对那人说别唱了,那人没听出是他,唱得比一开始还要响。” 早川拿手帕擦净了迷你小锅上的灰尘,连着充电线一起放到靠墙的柜子第二层。阳光投在她的前额和脸上,制造了一种美丽的肤色,金黄的,晶莹的,透明的。那似乎是一个来自过去时空的她。 “现在想想,那时候日子过得像梦一样。前两年根本没人读书,天天玩。拿化学实验室的仪器煮咖啡——还是那种根本不用煮的速溶咖啡,体育祭的时候偷跑出去打街机,有段时间学校里搞小组合作,六个人围成一圈坐,上课老师要我们讨论,我们面对面,说着说着就开始聊天,一回头老师站在身后,然后你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对着他笑。” “嘛,听起来都像是bakaya会做的事情呢,你们或许很有共同语言。”他站起身来,倚着沙,想起自己先前的疑惑,状似不经意道,“那你为什么不直升之前的学校,反而来立海了?要知道你家搬过来以后,我妈可是每天都在饭桌上提起邻居家的小孩,给我很大压力。” 早川回过头。就在一瞬间,那个来自过去时空的她,突然破碎。 “荣誉是给别人看的,舒服是给自己享受的。享受的差不多了,总得好好改造,重新做人嘛。”她砰的一声关上门,双手插进裙子口袋,走到他身边,“也是来了立海,才能遇到校园偶像幸村精市……和仁王雅治嘛。” “啊啊~虽说只是顺带提一下我,但也不用顺带得那么明显吧。” 他弯下腰,从抽屉里取出一小袋猫粮和两个罐头,打算一会儿去喂流浪猫。站起身的时候,早川已经站在门口了。隔着远远的距离,她朝他微笑: “下次你买点番茄酱什么的,我教你煮面?这么好的地方,不充分利用,可惜了。毕竟我煮的泡面,可是全世界最好吃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0章 作者有话要说: 仁王:搞了半天你原来是个认真读书的好学生啊? 早川:?有什么问题吗? 仁王:看着挺笨的,逗逗就炸毛。 早川:……! ———— 我们早川好辛苦,中午给你加一碗泡面吧。 顺便祝只出场了一会儿的幸村君(昨天)生日快乐!(喂 ———— 我朋友:草还要跑1500米吗 我朋友:算了不追了 我:物理伤害生效,游戏结束 ———— 这章居然写了4600+ 我:简直就是在透支开学之后写作业的能力((( 第9章 [09]秘密 科技楼南侧正对运动场,北侧则是行政楼和礼堂。从东边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走出去,远远望见一排矮矮的房子矗立在围墙边,墙根处散落着几个空罐头。早川正欲上前,仁王突然把食指竖到嘴边,示意她不要乱动。 ……不就喂个猫,有必要这样疑神疑鬼的吗。 “帮我望风。”他低声道,“之前我扮成东门老师来喂猫,结果被参谋现并提醒了。总之那次真是欺诈师生涯的大失败。” “……那你应该反省自己的欺诈技术,而不是让我帮你望风。” 他们把猫粮分成几堆,拆开带来的罐头,又拿空罐头到附近的水龙头装了水。等了一会儿,几只猫才贴着墙根,从房子后面和树林里踱过来,悄无声息地凑到食物前。 “吃东西的时候可以摸。”仁王伸出手指轻轻挠着一只黑猫的头顶,“不过不能摸肚子和尾巴,否则它会抓你。” 早川蹲在边上,试探性地伸出手,顺着毛生长的方向,抚过眼前这只橘猫的背部。它看起来懒洋洋的,完全没有攻击性,吃完了一堆粮,马上又把头埋进边上的罐头里:“好能吃啊,它叫什么?” “叫文太。” “……” “那这只黑色的呢?” “芝麻糊。” “这只呢?它一直嗷呜嗷呜诶。” “叫赤也——别碰,它会抓人。” “我才不信……啊啊啊啊啊它差点挠到我!” “我说仁王雅治,”早川一收手,那只嗷呜叫的黄白猫就从她眼前“攸”地跑开了,“你能不能好好取名字啊!” “难道不是很像吗~看上去人畜无害,其实一靠近就会露出爪子什么的。” 仁王抬起头,似乎听到有叫声从小房子后面传来。他晃悠过去,看到一个鞋盒,木色毛毯和旧枕头中间蜷缩着一只幼猫。早川跟在他身后,此刻也蹲了下来。 “puri,是新朋友啊,就叫明羽吧,嗯?明羽?” “说了不要乱给猫咪取名字啊!”早川剜他一眼,又把视线投回面前不停叫唤的小猫身上,“它看上去好小啊……一周?一周不到?” 仁王伸手戳了戳它的爪子,摸着冰凉冰凉的:“不知道被谁遗弃了,这样放在这里会死掉吧?我也没喂过这么小的猫。” 早川对着小猫拍了张照,消息问给家里养猫的柚木该怎么办,对方忙于和帅哥一起做志愿者,二十分钟之后才回复。 “她说这么小的猫,即使送到领养中心,也要再找寄养家庭。她家里有猫,妈妈也有照顾幼猫的经验,可以在她那边先放一两个月,”早川皱着眉打字,“不过她不打算再养一只,所以小猫长大了还是要找人领养……找谁呢?” “我家可能不行。”仁王掀开滚成一团的毛毯,盖在小猫身上,“我弟弟太小了。无论是他抓猫还是猫抓他,听起来都挺危险的。” 早川对着鞋盒沉吟片刻:“那到时候我来养吧。感觉在bbs上帖找人也不太放心,自己养至少用心一点。虽然我爸可能会摆脸色……但是管他呢。” 由于下午还有比赛,他们决定先把猫放在这里,放了学再带着柚木过来拿。仁王打算和附近小房子里的教职工打声招呼,早川站在喂猫的地方等他,在猫咪赤也的嗷呜声中不为所动。 “再叫,”她瞥了它一眼,“再叫就在这里贴张纸,写上‘此猫性情恶劣请勿触摸喂食抓挠后果自负’!” “嗷呜~嗷呜~嗷呜——” “别叫了啊!防空警报都要响了!” * 他们继续在学校里游荡,中途还碰见了宣传部的木岛学长。对方见她很闲,干脆把手里的相机塞给她,让她帮忙拍照,“反正之前我们培训过摄影,你应该没问题吧?” 早川还没反应过来,相机就被仁王抢走了。他按下快门对着她一阵乱拍,然后被她揪着小辫子挠了一通。 下午两点,检录处叫到早川的名字。她脱下外套,把相机交给仁王,往起跑线走的时候,迎面撞上了消失一早上、中午一条短信过来让她自己吃饭的柚木。 “你来干嘛?”早川冷着脸瞧她。 柚木肩上别着志愿者绶带,嘴里嚼着能量棒,双颊被太阳烘得微微泛红:“我来给你送温暖!” “谢谢,今天二十多度。不需要。” “早川生气了哦,”仁王对着柚木的脑袋就是一通乱揉,“看来今天你和搭档一起吃午饭的?什么感觉?” “和你吃午饭的时候永——远——不会有的感觉。” 柚木“啪嗒”踩他一脚后迅速跑远,嘴里出“突突突——突突突——”的声音:“明羽~你听过动机的声音吗?我这是在给你加油哦!”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1章 “行行好,你那是手扶拖拉机吧。” 站到起跑线上,早川回头示意不断出拖拉机音效的柚木闭嘴,同时“顺带”瞥了一眼仁王,脸上的表情显然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男生肩膀上挂着她的外套:“你不必有负担——”她挑眉,正想听他难得说句人话,不料这人下一句却是:“因为没有人指望你跑完。” ……我要是跑不完,准是你俩气的。 哨声响起时她多少有点不真实的感觉,脑子没开机似的,什么也没想就闷头往前冲。跑出一段距离,才现自己太快了,竟把所有人都甩在了身后。 ……太傻了。这样体力迟早会用完的。 于是稍微放慢速度,迎着四月舒爽的风打量四周,偷偷观察其他选手。除开几个田径队的长跑特长生,大家的水平和她差不多,第二圈就有人退出。班上另一个报1500米的女生——似乎叫高桥知子,倒是很有毅力,一直紧紧地跟在特长生之后。开场之前自己和她打招呼,她只是咬着嘴唇,点点下巴,并不回答。隔着草坪望过去,终点处站着柚木、仁王和柳生,好一对三角恋。她只希望幸村等会儿不会出现。 风倒灌进来,张开的嘴巴如同粗粝的管道,一直通向风箱般灼热、吵嚷的肺部。口鼻并用,鼻吸口呼,两步一呼,两步一吸……早上幸村好像教过她这些,现在全顾不上了。行至第三圈,早川疑心自己的小腿已经远远落在身后,支撑两条大腿和整个上半身的,似乎是某种铁一般的东西,坚硬如铁、笨拙如铁。 阳光下,塑胶跑道如一片火海,一下子明晃晃地烧到前方高桥知子和特长生的背影上。远处柚木肩上的红绶带,也像溅起的火星般跳跃起来……噼啪。转小火,平底锅中央黄油慢慢化开,扔进一块腓力牛排。母亲神色温柔,说你这两天在学校跑步,妈妈呢在家给你做牛排,高蛋白,补充营养。她拉开冰箱门拿可乐,说不用这样的,太麻烦了。父亲从厨房门口走过去了,他什么也没说。母亲的笑容里添了一份无奈,昨晚我提起这事,他还不信呢。早川啪地一声拉开拉环,我管他信不信呢。 燃气灶上那团火焰熊熊地冒了起来,蓝色的幽光托起红色的火舌。红色,蓝色,救护车的呼啸响成一片,刀刃隔开瓢泼大雨。父亲从过道那端奔来,他什么也没说,膝盖一软差点跪下了。 我不信。我不信。我女儿怎么可能…… 请您在手术室外等待片刻。我们会尽力的。 我不信。我不信。我女儿怎么可能…… 您先不要着急,可以看一下监控、化验单和就诊记录。 我不信。…… 视线晃动起来,比先前经历过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早川脚下没踩实,左腿绊在右腿上,整个人从内道飞了出去,摔在草坪上。 幸村精市站在终点线附近,远远地望见志愿者围拢过去,又四散开来,心想自己不仅已经看到了早川摔倒在地的样子,还即将看到她狼狈冲过终点的瞬间。那一下摔得够狠,但似乎并无大碍。她站起身来时只是轻轻晃了一下,很快就重新跟上了大部队,突然加速,超过了紧紧咬着特长生的那个选手。 他想起周四的读书会,她又一次坐在自己身边,笑盈盈地给每个人牛奶糖,午餐时不忘分享烤鱼,手中的书已经看了一半,说起作者笔下的印度,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回教室的路上他们多聊了几句列维-斯特劳斯,她便向他推荐迪迪埃·埃里蓬的《列维-斯特劳斯谈话录》和《回归故里》,还说后者就在自己包里,“你想看的话,稍等一下,我现在就可以去拿。”十分钟后他接过那本薄薄的小册子,捧在手中翻了又翻,心中清楚借书是怎样一门男女之间的学问,可还是抬起头来和她说谢谢。 “这点小事不用谢啦。”女生笑容明艳,“不如下次一起去图书馆的历史阅览室吧,应该能淘到宝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她的脸,在阳光下如同一张过曝的照片。幸村望着那个紧追特长生冲向终点的身影,脑海里闪过许多字眼。掌控欲,好胜心…… “她很想赢。”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的仁王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可不嘛,练了快十天了。” “莲二,”幸村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早川国中不是立海的吧?我之前问你她的资料,你有找到吗?” 柳翻开笔记本:“关于早川明羽的数据基本是空白,只知道她来自镰仓市第三中学,在两百五十四个外校生中以三十名的成绩考入立海。不过她的姐姐,早川明理,在立海读了六年,是学生会主席,数学竞赛生,高三时获得了保送东大的资格。” “嗯?后来呢?她去了什么专业?”仁王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男生的眼睛没有睁开,在一片沸反盈天的加油声中,他的语速放得很慢:“她在高三冬天……也就是我们国二的冬天,死于车祸。” * 十六人的比赛,早川拿了第五名。冲过终点线的瞬间,全身力气都被抽空,柚木上前几步,迎面托住了她。 视界旋转,蓝色的天和红色跑道掉转了个儿,仁王、幸村等人的身影颠倒过来,然后是一片漆黑。她把头埋进好友怀里,听着耳边颤抖着的声音:“很好了,很好了……先别坐下,走两步……你腿没事吧?……”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2章 身后一群志愿者呼啦围上来,把另外几名冲过终点线的选手扶住了。柚木搀着她走了几步,早川低下头,才现膝盖和小腿肚子上的血已经干涸了。她弯下腰,想摘出伤口里的草屑和泥沙,却被那尖锐的痛感刺得眼前一黑,跌坐在地,双耳嗡嗡响个不停。 一条外套从天而降,盖在她头上。外套上面是好友“仁王你在干嘛啊!!”的怒吼,外套下面,眼泪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淌了下来。 * 三十分钟后,早川从医务室回到班级休息区,摊开练习册,接着写上午做了一半的作业。血淋淋的假手从天而降,在半空就被她接住了。头顶响起熟悉的声音:“哟,很熟练嘛。” “幼稚。”她写题的速度不变,分出神来瞥他一眼,“跳高比赛结束了?” 仁王把柚木的东西撇到边上,紧挨着她坐下,凑过来看她练习册上的答案:“起跳的时候失误,一轮游。你这边数据抄错了哦。” “闭嘴。早知道刚才我就去拍跳远了,把你摔在沙坑里的特写到校刊上。校园偶像滤镜从今天开始碎裂。” “嚯,”他轻叹一声,“忘恩负义。” 远处的跑道蒸腾起热气,阳光仿佛要沸腾了。她在那条外套底下流过的眼泪,被风一吹,凝固在脸上,已经干涸了。在大段关于运动会的喧嚣记忆中,那是唯一黑暗的、自由的、属于她的真空。 长久的沉默过后,早川把披在身上的、大了好几码外套还给他,想了想还是轻声道:“谢谢你啊。” 仁王伸到空中的手僵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听他找回自己的声音。 “……说谢有什么用啊,就当欠我个人情,回头还上就是了。” “哇,你刚才是不是害羞了。” “puri,欺负你哦。”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不要随便给猫猫取名字,被本人听到……应该也不会怎么样。 仁王害羞了害羞了害羞了害羞了(x 周末还有一更! 第10章 [10]趟过急流 中午坐在教室吃便当的时候,早川突然叹了一口气。 “喂喂,年轻人不能总是叹气哦!”柚木坐在对面打音游,连头都不抬一下。 她支着下巴:“嘛……总觉得新生体育祭之后,生活变难好多啊。非要说的话,就像是玩家出了新手村,各种任务和挑战都来了。” “有吗?”柚木错失音符,出“嗷”的一声,“不过我也觉得新生体育祭是学校的阴谋!和黄金周连在一起,放完假回来没过几天就要期中考了!岂可休!” 这哪儿跟哪儿呀。她扒拉着碗里的饭,心道,你大概不明白吧。 对于柚木这样从国中开始就在立海大读书的人来说,“升学”不过是从初等部换到了隔壁高等部,进校门时一不留神还会走错。她生性开朗,会照顾人,往走廊上一站,前后左右都是朋友。虽然看上去自由散漫,提起柳生时四六不靠,但是却因为突出的理科成绩,稳稳保持在班级第二名。 而对于她来说,新生活则是一场漫长的适应。从开学典礼上问出那句“你们……我们学校,有什么特别受欢迎的男生吗?”时,这种适应就开始了:适应立海大相对其他学校更灵活、节奏更快的教学,适应陌生人投在身上的目光,适应读书会、补习班、宣传部和支线任务并进的忙碌。 早川依然记得,那天自己坐在医务室,打开游戏进入背包兑换“特殊奖励”,三秒钟后,望着悬浮在半空中、自称之后可以随时“具现化”的精装书,嘴角抽动的频率达到了每秒千次。 ……与其开出这么个东西来,老子还不如不跑。 然而这本书对自己不受欢迎一事浑然不觉,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从手机里跑出来,挤进她的书包给她增负。期中考试在即,今天早自习时她打开手机,看到最新的限时任务: 【限时任务*1(必做)】 【学习支线·01】在期中考试中获得班级前五,年级前三十。(时间:期中考试) “连考试排名都要管,”她小声道,“建议直接改名为家庭教师。”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拿走了她藏在抽屉中的手机。早川恍然回头,只见上周还往她脑门上扔过粉笔的英语老师正站在身后,双手抱胸,板着一张脸对着她。 “你出来一下。”她越过早川,走上前拍了拍睡着了的柚木一见,“还有你。” 这两日连续降温,早晨还带着一点寒冷。柚木刚刚醒转,面对英语老师的批评,一口一个“嗯”,看起来乖巧聪明,很难想象她是虚心接受死不悔改的那种人。 倒是早川被留下了。英语老师的目光扫过她带水果刺绣的袜子、修改过版型的校服裙,一路向上,最终停在她脸上:“早自修不背书,在玩手机?” “忘记关闹钟了。”她嗫嚅道。 “你以为我没看见游戏界面?”英语老师兼任教导主任,分管纪律,擅于训话,此刻兴致上来了,嘴皮子翻来翻去,快似炒菜,“你说说你,是不是觉得早自习没事可做,就开始玩手机?背背古文、看看作文材料、背背单词,不可以吗?不给自己找事情做,压力就会来找你……” “你不要看我让柚木进去了,我为什么让她进去?她问题不大的呀!人家偏科归偏科,历史地理学得一塌糊涂,但是她光凭理科也能拿班级第二名对吧!高二一分科,优势就更大。”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3章 “我看过你资料的。国一国二成绩都不好,国三才补上来,一考考了个第五名。你这样的学生我见过很多,最大的特点就是很容易骄傲,轻敌。觉得高中也和国中一样,随便学学最后补一补就好了——你去高三教学楼问问,有谁进来不读书,最后补得上来的?” 她的声音跌宕起伏似过山车,一人训话,生生营造出交响乐般堂皇的气势。然而早川心里想的却是,该往哪里看呢?盯着英语老师的眼睛似乎不太尊重,目光游离又显然是没认真听,最后只好落在对方的眉心,三道皱纹在哪里缓缓隆起。 “我觉得噢,你身上有一种浅尝辄止的满足。你自己去反省一下是不是这样。到了新环境,还是要及时调整自己的心态,高手还是很多的,不要掉下去了。你看看教室里面,仁王雅治现在在干嘛?他跟你一个排名进来的吧?” 早川很给面子的往里面看了。仁王居然在读书——可惜读得并不太认真,仿佛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还朝她眨了眨眼睛。 ……再眨,再眨就把你眼睛挖出来。 英语老师把手机还给她,让她收好,“下次再被我看到,就在我这边放到最后一节课。”然后让她回教室,趁着早自习还有二十分钟,背篇古文,背点单词。 早川回到座位上。英语老师从后门进教室,两条过道各绕一圈,所过之处聊天的都住了嘴,然后才从前门走出去。确认她不会折返回来后,柚木把英语书举到面前,借着遮挡偷偷靠过来问她刚才在走廊上生了什么。 “没什么。”早川犹豫了一下,翻开背了一半的单词表,从刚才被游戏消息打断的地方继续往下,“看到我在玩手机,骂了几句——不愧是当了十多年教导主任的人,真是严格啊。” 她始终记得英语老师的用词——“你这样的学生”,它意味着“外校生”、“非天赋型选手”、“如果不努力就会掉下去”。在这所学校出人头地,成为“女主角”,远比她想象得要困难许多。就像周末的时候她和仁王一起去补课,课前二十分钟照例是限时训练。两道大题,第二道是二次函数零点问题。她盯着题目看了一会儿,唯一能得出的结论是难度明显超纲,可是往左边瞥一眼,仁王已经顺顺当当写下去了。 “别遮了,”此人写完之后还凑过来看她,“知道你写不出来。” 他专攻数学竞赛,国三的时候就把高一内容学完了,看到零点问题就想起根的分布,往草稿纸上画图都不用动脑子。这样的人立海还有很多。柚木一见未来的男朋友,柳生比吕士,连续三年保持在年级第一,从没见他下来过;和幸村同班的柳莲二,据说掌握着top10高校五年的入学考试题和关东各大高中三年的模拟题,人送外号“五年高考三年模拟”;a组的铃木星野,口头禅是“今天一天又只学了德语,别的什么都没学”;隔壁的野田勋,爱好古书,善写俳句,无事便在推特更新自己的读书进度: “历时122天,终于读完泷川资言先生的《史记会注考证》。此书注释详尽,征引翔实,有按断,亦存阙疑,其学识溥博渊深,令后生汗颜。读毕此书,不才有如下感想:一、音韵学不可不习。……二、史地之学不可不习。……三、天文历法之学不可不知。……四、读书可用“八面受敌”法,《史记》读法殊多,以后可从文学、史学、经学、哲学等多个角度攻破。……” 她反手一个截图给柚木,柚木回复:汉字太多,不看。 * 回想起来,新生体育祭如同悬浮在头顶的天空之城。短暂的高光时刻过后,生活回归正常。潮水退去,黑色的礁石显露出它本来的面貌。 吃过午饭,她陪柚木去楼上找柳生。立海大的五月,温和、柔软,如同在阳光下晒到蓬松的棉花。一群男生趴在二楼的走廊上往下看,主干道上来往的女生全都换上了夏季校服。这个腿长,那个胸大,这个长得丑,“刚刚过去那个也还行,就是脸方了点”。感觉到有人从背后走过,他们会稍微放低声音;一旦离开,笑声又抬起来。 柚木说,烦死了。也不吐口唾沫照照自己长成什么德行,还在这里对别人说三道四…… 早川摇摇头说,你不用理他们。 柚木怀里抱着柳生借给她的笔记,站在走廊背阴处,语气凶狠:“我告诉你这种人该怎么治。就要直接走到他们面前,往那一站,从满脸青春痘开始骂,一直骂到生殖器大小。对抗男性凝视的办法,就是凝视回去,要掌握主动权。就像酒桌上别人和你开黄腔,想让你难堪,好家伙,直接比他更黄,看他还敢不敢说话。” 话虽如此,她们都没有动。那群男生散了,三三两两从她们身侧经过。柚木伸出腿,佯装无疑地绊了打头那个一跤,对方怒目而视,她天真微笑:“诶?对不起啊,我没看到这边还站了个人。” 社团活动之前,早川一个人去卫生间。她把书包从门板内侧的挂勾上取下来,忽然听见有人在洗手台前聊天。 “我们班的早川同学最近和幸村君走得挺近啊……我上次还看到她们一起去图书馆呢。” 她站在隔间里不动了,又听另一个声音说:“诶?难道她要成为突破幸村君恋爱铁壁的第一人吗!” “不见得……他们好像只是在读书会上有点共同语言而已。我觉得幸村君的女朋友,应该更加完美一点?后援团团长风间那样的就挺好。”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4章 “这么说倒也是,她无论是读书还是社团,似乎都很平常诶。之前也没听过这个名字,外校考进来的吧?” “嘛……也不知道是什么学校。就算单论外貌,她也比不过风间吧?风间每天化全妆来上课呢。” “但是风间也没成功吧,送了一年便当,幸村君对她完全不来电。” “幸村君眼光高着呢……所以我说,早川同学大概是不行的……而且她是那种典型的梨形身材,上半身瘦下半身胖。你有机会可以观察一下,她的腿根本没有想象中细,全靠改版a字裙修饰出来的。” “呜哇……你真的好刻薄噢……” “客观评价嘛,又不是当着她俩的面。这边卫生间也没别人。哎快走快走,部活马上开始了。” 脚步声远去了。早川从最后一个隔间里走出来,贴进了洗手台前的镜子,认真打量自己的脸。从中午到现在,她已经不生气了。挫败感像是泥浆溅到白色球鞋上,又像是丝袜上一段裂痕,阴凉地沿着腿肚子悄悄往上爬。 她是很清楚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来责怪他们呢?嘴上说着讨厌被别人评价,心里也是用那套观念评价别人的。柚木说那群男生“自己也是歪瓜裂枣”,不过是用魔法打败魔法;她选择攻略幸村,不过是因为他长得很帅、bbs上风评很好;她不是没有开过柚木的玩笑,一起去优衣库采购的时候,她拿起一条s码往柚木身上笔划,笑着问她是不是还大了,要不要干脆买童装。不过报应也来得很快,她站在试衣间里,把腿从裤管里抽出来,不得不承认那条m码的牛仔裤自己真的穿不下。 也许,可能,大概……早川低下头打量自己腿上的伤口,红褐色的血痂,一圈密匝匝的痒。这就是真实的生活,是开启游戏之后,她必须趟过的急流。 * 晚上部活结束,在校门口遇到仁王。他正低头打游戏,早川在边上等了半天,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踮起脚来,才现他卡在了最后一关。 “我来!” 仁王把游戏机交给她,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哇,所有的攻击都被你接下来了,某种意义上也够厉害的,这是什么,早川领域吗。” 早川:“……” 他打了个哈欠,仿佛觉得没什么意思,直接吊儿郎当地往前了。早川跟上去,把游戏机塞回他口袋,很小声地说:“喂。” 仁王侧头看她:“?” “你觉得长成什么样算比较好看?” “我这样啊。” “……” “嗨嗨,你这样也还可以吧。”仁王见她不说话,长叹一声,“我跟你说,人呢,是没有完美的,都要学会接纳自己的缺陷。比如说我——噢不好意思,我没有缺陷。” 在诡异的沉默的中,两人一路走到奶茶店,他说要去买杯喝的。点完单了,回过头来怂恿她:“你不喝吗?” “卡路里太高了,”早川无语的表情都快要僵在脸上了,她摇摇头,“会胖。” 仁王端着下巴思索片刻,对收银员说:“不好意思,给我换大杯吧。之前教练让我平时多补充卡路里。” 早川:“……” 她想,她再也不会和这家伙讨论严肃问题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张算是过渡章,之后就进入立海大险象环生(……)的生活了。嗨!早川明羽,欢迎来到恐怖的现实世界!写出数学题比跑1500米难多了! 恭喜柳莲二喜提五三称号!((我的确遇到过野田勋那样的古文爱好者,寒假的时候会定期在pyq更新自己的读书感悟……读的是《春秋左传注》……总之是会给人很大压力的那种orz 青春期的恶意总是□□而直接的,评价体系也是相对单一的。什么是美,什么是优秀,什么样的人值得被爱……这些东西在任何一所中学都存在,天地太小太局促,许多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缓慢酵的青春,小火慢煮的糟糕情绪。也只有天真地认为自己“没有缺陷”的人才能不被这些困扰吧……(说的就是你!仁王雅治!!) 第11章 [11]相遇碎片 早川推开市图书馆三楼阅览室的门,靠里的桌子上摆放着水杯和课本,仁王正坐在柚木对面。她动作一顿,后退两步,重新推门,现这一回仁王已经抬起头,微笑着看向她。 “现在回家还来得及吗……”清晨七点半,阅览室里只有她们三个可怜的高中生。早川把包放在柚木边上,拉开椅子坐下,小声嘀咕道。 那天在奶茶店被仁王摆了一道后,她很快意识到,相比虚无缥缈没有固定标准可言的身材长相——比如有些人就错以为自己“没有缺陷”,期中考试才是直接摆在眼前的难题。当天晚上回到家,她就定了计划,并邀请柚木周日一起去图书馆复习。 但问题是,她只邀请了柚木一个人。 早川打开手机,现自己被拉进了一个叫做“期中考试自救计划”的群聊里。群主是柚木,群友是仁王。在“您已经加入群聊”的小字下方,仁王了一个表情包:“hi~” 然后另外两人的手机同时震动起来:“早川明羽已退出群聊” 半分钟后,她又被拉了进去。柚木禁言了仁王,在群里对她解释道:“我俩在楼下碰见的,仁王说他也过来复习。我想碰上了就碰上了,三个人复□□比两个人效率高吧,至少可以交换一下资料什么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5章 早川看着对面那张一肚子坏水的笑脸,暗暗在心中叹了口气。她前天中午上天台背书,无意中触了“校园法则”中的“天台剧情”,在那儿遇到了给绿植浇花的幸村,并收获了一枚“相遇碎片”。今天早上出门时,女主角手册问她是否使用碎片,如果使用,遇到可攻略对象的概率会大大提高。她想或许能再一次碰到幸村呢,便很轻易地答应了。 ……谁知这个道具和游戏一样不靠谱。所谓的“可攻略对象”,竟然还可以是仁王雅治。 她迅速平复心情,接受这一现实,并在群里分配任务。由于公民、地理和生物基本靠个人背诵,因此能够共享的资料只有剩下六门。她提供国文的知识点和历史的时间轴,柚木提供英语作文模板和物理、化学的大题框架,至于仁王,“你预测一下数学的选择和大题压轴?除此之外你似乎也排不上什么用场了。” “懂了。”他了个打哈欠的表情,“工具人罢了。” 虽说要一起复习,但更多时候也是各看各的,彼此并不多话。随着太阳升到高处,阅览室里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早川合上眼前的数学错题本,在脸上重重揉了几把,脖子一转听到颈椎出“咯啦”一声。 群聊里收到柚木的消息:“我找到读懂古文的办法了!” 早川:“所以是什么。” 柚木:“抄一遍!” 早川:“堪称杀敌一千自损一千八。” 柚木把手上那本古文练习册上的题目拍给她,早川点开大图,现是《陈情表》里的一段:“而刘夙婴疾病,常在床蓐;臣侍汤药,未曾废离。”柚木写在横线上的翻译是:“而且刘氏向来有婴儿时留下的疾病,常常躺在床上;我侍奉她喝汤喝药,从来没有倒掉过离开过。”下面那句“生孩六月,慈父见背”,则被翻译为“我生下来六个月,我父亲都只背对着我(不看我一眼)”。 早川把对话框里的“没救了”删掉,改成一串省略号。 “所有易错点都被你踩到了,”她想起当时仁王攻击自己的话,“某种意义上也是够厉害的。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柚木领域吧。” 仁王罕见地没有参与群聊。他正在对面整理数学压轴题,左手松松散散支着下巴,额前碎半遮住眼睛,底下眸光是青色的,波子汽水瓶的青色,橄榄石的青色,水稻田里人影的青色。 学校里他坐她后面,补习班上他和她同桌,这是第一次,她以平行的、面对面的角度打量他。目光描过他脸庞的轮廓,在下颌的痣上微微一顿,早川心道,的确挺帅的。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他靠在手背上的脸微微转了个角度,半垂的眼睛睁大了,在碎后面打量她。那目光肆无忌惮,竟让早川睫毛一颤。 “再看,”手机收到新消息,“再看就要收费了。” “……仁王雅治你要点脸吧!” * 中午十二点,她们把战线从阅览室转移到可以用餐的茶水间,打开手机准备点外卖。以石头剪刀布的方式决出了是吃猪排饭还是吃寿司后,三人陷入了“谁去拿外卖”的难题。 “投骰子吧!”长久的沉默过后,柚木一锤定音。 早川从自己的一堆表情包里找出骰子:“小的去拿。” 话音刚落,柚木和仁王已经投出了六。在他俩饱含怜悯的目光注视下,早川颤抖着点击送,白色的聊天背景上,骰子转动片刻,稳稳地掷出一个四来。 仁王:“可以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柚木起身,为她开了门:“小的去拿。” 原地磨蹭一会儿后,早川下楼了。柚木美滋滋地打开一盘游戏,用比上周更精准的指法一一点击下落的音符,在full combo的音效中伸了个懒腰:“期待明羽带着饭从天而降啊~” 仁王坐在她对面,闻言“puri”一声:“明明是吭哧吭哧从一楼爬到三楼。” 在他身后,门被推开了。早川拎着两个袋子走过来,冲桌子努努下巴,示意他们把摊开的场面收拾一下。 柚木麻利地放下手机,从文件夹和笔记本中间辟出一块空间。仁王闭上眼睛,双手“啪”地合在一起:“谢谢早川同学~我的猪排饭~” 早川拆开筷子,认真剔净了竹屑,头也不抬一下:“仁王同学自己下去拿吧,期待你带着你的饭从天而降。” 填饱肚子后,血液向胃部奔涌而去,缺氧的大脑在知识点的密集轰炸下很快支撑不住。回到阅览室才半小时不到,方才誓自己要在一点半前搞定国文的柚木已经倒下了。早川给她搭了条外套,顺便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笔记本从她的脸颊下面抽了出来。 “熬过下午好难啊——”她拍下柚木的照片,在群聊里。 仁王根本没有好好复习,他下一秒就回复了:“是啊,但睡过下午却很简单。” 早川把棒球衫的其余部分塞进一条袖子里,在仁王“这也可以?”的目光中制作了一个软绵绵的圆柱体枕头,然后把桌上的课本堆到一边,脑袋靠上去,闭眼之前不忘给他消息:“半小时之后叫我。” 一小时之后,她醒了。睡眼惺忪地打开手机,看着屏幕中央显示的时间,险些把白眼翻上了天。 “我拍了拍你,可是你没醒过来。”仁王飞快打字,群消息接二连三跳出来,“我觉得睡饱了读书效率更高,就没叫你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6章 早川把手机扔回桌上,又抱着枕头趴了一会儿。她乍一醒转,整个人晕乎乎的,从头到脚的神经一节节通上了电,紧跟着视觉之后苏醒的是嗅觉,然后是身体对温度的感知。 在某种陌生的洗衣粉气息包裹中,她抬起头,这才现自己肩上披着仁王上午穿的外套。 “快还给我,”手机震动,那人还在打字,“我也要睡觉了。帮我做个和你一样的枕头。” 早川叹了口气,在骤然袭身的寒意中,把仁王的外套塞成圆柱形。洗衣粉的气息久久不散,望着对面趴下去的身影,她心里想的是,他真是擅长破坏各种浪漫气氛啊。 * 柚木是被早川叫醒的。睁开眼睛,好友的脸凑得离自己无限近,近得能看见皮肤上细小的绒毛。她条件反射性后仰,脑袋撞在桌边的保温杯上,“咚”的一声,然后保温杯滚落到地上,“砰”的一声。 “起床了。”早川对她比口型,“三点了。” 柚木弯下腰去捡保温杯,然后深吸一口气,把自己整个人支起来搁在桌上。对面传来不加掩饰的细碎笑声,不必抬头就知道是仁王雅治。 “闭嘴。”她用气声说。 她是那种从国中开始就知道自己只能学理科的人,在所有的科目里最讨厌古文和日本史,差不多到了看见密密麻麻的汉字就想逃跑的程度。以前参加期末考,五道古诗文默写干脆空着,下了课被拎到办公室,老师问她为什么,她很认真地顶嘴,“背那么多诗就为了拿五分,而且还不一定拿得满,性价比太低了。” “噢,所以你这五分说不要就不要了是吧?真客气。”班主任把卷子往她怀里一塞,让她把整个学期的古诗文抄五遍交上来。 柚木把目光移回面前的历史时间轴上。那是一张打印好的表格,竖列是年月日,横排是事件、要点、意义,从原始社会讲到战国时代,常考部分用粗体和下划线标明,备注栏写着对应的页码索引和课后练习题。详尽、细致,完备到了可以拿去卖钱的程度。 第一次看到早川拿出这样的复习资料,好像是一年之前,国三春学期的期中考试。顶着她不无惊异的目光,早川非常不好意思地把头夹到耳后:“这是我昨天理的……理到凌晨三点呢,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早上起来脸上还有印子。这样可能有点费劲,不过我基础不太好嘛,整理一遍,自己印象也深一点。” 柚木费了好大力气才合上自己张大的嘴巴,酸涩的下颌骨传来一声脆响。此前她从来没把早川说的话当回事,“国三要好好读书了”“争取考一下立海试试看”,这些话就像“我再也不能喝奶茶了”“今天是最后最后一杯”那样,听起来毫无可信度。 她们从国小开始同班,国中时去了不同的学校,早川明羽一直都是那样,柔软的、松弛的,像瓶子里倒出来的水,肆意流淌,又像冬天呵出来的一口白气。她没有轮廓,没有脾气,没有愿望,什么都理解,什么都接受,什么都宽宥,那时候她趁着寝室熄灯偷偷给柚木打电话,聊电视剧和明星八卦,聊周末去哪里玩,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怎么样都好。” 然而那场生在冬天的意外,如同横亘于手掌纹路上的刀疤,将她熟悉的早川明羽一分为二。白气散在风里,水凝成了冰。 柚木攥紧了手中a4纸的一角。她不忍心再想了。而且再想……就真的背不完了。 * 吃过晚饭回来,仁王在群里问:“时间轴ok了吗?” 柚木看着那个名为“历史的出口”的战国时代小标题,一巴掌拍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快了快了,已经到历史的出口了。” 二十分钟过后,柚木缓缓敲出一行字:“我出不去了。” 早川叹了口气:“看来是晚饭吃太多,卡住了。” 她已经复习完了理科错题和另外两人整理的资料,感觉今天的任务差不多结束了,就放下笔记,轻手轻脚走出门去透气。阅览室外是环形的图书馆走廊,往下望的时候,可以看到傍晚冷清的一楼大厅。自动机器人在大厅正中停下了,原地转了个圈,头顶蓝光闪闪烁烁。 早川盯着它看了很久,像是去医院检查视力时,盯着机器深处跳动的光点。输入过多知识的脑子,在那段时间里难得放空了。什么都不用想。 过了一会儿,她回过神来。从栏杆上起身,偏过脸,却看到了趴在自己身边的人。他似乎已经打量她很久了,见她终于反应过来,薄薄的笑容如海底的气泡,终于浮上嘴角。 早川的眼睛微微瞪大了。 是幸村。 作者有话要说: 相遇碎片的设定……是因为我最近在打rising beat。 早就想写图书馆剧情了!复习的时候偷偷看对面那人的脸什么的,真的很有青春校园剧的感觉!(虽然没有一个青春校园剧男主会对你说:“再看就要收费了。”果然从各种方面上说仁王都很恶劣……) 日本那边也会学古文的,所以就用了《陈情表》。柚木的误读,源于我朋友在知乎上看到的一个笑话: 第12章 [12]“一起回去吗?” “在看什么?”他的目光专注、沉静,带着一层清浅的笑意。早川凝视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在短暂的半分钟内失去了语言。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7章 “这是什么?”她指着练习册边缘那行歪歪扭扭的“咕噜咕噜”,碰了一下幸村的胳膊,小声道。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8章 幸村偏过头,同样放低了声音:“应该是饿了,或者想喝可乐了,总之并不难理解。” “那这个真田同学的简笔画又是什么?”……边上还用加粗的字体写着“太松懈了!!” “应该是想念弦一郎了。总之也不难理解。” 围着桌子坐了五个人,一个在犯困,一个在生气,一个在翻成绩单,还有两个在偷偷聊天。这种感觉很刺激。她余光瞥见对面的柳莲二睁开眼睛,眼皮的深痕直扫入鬓角里去。回过神来,这才惊觉自己和幸村的距离太近了,他的胳膊肘挨着她的,神经末梢传来密匝匝的痒,像是膝盖上结了痂尚未脱落的伤疤。 于是她抬头看他,两道目光在空中铿然交错,出金属相撞的声响。然后没事人一样低下头,把分数打在练习册空白处,轻轻合上书页递给头都来不及抬的切原,让他订正完了拿给她看,她和仁王同班。 今天的补课告一段落,早川正欲起身道别,心里盘算着该去哪里给柚木买关东煮,忽然收到了消息,低头一看,竟又是幸村。 “一起回去吗?” * 幸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条信息。下午接到柳生换班的请求时,他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心中若有似无的几分期待——或许可以称之为期待,在看到早川推门而入的瞬间,尘埃落定。 她表现地很得体:来救场,却认真看过仁王的教案——如果仁王有教案的话;能答出切原的每个问题——虽然这些问题都没什么难度;作为陌生人过来补课,既不紧张,也不亲昵,最多最多,不过随手翻一下切原皱巴巴的作文本,指着那句“夏天的风总带着巧克力般的香甜”,问他是不是快要饿晕了。 那时她明明是在打趣切原,眼睛却是看着他的。一直看一直看,上翘的眼角在微笑,就像没见过一样。幸村定了心神,想起自己曾多次触碰到这样的目光:第一次见面,放下黑板擦问他能不能帮忙的时候;阒寂无声的图书馆五楼,相约各自去逛,可走着走着还是遇见的时候;准备小组报告,在图书馆熬到九点,她把书推过来,正文最后一句话写着:「思考一下其存在的本质以及其继续存在的本质,在思想界限之下,在社会之外之上……在那充满耐心、宁静与互谅的短暂凝视之中,这种凝视有时候,经由某种非自愿的互相了解,会出现于一个人与一只猫短暂的互相注目之中。」她轻轻念出声,然后抬起头看他。目光狡猾,真像是一只猫。 就像一个优秀的网球运动员那样,早川明羽很少失误,尤其是当着他的面。有时候,幸村会觉得这个有意接近自己的女生与他是字面意义上的“非常般配”。她了解他的喜好,读他感兴趣的法国史作品,认真、负责、靠谱,偶尔还很可爱。新书上市,他们一起去买,幸村怀里抱着五六本,还想伸手去拿架子上的《思考法国大革命》,结果被她拦下。她问:“你最近一周会看吗?”他摇摇头说不会。她说,那别买了。他点点头说有道理。她说,我以前就是这么劝自己的,毕竟买书如山倒,读书如抽丝。然而结账的时候,她的购物篮里却赫然放着这本书。迎着他疑惑的目光,她说,等你把手头这些看完了,我这本借给你。语气甚至有点霸道。 他陪早川去便利店买了关东煮,送给她那个似乎和柳生走得很近的朋友,想起前阵子自己问他为什么每周还去补课班,明明已经是稳定在年级第一,他却只是不置可否地扶了扶眼镜。 女生接过早川递去的关东煮,当着他的面附在她耳边说悄悄话,语罢还顺势亲了她一下,扫过来的眼风天真而霸道,幸村稳稳接住了,神色不变。他们一起去乘公交车。初夏的晚上,惊雷乍响,骤雨急落。他和早川各自撑开包中的伞,她那一把是透明的,千万粒雨珠落在上面,于幽暗的天空下闪着光,像一天的星。 她一直在讲话,从几家便利店关东煮的区别说到烤鱼,从烤鱼说到小组读书会,从读书会说到神谷老师课上的笑话。偶尔她也会想到一些奇怪的问题,比如,“你知道牛奶加醋是什么吗?” 他认真思索片刻,答:“牛奶醋。” “是酸奶。” 幸村说懂了,“今天晚上回去就拿这个问题问我妹妹。” 早川脸上笑容不变,问他:“我好好奇哦,做哥哥是什么感觉?” “这个不好说。”他沉吟片刻,“我们相差六岁,她现在读国小三年级。寒假的时候她拿着作业本来和我炫耀,‘我在寒假最后三天把作业写完了哦’,我回她说,‘啊,这样子,我以前都是在寒假头三天把作业写完的’。然后我妹妹就把门砰一关,整个晚上都不理我了。第二天我出去打球,她在冰箱上给我留纸条,字写得歪歪扭扭的,让我给她带街边面包房的红丝绒蛋糕。结果我训练回来,蛋糕已经卖完了,只好跑到另一个街区去买。做哥哥的感觉,大概就是拎着蛋糕回家的感觉吧。” 早川沉默了一会儿。幸村知道,自己或许不该提到这个话题的,但是提了也就提了,毕竟他对早川充满了好奇。一方面是因为她太过周到和笃定,让人忍不住想看看她会不会露出破绽;另一方面,是因为那句“她很想赢”只说了一半,掌控欲和好胜心,好像只是在前面拉着她,把她从草坪拽起来,顶着膝盖上的伤继续往前跑。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9章 他隔着一把伞打量身侧矮自己半个空的女生。路过了红灯,绿灯,一天的星光,红的,绿的,落在她脸上。恐怕莲二那边的数据,只是你所有秘密的一个侧面吧。你准备跑到什么时候,又跑到哪里去呢? 他做好了安慰人的准备——反正口袋里还有半包纸巾,随时可以递出去。然而让他意外的是,早川再度抬起头,问的却是: “拿到蛋糕之后呢?她和你说话了吗?” 他愣了一会儿,点点头:“她一个人吃完了一整份,一点都没给我留,然后笑得特别开心,说,‘谢谢哥哥,很好吃’。” 早川垂下眼睛。耳边响起轻柔的报站声,她要乘的公交车在站台前缓缓停了下来。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两人挥手作别,幸村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身影消失在合拢的车门后,车子消失在笔直的道路尽头。 ……真是一个很意思的人。心里这样想着,他抬起腿,往和来路相反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出现了!网王同人经典剧情之给海带补课!(切原:问过我同意了吗?仁王:puri,我同意就好了。 补课老师幸村精市,就问大家喜欢吗(x 柚木一见,当着幸村的面搞女同,并且不声不响刷爆了柳生好感度(虽然自己还不知道),我宣布她是本文最牛逼的女人。 第13章 [13]合宿 从图书馆复习的那一天起,神奈川便进入了漫长的梅雨季。早川考完数学,从科技楼返回教室,路上没有带伞,整个人从头到脚往下滴水。柚木嘴里说着“怎么会有人看到早上是晴天就不带伞出门啊是笨蛋吗——”,低下头在抽屉里翻找一通,半晌抽出条毛巾来,让她把头擦干,别感冒了。 “居然还在抽屉里放毛巾,”早川解下扎马尾的圈,“你是哆啦a木吗?” “如果是的话我应该掏出答案。”柚木把试题卷摊在她桌上,“数学最后一题你写了吗?是竞赛改的吧?我做了半天都没做出来,前面还没检查。” “我也没做出来。”早川头顶毛巾,往柚木的草稿边上画哭脸,“不过我知道我的优势在于,我看一眼就知道这题我不会做。” 柚木皱眉道:“应该要用拉斐尔方程——就是那个现了坐标系的……用来求导?”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是笛卡尔吧……”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抽出她手中的笔,在两页之间的空白处画了一只猪,先是两只耳朵,再是前面的方鼻子和黑色小豆眼,然后是下面的四只猪蹄,加上打螺旋的尾巴,最后用曲线连接起来:“puri~再多整几个数学名词,再多冒点傻气。” 她俩一齐抬头,仁王雅治单手撑着桌面,眼底明明白白写着“我做出来了,快来问我”。 没人会问的。柚木白了他一眼:“傻气冒完了,上考场就聪明了。” 仁王摇摇头:“傻气冒完了,脑袋里就没有气了。真空脑袋,下午考物理的时候羽毛和铅球下落得一样快。” 早川又拿了支笔,把猪画在了他手背上:“我也不知道傻气冒完了还有啥。总之我们现在很生气,建议你在一分钟内速速消失。” 这是期中考试的最后一天。物理考试的下课铃响起时,外面的雨也正巧停下,教学楼沸腾如一锅粥,喧哗声顶起锅盖。早川从走廊上飞舞的试卷和练习册中穿过,逃回教室门口,迎面就和柚木撞了个满怀。 “放假啦!!!”柚木抓着她的肩膀猛烈摇晃,“三天假期!!!” 早川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她摇了出来,像庙里求签时那根缓缓冒出签筒的签:“……” “我们去逛街吧?然后一起吃晚饭!还可以去看新上映的电影!” “我前两天是不是说过……”早川闭上眼睛,生怕两行血泪顺着脸颊“哗”的流下,“我这三天都要跟着宣传部去初高等网球部的合宿地采访。现在是三点,再过一个小时,我们就要在停车场集合了。” 柚木猛地松开了她:“好可怜……喂喂振作一点,不要昏过去!!” 五十分钟后,她们来到了约定好的集合地点。停车场遍布水坑,浅浅地映着大巴边野原部长的影子。早川接过笔,在签到表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同行的人还没到齐,她便也不着急上车,而是转身去问木岛学长这次采访的日程安排。柚木跟在后面,坚持要帮她提行李。 早川回头:“重不重啊……” 柚木:“不重。” 早川又回头:“你放着吧。” 柚木:“不用担心我。” 早川心道,我是担心我的行李。 几个穿队服的身影走进视线范围,她远远瞥了一眼,现没有熟人,便继续和木岛说话。正问起“如果采访对象拒绝提供细节怎么办”,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早川神色一凛,竖起耳朵。 “下午好,柚木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你也参加这次采访吗?” “没有啦。明羽一会儿要走,她东西太多了,我送送她。” 背对着柳生和柚木,早川深呼吸三次,试图压下额角的青筋。我东西真不多,她想,除了书包里的,其他都在你手上了。 “司机先生已经把行李舱开起来了。需要我帮你提过去吗?”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0章 “诶?如果不麻烦的话……” 显然是不麻烦的,因为柳生已经接过她手中的行李往前走了。接触到他的目光,早川迅速抚平抽动的嘴角,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男生轻轻巧巧把她的行李袋放进舱中,镜片上有白光一闪而过。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好可怕。 既然柚木等的人已经来了,这里便也没她什么事了。早川决定上车坐着,给柚木和柳生提供相处空间。 她捡了个靠窗的位置,把书包往行李架上一扔,还没坐定,就听见车厢前头传来一声大吼。 “你、你怎么在这里?” 切原站在过道中央,一双眼睛睁圆了瞪着她。如果目光能杀人,早川可能已经成了立海大停车场的一缕冤魂。 “……嗨?”她迟疑地抬起手准备打招呼,他却已经摆好了架势,随时就能转头逃跑。 “赤也,”幸村的手搭在他肩膀上,“你的部员看着呢。” “部长——”切原回过头,显然是叫惯了还没来得及改口,好在车上并没有别人,“我们今天是去合宿,不是去补课的吧?” “是的哦。”仁王沿着台阶走上来,闻言勾住了切原的脖子,附到他耳边低低地说,“趁着刚考完试知识点还没忘光,赶紧巩固一下。去的是神奈川最严格的封闭式魔鬼补习班哦,现在下车还来得及。” 他呼出的热气直往耳朵里钻。切原想逃逃不掉,海带头炸成了一朵烟花。 “……仁王雅治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早川叹了口气,“是宣传部采访啦,我跟着过来的。我们部长就在下面,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她。” 切原噔噔噔冲下车,一阵风似的确认情况去了。初等部的成员三五成群地走了过来,遥遥地望见后辈,他迅速站定,双手抱胸,咳嗽两声,向众人介绍起“高等部学生会的两位前辈”来。整队,点名,一个迟到的学弟吃了记铁拳,然后一阵齐刷刷的大喊隔着玻璃窗传进大巴: “王者立海,不能松懈!” 早川的手机掉到了地上:“……” 幸村冲她抱歉地一笑,转头对刚刚上车的真田道:“赤也还真是像你呢。” ……所以请问,你那一脸无可奈何的宠溺微笑是怎么回事? 她弯了腰,试图去够掉在前排座位底下的手机。不料却有人快她一步,先行捡起,牢牢攥在手心。 她抬起头,在半空对住了仁王的目光:“?” 仁王握着手机的指节勾了勾,示意她让出身边的位置。早川看着自己放在一旁的外套,不理他。 “死心吧,幸村是不会坐这边的。”他的声音只有两人听得见,“他有事要和真田商量。” “……可你又是为什么要坐在这边啊!” 早川最终还是把外套抱在了怀里。她的位置靠窗,仁王便靠着过道。他坐下来第一件事,是把座椅调成了适合睡觉的角度,第二件事,是把她手机上插着的耳机塞进了自己的耳朵。听了半分钟,非常自觉地把耳机摘下来还给了她,然后闭上眼睛。 “怎么了?”早川点开歌单,那是她期中复习时单曲循环的白噪音,干净的背景上流淌着水声。 仁王调整了一下睡姿:“我感觉我脑子要进水了。” “那就快从车上下去。”早川戴上耳机,“贵部进军全国,应该不养废物。” * 合宿地点位于市郊风景区,借用了柳莲二家里开的民宿和附近的网球俱乐部。初高等部联合,全体正选出席,加上经理和五名宣传部成员,一共二十三人。 出城时正遇上晚高峰,大巴堵在半路上。经历了三天期中考试,他们身心俱疲,大部分人都睡着了。早川回过头,隔着两张椅背的缝隙,看到切原非常少女漫地把脑袋歪在了柳的肩膀上,旁边少年和往常一样正经危坐,微微眯起的眼睛让人分辨不出他是睡着还是醒着。 幸村还在和真田小声交流,似乎并未现她的视线。一双眼睛潋滟着夕照与霞光,眼珠像深潭底下的石子,上面汪着水,下面冷冷的没有表情。 早川心跳漏了一拍。按照宣传部的安排,后天下午她和野原部长就要采访幸村了。采访提纲已经拟好了,她却仍然有许多事情没有想通。 应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他呢?之前培训的时候,野原告诉她们,为了保证非虚构创作者自身的主体性和对稿件的把握,他们既要充分理解采访对象的观点和经历,做到感同身受,却又要与他们保持一定距离,避免过密的私人关系干涉创作,也避免成稿最终破坏这段关系。 她提到自己暑假跟着大学部的新闻社打杂,去采访年少时特别喜欢的作家。小时候怎么样一厢情愿地把她笔下各色人物当成自己在平行世界的投影,倾注无限期待、不甘和想象。然后长大,亲历流水账一样的后来;然后渐渐地不再跟踪她的每一条推特动态;然后抓住采访机会,第一次脱离粉丝视角打量她的人生轨迹,像个狗仔一样扒出她出道走红的经历,浏览网上对她的批评、否定,“第三稿被打回来的时候,我和我的编辑保证,写完这篇我就脱粉。” “所以说,你们采访网球部的时候,把他们当成普通的帅哥,眼睛看一看就行了。除非本来你们就比较熟,否则,不要借着采访,和他们展什么特别的关系……这个稿子毕竟是写失败,采访和成稿,可能都不是太愉快的事情。大家要有这个心理准备啊,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准备。”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1章 早川绞紧了手中的外套袖子。她可以暂时丢掉“追求者”的身份,丢掉伴随这个身份的所有体贴、温柔和狡计,想必幸村不会在意。但她不敢保证,自己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他,设身处地体验他曾经历的一切。 手机屏幕亮起,荧荧的光晃着眼睛。备忘录里保存着她最近反复阅读的,全国大赛结束后体育记者井上对幸村的采访。 「以你的实力就算不用灭五感普通对战也能打败对手吧?」 「胜负有绝对可言吗?也会有比赛被超级幸运球定胜负的情况,那么只要完全消除这种可能性就好了。也就是将对手的五感剥夺,来保证100&#37的胜利。」 「这样嘛……但是给对手带来绝望而取得胜利会不会不太符合运动员精神……」 「你觉得这世上拥有真正的才能并且能到达顶点的选手有多少呢?不到1&#37。但是大家都误认为『打网球好开心』『我是有才能的』浪费着时间与劳力,然后在名为绝望的壁上撞得粉碎。那么让其最初就知道绝望,明白自己的界限在哪里不是为了本人好吗?」 「这也太极端了……即使不站在顶端,他人也应该有继续打网球的权利……」 然后,就是那句她已经非常熟悉的话:「享受只有胜利后才会出现。很遗憾,连胜利的可能性都没有人站在球场上也是浪费。」 她看了幸村所有正式比赛的录像。jr大赛的,u-17世界杯的;半小时结束的,拉锯两小时的;全程披外套的,不披外套的……时间有限,她对网球的了解仅限于比赛规则和选手招式——大部分还是他们自己喊出来的,至于个中奥秘,则一无所知。 但她看得出幸村的网球是不一样的。他以最简单的方式,将落在自己场地的球,一一回击。简单、纯粹、极致。除了落地、击球、跑动的声音,庞大的寂静从幸村周身蔓延,笼罩全场,渗入她的耳膜。 “力道有余,球路却太过单纯”“球是不会分身的,实体只有一个”“球是绝对不会凭空消失的”“根本就不足以构成威胁”……全国大赛单打一,四比零,对手高高跃起,却挥出直击观众席的全垒打,然后摔倒在地。 “看这种情况,”幸村指着他,眼底的水光蒸了,露出下面漆黑的、坚硬的石子,“你好像快要失去触觉了吧?” u-17半决赛单打二,漫长的五感拉锯战突然出现一道裂隙,场边真田弦一郎爆出大喊,幸村为接球而扑倒在地。她以为他要失去这一球了,不料下一刻,对面击球触网。 “你刚才看到球触网的影像了吧……”幸村单膝支地,站起身来,汗水顺着脸颊滑下:“我要夺取你的未来!” 压倒性的力量隔着屏幕倾泻而出。凭借天赋与努力,他将身心掷入球场,追求强大,也定义强大,不愿成为弱小,也看不见弱小。所有的失败化为杰克的魔豆,扶摇直上,将他送入云霄。正如u-17半决赛后,掌声雷动,众人一拥而前,把他围在中间。 早川退出备忘录,回过头,隔着数张睡脸和过道,再次望向幸村的眼睛。他在想什么呢?他知道她其实也不过如此吗?“缺少真正的才能”、“没有胜利的可能”,辛辛苦苦筑起一道墙,营造周全的假象,可惜高个子不用踮脚,就会现里面其实没多少内容。 那是站在云端上的人,他的云端可能痛苦,她却只能抬头仰望,并因无法抵达云端而加倍痛苦。 太遥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网球部群像了,写到柳生x柚木了,好开心(振奋 仁王雅治,你就会欺负赤也(和早川) 什么?你问我为什么赤也会把脑袋靠在柳的肩膀上?我听不到—— 马上就要采访幸村了,早川真的很紧张,因为幸村真的很不好对付(作者也很紧张)。她觉得幸村有压倒性的强大力量,能够凭借灭五感裁定别人的未来(根据那个采访)……但这也只是她的一面之词。目前早川其实不太自信,觉得自己各方面都不行,所以她对扮演大魔王角色的幸村有一些误解。误会解开之后他们的关系就会更进一步(暗示:大家可以买幸村股了。仁王:?) 恭喜解锁经典剧情之网球部合宿,下一话:仁王雅治网球小课堂! 第14章 [14]仁王网球小课堂 早川是被仁王叫醒的。睁开眼时,天空已是藏青色,窗玻璃倒映着头顶的阅读灯,在雨珠中折射出暖融融的光彩。 “到了。”他从行李架上取下网球袋,又把书包扔给她,“快点下去吧,这车待会儿要开走的。” 早川揉着眼睛起身,去行李舱里拿行李。跟着大部队往民宿里走,先是分配房间,休整片刻后统一用餐。 她端着盘子坐下,手机收到柚木的信息,问她到了没有,和谁住一间,吃饭了吗,饭好吃吗。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早川直接问她:“你有话想对我说?” “我关心一下你不可以吗!”柚木的反应十分激烈,“我都把伞留给你了!你没打开行李看一看吗!” 早川顿了一下,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还没。不过天气预报说市郊这两天不会下雨,不然他们也没法训练了。你那边下雨了吗?” “下雨了!” 她更不好意思了:“那你怎么回去的啊……”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2章 “重点这就来了,”对面劈里啪啦来好几句,“我和帅哥站在大巴边上聊天。我书包两边空空的,他见了就问我——” “哦,你没有带伞来吗?”柳生扶了扶眼镜,“确实天气预报是说今天是晴天,但是任何时候都要有备无患呀。” 柚木把头挽到耳后:“我把伞放明羽那儿了,毕竟她要出去三天嘛。我回去的路上应——该——不会下雨吧?” “梅雨季节,说不准呢。”他卸下肩上的书包,从内袋里掏出一把折叠伞,递到她手上,“正好我这边多了一把备用,你可以带回家。” 柚木对着伞拍了张照给她:“我要去买一把一模一样的还给他,至于这把,就归我了。这个就叫定情信物!” “……” 早川心道,我真是白白不好意思了。 她把手机扔回口袋里,决定让柚木降降温,自己先解决晚饭。正夹起一块炸猪排,忽然有人坐到了她对面。搭着餐盒的手背上画着一只没洗掉的猪,是仁王雅治。 “干嘛不擦掉。”她咬下炸猪排,含糊不清地问。 仁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干嘛擦掉?这不是很可爱吗,女孩子画的简笔画什么的,我姐姐看的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 她差点噎住。非常艰难地咽下嘴里的炸猪排,早川看他很闲,便问他们网球部晚上有什么安排。 “今晚就是自由活动吧,可能去楼下的家庭影院看电影什么的。”仁王压低了声音,“怎么,你要和我约会吗?或者趁着大家看电影的时候在黑暗里搞点小动作我也可以。” “……你的恋爱经验真是丰富啊。”认识这么久,她已经对仁王的撩闲见惯不惯,很少愤怒了,“既然你这么空,要不要教一下我打网球?” * 早川一开始的想法是,既然明天晚上就要采访幸村了,那么趁着空闲熟悉一下网球也好,和他说话时能有点底气,不至于纸上谈兵。 而当仁王把她带到民宿几百米外的网球场,推来一车球,并把球拍递给她时,她才感觉自己似乎想得太简单了。 “好重。”早川握紧球拍,“怎么跟电蚊拍似的……” 仁王只是笑,取来一个球,自顾自颠了起来:“这是主动颠球,你试试,看看手感怎么样。” 早川有样学样,只觉得球拍拽着胳膊一路往下沉,网球在仁王那儿稳稳地起落,在她这儿却左右乱飞:“……” 仁王单手插兜,站在边上闲闲地看了一会儿:“puri,你那是被动颠球。” 他又让她试了正反手落地颠球,还让她用拍框击球,“关键要保证眼睛不离开球,保证把球控制在身体附近。”早川正想说要是能保证我还在这儿捡球呢,眼前的小球就再次脱离拍面,一路滚到了防护网边上。 “怎、怎么又是你?”隔壁球场上,正和国中后辈对打的切原往场外一瞥,瞬间定在原地,直到对面的球“咚”一声擦过他的脚边。 “我是来,”早川隔着防护网与他对视,指了一下身后的仁王,“学网球的。” “哟,赤也,”碍于后辈在场,仁王多少给了切原一点面子,“今天还来训练吗?” 切原挠着头,说自己期中考试停了三天部活,手痒得很,干脆晚上出来找找感觉。把脸上的震惊收起来,他端正了表情,让对面再一球。 早川打量了几眼突然变聪明的切原,捡起球回到场上。仁王把球塞进运动裤口袋,讲了一下各种握拍方法,似乎也没指望她听懂,就宣布现在开始要正式教她击球了。他站在她右前方做示范,首先是分解动作,准备、引拍、挥拍、收拍,然后连在一起,“重点是转胯,用你的腰腹部把拍带过去,像这样,是不是特别简单?” 早川对上他笃定的目光,同样笃定地摇了摇头。 “算了,”他叹了口气,“你先像我这样,把准备姿势摆好吧。右手东方式握拍,左手扶着,两脚打开与肩同宽,膝盖弯曲,重心放在前脚掌——你要是放在后脚掌,球一过来你就得摔……” 早川按照他的指点笨拙地站好,然后侧身引拍,手心沁出了密密的汗:“好重啊——” “这算什么,”他拆下护腕在她眼前晃了晃,“我们平时还带20公斤的负重呢。” “好厉害。”她有气无力地说,心里想的是,和零基础炫耀,真的很幼稚。 因为不知道什么叫腰腹部力,她在挥拍这一环卡了很久。做完二十组连续动作后,仁王把那车球推过来,让她找找具体的击球感觉。 她指着隔壁激战正酣的切原:“那种感觉吗?” 他把她的脑袋扳回来:“球拍碰到球的感觉。” 仁王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抛球,让她引好拍,等球落地后弹到最高点时击打。早川往那儿一站,刚才学的动作全忘光了,三次挥空,第四次终于击中。她正松了口气,却听仁王在边上很认真地问: “看这个动作,你是学过羽毛球?” 她再次挥拍,他又很认真地判断:“还是学过兵乓球?” “……如果我把那个球抓住了你是不是要问我有没有学过溜溜球。”她收紧腹部肌肉,拍面触球的震感沿着拍柄传至胳膊,一声脆响,球在空中划出完美的抛物线,然后完美地,穿越防护网,落在场外。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3章 仁王终于不说话了,只是盯着她看。早川朝他竖起大拇指:“出现了!全垒打!今年夏天我们可以进军甲子园了!” 在仁王网球小课堂上存活的秘诀,就是比教师本人更不要脸。一旦领悟了这点,后半个晚上早川就变得无比快乐。隔壁暂时结束比赛过来旁观的切原完全看不下去,双手插进头,揉着根,问她打得这么烂到底有什么可开心的。早川把球拍塞进袋里,拉上拉链:“对我来说,打出直球就是大进步!相当于你现f(4)不是花样男子组合而是函数名一样。” 切原揉头的动作停住了:“……怎么感觉自己被骂了。” 她隔着防护网朝他挥了挥手:“没有哦,绝对没有。” 她和仁王一起出了球场,异口同声地问对方想不想喝可乐,又在打开冰柜时一致避开了零度可乐,因为它虽然不会长胖,但是味道“完全就是咳嗽药水”。 “好累哦,”便利店的门在身后缓缓合上,早川借着路灯光摊开手掌,“我感觉五个手指头像鸭蹼一样,根本张不开诶。” “puri,那你今晚睡觉的时候一定把手藏好了,小心厨师偷偷潜入你房间,把它做成卤鸭。” 她横了他一眼,仰头咕嘟咕嘟喝可乐:“你们都是什么时候开始打网球的啊?” “问这个干嘛?”仁王远远地瞄准,把空罐子扔进垃圾桶里,“就你这水平,短期内也就我愿意放低身段和你打打了。靠网球技术接近幸村是不可能的。” “咚”的一声,可乐罐擦过垃圾桶边缘,在两人的注视之下掉到了外面。早川转过头,神情严肃地望向仁王:“你知道吗,靠网球技术接近垃圾桶也是不可能的。” 她小口小口喝着手中的可乐,二氧化碳在舌尖跳舞。晚上八点,柳家的民宿附近有无数的路可以兜圈子。半个月亮跌倒在地上,碎成粼粼的风声。她问了仁王许多无聊的问题,第一次打网球的感觉,小时候跟着什么老师,她拿着的拍要多少钱,打u-17世界杯的时候落下的课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补呗。学校这边暂时请了假,十二月回来,补课补到寒假结束。不然你以为柚木怎么遇见比吕士的?她的确应该感谢u-17。” 早川问他,那你今年十一月份还会去集训吗?我记得你去年是日本队成员。 “去吧。高一还没那么忙,”说起这个话题,他的语气里带了点不易觉察的烦躁,“以后就说不准了。” “你不打职业吗?”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早川自知失言,才想找补,却被他重重揉了一把头。 “那可不是说打就打的事情哟。职业运动员上场了就得赢,下场了还得面对未来、创伤和各种人际关系。现在打比赛,觉得上一次《网球月刊》很了不起,以后镜头怼上来,面对一堆不想回答的问题还要保持笑容得体。唉——总之这种事情到最后,都是与自己决斗的马拉松,很辛苦的。” 仁王难得认真,早川心里其实是有点慌乱的。她张了张嘴,正想说点宽慰的话,没想到他下一句竟是:“相比之下我觉得我还是比较适合做偶像,不然真的白长了这张脸。” “……我看是白长了这么厚的脸皮吧。” 那天晚上说了什么,后来已经记不清了。运动完之后,身体很疲惫,精神却高度兴奋。仁王一瞬间的坦诚刺激了她,她也第一次谈起以后想要做什么,或者准确地说,是自己也不知道以后想要做什么。那些话蘸满了雨后湿润的水汽,在记忆里刷上一层又一层的月光。 最后,她们在民宿一楼的楼梯口分别。早川问他,之后还能不能教她打网球。 仁王挑了挑眉:“只要你吃得消,我是没问题。” “我回头就去买个拍。”她打算今晚就下单,“你们开始的时候都怎么练习啊?” “对墙练。” “哦哦这个我在漫画里看到过——” “对着墙练是因为,”他两只手揣在兜里,仰起头似笑非笑地打量站在四级楼梯上的她,“这样你打得烂也不能怪墙,只能怪你自己。对打就不一样了,对打容易失去友情。” “没关系,”她把那个笑容还给他,然后噔噔噔跑上了楼,“反正咱俩之间也没友情。” 作者有话要说: 柳生送伞梗源于rb六月语音!(“哦,你没带伞来吗?确实天气预报是说今天是晴天,但是任何时候都要备无患呀。”)当时点开就在想,嗯?这话是对谁说的呢?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第上一章早川在仁王手背上画了一只猪( 没友情没关系!以后就会有爱情的! 另外,仁王老师,可以教教我打网球吗(喂 第15章 [15]少女漫画家 淋雨着凉和运动过量的后果很快显露出来。一觉睡醒,早川浑身又酸又痛,胳膊完全抬不起来。她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恍惚中意识到自己仍在合宿地,只好按掉闹钟,艰难地爬起来去吃早餐。 两条长桌上摆着各式点心,有人大喊着“多吃一点才有力量训练!!!!最后一块牛排是我的!!!!”,龙卷风似的刮过去,肘关节撞上她的肩胛骨。早川右臂一麻,本就没拿稳的盘子脱手而出。然后……在半空被人接住了。 “早上好,”幸村对着她点点头,“赤也跑太快了,我没拦住他。”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4章 在睡眼惺忪的狼狈之际遇见攻略对象,世界上大概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早川望着切原冲向熟食区的背影,叹了口气:“早上吃牛排容易消化不良吧。” “是啊,而且考虑到赤也盘子里肉的分量,他必须要做比平常多两倍的训练,才能把多余的脂肪燃烧掉。”幸村把盘子递给她,“可惜他现在在国中部,没办法直接给他加训。不如中午陪他打一场好了。” 她沉默了一下:“……好可怕。” 幸村明知故问:“有吗?毕竟食用过量脂肪不是什么好事。” ……可灭他五感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参加合宿前,女主角手册在她耳边唠叨了一晚上,劝她借此机会提高幸村的好感度。早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的知识点和书本的唠叨搅合作一团,她气得坐起身,捞起枕头就往空中漂浮的书上摔: “我是去采访的!再说了,他每天都要训练好不好!又不是个npc,站那儿让我刷好感度——” “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书本轻巧地一侧身,躲开枕头攻击,“本书可以给您提供一些参考剧情。比如在合宿地一起准备晚饭,用您高超的厨艺征服他的胃,进而征服他的心;比如夜深人静之时偷偷溜出民宿散步,在月光朗照下轻声对他说,今夜月色很美;比如和他一起整理球场,然后‘不小心’一同被关在器材室,借机展现自己的聪明才智和靠谱能力,或者和他谈天说地等待救援到来。总之,这些都是同攻略对象加深感情的关键事件。” 早川打了个哈欠:“我看明明是古早言情小说的套路桥段吧。” “是吗?也是啊,这种纯情的桥段的确是有些老套了。”书本停止了飞舞,在半空中自我反省道,“那么换成您喜欢的口味如何?其实器材室也是限制级事件的高地点——” 话音未落,早川把床头的另一个枕头扔了过去:“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虽然心中怀疑自己是不是开出了小黄`书,但早川对于“攻略幸村精市”还是有基本觉悟的。既然遇到了,就得抓住机会。她们沿着长桌走了一段,站在用餐区前面,她用余光打量幸村的表情,然后侧过脸,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 幸村答应了。两人挑了张靠角落的位置坐下,她问:“不和网球部的同学一起没关系吗?” “他们不会介意的。”幸村坐到她对面,眼角微弯打量着她,“而且早川桑在邀请我之前应该就想过这个问题吧?还是说刚才其实只是客套一下呢?” 该说不愧是幸村,一上来就出手不凡。早川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低头撕开妙芙蛋糕的包装纸,碎屑簌簌落在盘中。想起之前和幸村一起去图书馆自习,她邀请他去附近一家寿司店吃午饭,结果光是等位就花了四十分钟。她心里没底,数次偷偷打量幸村的表情,他像是现了她的窘迫,一边刷手机一边问她,你说这家店是不是饥饿营销,把我们等饿了,待会儿吃什么都很香。 她噎了一下:“的确是字面意义的饥饿营销……” “我们饥饿,他们营销。”他把手机收进口袋,站起身来问她要不要去玩门口的扭蛋机。最后一人旋出一个小企鹅,拆开包装时,里面正好叫到他们的号。 真是恶劣的人啊。早川心道,温柔体贴的时候比谁都温柔体贴,转头便当面戳人痛处而不自知。若想成为幸村精市的女朋友,大概需要相当坚韧的内心和蒙混过关的功底吧。 好在坐下之后的聊天内容还算正常。他问她昨晚做了什么,她说去外面打网球了,想稍微找点感觉——“结果现在只感觉手臂很痛。” “难怪刚才拿不住盘子。不过主要责任还是在赤也,没关系,中午我和真田会好好教训他的。”风轻云淡地宣告了切原的未来,幸村用筷子把烤鱼的刺一根根挑出来,接触到她惊异的目光,刻意放慢了动作。 “之前u-17集训的时候,有人夸我很会挑鱼骨头,所以我每次都会挑给他看……你想来一份吗?” 不是想不想来一份的问题,是为什么会有人大清早吃烤鱼的问题。早川摇摇头,用力地把这句吐槽从脑子里摇出去,然后打量着他赏心悦目的动作,微笑道:“不用了,而且我猜幸村君应该只是客套一下吧?” “啊?被现了。”幸村嘴角弧度更深,低下头专心享用处理完毕的烤鱼,听她声音沙哑,便问她是不是感冒了,“网球部带了一些必备药品来,如果需要的话一会儿我陪你去拿——这不是客套哦。” “……我知道。这就不用提醒了吧。” 虽然很好奇男生的房间是什么样的,但她最终只是在楼梯口站着,等幸村上楼拿药给她。早川喝了药,带上相机和电脑,匆匆忙忙赶到球场的时候,训练已经开始了。首先是绕场地跑3000米、挥拍200下,然后按照前一天晚上的分组结果开展训练赛。野原部长站在场边,遥遥冲她挥手。 “对不起我迟到了——”她扶着膝盖剧烈咳嗽起来。 “刚好赶上。那我们就开始吧。”野原拍拍手,也拍拍她的背,示意宣传部的成员围拢过来。 三天合宿,要完成初采、录音稿整理和一轮补采,最早的那批在今天中午就要开始。时间很紧张,宣传部的成员又是新手,野原再次给她们拎了一遍要点。她反复强调细节、画面,“通篇‘某某认为’是写不出稿的,我们是要故事,不是要访谈录”。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5章 “你们一定会遇到那种很刁钻的采访对象,回避问题的,隐藏情绪的,说瞎话骗人的。首先还是之前举的例子,他说他错过了那个球,所以输了。你要问他,之前的情况是什么样的?对失败有预判吗?裁判吹哨,他听着是什么感觉?边上观众什么反应?队友怎么迎接他的?之后的比赛他看了吗,还记得吗?他说全国大赛之后他改变了练习方法,你要问他,这个方法之前尝试过吗?是自己想出来的吗?如果不是,那么谁给了他灵感?初次改变是什么感觉?身边人对此有什么反应?” “他说输了很伤心,没问题,所有人都很伤心,那么你要问清楚那天他从体育馆回家的细节。比赛结束打开手机有没有收到大家的问候?返程大巴上的气氛是什么样的?在学校门口下车之后有没有回网球场复盘,甚至训练?路上遇到的第一个人,老师或者校工,有没有和他们打招呼,有没有问起比赛的情况?那天回家路上生了什么吗?” “最近不断地有同学和我说,采访失败是不是戳人伤疤。当然可以这么理解,这个事情剖开来看就是这个性质,”接触到木岛冷冷的目光,野原咬了一下舌头,硬是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可我还是觉得,要怀着一种理解、共情的心态去问,去体会当时他们体会的一切。采访者其实掌握着天然的观看、书写的权力,你要克制地运用它,不能让这种权力变成居高临下的挖苦。这是很难的……大家慢慢体会就是了。反正你们和采访对象应该还会有很多次交流,今天早上就先看他们的练习赛。” 场上正在进行幸村对某高二学长的练习赛,虽然之前看过录像带,也摸过球拍,但直面这些技能还是让早川头晕。毕竟一个学期前,她还只会看大比分和少年们高高跃起时衣服底下露出的腰线和腹肌。 宣传部成员分散到各个球场,而她则留在了野原身边。学姐的目光随着小球左右移动,很快眼睛转成了蚊香状,晃晃脑袋,定一定神,没多久又转了起来。 “那个球,到底拐了这么多弯啊……” “两个——不对是三个吧……” “虽然知道大家施展技能的时候都会把名字念出来,但是直接听到和看录像的感觉毕竟是不一样的……” “怎么说……就像游戏吟唱一样……” 她们手头的资料很快就跟不上比赛的展了。野原叹口气,干脆一屁股坐在了休息区的长凳上:“你说那么多打排球打篮球打棒球的热血番,为什么就没人搞一部读书的呢。” 早川狐疑地看着她:? “然后就可以设定很多技能。比如,量子波动速读,十分钟之内读一千页;超长待机法,连学三天不休息;二刀流,左右手分别写不同的题。然后实验班的怪物就在各种考场使用技能。‘马……马萨卡!失传已久的“天皇解析法”!也就是同时写出十种答题方法的高级技能!’” 早川瞥了眼场上一如既往使用灭五感的幸村:“那肯定还有精神力技能。什么预知未来,提前预判考题;什么昨日重现,通过凝视考题得知出卷老师当时的想法;还可以在笔迹中施加咒语和念力,影响判卷老师的精神然后得分。‘斯……斯国一!他写出的作文竟然改变了未来!这就是“被神吻过的右手!”’” 野原把资料夹往座位上一摔:“基本剧情就是,一个小菜鸡进入一所落寞的强豪高中——” “然后和中考失利不得不来到这里的学霸成了同桌。” “学霸一开始特别嫌弃他,拿粉笔在桌子中间画了一条线:‘不能连着学三天三夜的人不配和我说话。’” “学霸和隔壁学校的人打擂台,要写一百份模拟卷。连学五天五夜,差点死在自习室,昏过去的时候面前还放着卷子。小菜鸡冲到座位边,捡起他的笔继续写下去:‘笨蛋!哪有什么输赢……生命只有一次啊!’” 野原和她对视一眼,继续瞎编:“然后两个人变成了亲密的友达,带领落寞的强豪高中重拾荣光,在模拟考中成为市第一、县第一,然后在高考中成为全国第一,东大早大上线人数最多的学校!” “甚至被召到某个封闭式学校参加集训!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对手——从小学开始从未考过第二名的男人,能够干净漂亮地解决所有题,给对手和阅卷老师都施加了超大的压力……” “数据达人——头脑中储存着各校模拟考试题和历年真题。‘这道题在某某中学的期末考中出现过!当时的数据是……这次的数据是……’” “然后老师就很头疼!‘某某同学,毫无顾忌地来写题吧!数据不是一切啊!’” “有些人还会使用大家不齿的技能,就叫‘强者の假面’吧——相当于通过卖弱降低对手的警惕心,进阶版就是‘卷王の眼泪’!” “我知道!卷王被打败的时候肯定会说:‘什、什么。我怎么可能输给你……可恶……!’” “‘哈!你每天都在刷题,却忘了最重要的东西……’” “‘是、是什么?’” “‘是看到知识时自内心的深深的热爱啊!’”早川声音一沉,“这时候开始回忆杀。卷王第一次拿起书本的时候,也为了新知识无比激动。好奇地追问老师某题的另一种解法,老师却只丢给他一个标答。然后初中、高中,一路上来,老师的斥责、同学的冷眼、父母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晚上挑灯夜战暗自誓:‘我一定……要出人头地!再也没有人可以看不起我!’”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6章 “主角走过去告诉他:‘当你一次次使用假面时,你也遮住了自己的内心。不对知识坦诚的人,是无法得到智慧之神的眷顾的!觉悟吧!’然后镜头从下往上照着卷王跪倒在地时满脸泪水的样子……” “还有那种依靠努力保持年段第一的,面对吊儿郎当轻轻松松的万年第二,心里总是特别复杂——‘我面前……有一道很高的墙……无论怎么努力,都是没有用的啊!’” “‘但是……’”野原突然握住了她的手,“‘那又怎样呢?’” 早川把另一只手紧紧搭了上去:“‘才能是可以让其开花结果的,题感是可以通过后天磨砺的。在没有到达自己的极限之前,谁也没有资格叹息天赋不足!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在意了!’” 野原做观众状:“‘某某君不是天才!但他……展现了普通人的极限!’” “说到极限,”早川的目光转回场上,“这个漫画世界也有一套特殊技能。‘千锤百炼之极限’——做过很多题;‘才气焕之极限’——有很多解法;天衣无缝之极限……” “自然就是边写题边光,世界上没有这个人做不出的题了。”低沉的男声在背后响起,早川和野原回过头,木岛学长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这就是七月新番《超级全能生》,‘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全国第一没有死角’。” 野原一愣:“原来你还是有幽默感的啊——” 木岛瞥她一眼:“那么,现在,两位少女漫画家,可以站起来干活了吗?拍照人手不够了。而且你们没注意到幸村同学这场已经比完了吗?” “……我收回刚才的话!!你这种人怎么可能有幽默感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村哥真的好喜欢烤鱼,他刷牙时侯穿的t恤都是烤鱼……据说那是迹部/不二/切原/真田中的某人送的,我觉得应该是赤也吧……“我有礼物送给部长哦!”“部长一定会喜欢的!”“现在就穿上吧!”什么的(x 恭喜明羽触经典剧情之“幸村精市の关心”! 后半部分的读书番(?)来自我和亲友的脑洞!糟糕的是……我们都很喜欢这个诡异的设定……大概有参考网王和排球吧(喂) 甚至还有高考后的进军世界篇(大概可以类比为申请国外的大学orz 下章就要采访幸村了!(仁王:所以我这支股票又要跌了,是吗。 第16章 [16]对谈 在合宿场地待了两天后,早川已经对各种会光的招式和乱飞的网球免疫了。即使仁王当着她的面变成女人,和柳生组成混合双打,她大概也只会挑一下眉毛,甚至心里还有隐隐期待。 “砰!” ……当然,如果有球贴着脸擦过来,那还是蛮吓人的。 “啊啊啊啊啊啊对不起!”切原赤也冲到场边朝她鞠了个九十度的深躬。 早川回头瞥了眼身后牢牢嵌入防护网的球,惊魂未定地吐出一口气,结果就被仁王拽着领子往后拉了一把:“上次就想问了,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啊,谁都不怕怎么这么怕你。” 她望着切原紧贴裤缝的手掌,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图书馆补课过后的周一,她拿着从家里翻出来的复习资料,趁着午休时间到国中部,推开窗户对教室里面的男生说自己找切原赤也,起哄声一路烧过去,切原走出来时耳尖都是通红的。然而在看到她的瞬间,他脸色转白,立刻摆出了防御的姿态:“你、你来干嘛!这什么啊——” “这是通往异世界的钥匙。做完就能获得神秘的力量。” 边上负责带路的柚木小声说:“……是头掉光的力量吗。” 早川打量着他尚且茂密的头,叹了口气,示意双手抱头的男生放轻松:“这是我以前考立海高中部用的资料,你可以拿去看一下。我那时候成绩也不太好,这套资料和笔记的难度应该比较适合你。有问题的话,也可以来问我,联系方式写在第一页了。” 之后他的确加了她的line好友,看到不懂的地方还会很诚恳地向她请教。早川隐隐觉得切原心里可能把她当成了类似补课老师的存在。听她讲完这段原委后,仁王赞叹了一声:“我现你是真的蛮喜欢给自己揽责任的诶。从1500米到给bakaya补课,明明刚出新手村,非要去打困难模式,堪称勇气可嘉了。” “……其实你也知道后半句话完全可以不说的对吧。”她从仁王的魔爪中逃了出来,“自己的学弟,你都不关心,还在这里说风凉话。而且我也只是找了一下国中时候的资料而已。” “早川老师那么热心,以后干脆代替我给赤也补课算了——” “不要!” 智商大概遵循着某种守恒定律。网球部全员优秀,个别成员常年保持年段前五,唯独出了切原一个全科不及格。上回观察他们给切原补课,早川就觉得有些方法其实不适合他。比如幸村的英语课直接从几种从句讲起,但是很明显,切原连基本的简单句都没搞清楚。 而非常不巧,她刚开始中考复习的时候,多少凭借着玄虚的语感,对这些概念往往一知半解,整个体系是报了班买了资料从头开始搭建的。现在看着切原,差不多等于看到过去的自己,可惜过去的自己见了她,不是鞠躬,就是迅速逃命。 早川转身带上球场的门,把仁王扔在里面。距离约好的采访还有十五分钟,她一路小跑回民宿,拿电脑和录音笔,上三楼活动室,野原和幸村已经等在那里,乍一看聊得还挺开心。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7章 “这是今天的另一位记者——”见她推门进来,野原介绍道,“早川明羽,一年c组的。” 幸村的目光转向门口,被那样注视着,早川心里多少有点没底:“我们认识的。” “也不只是认识。”他笑道,随后话锋一转,“那么,要开始吗?” * “首先要声明的是,”野原把录音笔推到桌子中间,“这次的主题——幸村同学应该已经看过了——是‘失败’。有些问题可能听起来比较冒犯,希望幸村同学不要放在心上,希望我们能以真诚、平等的姿态交流。” “不用这么紧张。”面对她固定的开场白,幸村竟然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笑容,“这个主题应该不至于冒犯到我。” 野原挑了眉,眼神显然在问为什么。早川扯过一张纸,开始记录重要细节。 “因为立海不会失败第二次。”他的语气温和而笃定,“让这次失败成为特殊的纪念,不也很好吗?” 早川笔尖一顿。那种熟悉的压迫感又来了,甚至比她想象得还要提前许多。从问出“要开始吗”的那刻起,幸村就进入了状态。接下来的整个采访如同漫长的对拉,像回击落入己方场地的每个球一样,幸村精准、细致地回答了她们的每个问题。一张光滑的网从天而降,牢牢裹住他的身体,没有一处可以落脚,没有一条裂缝,可以从中窥见抑或撬开他的内心。 “你从四岁就开始打球了,然后在国小六年级被称为‘神之子’。先聊聊你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吧,每年说一两件对你来说重要的事情。我们看过资料,但还是很好奇你眼中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如果让你讲自己的故事,你会怎么安排结构呢?顺序还是倒叙,把哪个片段放开头?” 第一个惯常问题就让他微笑了。“这么问的话,”他清了清嗓子,仿佛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果然还是要从我生病说起吧。把这件事情提到开头,然后倒叙从国小开始一路的胜利,再紧接着写国三的失败,最后写u17的领悟什么的。” 他拉了一条很详细的时间线。十月海外研修,归来病倒;十二月确诊,转入金井综合病院;来年七月关东大赛决赛,同日手术成功;八月结束康复训练,出院,参加全国大赛;八月二十三日全国大赛单打一落败;十一月受邀进入u-17集训,出战世界杯。 他也并不吝啬提供细节。在四号站台倒下,眼前的电子计时牌显示距离下一班地铁还有十分钟。金井综合病院的食堂不合胃口,家人和网球部成员来探望时会给他烤鱼和带神奈川的糕点。隔壁病房的孩子每天下午都敲开门,缠着他讲故事,一个月之后,跑到他病房里的小孩越来越多。医生和护士是温柔的,以为他在睡觉,讲话也放低声音,“他们说这病很难治,还说我可能没办法继续打网球了,以为我没听见,其实我听见了。” 这是一个可以深挖的场景。早川攥紧了手中的笔,开口的时候声带仿佛锈住了:“当时心里是什么感觉?” “挺失落的,心情不太好。当时真田他们来看我,我拜托他们先回去了。” “你还记得那天他和你说了什么吗?” 他目光清明:“好像是说他们已经顺利进入关东大赛了吧。” 仅仅是这样吗?直觉告诉她未必如此。在之前的采访中,其他队员都或多或少回避了关于幸村生病的问题,相比之下,反而是当事人的叙述最为完整,比如他提到手术成功率很低,自己其实犹豫了很久,在陷入低落情绪时,是真田给了他一记铁拳制裁,“也是托他的福,我才能又站到球场上”——而这个细节,在真田的采访中,完全没有说起。 幸村当然也可能隐瞒,他异常平静的叙述本就是一种防御性姿态。然而此刻早川心里想的是,该追问下去吗?她用余光打量野原的脸,现对方面上看不出表情。想起昨天自己问她,采访提纲过度注重生病时的经历与感受,会不会对幸村造成二次伤害。野原说你有个意识的确很好,但问题是幸村会被伤害到吗?“我猜对他来说,采访本身也是一种挑战,能让颇有经验的记者一无所获,应该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吧——虽然我们也算不上什么颇有经验的记者啦。” 即使不问,早川也能想象那是什么感觉。震惊、绝望,一脚踏空,不知道下一秒该做什么,对着真田冷静地说“请你离开”,把头埋进惨白的被单,甚至可能爆出压抑的叫声。但是问清楚了又能怎样呢?这个细节固然重要,但是它真的那么重要吗? 放过这个问题吧。她对自己说,反正这是网球部群像,不是幸村的人物稿。 怀着事后被部长批评的决心,她轻轻带过了这个问题。采访继续进行,问题如石子,幸村的眼睛像湖水,投石入湖,不起半点波澜。就连说到单打一决赛,语调都是稳稳的,泛舟湖上,伸手就能探到头顶一丝丝下挂的杨柳。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比赛最后你接住了那个裂成两半的球?” “我不知道。因为这是一个假设性的问题,事情没有到眼前,你不知道它会是什么样子。我也不喜欢假设。” “全国大赛之后,剩下的暑假在干什么?” “打网球,补落下的功课,考虑要不要把微笑列入训练菜单,还种了一些矢车菊,适合秋天栽培的花真的很少哦。之前住院的时候,有些养在院子里的花枯萎了——虽然妈妈偷偷买了新的换上,但其实我是看得出来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8章 “比赛失败对网球部的影响大吗?据说学校缩减社团经费,网球部首当其冲,被砍了15&#37。” “野原学姐消息好灵,这件事我以为只有几个人知道呢。社团经费一般是学生会财务部负责,那边给出的解释是整体性调整,各个社团的经费都有不同程度的缩水。我们写过两次报告,详细列了各项费用清单,负责的同学找我们谈,说原本给网球部的就很多,这次只是回到了正常水平。理由其实相当充分,我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其实赤也这一届受到的影响更大,他们没有莲二帮忙规划,各项用度都有些吃紧。这次和初等部联合集训,既是为了相互促进,也是出于省钱的考虑。” “那你是怎么看待失败后的舆论的?今年高等部正选名单一出,bbs上还是有一些质疑的声音,觉得二三年级的前辈对你们太过信任了。” “算是一种很正常的情绪吧。其实我是可以理解的,大家在我们身上倾注了很多期望,我们没能满足这种期望,自然会有失落和质疑。” “你听过哪些冒犯的话呢?可以举几个你身处冒犯现场的例子吗?” “海原祭的年度社团颁奖礼,我等在后台,听到道具间里有人说‘网球部丢了三连霸,凭什么来领这个奖,不如叫“年度最佳吹牛社团”算了’,他们推门出来,我正好站在门边上,直接打了个照面。到常去的器材店更换手胶,遇见县内预选赛输给我们的队伍,印象里不是正选吧,他和我打招呼,说‘没想到啊,这下我们也算是季军了’。还有一件事称不上冒犯——输掉比赛之后,柜子里巧克力和情书都变少了,大大减轻我书包的负担。” “听说一些强校的教练,在队员输了比赛后会收掉他们的手机,避免他们被网络舆论影响。从之前的采访来看,你好像也这么做了。你会刷bbs吗?会搜索和网球部或者自己有关的帖子吗?” “不会。”他笑起来,“搜索自己的名字,听起来蛮自恋的,不是我会做的事情。” 早川还想说什么,余光瞥见幸村的喉结一动,冲到嘴边的话瞬间收住了。 “问题好多啊。看来是一定要问出点什么来了。”他叹了口气,“我其实不太在意那些,如果太在意的话就没办法好好生活了,甚至还有可能被处分——对,我说的就是赤也,太冒失了,居然和挑衅他的男生打起来了。” “毕竟我的球技不是别人给的,胜负也不仰仗球场外的声音。不过球场内的声音倒有可能影响比赛结局,你们看过真田的单打三吧?” 玩笑突如其来,一时叫她无法招架。幸村的目光瞥过来,湖面起了风:“三连霸也好,十六连霸也好,舆论一时难以应付,但无论怎么说都会过去的,对我而言,影响更大的可能还是失败这件事情本身。”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迫害赤也。 村哥!!太帅了啊!!!!各种问题怼上来完全没在怕的,能说出“立海不会失败第二次”“我其实不太在意那些”的男人谁不爱啊!我也想采访他呜呜呜请允许我倒戈一秒钟—— 另外,看新公式书,那条烤鱼t居然是真田送的…………………… 谢谢大家对《超级全能生》的喜欢!在考虑写成番外了!最近还在写柳切短篇,可能下周会出来~ 第17章 [17]“清算自己的过去” 幸村似乎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但是野原已经抬起头,抓住了他难得坦诚的瞬间:“我读过全国大赛之后《网球月刊》记者井上守对你的访谈。你在里面说,‘享受只有胜利后才会出现。很遗憾,连胜利的可能性都没有的人站在球场上也是浪费。’我现这里有个很有趣的悖论,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你似乎没有考虑到刚刚生在自己身上的失败。当时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呢?你显然并不享受,语气还有点尖锐和刻薄。你觉得自己拥有胜利的可能性,或者说,站在球场上的合法性吗?” 幸村沉默了一下。这是他在整场采访中第一次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在野原眼里,这无疑是个止战的信号。 “这说起来有点复杂,”他斟酌了一下,“你看过u-17世界赛的录像带吗?” “和手冢国光的单打二,是我第二次正面对上‘天衣无缝之极限’。这个招式也叫‘矜持之光’,由热爱网球的‘爱之光辉’、挑战极限的‘刚毅之光’、认清极限的‘落寞之光’组成……或许这么说还是有些难懂,大体上说,选手在使用这一招时,全身上下都会被光辉包裹……二位如果想笑也不用忍着。” “全国大赛越前开启天衣无缝时,我站在对面,试图看穿他的招式,却现自己甚至无法捕捉球的轨迹,直到赛末才稍稍挽回颓势。嘴上说着天底下没有接不到的球,心里却很清楚,自己竟被国一学生玩弄于股掌之中,并对此束手无策,其实挺没用的。” 幸村搭在一起的手微微收紧了:“我不相信天衣无缝是无法破解的,我不相信这就是网球的极限。有些推测在与手冢的比赛中验证了:想要与这一招正面较量,就不能被对手的光芒吞噬。一旦被吞噬,力量就会萎缩,甚至挥不出自己本来的力量。所以——” 他轻声说:“我放弃了自己的五感。” “关闭其他感觉,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返回到自己阵营的球上,然后一一回击出去。回想起来,其实蛮简单的,为什么全国大赛的时候没想到呢。”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9章 “仿佛仍然站在东京的赛场,某些瞬间,手冢的身影和越前重合了——这句话听起来有点不尊重对手,写稿的时候可以不放进去吗?”嘴上礼貌地请求着,幸村的脸庞并没有笑意,“当时我非常清楚,对阵手冢,击破天衣无缝,相当于清算自己的过去——那是必须清算的过去。” “全国大赛的失败不仅终止了立海的三连霸,也质疑了我所选择的道路。坦白说,即使在最春风得意的日子里,我也无法放任自己享受网球的快乐。有时候我甚至会质疑,‘纯粹的快乐’,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击中飞来的球也好,打出刁钻的球路也罢,更不用说学会新的步法、开自己的招式,难道不正因为‘可能获得胜利’,这些才有了意义吗?对一个站在场上的参赛选手而言,‘刚开始打网球的心情’注定是无法复原的。既然想要抓住胜利,付出相应的辛苦也是理所当然——正如两位所见,立海一周训练六天,任务量是中学网球界最多的。如果有人挥拍一万次还能觉得快乐,那应该也是挺厉害的。” “‘我被一个自己注定无法掌握的招数击败了’,这件事对我算是一个打击。那天回答井上的问题时,我心里想的是,我真的有天赋吗?有胜利的可能吗?当我灭掉别人的五感,宣告对方网球生涯的极限时,我面前是否也横着一堵不可见、不可越的,‘天衣无缝’的高墙呢?回头看看,这种话表在《网球月刊》上,实在是有失体面啊——‘连胜利的可能性都没有的人站在球场上也是浪费’,当我这么说的时候,可能也在惩罚自己吧。” “刚才你问我,有没有哪个时刻,觉得自己和‘幸村精市’是脱节的,‘成为幸村精市’这个过程中最难的挑战是什么。我想了很久,大概就是全国大赛之后吧。我必须证明,‘天衣无缝’并非网球的极限,不得其门而入,不意味着我们‘没有真正的才能’、‘没有胜利的可能’,更不意味着要就此放弃——现在想起来,我国一的时候,也压制过很多高年级选手,让他们因为陷入易普症而放弃了网球,他们的感受应该与我差不多……当然,并不是说五感剥夺有什么不对,我的意思是,在没有亲眼看到极限之前,还是不要随便放弃的好。没有打不回去的球,也没有注定被堵死的路。” 早川忍不住停了笔抬头看他。下午三点的阳光透过窗玻璃,斜穿空中漂浮的细小尘埃,湖水潋滟,浮光跃金。认识几个月以来,她见过他在楼顶天台照料植物时专注的侧脸,图书馆偶遇时嘴角温柔的笑意,球场上八风不动的身影……无数相处的碎片,无数问答的细节,聚沙成塔,就在这一刻,她抓住了塔中跳动的真心。 原来是这样。原来那漫长的五感争夺战是这样。一球一球扎实的回击,是为了证明给别人,也证明给自己,这种网球、这条道路,即使不是坦途,也是另一种正确。 所有的失败化为杰克的魔豆,扶摇直上,将他送入云端……原来他也曾为无法抵达云端而如此痛苦。不,早川闭上眼睛,笔尖在白纸上洇开一团墨迹,她之前想错了,那根本不是什么先抑后扬的童话故事……他是靠着自己的力量从谷底爬上来的,“无法继续打网球”的宣判和“无法获得最终胜利”的预告,如同自崖顶呼啸而下的风,心中一点执念是峭壁上的草,他紧紧揪着草茎,借力攀上顶峰。 “用一个可能有些自负的说法,‘这就是我的网球。’把每个落到场上的球打回去,不用理会场外的声音和对手的光芒。即使感觉不到快乐,即使永远无法开启天衣无缝,但是对网球的执着……我想应该是不比别人少的。说起来,破解这招时,那种从心底涌起的高昂感,还是病愈以来的第一次啊。再加上之前从美国的医院传来消息,说血液样本没有现任何问题,我的病已经痊愈了。好像前方的路都扫干净了,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呢。” “这种高昂感是否也算是……”野原斟酌着字句,“享受网球的体现?刚才你一直在强调‘不放弃’,那么对于现在的你而言,‘坚持’是否比‘胜利’更加重要?” “也不能这么讲吧。如果说那种高昂感也算‘网球的乐趣’……或者说是‘乐趣的幻影’的话,那么果然只有通过胜利才能证明。而我所谓的‘不放弃打网球’,本身也是指向胜利的姿态。竞技体育是残酷的事情,站在场地上的选手应该有取胜的觉悟。总之,不管经历什么,最后还是想要赢,这种迫切的心情,两位应该可以理解吧?”幸村的目光从野原脸上移开了。他只是看着早川,那双眼睛仿佛在说,我希望你可以理解,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理解,你必须可以理解。 我能吗? 片刻的迟疑被押长至无限,短暂的沉默中她穿越了漫长的时间。最后,迎着幸村的目光,早川点了点头。 * 采访结束后,野原说自己打算留在活动室休整一会儿,以便迎接半小时后新的采访任务。早川和她约好明早之前整理出录音稿,然后关上房门,同幸村一起离开。背对西晒太阳,两人的影子短暂重叠在一起,脚下的三层楼梯仿佛没有尽头。 下到二楼半拐角时,幸村回过头来看她,神情带着几分揶揄:“没想到早川做记者时是这样的呢。” “诶?”早川脚步一顿,意识到他没有用敬语,“有些问题是不是还挺冒犯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40章 幸村停住了,等她跟上来,两人肩并肩往楼下走:“我很好奇,你觉得什么问题会冒犯到我呢?” “很多呀。询问生病细节的时候,复盘单打一失败的时候,说起来,要求你提供身处冒犯现场的例子,本身就算是一种冒犯吧。”嘴上这么说着,她的语气却是很坚定的,“很多时候我都忍不住劝自己,要不算了吧。但如果一直心存顾虑,带着太多个人情绪,采访就没法进行了。所以回头补采的时候,我们还是会这么做的,你还是要做好被冒犯到的准备。” 耳边突然传来幸村的笑声:“……这样吗,真是难得直白啊。其实就像我之前强调的,我不觉得这些问题真的会冒犯到我和我的同伴。但凡能够说出来的,都是已经放下的。就像血痂,脱落的时候,就是伤口愈合的时候。与其关注我们口中的细节,不如关注采访时的沉默——虽然这么说很像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早川的膝盖泛起隐隐的痒,又听他说,今天那些想法在心里酝酿了很久,终于借此机会理顺了,“也算是一个收获。” “更大的收获是——”幸村微微押长声音,卖了个关子,“能看见和平时如此不同的你,感觉非常惊喜……好像更了解你一些了呢。” 她心里一动,那瞬间只觉得两人的距离无限近,临水照花,望见自己的影。 “既然你都说了,要关注采访时的沉默,那我就不客气了。如果可以话,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声带被架上磨刀石,她闭起眼睛,压抑着心底的紧张感觉,“以个人的身份,和采访没有关系。” 幸村点点头,示意她往下说。早川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微微震颤:“得知自己可能再也没法打网球,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果然还是逃不掉啊……”幸村叹了口气。背着光,他的表情看不分明,只觉得他的一双眼睛,正深深地注视着她。 “那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感觉。如果一定要说,就像失去了一半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打不回去的球,没有注定被堵死的路。”他的网球,即使不是坦途,也是另一种正确。另一种始终构筑在“胜利”之上的、痛苦但也无需质疑的正确。 幸村说,能够说出口的,都是已经放下的。就像血痂,脱落的时候,就是伤口愈合的时候。他的潜台词其实是,那么你呢?你的秘密,什么时候才会真相大白呢? 当然他也不会直接去问!他只是会做一些邀请,邀请早川更加了解自己,也邀请早川把自己的故事说给他听……虽然这种邀请带着他本人特有的强势意味就是了…… 这是没有小王身影的一章,下章小王就回来了!大家不用担心! 第18章 [18]溺水 「真田弦一郎独自一人站在领奖台上。三十分钟前,对场飞来的球砸向地面,向前滑行几米后方才弹起。哨声响彻。『比赛结束!胜方是……青学越前!总局数七比五!』他举起亚军的奖杯。一个月后,失利再临,这次是全国总决赛的现场。」 「当裂成两半的球被稳稳击中,分别落在幸村精市脚边时,现场有一瞬间的沉寂。下一秒,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将他淹没。球网另一侧,青学的队员涌到场中,把越前高高抛起。」 「关东十五胜,全国二胜,连绵的记录暂时停滞。素有『王者』之名的立海大初等部网球部,与新的夏天的辉煌,擦肩而过。」 早川长舒一口气,把笔记本推到书桌尽头,就着这个姿势伸了个懒腰。再睁开眼睛时,模糊的视线依次划过文档中黑体加粗的小标题——「决胜」「败者」「『网球就是我自己』」——然后在「新故事的名字」处缓缓停下。 现在是8月23号,开学前一天,全国大赛落幕的第三天。从早上八点到晚上九点,她桌子前坐了整整一天,写了七千字,还差最后一个小节。 “喂,”早川翻开搁在案头的女主角手册,“怎么写啊,帮我想想。” “这是您今天第十三次说这句话了,平均一小时一次。非常抱歉,本书并不具备‘稿件代写’的相关技能。” “这也是你今天第十三次说这句话了。”她低下头,把头挠成鸡窝,然后出一声痛苦的叹息,“真是管杀不管埋……” 在立海大度过的第一个夏天如同开了倍速。合宿过后,创刊号的各个稿件全部启动,她每个周末都在外面乱跑,采访80年代第一位由立海考入东大的女性毕业生,收集学校里千奇百怪、不为人知的数据——包括每日消耗的纸张、食物与流浪猫的作息,还要跟进网球部的每一场比赛。 某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柚木盯着一边咀嚼食物一边和宣传部成员对接信息的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你又要给宣传部打工,又要准备思想史读书会的报告,又要开始期末复习。” 不知为什么出现饭桌上的仁王补充道:“而你周末补课班的作业还没动过,这次可是有两张考卷。” 早川手一抖,把编辑到一半的信息了出去:“现在,就杀了我吧。” 仅仅如此还不算完。期末考成绩公布,她望着年级大榜上的排名,暗喜自己挤进了前二十五,刚好挂在学习支线的边缘,可以舒舒服服度过暑假,口袋中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早川点开消息,现游戏布置了事业支线的限时任务,要求她自告奋勇,负责网球部群像稿的撰写,如果成功就能获得特殊奖励。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41章 “……所以又会给我什么惊喜呢。”她咬牙道。 “特殊奖励随机掉落,本书无法提供预测。” “总之不管是什么,应该都不会比‘具现化的书’更糟糕了吧。” “请注意您的言辞,女士。” 话虽如此,早川到底接下了这个任务。几次采访下来,她对这个主题多少产生了一些感情。更何况,想在野原部长心中留下印象,成为新一届宣传部的“支柱”——虽然这么说非常中二,写稿无疑是最有效的做法。 “诶?写稿吗……”关东大赛决赛现场,丸井文太在网前打出一记走钢丝,野原微微蹙起了眉,待小球落至对手场地,才继续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很喜欢这个题,而且也想锻炼一下自己写稿的能力……”记分牌翻到15比0,早川试探着开口,“如果学姐不介意,别的同学也没有自荐的话,我想试一试。” “9月28号海原祭,9月10号下印厂,9月5号打样。按照这个时间往前推,8月21号全国大赛决赛结束,第二天早上进行最后一次补采,24号就得写完初稿,差不多三轮修改,29号开始返稿,31号定终稿,给设计组留五天排版时间。”野原飞快报出一串日期,然后放慢了语速,“时间紧迫,不能拖,也不能应付了事。你确定吗?” 明天就是交稿日了。彼时早川点点头,笃信车到山前必有路,deadline前必出活,很难想象自己会在开学前遭受如此煎熬。她用关东大赛和全国大赛的两场失败做引子,第一节写比赛现场,第二节写失败后的遭遇,第三节围绕幸村精市的经历写网球与胜利的意义,第四节则准备讲述u-17中球队一系列突破。光标闪烁,一行字删了又删,早川试图不看屏幕,一气呵成在文档中打下: 「寒蝉鸣泣,暑气消散,夏天接近尾声。全国大赛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幸村都在考虑是否该把微笑练习加入训练菜单。未等他同真田与柳讨论出结果,立海网球部就收到了u-17训练营的邀请。」 思路再次流动起来。屏幕右下方显示晚上九点半,预计可以在午夜前收工。稿子的结尾倒是早已浮现于脑中了——在刚结束的全国总决赛上,立海高等部网球队接过冠军的奖杯,幸村也接过了三年级前辈交付的队长职位,她问他,有什么想说的吗? 幸村一笑:“失去的冠军,夺回来就好了。” 而翌日结束的初等部全国大赛上,年轻的部长切原赤也,也在获胜后说出了同样的话。 在太阳的炙烤下,镀了金的奖杯微微有些烫手。早川缩回胳膊,远远地看着电视台和《网球月刊》的记者走上来,摄像机平缓地推进,话筒伸到网球部成员面前。采访持续了四五十分钟,气氛愉快,众人表情轻松。早川想起一年前那出剑拔弩张的问答,微微叹了口气。 ……真希望他们可以一直赢下去啊。 “走了,”木岛合上镜头盖,拍了拍她的肩膀,“他们晚上有庆功宴,我们就不打扰了,回去还得干活呢。” 与之前的合宿类似,宣传部是和初高等网球部一起来东京的。高中组的赛程比国中组早两天,因此幸村等人并不急着回去,而是留下观赛,等待切原他们的比赛结果。围绕决赛的补采也就顺势安排在空闲的第二天上午。 东京物贵居大不易,虽说可以蹭到校车,但食宿花的都是社团经费,为了省钱,也避免打扰网球部,这次宣传部并没有和他们住同一家宾馆。野原号称自有安排,最后翻着通讯录,把她们安排到了在东京读书的前任宣传部长白鸟翼的合租公寓里。 “打扰了——”第一天比赛结束,到达公寓已是晚上七点,她们在门口站成一排,齐刷刷鞠了躬。 “不不不,不用这么大阵仗。”白鸟前辈找出临时买的鞋套,“我室友回家过暑假了,我也不怕你们打扰。” 三个女生在她的房间打地铺,两个男生睡在客厅的沙上。大家白天去会场看比赛,晚上回来,轮流洗碗做饭,打扫卫生。决赛结束那一夜,她们围着餐桌,根据赛时记下的要点看录像回放,拟采访提纲。白鸟前辈走出卧室,在边上晃了一圈,俯身打量她们的电脑屏幕。 “好有意思啊,”她挑起眉,落在早川耳畔的几缕头带着若有似无的香气,“我们当时就想做这个,但是运气不好,一直没成功。” 她余光瞥见野原的眼神暗了暗:“也不敢说这次会怎么样。总之努力吧。” 短短两句话似乎暗藏机锋,别人都没注意,早川也不敢多问。白鸟直起身来,绕到厨房去拿冰棍,脸上盛着温柔的笑意。 “明羽,”白鸟拿着六根冰棍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要哪个?” galigali君清爽的汽水味在舌尖炸开,早川盯着屏幕,还是觉得有点不习惯。这个素未谋面的前辈似乎特别关照自己,听到她打喷嚏会问需不需要感冒药,两人一起采购食材,她提起自己很喜欢茶碗蒸,轮到前辈做饭的时候,餐桌上就出现了茶碗蒸。还记得第一个早上,她们在洗手台遇见,早川满口牙膏泡泡,还没想好怎么打招呼,熟料却是对方率先开口: “你是叫明羽吧?” 早川一愣,点点头,又听她说:“这个名字很好听。” 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她还是漱尽了口中的泡沫,很礼貌地答道:“学姐的名字也很好听。”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42章 “嗯?”白鸟一歪头,笑盈盈地看着她。 ……糟糕,嘴巴比脑子快,圆不下来了。她顿了顿,搜肠刮肚寻找理由:“白鸟翼,就像会飞一样。” “‘会飞’吗?难得有人这么说呢……” 洗手台上方的半面镜子浸透了朝阳,前辈眼波流转,脸上的表情给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补采当天,早川和野原坐在宾馆一楼茶室,等待网球部成员过来。她绕着弯子,说白鸟前辈好温柔,对她们太照顾了,总有一种很愧疚的感觉。 “我刚入部的时候,她也这么对我。事实上她可能只是想让你们好好写稿,温柔陷阱罢了。”野原轻哂一声,回答得相当无情,“而且你这么说,是在暗示我对你们不够好吗?”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还没问出什么,幸村就推门进来了。补采耗时不长,最后照样是她和幸村先行离开。他问她下午会不会去看国中组的比赛,她说不了,要留在公寓整理录音稿。 “那我送你一段路吧。”幸村示意她走在靠里的一侧,又细细问起做稿流程,定题、提纲、约访、初采、补采、成文、修改、返稿……“没想到这么复杂,真是辛苦了。你们选这个题,是想讨论立海的校园文化吗?‘胜者为王’什么的。” 早川的眼睛微微瞪大了,很惊讶他怎么知道。 “猜的哦。”他在红灯前停下了,似乎很享受这惊讶的表情,伸手摘去她头上沾着的叶片,“因为你们问了很多失败之后的体验,好像是特意往这上面靠。” 早川接过他递来的叶片,无意识地攥在手里,心头猫抓似的痒:“幸村怎么看这句话呢?……胜者为王,对败者是很残忍的吧。” 街道上空旷得很。太阳灼灼地烤着,把四下照成耀目的白,行人都从路上蒸了。指甲刺破叶片,深深嵌入掌心,青涩的气息在两人之间弥散开来。 幸村顿了一下:“我觉得这个理念没有问题。这么说可能很残忍,但是,即使在宣称平等的团体内部,也始终存在一套隐形的秩序。年龄也好,性别也好……在等级森严的学校,三年级的前辈可以随意支使后辈;而就算女生的偏差值和男生没有区别,很多父母还是会觉得‘儿子上大学,女儿上短大就可以’。与其让那些荒谬的东西决定一切,不如凭借实力说话。虽然这样没办法解决那些结构性的问题……比如出于成见,女生获得的资源和机会本来就比男生更少,因此出类拔萃也就更加困难……但‘胜者为王’,至少是一个看得见的标准。” 红灯转绿,车辆让行,捏碎的叶片从手中飘落。上学期的经历在眼前一帧帧闪过,新学校在她心底栽种的无力感破土而出。她想起全国大赛第一天,野原带着她去看晋级表,“光是今天就淘汰了40支队伍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方方面面强调‘胜者为王’,就像方方面面强调‘男士优先’‘前辈优先’一样,不也很粗暴吗……而且对于生活在这个学校里的人来说,什么才叫‘胜利’呢?成绩很好是胜利吗?球打得好是胜利吗?长得好看是胜利吗?当上学生会主席是胜利吗?还是说每一项都做到极致才是胜利?更何况,要是永远以胜者为尊,那么除开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那个人,剩下的该怎么办呢?” 香樟树沿着人行道排开。头顶是千指千掌托起阳光,眼底是指缝间落下的碎汞,早川停下脚步,一口气说了数个问句,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抱歉,”她看着别处,“失礼了。” 幸村打量她半晌,突然笑了:“虽然道了歉,但事实上你很想说这些话吧?采访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 她四处游移的目光终于收回来一点点:“……原来早就被看穿了吗。” “你问的问题,老实说我并不能给出答案,毕竟我一年前还说过很严苛的话,‘没有获胜能力的人不足以站在球场上’之类的。”男生微微端正了神色,“但既然游戏的规则如此,既然我们还无力改变它,既然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胜利,那就全部抓住——或者努力全部抓住好了。早川也是这么想的吧?” ……是吗? ……是吧。 幸村的眼睛深处卷起漩涡,似乎要把所见之物尽悉吞没。空旷的人行道与民宿阒寂的活动室重合,他望向她的目光里写满了期待。 她想要闭上眼睛,或者最好别开头去。但汹涌的浪涛包围了她,将她拉入幸村的意识之海。迎着那道目光,早川再次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要和小王说声抱歉,这章还是只让你打了酱油——九十度鞠躬——真的很对不起!!!下章一定,一定,一定!!!我心里是有你的!!!(超大声)(小王:啊?带薪休假也挺好,其实。) 采访差不多就到这里了!总算是借助采访的机会把心里关于立海、关于幸村想说的话都说尽了。这是绝对的强者,抓着悬崖上的草攀上巅峰,让人既羡慕又敬畏。真希望你们可以一直赢下去啊。 写了个柳切短篇,研一学术民工(?)柳莲二x大四体育生切原赤也,日常回忆杀,双向暗恋未告白,毕业聚餐上的一场意外。糖含量超标。嗑这对的朋友可以进专栏翻或者戳链接: 第19章 [19]姐姐 「音乐起。进入半决赛的四支队伍在网球场中央站定,幸村精市一步上前,从赛委会负责人手中接过晒得滚烫的冠军奖杯。镀金表面映着他的脸,在他身后,立海网球部的队员排成一列。」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43章 「他想起去年全国大赛后的每个早上,自己都会出门锻炼。路线是固定的,几分几秒经过哪家店铺,什么时间段什么配速,心里都记得清清楚楚。只在极偶尔的时刻,站台跌倒和错过来球的画面浮现眼前,失控感和挫败感突然降临。他会深呼吸,在原有的基础上再加一圈。太阳缓缓升上天空,夏日的街道闪烁着耀眼的白光。」 「『失去的冠军,夺回来就好了。』他说。」 敲下结尾最后一行字,早川按ctrl+s保存文档,把初稿送给野原部长,然后合上笔记本,把脸贴在显示屏背面。冰凉的温度刺激着面颊,好让整个人平静下来。 做这套动作时,她的脑子几乎是空白的。既无终于写完的兴奋,也无创作一天的疲倦,整个人似乎还漂浮在幸村的目光中。他眼底波涛如利刃,在她的身体上轻柔划过。而她随之起伏,仰卧在刀刃上,试图躲开一些创伤。 无数个面对他的瞬间,她差一点就说出来了——只差一点,如果不是那辆公交车突然到站,如果不是下一个接受采访的仁王突然出现在民宿走廊,如果不是白鸟前辈突然打电话让她带瓶酱油回去,她就全说出来了。 * 关于她的故事可以有很多种版本,它们的开头通常是这样的:早川家有两个女儿,长女明理,小女明羽,相差四岁,看上去明理比明羽更有出息。 她是跟在姐姐屁股后面长大的,读一样的幼儿园,一样的国小,一样的兴趣班。所有老师看到她,第一句是,怎么长得和明理一模一样,第二句便是,你说你和你姐姐哪个聪明呀? 她很小就会奶声奶气地说,姐姐聪明。母亲也说,大的能干就够了,以后跟着她爸学医,小的不妨娇惯一点,安安耽耽留在身边,干什么都可以。 做妹妹的需要懂什么呢,什么也不用懂。小时候有人带着回家,洗完头有人给吹头,卧室弄乱了有人整理。姐姐在房间里背诗,“此中有深意”,她隔着一扇门在外头大喊,“就不告诉你”。 那时她们还没搬到仁王家隔壁,老房子进门的玄关处用铅笔画着浅浅的印子,是她和姐姐的身高。起先保持着平稳的差距,后来突然拉开一大截。升入国小五年级,姐姐的个头飞快往上窜,把她远远地甩在后面。 记得姐姐作为学生代表出席小学毕业典礼,早上起床对着镜子认真打扮了一小时,两人在校门口分别,姐姐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问她自己漂不漂亮。她傻乎乎地说,漂亮,继而后知后觉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算漂亮。” 转眼姐姐考入立海,才读国一,却已经能辅导她写作文。她记得那个经典的开头,先是洋洋洒洒一大段景物描写,池塘、嫩草、柳树、黄莺,“然后来个拟人,”姐姐说,“我们把春天吵醒了。” 她懒洋洋地不想写,只跟腔:“春天把我们打了一顿。” 姐姐又说,你记得,写冬天可以用比喻,“冬天就像一个冰箱。” 她眼睛一转:“我们是冰箱里的猪肉。” 母亲捧着烤箱里端出来的饼干路过,跟了一句:“我看你们食品安全堪忧。” 姐姐参加了文学社,姐姐留在了学生会,姐姐又考了第一名,姐姐好像喜欢上了谁,姐姐有了很多烦恼,脸上偶尔冒出痘痘,早上起来冲进浴室洗刘海,碰见她进来刷牙,会问她怎么才能防止睡觉的时候刘海变油。 “那还不简单——在床头装一个油烟机。”她吐掉嘴里的泡泡,匆匆跑出门去,避免被姐姐追着打。 畅意的日子一个连着一个,饧化在一起像五颜六色的水果糖。她迷迷糊糊地读上去,到了考国中的时候,忽然进入青春叛逆期,说什么也不愿意去姐姐所在的立海,“不想被老师比来比去了,我要自由展!” 家里人都随她。所有的期望都压在姐姐身上,她才读高一,看起来就已经前途无量。总是考第一名,开家长会的时候父母找班主任了解情况,后者直说她保持水准就能上东大;学数学竞赛,代表神奈川县拿奖;做了学生会干事,有望顺着部长,变成学生会主席。姐姐学会了化妆,也学会了拿散粉给刘海吸油,几根头的问题再也不会困扰她。父亲绝不会在餐桌上提起什么久光的女儿、山崎的儿子、院长的千金,或是某个从未听闻的表兄弟,他嘴里只有明理,好女儿,你最给爸爸争气。 姐姐是爸爸的心肝,她是爸爸的冻疮。新学校没人认得她,遥远的姐姐再也不能给她压力。早川明羽什么都干,上课边听边忘,一只手记笔记,一只手伸出去让同学给她涂指甲油;下课了就直奔街机厅,打到排名第一,转头看见同班男生打架,大着胆子拉上朋友去看;平时靠小聪明读书,每个期末都是女娲补天,晚上睡觉也要把书放在枕头下,自我安慰这是渗透作用,第二天在考场上能写多少写多少。 如果……如果该是什么样的果子呢?该是淡青色的晶莹多汁的果子,像荔枝而没有核,甜里面带着点辛酸,仿佛7-11冷柜里拿出来的葡萄冰。如果……如果当时没有生那件事,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将就着直升高中部,将就着读个还可以的大学,水平不够就先去打工,便利店或者书店店员,然后忙里偷闲读个短大。不论如何,有姐姐照顾着,总不至于混得太糟。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44章 那是个冬天的傍晚,外头下着雨,隔着窗户都能感到凌冽的寒意。她站在办公室,面前班主任铁青着一张脸,让她找家长来和她谈。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她把短信给姐姐手机上,拜托她下了课过来一趟。 从立海大到镰仓三中要乘一趟公交、走一段路,预计耗时四十分钟。她不着急,拖了把凳子坐在窗边慢慢地等,偶尔还和班主任开玩笑,叫她别气了,“生气要长皱纹的,不就作业没交嘛,我一份作业不值您一条皱纹啦。” 过了一小时,姐姐还没到。她打电话过去,那边嘟嘟嘟一阵,就是不接。班主任铁了心陪她等,从五点等到六点,等到外头的路灯噼啪一声亮起,刺耳的铃声将她从昏昏欲睡中惊醒。 “喂——”她接起姐姐的电话,“好慢呀,到了吗?” 那头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低沉,克制,说手机的主人出了车祸,目前已经送到藤泽市立医院。“我们拨打了她手机的紧急联系人,请问您是家属吗?” “是的,”她腾一下站起来,坐了太久,双腿又痛又麻,仿佛不是自己的,“我是她妹妹。” 吃了一个“如果”,再剥几个“如果”:譬如说,那天姐姐抢救过来了,可能落下一点后遗症,但命是攥在自己手上了;譬如说,那天她们见到了姐姐最后一面;譬如说,处理遗物时,她们没有现姐姐的精神科就诊记录和双相障碍认定结果…… 没有证据表明姐姐是自杀,也没有证据表明这是纯粹的意外;如果这是意外,没有证据表明此事与她有关,也没有证据表明她可以撇清关系。毕竟,那条短信是她的,毕竟,她在国中时已经给姐姐带来了不少麻烦。早川来不及对父母组织语言,一切便接踵而至:死亡通知、报纸讣告、遗体火化……在繁忙的葬礼中,她似乎被所有人遗忘了。大家忙着做决定,忙着建议别人,忘了姐姐,也忘了她。 新学年,老师统计升学意向,她在表格空白处很郑重地填下:立海大附属高等部。同桌凑过来,惊讶于她怎么突然报了外校,早川把表格一折二、二折四,准备带回去给家长签字:“好好改造,重新做人呗。” 日子不用数,兀自往前去了。她落下了太多东西要补:数学、英语、历史、物理……作为知名私立学校,立海大对外校生的要求很高,她又没有任何体育特长可以加分,只能硬着头皮读,把姐姐的课本拿过来,对着笔记一点一点看。 她记得父母在楼下吵架,她在楼上写题,三更半夜下楼去,站在客厅一端,抬头望见电视柜上的全家福,四个人的,没舍得换。在她和那张照片所代表的遥远过去之间,隔着马鞍棕和暗金菊色的地砖,隔着早些年买的欧式沙,拖鞋,半满的垃圾桶,散落的报纸……短短的距离,然而满地似乎都是玻璃屑,她不能够奔过去。姐姐已经不在了,早川不能够近她的身。 然而姐姐又无处不在:院子里亲手栽下的花,玄关处的身高记录,客厅里没摘下的全家福,厨房里她买回来的调料盒,早川柜子里的书,《被仰望的与被遗忘的》、《邻人之妻》、《饱食穷民》、《妻子们的思秋期》……她高二时已经做到宣传部部长,一度想在校园周刊上开辟新栏目,于是买了许多非虚构的书回来看。 就算她们搬了家,在父亲沉默的餐桌训话中,姐姐也从不缺席。生活碎成了玻璃屑,每一道光都折射出姐姐。 「姣好的容貌、达的运动细胞、良好的人际关系,18岁时当上学生会主席,和学校里最受欢迎的男生谈恋爱,高中毕业前夕保送东京大学……」 那本书告诉她,“是您的愿望呼唤着命运,而并非命运选择了您。”彼时凝视着手机屏幕上的句子,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如果不能起死回生,至少可以修改记忆。早川明羽,早川明理,相差无几的名字,逐渐重合的命运轨迹……如果说失去姐姐,就像“失去一半的自己”,那么成为女主角之后,她将代替姐姐活下去。 而在此之前,无论游戏的规则如何苛刻,既然她还无力改变,既然她还需要这些,“那就全部抓住——或者努力全部抓住好了。” 她就是这么想的。 * 搁在桌边的手机突然震动,亮起的屏幕显示着来电人的姓名,是仁王雅治。早川眼皮微微抬起,复又合上。她还沉浸在那种脱力感中,并不是很想接他电话。 铃声停下,一分钟后,再度锲而不舍地响起。 “干嘛啊,”她挂了电话,切到line界面,打字回复他,“刚才在写稿。” “下楼。”对面的消息言简意赅,“不然你会后悔的。” “仁王雅治,”夏末的夜晚已有一丝凉意,早川在睡裙外面披了条外套,躲开父母,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男生站在拐角处等她,“如果你现在不说清楚为什么把我叫下来,你也会后悔的。” “好严肃啊——”仁王递给她一罐可乐,“你是不是写了一天稿?” “是啊,从早上八点开始,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她犹豫片刻,心中快速闪过“卡路里好像很高啊”“但是我也没吃晚饭”“算了算了也是难得”几个念头,然后拉开拉环。 砰的一声,泡沫急速涌出,淌了她一手。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45章 “从自动贩卖机拿出来的时候好像不小心摇了摇。”仁王相当无辜地看着她,表情纯真到一看就是故意的。早川气不过,沾满了糖浆的手全往他背上擦:“摇什么摇!你以为自己在用line添加好友吗!” “嘘——”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将她往巷子里带了带,在路灯照不见的阴影里,那双眼睛倒是异常明亮,“不要生气,吵醒邻居就不好了。” 他的指尖带着微微凉意,早川怔忡片刻,反应过来时,自己已轻轻挣开了。她把只剩一半的可乐往仁王怀里一塞,夺过他手中那罐尚未打开的:“所以你叫我下来到底干嘛啊。” “你知道今天晚上有英仙座流星雨吗?” “诶?” “明天就要开学了吧,新学期之前应该对着流星许愿,祈祷神谷老师不要检查暑假作业,毕竟除了数学我一张卷子都没写。” “……我明天就去告诉神谷老师你没写作业的事。” 他们坐在街角小公园的长椅上等待午夜的流星,便利店买来的关东煮冒出丝丝热气。仁王和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闲天,“说起来,我们可是拿了全国第一哦,不恭喜一下嘛?” 早川咬了半口年糕,含含糊糊地说:“不是恭喜过了嘛,比赛结束就恭喜了呀——” 他不依不饶地盯着她,早川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恭喜你,恭喜你双打6比3赢了对面,最后那个吊短球很帅——满意了吧——仁王雅治你幼不幼稚啊!” 此人是真的很幼稚,吃完了自己的鱼子福袋,又把竹签伸过来,想要抢走她的那份。早川把纸杯端得高高的,站起身迅速吃完不给他可乘之机。仁王偷袭未果,懒洋洋地靠回椅背,感叹说她这个稿子做得不亏,至少获得了很多接触幸村的机会,“你们部长知道你借着工作展私人感情嘛?” 滚烫的汤汁在口腔中爆开,烫得早川话都说不利索了:“哪有,我干活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而且采访幸村一点也不轻松,我宁可去给切原补课,真的,他盯着你看的时候,真的会有种五感被剥夺、整个人都被他的信念吞噬的错觉。” 如果说之前她还把攻略幸村当作乙女游戏,只要制定计划、稍加诱导、把握主动权,就可以顺利通关。那么时至如今,她已经很难轻松说出曾经在礼堂说过的话了。幸村平静的眼底酝酿着风暴,她无法抗拒地被卷入漩涡。他们之间有太多相似的东西,失去一半自我的体验,强烈的掌控欲和求胜心,他说出的每一句话,是试探,也是邀请,试探她的秘密,邀请她一同夺取胜利。 “他应该已经把‘求胜’贯彻到底了。但我有时候还是会怀疑,如果永远都不能取得胜利,那该怎么办呢?就像是……就像是……一个强手如云的县,只有一支球队能打进全国大赛,剩下那支永远被拦在外面。” 就像是姐姐死在十八岁的冬天,再也不会长大,再也无法超越。在这场无尽的角逐中,她已然失败,唯一能做的,就是通关这场游戏,然后取而代之。那么……如果游戏永远无法通关呢? “我说——你是不是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仁王叹了口气,拽着她的衣领,把她拉到椅背上,和他一起抬头看天。天上什么都没有。早川正欲直起身,却听他说: “没有关系的,第二名有第二名的好。你看柚木就过得很开心,每天脑子里想的就是如何保持第二名……流星来了哟,许愿吧。” * “所以你许了什么愿望?” “希望明天神谷老师一时兴起检查你的作业。” “puri,这也太浪费了吧。” “骗你的。才不告诉你——快点回家啦不然明天又要迟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仁王雅治!大半夜把女孩子偷偷叫下楼!你到底想干嘛! 仁王:puri,仅仅是稍微夺回一下主动权而已。 非常认真地写了姐妹关系(似乎严重爆了字数),希望大家可以体会到小早川复杂的感情… 夏天的故事写完了!接下来就是海原祭啦~是仁王的主场,以及柚木x柳生的主场……说起来……(伪)正经人的恋爱真的好难写啊…… 第20章 [20]男仆咖啡馆 “我明白了,谢谢老师。” 柳生比吕士从讲台边走开,把刚才问的物理题又在心里过了一遍。补习班下课半小时,教室里的人都散尽了,只剩柚木还坐在位置上。看见自己走过来,她才慢悠悠地开始收拾东西。 “下下周就是海原祭了吧!”她是从来不分类的,考卷不管讲没讲过,全都塞进一个文件夹,“柳生君班级打算做什么呢?” 柳生把练习册、文件夹和错题本依次放入书包:“我们班还没有定,不过网球部已经讨论出结果了,打算举办网球主题的通关活动。” “诶——这样吗……”她站起身,把书包背到肩上,从侧袋里摸出一盒小熊软糖,自己一粒,递给柳生一粒。 这是她的习惯。柳生观察过,柚木的包里似乎什么都有,并且每次一下课,她都会迅速拿出零食来补充能量,要么是糖果,要么是薯片,要么是手作饼干。这点和他的队友丸井文太倒是非常相像。 他本该拒绝的,可是他没有。将小熊软糖放进嘴里,柳生掏出手帕,擦净手指,然后扶了扶眼镜:“谢谢柚木桑。你看起来似乎有些失望?”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46章 “……我比较期待男仆咖啡馆什么的。” “嗯?” 软糖黏住了上下牙齿。柚木呼吸一停,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无意识间说了什么:“啊啊啊啊啊不小心说出来了!……拜托柳生君假装没听见吧。” 柳生闷笑一声,跟在她后面走出去,伸手为她撑住了教室的门:“很可爱。” “诶?” “心里的想法不小心说出来了,也请柚木桑假装没听到吧。” * 和柳生在公交站道别,独自一人乘车回家的时候,柚木到底没忍住心底的激动,掏出手机把刚才的对话一五一十复述给了早川。 “他真这么和你说了?那个柳生比吕士?”对面来一串问号,“怕不是仁王假扮的吧。” “……不会吧,”柚木的手指颤抖了一下,“高中开始之后,他基本上就没怎么来烦过我了。” “当然,因为他每天都在烦我。”很显然早川不想同她讨论这个话题,“这么说,柳生不会是个闷骚吧?正常人听到‘男仆咖啡馆’之类的话难道不会觉得被冒犯吗!亏他还觉得你‘很可爱’什么的,好恶心。” “诶?难道重点不在于他夸我可爱吗?” “所以我根本不想和恋爱脑聊天啊!!!” 为期三天的海原祭是本学期的重头戏。按照惯例,所有社团和班级都要提前两周申报摊位,交由学生会审核、协调。届时每个人——包括外校学生和校友——可以领到十张游园券,用它们参加各个项目。活动结束后,学生会将统计各个摊位收到的游园券总数,在此基础上评出社团和年级的前三名。 因此,能够吸引人的摊位设计自然相当重要,有些班级甚至会用上bbs预热、抽奖等宣传手段。周一班会课上,神谷老师给每个同学了一张纸,请大家写下关于摊位的建议。早川午睡醒来,脑袋空空,想起周末遭到的短信轰炸,抓起笔就往纸上写下“男仆咖啡馆”几个大字。 把纸条往前传的时候,她戳了戳柚木的肩膀:“你写了什么?” “男仆咖啡馆啊。”好友神色自如地回过头,“这是我的执念嘛。你呢?” ……我突然有种不好的想法。 糟糕的预感在神谷老师转身往“男仆咖啡馆”后面画正字时应验了。统计结果表明,约有三分之一的同学选择了这个主题,将其他提议远远甩在了后面。 “小吃摊什么的,国中时候基本都做过了吧!” “要说现场画像,咱们班也没有这方面的特长生呀。” “我觉得占卜屋也不是不行诶……应该会有很多人想来的吧?” “可我们已经高一了!应该尝试一下大人的活动了!男仆咖啡馆不是绝赞嘛——” 神谷老师清了清嗓子,他刚从冲绳度假回来,整个人晒得同黑板不辨你我:“大家集思广益……提了这么点儿。既然男仆咖啡馆有压倒性的优势,那么我们就选它吧。不知道这个主题会不会和别的班撞上,到时候可能还得看学生会的审核结果。如果不行,就换成占卜屋或者风味美食。班委牵头,跟进一下这个事情,道具、服装和基本食材都要先联系起来。有什么问题随时跟我讨论。先下课。” 她们班的确有开办男仆咖啡馆的条件。论食材,有自封一级甜点烘培师(其实只是会吃)的柚木一见;论人力,有篮球部的两名主力队员,身高一米九的双胞胎,校管弦乐队的小提琴首席,以及此刻正站在她座位边,俯身打量她的,网球部正选,超人气校园偶像,仁王雅治。 “干嘛?”早川把脸贴在课桌上。 “你投了什么?”他弯了腰,目光放得同她一样平。 “就……”她眼睛盯着桌边的签字笔,“……男仆咖啡馆。” “我就知道。” “看来在成为知名偶像之前,还得先下海一趟。所以说人生,没有哪条路是容易的啊——”装模做样地感叹了一番后,仁王拿起桌边的签字笔,在她的作业本空白处画了一只猪,“放心,这位客人,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 “喂!回来!说了不要在我书上乱涂乱画啊!你叫什么名字!工号多少!我要投诉你!” * 自从男仆咖啡馆的提案通过后,全班就处在一种相当躁动的氛围中。每天都有新的快递寄过来,各种装饰品和宣传物料堆满了墙角,仁王等人甚至学习了相关礼仪——对此他的态度是,“本人这张脸挂牌下海五万起,根本不需要培训。”被委以重任的柚木也是一有空就泡在家政教室制作甜点,半数成品都进了早川的肚子,短短十天,她被喂胖了两斤。 海原祭倒数第二天,宣传部的校庆创刊号全部到位,3000本印量,100个砖头那么沉的牛皮纸包裹,靠着社团活动教室垒起两道墙。印厂老板的面包车停到校门口时,高三年级正在参加月考,她收到野原部长的消息,骑着小卖部借来的电动三轮车赶去搬运,车后面坐着临时拖来帮忙的柚木和仁王。 “怎么说,”柚木紧紧抓着三轮车两侧的扶手,“第一次坐别人的车后座,居然是这样的体验啊……” “也算是别样的青春校园故事了,”仁王帮她看着前面的路,“你这是无证驾驶吧?” “仁王雅治,不想坐车可以下去。”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47章 “好~那我走了哦——” 电动三轮车在校门口稳稳停住了。早川捋起袖子,带头把纸刊往车上搬。忽然听到耳边响起“哟”的一声,晒成炭黑的身影站在面前,是神谷老师:“在这儿什么呢?” “宣传部出的校庆特刊。”她一边回答一边思考如何解释自己无证驾驶这件事,“前辈们都在考试,印厂老板等会儿要走,我就过来搬一下。” 神谷老师选择性忽略了眼前的三轮车,征得她同意后拆开一包,抽出一本来随手翻了翻:“不错啊,你还写了一篇。做这种社团蛮辛苦的,我高中的时候……” 早川有点紧张地盯着他的动作:“我知道。我当时写稿写到晚上十一点……” 柚木放下手头的东西凑过来:“其实准备海原祭的甜品也是很辛苦的……” 仁王把最后一包书搬到三轮车上:“是啊。看来只有下海最幸福。” 其余三人:“?” 创刊号包含三篇稿子和一篇特别企划,分别是《读五十年立海》《立海,一个惊奇者的足迹》《常胜球队落败之后》,以及通过校园bbs布问卷并制作成图文的《心跳时刻:我们统计了1500份校园恋爱数据》,甚至还有八则名为“超级全能生”的条漫,是野原找美术社的朋友画的,几乎复刻了她们在网球场边的脑洞。 “‘能够幻影成其他考生,通过使用对方的技能完美通过测验’……puri,未经许可使用我的人设,不担心我生气吗。”放学后早川请客喝奶茶,三人在店里围着圆桌坐下,仁王咬着吸管,手中的刊物停在漫画部分。 “可你明明看得很开心吧?我还以为你根本不会计较这个呢,你看看你都在采访里说了什么啊……”早川夺过杂志,翻到网球部群像稿的末尾,把重点加粗的“彩蛋”指给柚木看。 那是一组与主题关系不大的采访,有点像漫画作品的角色公式书,基本可以看作吸引粉丝的设计。其中有一个问题叫“关于中学”,大多数成员的回答都很认真,比如幸村说:“我们是常胜立海。虽然去年没有成功坚守无败的誓言,但全员的比赛都无愧王者之名。”柳说:“立海是王者,无论何时我们的骄傲都不会蒙尘。”胡狼说:“社团活动室里装饰着很多优胜奖杯和奖牌,每次看到那个我就感觉不能松懈。” 而仁王的答案是—— “‘有时立海的大家会一起去烤肉’……”早川扶着额头,“还真是糟糕啊仁王同学。” “puri,也没有吧。你看丸井的答案,”他松开齿间的吸管,模仿起丸井文太的嗓音,“‘大家都在说真田超可怕,他的脸——嗯?你刚刚说的不是脸的话题?失敬了。’” “……学得好像。这么一听感觉更糟糕了。” 然而柚木对仁王说了什么并不感兴趣。趁着早川和仁王正你一言我一语地扯皮,“好糟糕”“哪里糟糕了”“你整个人都很糟糕吧”“这是可以说的话吗”,她拿过杂志,直接翻到恋爱数据调查部分,试图寻找自己在bbs问卷中填写的匿名告白,未果,却看到了一行颇为熟悉的字。 「想偷偷告诉暗恋对象的一句话是?」 「『之前约你去看花火大会,本来想趁机告白的,可是你没有来。真是太遗憾了。』」 「『如果可以的话,二年级、三年级,每一次分班,都想坐在你身边。』」 「『说好了下次部活结束后一起去吃galigali君,千万不要忘记呀。』」 「『很可爱。』」 耳边没营养的拌嘴一瞬间平息下去,早川“要不今天就去吃烤肉吧”的声音显得格外遥远。注视着光滑铜版纸上的句子,柚木的眼睛微微瞪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仁王雅治,挂牌下海,一夜五万(?)我也想去你们班的男仆咖啡馆啊!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关于中学”的小彩蛋来自rb语音,大家的回答都非常正经,只有仁王和丸井说了奇奇怪怪的东西…某种程度上说这两人还真是糟糕呢。 下章柳生x柚木回忆杀上线!关于这一对cp,大家想看什么呢?伪绅士的恋爱好难写啊呜呜呜呜呜 第21章 [21]关于柳生 铁板上的五花肉滋滋作响,表面一层牛油融化成耀眼的金色。柚木夹起烤得恰到好处的一块,沾了酱汁塞进嘴里:“所以,柳生肯定喜欢我吧?” “那是我的——”早川慢了半拍,筷子在空中转悠一圈,只好悻悻落下,“这问题你今天已经问第三遍了。” 海原祭前夕,各科老师都体贴地减少了作业量,因此他们才有闲暇把阵地转移到烤肉店。这是网球部的固定聚点,门口的留言板上贴着切原赤也歪歪扭扭的全国大赛祈愿,老板送上菜单,还和仁王雅治里聊了一会儿天。 “这位少年,你看起来很熟练嘛。”仁王回过头,对面两人正若有所思地打量他,“那待会儿就你负责烤肉吧!” 身为c组的数学第一名和男仆咖啡馆头牌,仁王充分运用了统筹法安排时间空间,即使在烤肉领域也展现出了良好的职业素养。早川看他盘子空空,心里甚至有点愧疚,忍不住夹了一块肉过去。 “puri,好感动。” “……”她瞪了他一眼,然后轻轻碰了碰柚木的胳膊,“光在这里猜有什么用,想知道他是不是真喜欢你,不如拿出点实际行动。”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48章 柚木目光炯炯:“比如?” 仁王在对面打岔:“比如给他夹一块烤肉。” “烤你的肉,不许废话。”早川伸出筷子敲了一下他手中的烤肉夹,“比如,邀请他一起逛海原祭,然后触考验两人感情的关键事件什么的……” “你没问题吧?为什么最近讲话越来越像游戏宅了?”话虽如此,柚木还是掏出手机,点进bbs上的海原祭摊位预告,开始非常认真地研究可以去哪里玩。才看了几秒钟,她的手机就被早川收走了。 熟练地下滑帖子,在“你最期待的摊位”投票中做出选择,点击提交,早川把手机还给柚木,示意她自己看屏幕:“来宣传部办的鬼屋吧。做陶塑和钓金鱼什么的都太普通了,只有手脚冒汗、肾上腺素狂飙的时刻,才能确认对方的真实心意!我说的没错吧,仁王?” 热气呼呼上升。对面那人笑得相当耐人寻味:“puri,鬼屋吗?……的确是这样呢。” * “宣传部的排班表出来了。明天上午十点轮到我扮鬼,到时候你可以和柳生君一起过来。” 海原祭前一天晚上,柚木写完作业,趴在床上给早川打电话。早川和仁王在学校后面捡到的那只猫已经五个月大了,通体白色,小名雪糕,半夜出现在厨房,一对蓝眼睛幽暗里着光,常常把偷偷打开冰箱找夜宵吃的柚木吓一跳。因为早川父亲的工作尚未做通,小猫一直寄养在柚木家,和她自己养的橘猫饼干一同生活。此刻,雪糕正从半掩的门外溜进来,跳上书桌,踩着柚木的作业本,把脑袋伸进杯子里。 “你刚到家吗?”柚木一回头,“又喝我的水!还踩我作业本!我明天要交的!” “好困……对啊,今晚最后一次排练嘛。”早川打了个哈欠,声音听起来蔫蔫的,“就算是鬼屋也有基本剧情的。木岛学长考证了一堆校园传说,还给每个角色写了台词和人物前史,看不出来他还是个怪谈爱好者——你在说雪糕吗?” 柚木跳下床,光脚走到书桌边,拎着雪糕的脖子把它放到地板上:“我说怎么上回喝水喝到一嘴猫毛——你不许笑!赶紧把你的猫带走!” 对面噎了一下:“我在努力说服我爸了,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再给我一个星期可以吗?作为回报,我一定会做好助攻的,相信我。” 雪糕又跳上她的床。柚木叹了口气,干脆不管了:“行吧。你演的是什么?提前透露一下,到时候别把我吓傻了。” “是那种前面后面都有很多头的女鬼。死因似乎和过分用功有关。” “骗人。过分用功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头。” 柚木靠在床头,雪糕慢吞吞挪了过来,在她身边趴下,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她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它顺毛,听早川在电话那端说起宣传部的鬼屋——包括灵异社过来帮忙的同学看起来和木岛学长很有cp感、第一次排练不小心吓到了误入现场的教导主任,以及之前布置场地,她被分去绘制出入口,忙到晚上七点半,从网球部摊位过来的仁王看不过去,很绅士地帮她刷了所有调色盘,结果现有几个怎么都刷不掉,她在边上笑得喘不过气,仁王才现那是丙烯颜料,洗不掉的,“结果他那个眼神让我更想笑了。” “对了,”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早川的声音一沉,柚木顺着猫的毛,自己也快睡着了,突然被她的问题吓得一激灵。 “之前就想问了,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柳生君啊?” ……等等,刚才咱们的话题不还是仁王雅治吗。虽然他们是搭档,但这个弯转得会不会太快了? “干嘛突然问这个。”柚木把猫抱到了怀里。 早川的声音又恢复到往常的轻快:“好奇啊。撮合你俩之前,好歹了解一下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嘛。毕竟之前我对他的印象只有‘帅哥’和‘柚木一见未来的男朋友’而已。” 这个答案极大地取悦了她。事实上,柚木认识柳生的时间并不比早川长多少。在国三冬天物理提高班开始之前,“柳生比吕士”只是校园八卦中熟悉而遥远的名字。她知道他是个帅哥,也知道他是年级第一、风纪委员长、超人气网球部正选、球技大会高尔夫比赛第二名、辩论大赛冠军,闪闪光的头衔对她来说全无吸引力,甚至本能想要回避。 “很好理解吧!一堆标签贴在身上,就像假人一样啊!漫画里不都是这样吗,完美的尖子生其实心理扭曲什么的。”她想起那时物理老师把她叫进办公室,指着她卷子上不规范的步骤,让她好好学学“a组柳生同学的答题习惯”,“当时我拿着他的卷子都惊呆了,横竖就那几步,没必要全写下来吧?累不累啊——” 因此,在提高班的黑板前看到柳生,柚木的第一反应是“完了”。整个教室只有她边上有空位,这就意味着她不得不和著名的年级第一同桌。各科毫无死角的家伙坐在边上,饶是柚木完全无意与之竞争,多少也会感到有点压力。 于是当她把课堂测试卷传给柳生时,不自觉带了点看戏的心思。听说他前两个月一直在外集训比赛,落下了不少课程。眼下这份超高难度的物理题,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写完呢—— 腹诽别人不是什么好习惯。她早该明白的。试卷锋利的边缘划破指尖,血珠冒了出来,洇透纸面。柚木心下尴尬,正想道歉,却看见柳生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创口贴来。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49章 “抱歉。”他抬了抬鼻梁上的眼睛,非常平静地说。 “是我自己不小心……”她噎了一下,打好的草稿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不用抱歉。这份考卷给我吧。” 隔着一层创口贴,握笔的感觉也变得陌生起来。柚木执意把干净的卷子留给柳生,对方便也没有坚持。虽然落下了两个月课程,但是他做题的速度并未减缓多少。三十分钟到,卷子从后往前传,柚木瞥见男生的卷面,依然是干净的字迹,整齐的步骤,答案和她是一样的。 她悲伤地现自己对柳生的抵触正在消失。即使他看起来有很多优等生的怪癖,包括坚持钢笔写字、用布巾包裹教材、拿怀表看时间,即使他认真听讲的姿态和准确的言总会顺便将老师的注意力带过来,并导致旁边开小差的自己多次被粉笔头突袭,但她的目光还是越来越频繁地停留在他身上。 如果最初这还能用“欣赏帅哥保护视力”解释,那么接下来生的事情就完全超出了她的控制。 物理提高班的学生基本都获得了各自所在学校的保送资格,不必担心升学,却要全力备战二月底的神奈川县物理竞赛。初赛试题偏难,整个镰仓市不到二十人上线,立海只有她和柳生进了复赛。考试前三天她去办公室拿老师自己出的押题卷,听见自己的物理老师和a组的老师打赌,内容是她和柳生谁的分更高,赌注是请对方喝酒。 “放心吧,”她相当从容地拍了拍老师的肩膀,“我比他多读两个月书呢。要是分数没他高,我请你喝酒。” “听到了吗柳生同学,”a组的老师突然撑着桌子狂笑起来,“柚木同学狠话撂在这里了,你都没什么反应吗?” “……我是来拿押题卷的,辛苦您了。” 柚木转过身,在办公室门口看到了柳生。他神色平静,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复赛地点位于横滨市内某所知名的公立中学。柚木赶到地铁站时,柳生已经等在安检口了。“路程大约四十分钟,”他从胸前的口袋中取出怀表,“十点钟开始考试,时间还很充裕。柚木桑出门的时候吃早饭了吧?” 列车在他们面前停下,甩下三个差不多灵魂出窍的上班族,然后打开一个极小的缺口。柚木点点头,相当艰难地挤进去。早高峰的车厢可谓前胸贴后背,后面上车的人不断把她往里面推,她碰不到门边的扶手,又够不着头顶的拉环,每次停车的时候,都会随着惯性往前冲。 “柚木桑如果不介意的话,”第三次撞到前面的乘客时,并且第三次道歉后,她头顶响起柳生的声音,“可以扶着我的胳膊。” “这样会麻烦到你吧……”她刚才看见他一只手抓着拉环,一只手捧着口袋本,还在心里惊叹不愧是年级第一,在这种场合也要摄取知识吗。 “一会儿还要考试,如果在地铁上受伤就不好了,之前还出过急刹车导致乘客骨折的事故。”这次未等她拒绝,柳生就把手中的书收了起来。他的胳膊垂到身侧,柚木犹豫了一下,轻轻扶住了他的小臂。 “……谢谢。”她想起昨天办公室里的尴尬场景,忙向他解释自己并不是故意的,“只是顺着老师的话往下一说。当时可能有些忘形。” “我不介意,”照理来说,此时柳生应该推一推眼镜,不过他并没有空闲的手,因此难得笑了一下,“总之,希望我们今天的考试都能顺利。” 事出反常必有妖。翻过试题卷,在压轴部分看到自己最不擅长的能量守恒知识和经典火箭模型时,柚木心里冒出来的就是这句话。 或许她不该扶着他胳膊的。年级第一之所以能成为年级第一,是因为他能吸走与自己接触的人的智商。柳生比吕士难得的亲近和微笑,全部都是处心积虑的阴谋。 走出考场时,外头雪下得正紧。校门口人来人往,各色伞面连成一线。她心不在焉地走在柳生后面,没看清路,脚下打滑,却在摔倒前被他拉住了。 “谢谢,”她站稳脚跟,想想还是叹了口气,“我最后一题只写了一半。” 他虚虚搭在她肩上的手收了回去:“我也是。那题很难。” “选择题最后两道也是,都不太确定——不用告诉我你选了什么,我不想对答案。整张卷子都写得很匆忙,最后也没检查,不知道会不会被扣计算分。”走过十字路口,车辆在雪地里行驶得异常缓慢,鸣笛声也拉长了,在空中响成一片,“明明最喜欢物理了,结果还是留下了这么多遗憾。要是平时再多花一点时间就好了……我总觉得能量守恒的题不会出这么难,所以也没有搞得更清楚一些……” “已经考完了。不必这样责备自己。”她的声音很轻,可是柳生听见了,“刚才在校门口,我听见许多考生都说自己没有写到最后一题,相比之下,柚木桑已经很优秀了。并且,我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条件反射性自夸到一半,她突然停下了,“你说什么?” “我觉得柚木桑非常优秀。跳过的课程和习题都是已经熟悉的内容,不懂的知识总是力求充分掌握。除了合理分配时间精力外,柚木桑也是真心实意地热爱着物理。之前的课堂测验,你的计算从来没有失误过,我想在考场上突然‘粗心’的概率也很小。所以不必再担心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50章 这似乎是柳生比吕士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雪落在她撑起的伞上,落在道旁纤细的树枝上,落在高高的路灯上。柚木眼底的惊讶尚未褪去,那个瞬间,她听见心底某道防线因为无法承受重压而崩塌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早川:去鬼屋吧!!! 仁王:哦?鬼屋吗? 柳生:……?? ———— 柚木一见,号称恋爱大师,实际上是凭借真诚夸奖就能打动的女人(x) 下章会写柳生视角!彬彬有礼的(伪)绅士不香吗hhh 最近比较忙,本周日可能更新不了qwq十分抱歉!下周就会恢复~(不要靠近大学,靠近了就会变得不幸…… 第22章 [22]绅士的品格 “喂,柚木一见同学,”早川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柚木抬起头,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雪糕蹭着她手心,出咕噜噜的声音,“你肚子在叫吗?” “……是你的猫。它出这种声音说明我摸得它心情很好。” 早川应了一声,注意力显然不在猫身上:“你这心动也太快了。你就没想过他可能从头到尾只是和你客套一下吗?” 柚木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客套’很容易一样。换成仁王试试?看看你手划伤了他会说什么。” “……他会说,你已经和试卷签订血契,马上就要变成魔法少女了。” “不仅如此,他还会笑你。” “还会把你手上干净的考卷抢走。” “还会飞速写题,即使写不出来,也要把卷子翻得特别响。” “你告诉他自己不想对答案,他会特地凑到你耳边大声把答案报出来。” “你说你这次考试没有挥好,他会说,很不巧,本人这次自我感觉相当良好。” “还会提醒你回头记得请物理老师喝酒。” “所以你知道了吧,本人未来男朋友的表现是多么优秀。” “……不是,”压倒性的证据摆在眼前,早川艰难地挣扎了一下,“这两人根本没有可比性好吧!而且你想过没有,万一他那些优秀的表现,只是绅士的品格呢?万一他根本不觉得你有多特别呢?” “不是,这位朋友,你到底站哪边啊?柳生后援团是不是把你收买了?” 嘴上这么说,柚木其实很清楚早川在担心什么,也很清楚她担心的都是没用的东西。因长期通话而升温的手机紧贴耳廓,传递着微微有些灼人的暖意。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上一个冬天,他们走过两个下雪的街区,长途跋涉到地铁站,柳生让她在安检口稍等,回来时手里拿了两杯热饮。 “喝完再进去吧,不然很容易感冒。”他说左边是红茶,右边是奶茶,问她要哪一杯。 她说想喝奶茶,但是昨天已经喝过了,连续两天摄入过量糖分似乎也不太好,怎么办呢。 “那就闭上眼睛吧。”仿佛又听见头顶低低的声音,“我把两杯换下位置,你闭上眼睛,选到什么就是什么。不用想太多。” “不用想太多。”手机烫得如同纸杯的温度,“感情的事情哪有那么多道理好讲,喜欢就是喜欢。电视剧里都是这么说的吧?‘跟失败比起来,根本没有做的后悔会比这痛苦许多倍’‘失败了也是理所当然,万一成功了就是英雄好汉’。和帅哥相处诶,怎么看都是我赚到了。” 第二天早上,海原祭开幕式的礼花升入立海高空,从c组咖啡馆请假出来,站在e组门口向内张望的柚木,仍能回忆起昨天自己说完那番晨间剧经典台词后,电话另一端片刻的沉默。 “还说什么自己是恋爱大师,”早川缓缓道,“人家夸你两句就沦陷,一点用都没有。笨蛋。笨死了。” “……禁止人身攻击!”柚木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也不想想是谁看两眼bbs就说要追求幸村了。” “说得你当时很了解柳生君一样。” “谬赞了。至少比某人多了解一些。” 眼前的e组教室被布置成了小型游乐园,投篮机前面排着长队,娃娃机和扭蛋机周围挤满了人,走廊上吆喝的同学塞给她一张传单,建议她留下自己的班级姓名,回头有机会参与抽奖。柚木踮起脚尖往里张望,试图在工作人员里辨认出柳生。未及环视教室一圈,熟悉的声音就从后方传来:“柚木桑?” 她转过身。帅哥毕竟是帅哥,印有活动赞助商logo的工作服也丝毫不能减其风度……要是他在自己班里就好了,西装领结配银边眼镜,手持托盘微微颔首,说一句“打扰了,您的饮料”,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她突然就明白了新宿牛郎店里一掷千金的女性的感受……果然……不行,打住。 柳生站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是来我们班找人吗?” 柚木上前几步:“是来找你的。” “有事需要我帮忙吗?” “听说宣传部的鬼屋很有意思,不过只能两个人一起进去,”她仰起脸看着他,“我想邀请你一起,可以吗?” 男生鼻梁上的镜片里映出自己的脸庞。两人之间只隔短短五十厘米,距离抽成真空,走廊的喧嚣隔在外面。 “荣幸之至。”在短暂的犹豫后,他答应了这个邀请,“不过十点之前我要在班级摊位值班,柚木桑介意在这边等一下我吗?或许你会喜欢我们班级的项目。”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51章 * 柚木承认早川说的话有一部分是正确的。她的确那么不了解柳生。至少不知道……他其实很会抓娃娃。 e组摊位的负责人宫村美惠第三次经过她们身边,看见柚木怀里的四个玩偶,终于没忍住咳嗽了一声:“请问这些……都是你抓的吗?” 柚木点点头,又摇摇头:“是我的游戏币,不过不全是我抓的。” 柳生按下手中的红色按钮,机器爪子缓缓降落,对准挡板左侧的企鹅玩偶,扣住身体,钩住凸出的配饰,然后颤颤巍巍地移至洞口上方。松开,企鹅落入洞中,出“咚”的一声。出口打开,他弯下腰,把它拿了出来,转身放到柚木怀中那一堆玩偶的顶端。 “抱歉,是我疏忽了。”他朝宫村微微颔首,接着又将目光放回柚木身上,“你可能没法把这些都带走。” 宫村在边上解释:“毕竟柳生君是我们内部的工作人员,这样做其实是有点犯规的……” 柚木下巴抵住企鹅的脑袋,努力调整平衡,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抱不住了,余光瞥见柳生嘴角似乎还闪过一抹笑意:“先别管那么多了!帮我拿一下啊两位……!” 五个玩偶,其中一个是她自己抓到的,一个是柳生指点她抓到的。宫村拿回了柳生抓到的那三个,偷偷塞给她一份小礼物,拜托她给e组留个好评。趁着柳生换衣服的空隙,柚木登上了bbs,宫村凑到她边上:“冒昧问一句,你在和柳生君交往吗?” 她留评的手抖了抖:“诶?” “原来不是吗?——抱歉!”意识到自己猜测失误后,对方的表情更加不好意思了,“请千万不要介意!我只是觉得刚才抓娃娃的时候,柳生君真的很温柔,你们就像那种校园剧里面的情侣一样!如果我不是负责人的话,其实还蛮希望你能把那些娃娃全部带走的……说了这么多真是失礼了——” “不不不不不完全不失礼,借你吉言,我现在恨不得连打十个好评。” 海原祭将校园分成了几个区,班级摊位都在各自教室,运动社团在相应运动场,宣传部的鬼屋占地较大,被安排在部活楼一楼大厅。校园广播传出轻快的曲调,从经典的《棒球英豪》op到akb48的新歌,脚底的步子也踩着节拍。到处都是人,各色校服混在立海的西装外套中间,校园电视台的人举着摄像机,穿line friends玩偶套装的同学身前排起长队,不断有人走上去想要与之合影。 “没想到柳生君这么擅长抓娃娃,”她闪开一个只顾玩手机没有看路的同学,连下两级楼梯,回过头来笑着望向他,“所以你是游乐园爱好者吗?” “我妹妹是。”教学楼出口处摆了两排冷饮摊,工作人员看见有人过来,吆喝得分外卖力。柚木低头研究菜单,又听他在身后不疾不徐道:“小时候一看见娃娃机就挪不动步子,非要抓一个才愿意走。抓不到的时候还会哭。于是我只好稍微研究了一下。” 柚木暗道,虽然嘴上说得勉为其难,但你心里其实很得意吧。她点完单,又瞥见左手边第二支半价的海报,便回过头问他要不要来一支,“是海原祭第一天的限定活动诶,看上去很划算。” “不买好像更划算。”柳生推了推眼镜。 “我知道啦,我请客,就当抓到娃娃的谢礼了——要抹茶、香草还是红茶?” “红茶吧。”按理说早上吃冰对胃不好,他本该拒绝的,可是他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女生头顶的旋在阳光下闪着暗金色的光芒,随着她掏钱、收回找零、接过冰淇淋,那道光芒变化出不同的弧度,当她转过身来,弧度消失了,柳生对上她的视线。 “干杯~”她举起甜筒和他碰了一下。 两人穿过教学楼与部活楼之间的小花园,传说中的校园情侣约会圣地。脚底踩着落叶,清脆的声音仿佛咀嚼薯片。她问起抓娃娃有什么技巧,他说根据玩偶的形状和重心选择爪子的位置,机器的抓力和玩偶的位置也会影响命中率,她说,这听起来很适合作为物理竞赛的选择题。 她又说自己是从班级的男仆咖啡馆请假出来的,下午还要回去烤蛋糕。他点点头,男仆咖啡馆,那柚木桑的心愿可算是实现了。“这算什么实现啊!”她咔擦咔擦咬着甜筒,“谁要看仁王那家伙穿西装礼服啊!” 柳生于是高深莫测地扶了扶眼镜,没有接话。他思考自己是否应该去c组摊位看一看,柚木的蛋糕,下海的仁王,光是想起来就很有趣。 这条走廊是他作为风纪委员巡视校园的必经之地。常有情侣在角落接吻,神情专注如考场解题,动作激烈,旁若无人。此事横竖不归他管,柳生一般选择安静绕开,假装自己从不存在。 脚下的路从未这么长,这种错觉令人困惑,却也陶醉其中。身边的女生一直在说话,间或咬一口冰淇淋,嘴角沾着奶油,在太阳下像颗珍珠。柳生的视线藏在镜片后,努力从她的嘴角移开。 想到第一次见她是在办公室。推门进去之前听到里面有人争执,隔壁班的物理老师说你给我好好学学a组柳生同学的答题习惯,另一个陌生的声音拖长了腔调:“诶——这样很累吧——明明这题两个公式就能解决啊——” 他的手还未搭上门把,那扇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掀起的风吹拂他额前的梢,有人冲上走廊,带着一阵水果糖的味道。似乎是个女生。心里这样想着,他走到物理老师桌前拿卷子,听到他颇为得意的笑声:“哟柳生同学,c组的柚木同学好像看你很不顺眼嘛。”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52章 柚木一见。经过年级大榜时他略一抬头,记下了她的名字。物理前十名的榜单上,她比他高两分。 再见到这个名字是国二冬天,神奈川县物理竞赛初赛结果公布,立海大四人上线,他和柚木均在其中。考前物理老师给他们开小灶,午休时间大家聚到活动室听课,柚木坐在最后一排,脑子转得很快,常常和物理老师台上台下地说对口相声。柳生坐在第一排,听见她的声音,懒洋洋带点笑意,尾音微微扬起,下雨天池塘里溅起的水一样,叮叮当当落在耳朵里。 一周五天,她有两天迟到。走进校门的时候左手拿着三明治右手拿着牛奶盒,脚步很从容,假装自己没错过时间。真田怒吼着抓住切原时,他通常会往两人跟前一站,借着回护切原的名义,假装自己没看到柚木。顶着一头乱的后辈张大了嘴,“明明那个人也——” 那个人?柳生扶了扶眼镜,哪个人? 直到某天这一行为被仁王现。搭档勾着他的肩膀说你玩忽职守被我现了,他拍掉对方的手,说,你指的是迟迟没把你和丸井的头染回黑色这件事吗? 很难解释。晚上写日记的时候,柳生陷入了沉思。单科成绩比自己好的不是没见过,喜欢接老师话的不是没见过,常常迟到的更是见了太多。很难解释为什么他单单只在意柚木一人。“而且,根据推理,”他在本子上写道,并且清楚这用不着推理,“这种心情并不是简单的在意。” 饥饿感。仔细分析自己的状态后他得出了答案,写到日记上时还加了一句,“极其轻微,不容忽视”。后来因为u-17耽误了课业,也因为要准备国三的县物理竞赛,向来依靠的自学的柳生加入了校外的物理尖子班。讲台上的光是有点亮了,以至于在台下看见柚木时,他听见耳畔轰鸣,竟有种低血糖的错觉。 考卷收上去之后她拆开一条牛奶糖,问他要不要来一颗。鬼使神差地,柳生伸出了手。太甜了。女生包着创口贴的手指擦过掌心,连着嗓子眼也痒起来。之后每次见到柚木,他都会摄入比平时更多的糖分和热量。有时是她自己烤的饼干,有时是某家蛋糕店的季节限定,有时是—— 红茶奶油有些化了。柳生将视线转回自己手中。此前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冰淇淋,去年夏天倒是陪妹妹一起去超市买过,妹妹负责选购,他负责付钱和提回家。当天晚上妹妹一口气拆了两盒,最后吃不完了只能跑来敲他房门:“哥哥想吃吗——” “不想。” “是明治的新款哦!味道很好。” “晚上吃太多冰的会肚子痛,”他叹了口气,拿过她手中的纸盒,“放回冰箱里,明天再吃吧。” 至于她跟在后面嘀嘀咕咕什么这么无趣以后小心找不到女朋友之类的话,他就全当没有听见了。 如果在这里撞见妹妹,她一定会大为惊讶吧。和柚木呆在一起的时候,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生什么事情。他给她抓了三个娃娃,还答应和她一起去鬼屋。天可怜见,柳生比吕士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他几乎可以想象仁王夸张的声音,跌宕起伏的语气,他居然答应和柚木一起去鬼屋,他不怕自己晕过去吗? 会吗?他还没得出答案,两人便已到达目的地了。部活楼的大门向外敞开,鬼屋外墙印满血手印,队伍转了两个弯,工作人员举着扩音喇叭走来走去:“欢迎光临,这里是‘只能两个人一起参观’的鬼屋!因为来的人太多,所以请已经进去过的同学不要再进去啦——这位同学,麻烦排到队伍后面,谢谢配合……” 柳生心道,已经进去过的人真的会再进去一次吗。 两人经过宣传部支在鬼屋外面的摊位,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两本校刊。逛鬼屋赠校刊,很好的营销策略。柳生瞥见封面上的大标题,“我们统计了1500份校园恋爱数据”,心下了然。柚木叫他直接翻到末尾的漫画,想来她已经读过杂志了,那她看到自己想说的话了吗?如果她看到了,那她知道这句话是自己说的吗? 大厅里人声鼎沸,柚木的声音有一下没有一下撞着他的耳膜。她问他妹妹多大了,他说才上国一,也在立海读书。她问她们班级海原祭做什么呢,他说据说明天会在礼堂表演话剧,不过她拒绝我到场观看。 “我懂了。这是青春叛逆期。作为哥哥应该很头疼吧?” “更头疼的是,”他叹了口气,又想起自己近来提到妹妹总是在叹气,“她好像喜欢网球部的某个人,最近经常会跑到高中部看我们的训练赛。” 女生猛地抬头:“……?是我理解的那种‘喜欢’吗?” “没错,”他略微压低了声音,“就是那种‘喜欢’。” 她又低下头了,手中的杂志快速翻动,耳垂红得要滴血。很可爱,柳生这样想着,心情没来由好起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前方的队伍迅速缩短,他正打算换个话题,缓解一下冷场,却见她把手里的娃娃塞到他怀里。 “刚才抓到的娃娃,我们一人一个吧!”迎着他探究的目光,柚木解释道,“你指点我抓到的,我自己留下;我抓到的,送给你——嗯……或者你妹妹,可能收到礼物之后,她就会邀请你去看她的话剧表演了。” “有道理。”他嘴角闪过一抹及其浅淡的笑意,接过她手中的玩偶,仿佛把她的手也牵了过去,“马上排到了,我们走吧。”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53章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这章之后,我去商场吃饭,路过娃娃机,心里一动,果然抓到了娃娃。所以柳生x柚木是真的! 冰立公式书上说柳生喜欢帝企鹅的明信片,会被可爱的企鹅和南极风光治愈到qwq太可爱了prprpr 写多了吊儿郎当的染高中生(话说这是违纪的吧)和话里有话大魔王,我都不会写纯爱了qwq假正经和恋爱脑的故事真难写…………不过你俩都挺会的(逃 如果大家喜欢他俩的故事,就给我留言吧!想和人说话啊(叹气 第23章 [23]鬼屋 “柳生君,你先进去吧!” “不不不还是我先进去吧……” “等等怎么办!不管是走前面还是走后面都好可怕啊……” “刚才好像有人扯我衣服……不是你吧……” 鬼屋内部复杂如迷宫,狭窄的走廊串起数个空间,两侧墙壁布满机关,有时甚至需要解开门上的密码,才能进入下一个场景。 “那个也没什么难的,小学生智力游戏而已。”柚木想起早川在电话里的忽悠,“反正只要保持清醒不晕倒,总归可以走到终点的。” “……虽然保持清醒不晕倒也很困难就是了。” “实在解不开的话就去问房间里的工作人员嘛。毕竟一直扮鬼也蛮无聊的。” “……话虽如此,但真的有人敢和鬼聊天吗。” 昨晚还抱着雪糕吐槽好友的柚木,绝对想不到此刻自己真的会被吓得手脚冰凉。医务室里突然出声音的骨骼模型、寝室双人床底部爬出来的尸体,头顶旋转的电风扇,不知哪个角落喷出来的水,每一道关卡都让她心率突破一百八。 越往里走,柚木越觉得早川只是为了从她手上骗走两张游园券。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宁可邀请柳生去玩普通的捞金鱼和占卜屋,也不高估自己的胆量,跑到这里“确认对方的真实心意”。 “柚木桑,”凌乱的保健室中,柳生小心地移动,“前面的地板上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小心不要踩到了。” “好的好的——啊啊啊啊还是踩到了!怎么又是软的……黏住我鞋底了好恶心……” 走出寝室,前方是一段漆黑的走廊:“……柳生君。” “嗯?” “没事。……确认一下你是不是还在边上。” 推开下一道门之前柳生回过头来看她:“现在还紧张吗,柚木桑。” “怎么可能不紧张……” “紧张的话可以闭上眼睛,”他转动门把手,“我会提醒你的。” 周遭一片死寂。在心跳和脚步有规律的间隔里,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左上方传来的柳生的呼吸声。柔软、悠长,起伏如潮汐,关于这个人的许多记忆从海底泛起,被浪花送上沙滩。 物理竞赛成绩公布,她和柳生同分,踩线进入一等奖行列。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老师们关于“晚上去哪喝酒”的讨论被关在身后,柳生送她回教室,站在楼梯转角问她高中还学不学物理竞赛,她说当然,明年我要考进神奈川前十。 毕业典礼那天,也是在这个转角,她拦下柳生,要走他校服的第二颗纽扣。男生十五分钟前刚从礼堂的讲台上走下来,西装革履,身姿挺拔,镁光灯如影随形,落在眼镜框上,一汪金色微微晃动,柚木盯着那光斑看了许久,接过他那小剪刀取下的纽扣,竟有些许晕船的感觉。 再次见面已是新学年。升上高中,物理尖子班仍是那些面孔。柳生推门进来,环顾教室,很自然地坐到她身边。柚木听到自己的心跳无限响,扑通,扑通。课后他们留下来问老师问题,出了补习班大楼,又现恰好同路。她说我得在下个路口乘公交,柳生说没事,陪你等一段吧。 春天的日子是长极了。长长的白日,神奈川的老街,道旁的老人边晒太阳边打瞌睡,几个小孩子在空地上放风筝。天上白白的日头慢慢地移着,云影慢慢地移着,他们齐齐仰了头望到天空,看那风筝飘来飘去,在大声乱嚷里一头栽到树上。 然后是夏天。斜斜的日影把晒得滚烫的窗框的影子,印在教室前方的黑板上。补课班的空调去年刚换,冷风很足。柚木坐在后排,吹久了就开始头疼。下课的时候她趴在桌上不想动,柳生起身离开教室,五分钟后回来,她睁开眼,只见自己收在书包侧袋的玻璃杯已经灌满热水,稳稳地放在桌角。 接着便到了秋天,新一年的物理竞赛提上日程。放学路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柚木说我那天看新闻,去年那个考场边上有家特别好吃的拉面店,今年一定要尝试一下。柳生推了推眼镜,高中组似乎不在那所学校考试吧。 “不过只要四十分钟地铁。可以直接过去。” “诶?我们一起吗?” “嗯,就下周吧。下周放学之后,柚木桑有时间吗?” “当然有啊!” 说起来,约好去吃拉面的日子,就是本周六—— 门开了,她跟在柳生后面走进去。男生观察教室一圈,告诉她现在可以睁眼了,记得不要往左边看。柚木点点头,此时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她的脖颈,把她往后面一拽。 她猛地睁开眼,视线和左手边讲台前方的吊死鬼撞了个满怀。卡着脖子的手越来越紧,冰凉的指尖在皮肤上留下滑腻的触感,她后退两步,一脚踩到堆在门边的纸箱上,不知什么东西从里面爬出来,毛扫过柚木裸露在外面的脚踝,鸡皮疙瘩迅速蔓延开来。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54章 喉咙是紧的,连尖叫都不出。慌乱间她回了头,光线微弱,她看不清那个鬼的样子——只见到长长的头,遮住了脸庞——早川明羽,一定是早川明羽——是叫你助攻不是叫你吓我—— 就在这个时候,柳生的掌心忽然覆上了她的手背,把她带向另一个方向。结着薄茧的皮肤擦过她的指关节,那指尖冰凉、干燥,如同冬天里呵出的一口白气。 ……他牵了我的手?那个柳生比吕士,牵了我的手? 脖颈上的力道松开了,新鲜空气重新涌入肺部。心砰砰地跳着,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男生的语气相当镇定,说那只是工作人员的恶作剧,叫她不要担心。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是不是已经超过“绅士的品格”了? “走吧,过了这个房间应该就是终点了。还是要小心脚下。” “好、好的。” 我应该松开吗?还是牵着?牵着像是占他便宜,但松开也未免太恐怖了吧……不管了,送上门的便宜,柚木一见你还能不占吗! “为什么柳生君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啊……” “其实还是害怕的。” 他的手动了,他是准备松开了吗?等下出去我该怎么办?假装什么都没生吗?还是对他说谢谢? “可恶,完全看不出来……” “可能是看见你比我还要紧张,所以就没那么害怕了吧。” 视觉受阻的时候,触觉变得异常清晰。柳生的小拇指点过她的掌心,仿佛有水波纹一圈圈荡漾开去,越推越远,也越推越薄。 “……的确,刚才太丢脸了。” “没有的事。很可爱。” 现在那根小拇指也移开了。柚木手指微曲,正欲紧追上去——反正可以用“鬼屋太恐怖了自己神志不清”做借口,下一秒,柳生的手掌再次贴了过来——这一次,掌心对着掌心,手指伸进她指间的缝隙,十指相扣,紧紧交握。 “诶?” “这也是心里的想法。” 前方出口透出隐隐光亮。狭窄的走廊里,她与柳生胳膊相碰,酥麻的感觉顺着神经一路传递至大脑,炸开小片小片的烟花。男生撩开眼前的黑色帘子,伴着刺啦的轻响,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呈现在眼前。 柚木凝视着镜中自己涨红的面颊,目光下滑,在身侧紧握的双手上微微一顿。生理性泪水将眼前的景象糊成一片,非常艰难地,她看清了用荧光笔写在镜子下的句子: “能与现在同你牵手的人相遇,简直就像个奇迹。所以即使走到了阳光下,也请不要放开那只手。” * 早川把眼前长及锁骨的假拨到脸颊两侧,靠着墙做了个深呼吸。门那边的声音渐行渐远,终于融化在鬼屋浓稠的黑色中。她不知道柳生和柚木说了什么,也并不是特别想听。此前她跟在他们后面,家长里短左耳进右耳出,已经听得够多了。她当然知道自己那招等于把柚木往阴沟里带,不过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既然两人都在她眼皮子底下牵了手,那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更何况还有出口处的那行字。她想起自己过来报道的时候,野原正满屋找写字好看的同学往镜子上加彩蛋。木岛在旁边冷眼旁观,她说你根本不懂浪漫。真是营销天才,今天从这儿走出去的情侣,没有不夸宣传部鬼屋做得好的。 把仁王硬塞给她的血手收进口袋——对方的原话是“puri,拿这个吓人效果肯定很好”——早川直起身子,准备回到自己出没的地方,等待下一组游客入场。在鬼屋工作的确无聊,道具全都是自己布置的,游客见了她不是结巴就是尖叫,偶尔碰上反应过激者,还很容易挂彩受伤。 迎面过来一个女鬼,头蓬乱,绿荧荧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前方,双手垂在身侧,走路不出一点声音。想来是宣传部的成员,私下仍然这副姿态,可见是刻进dna里的爱岗敬业。早川冲她打了个招呼,擦肩而过时才想起,这次的企划里似乎没有这个角色。 ……是临时增加的吗? 她掏出手机私聊木岛学长,对方一头雾水,以为她对人员设置有什么意见。 “我刚才看到,”早川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没事,里面光线有点暗,可能是我眼花了。” ……是吗?她已经走出一段路了,却仍然忍不住回过头去。这是整个鬼屋最长的一段走廊,两侧墙壁上贴着恐怖电影海报,在那些主人公或沉重或惊惧的目光中,她注意到刚才的女鬼缓缓停下了脚步。 然后转过身来。遥遥对上早川的目光,她突然笑了,嘴角咧到耳根,仿佛下半张脸开了口气。 早川突然想起之前放学回家时,仁王问起宣传部鬼屋的地点,她说在部活楼一楼大厅。夕阳迅速地坠落下去,余晖中他拖长了声音:“这样啊——” 有什么问题吗?她条件反射性皱起眉头。 你不知道吗?部活楼之前死过人呢。十几年前有个女生被校园霸凌,在活动室里锁了一个暑假,那时候没有手机,现的时候尸体都腐烂了。 “就在部活楼一楼最西边的活动室里,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废弃了。听说深夜从附近经过,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敲门声。咚、咚、咚……” 男生的嗓音霎时低沉下去。她踹了他一脚,校园怪谈你还当真了,是不是有点毛病。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55章 “puri,早川你这是在害怕吗。” “闭嘴啊你!” 当时他神神叨叨的样子犹在眼前。几米开外,那个女鬼突然动了,她抬起胳膊,敲了一下身边的墙。 早川眼皮一跳,鸡皮疙瘩沿着脊椎往上爬,脖颈上的皮肤都绷紧了。接着是第二下。 “我就这样……”沙哑的声音,坠入眼前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敲了整整一个夏天……那些自称是朋友的家伙……恶心……” “活动室里有老鼠……你知道吗……拳头大的老鼠……”她敲着墙,慢慢地朝她走过来,咚咚咚的节奏越来越急,然而脚底依然不出一点声音,“爬到我跟前……钻进我的衣服里,然后钻出来……啃掉了我一根手指……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 她在距离早川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那只敲击墙壁的手高高举起,迟迟未能落下。早川的鞋底像是在地上扎了根,不由自主地望过去,方知上头尽是白骨,唯有一点点血肉。 “现在……”她的喉咙里出咯咯的笑声,那张脸蓦地凑过来,神态天真,“你也想试一试吗?” 几秒钟长得仿佛一个世纪。凝视着那双碧绿的眼睛,早川突然反应过来,扭头拔腿就跑。 是真的女鬼吗?还是其他人的恶作剧?就算是恶作剧,也做不到如此逼真吧?眼前似乎还留着那个天真微笑的残影,心脏即将从喉咙口狂跳出。穿过走廊回寝室,双人床的衣柜后面,就是通往工作区的暗门。脑海里模拟了一下鬼屋地形,她冲到衣柜前面,掏出手机开启电筒—— “靠!”她实在没忍住骂出了声。白里泛蓝的光线照亮了一面冰冷的墙,暗门的位置什么都没有。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女鬼走了过来:“整整一个夏天……整整一个夏天……” 为了避免惊动游客,早川不敢出声求救。她把手机揣回口袋,在女鬼靠近前从房间里冲了出去,夺路而逃。直走、转弯,又一个记忆中的暗门消失了。这是鬼打墙吗?现在应该做什么?告诉木岛学长吗?总得先从这里出去吧? 绕了一圈又回到刚才那条撞鬼的走廊,早川感觉自己呼吸都要停了。没有人。长时间的奔跑使双腿变得无比沉重,她贴着墙往前走,睁大眼睛努力辨认周围的情形……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 “仁王雅治!”在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已经连名带姓地喊了他,沙哑的声音从唇齿间滚落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男生闻言抬头,朝她没正形地“哟”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柳生柚木……我的纯爱战神(泪目)写回忆杀的时候整个人都慢下来了,帮忙灌热水也太犯规了!鬼屋里牵手也太会了! 下章就是久违的小王主场了!应该会生大家都想不到的事情————大家也可以猜猜会生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反正小王本人应该没想到吧(喂 祝大家五一节出门不用排队! *出口那行字的灵感源于日剧《野猪大改造》~ 第24章 [24]失控 身体里仿佛有一根弦绷断了。现在生的一切都是不受控制的。在一片死寂的鬼屋喊出他的名字;在他走过来之前浑身脱力跪倒在地;等他扶起自己,又整个人摔进了他怀里。 早川大脑一片空白。眼泪像汛期的河汹涌而下,仁王薄薄的校服衬衫如同徒劳无用的水坝,一冲即垮。 恍惚间她想起运动会的时候,那条外套迎面罩下来,推开加油与喧嚷,辟出一片属于她的真空。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十七岁少年人身上洗衣粉的气息,温柔地包裹了她。 很难说那是什么感觉,很想问为什么这个人见识了自己最丢脸的所有时刻。庞大的挫败,与难以启齿的感动,在那一刻像泡腾片在沸水中化开一样,把她原本明净的心搅得混乱不堪。 他真瘦啊。早川迷迷糊糊地想。刚才她的鼻尖撞在仁王的锁骨上,眼前炸开一小片深紫与金黄的烟花。那种眩晕感颇有些灵魂出窍的迷离,世界就像玻璃球似的被人失手震荡了几下。 ……然后应该做什么呢? 她伸手环住了仁王的腰。隔着衬衫能摸到他精瘦的肌肉,中间脊柱处皮肤微微下凹,像是一个陷阱,一个掉进了就很难爬出来的陷阱。 “puri,所以是怎——”仁王的声音顿住了,他后背的肌肉显而易见地紧张起来,硬邦邦如一整块大理石板。 “我不知道……”彩带和泡沫在巨大的玻璃球里旋转、飘荡。早川仍然什么都没法想。冰冷到仿佛结霜的鬼屋里,仁王雅治是唯一的热源。她收紧自己的胳膊,把头埋进他的胸膛,往里钻,往里钻。鼻尖传来隐隐钝痛,然后又被洗衣服的味道压下去:“我刚才,遇到一个女鬼……” “我刚才也遇到一个女鬼,然后她在我面前摔倒了。” “……闭嘴。我认真的,就是那个死在部活楼的女鬼。” 她闭着眼睛一口气说下去,对方怎么冲她笑,她怎么拔腿就跑,衣柜后面消失的暗门,绕了一圈依然回到这里。仁王轻轻拍着她的背,不知谁的心跳,在黑暗中响成一片。 女鬼的面容被颠三倒四描绘了无数次,叙述中她一遍遍重新来到这个走廊。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话题逐渐偏移到其他地方,早川终于冷静下来:“现在她似乎走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56章 “是啊,”随着她松开他的腰,仁王手上动作也停了,“我的便宜某人也占得差不多了。” 她从口袋中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准备换岗,顺便告知木岛学长自己的经历,如果条件允许,之后最好让部员两人一组行动。仁王跟在她后面,熟门熟路地穿越黑暗的走廊,钻出墙上的暗门。站在工作区暖黄色的灯光下,他碧绿的眼睛如阳光下的水稻田,早川突然想起了什么,往前几步重新走到他面前。 “怎么了?”他厚着脸皮朝她张开双臂,“还没抱够吗?这么喜欢我年轻的身体?现在不是营业时间,要额外收费的哦。” “这是‘只能两个人一起参观’的鬼屋吧?”她歪着脑袋打量他,语气沉了下去,“所以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那里?” “仁王雅治!刚才吓我的鬼就是你!对不对!” * “千万记得和仁王雅治保持一个网球场的距离。”站在c组咖啡厅的工作间,早川把刷满了黄油的牛角面包送进烤箱,调整参数,按下启动,掏出手机劈里啪啦给柚木消息。 “这句话我开学第一天就告诉过你了。”柚木的回复来得异常之快,甚至都不问问她究竟生了什么,接下来几条消息泄洪一样涌进她的手机: “!!!!!牵手了!!!!!” “在鬼屋里” “一开始是手心贴手背然后变成手心贴手心了他的手好大啊” “十指相扣一直走到出鬼屋 去寄存处拿手机的时候松开了” “所以呢,”早川对着屏幕嘴角抽搐不止,“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 “接下来应该去哪里?还有什么好玩的?” “我请假请到下午一点不想这么早回去打工” “是啊。”她弯下腰看了一眼烤箱内部,刚刷上去的黄油已经凝固了,为牛角面包镀上一层诱人的金黄,“所以现在是我在帮你打工。班长说我吃了你十多天的甜品,横竖也会做了。” “救命——!!” “刚刚又牵手了” “在那个小花园” “他还帮我整理头” 早川戴上隔热手套,把牛角面包拿出来,又把刚才准备好的杯子蛋糕放进去。手机在桌上疯狂震动,她叹了口气,解锁屏幕,看到柚木不加标点的现场直播: “他问我愿不愿意做他女朋友” “我还能说什么!!我当然愿意啊!!我求之不得!!” “对不起明羽中午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 “我要和他共进午餐” 看到最后一行字,早川拿着手机凝固在原地,她做了个深呼吸,决定把柳生和仁王一同拉入自己的交友黑名单。 “去吧去吧,”字打了一半,工作间的门就开了,榜上有名的某人端着托盘走进来,朝她吹了声口哨:“开小差被我抓到了——要一杯热美式,一个葡萄司康。” “葡萄司康在柜子里。热美式自己泡,两勺咖啡粉两杯水,按一下咖啡机的开关,等五分钟。”她从操作台前让开,双手环胸冷冷地站在一旁,“现在不要妄想我给你干活。” “嗨嗨,现在该我给您服务才是——”仁王端着托盘来到冷柜前,戴上手套,弯腰取出一个葡萄起司。他难得西装革履,衬衫规规矩矩地扣到了顶,眼风扫到她身上,仿佛也带了一点木质香水的气息。熏得早川想打喷嚏。 “你离我远一点——”她的话再次没说完。仁王起身,把一块咖啡曲奇塞进她嘴里。塑料手套轻轻掠过早川的唇角,泛起一阵细密的痒。她瞪大眼睛。 只听他柔声道:“味道怎么样?” 早川把饼干艰难地咽了下去,然后被碎屑呛得剧烈咳嗽。她捂着嘴,弯下腰,抬手把仁王递来的水杯挡了回去,一时间只感觉五脏六腑都涌上喉头。 仁王又把水杯递过来:“千万不要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 早川直起身子,将水一饮而尽:“不生气,跟你生气是生不完的。” 操作台尽头的滴漏式咖啡机正在运作,贮水罐中的水被加热至沸腾,沿输水管推出,经分布板后均匀滴在漏斗中。渗透磨得细腻的咖啡粉,一滴滴流入底部的咖啡壶中。咕噜咕噜的水声逐渐响彻室内,香气蔓延开来,和他身上不知哪里染上的木调香调缠绕在一起。 早川走到烤箱前,假装关注杯子蛋糕,余光却忍不住往仁王身上扫。离开鬼屋后,他们一起回到班级摊位,早川顶了柚木的缺,被安排到后厨做甜品,仁王则在距离教室十几米远的地方就被班长抓住了,“头——招牌,”那个恐怖的女人把他领到临时更衣间,“我们的招牌来了!” 笨手笨脚的,水位线刻度半天对不准,这也算招牌?早川腹诽。他似乎真的很受欢迎,中途她去洗手间,看见高年级的几个学姐推推搡搡地走过来,为首那个拦住她,问仁王君在不在,她点点头,看见其中一个微微红了脸,在同伴的笑闹声中一言不地往咖啡馆走去了。 “你觉得仁王君会说吗?‘公主sama,让您久等了!’之类的话。” “啊?没有必要为班级摊位做这种出卖灵魂的事情吧……” “不过听说新宿那边的牛郎店,只要钱到位了,什么要求都能提诶。” “要不我们把手头的游园券都给优衣酱,让她拿着这些去和仁王君说:‘对不起,请和我交往一天吧!’”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57章 “对哦——优衣酱这么可爱,交往一天肯定就爱上了!” “轻一点啦!要被他们班同学听到了!” 这种人有什么好喜欢的。莫名其妙,小孩子心气,扮成女鬼吓人,偷偷移动鬼屋设置挡住暗门,碰到她的时候还能装做什么都没生。她把烤箱门砰一声关上,打量着仁王西装马甲勾勒出的腰线,心中最后一点狗屁倒灶的似水柔情也消散干净了。又想起入学时柚木提到的他的劣迹,在立海开始流行千年杀的时候引领风潮,递过来的口香糖拉开会掉出蟑螂,扮成柳生代收爱心便当,扶一下眼镜,一本正经地说“如果没有蔬菜的话会更好”。 根本不必因为他尴尬或感动。想明白这一点后,早川轻轻舒了一口气,目光重新放到出炉的杯子蛋糕上。香气甜软,她有点饿了。这时仁王也端着咖啡壶转过身来,若无其事地开启了下一个话题: “所以柳生成功了对吧?都同意去鬼屋了,没理由不成功吧。” “诶?”还没搞清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柚木那些不加标点的消息就再次浮到眼前,早川点了点头,“鬼屋里他俩牵了手,刚刚柚木告诉我他对她告白了。要不是亲眼见到,我还以为之前他对她的关照最多是绅士的品格罢了。” “很明显不是啊。”仁王弯腰从抽屉中取出三个咖啡杯,在桌上一字排开,“虽说作为绅士会把为女孩子拉开椅子之类的行为贯彻到底,但是作为朋友间的距离,到那里就是极限了。借笔记,借伞,哦,还有之前他偷偷放水假装没看到柚木迟到什么的——” “既然如此你干嘛不早点告诉柚木!” 仁王动作一顿,抬起头来微笑着看向她:“因为我看她并不是很犹豫的样子嘛。某种意义上他们两个真的挺配的,都是确认心意后就不会撒手的类型。虽然招数简单,但是打出来的都是直球,这谁受得了啊。” “是啊,”早川对他的感叹无知无觉,“他告白了,柚木答应了。所以现在,我只能一个人吃午饭了。” 他煮了两杯咖啡的量,满上要端给客人的那份,又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偷偷把多的那点倒入另外两个杯子中:“那真是很不应该——说起来,他俩应该请我们吃饭,毕竟我们也付出了一番努力。” “请我一顿是跑不了的,不过为什么要请你?”她疑心他监守自盗,但还是默许了这个行为,“感谢你扮成柳生收她的便当,还是感谢你扮成鬼吓我?” “这你就不懂了。没有我扮演爱情路上的绊脚石,怎么显得柳生风度翩翩十分靠谱呢?”他把其中一个杯子推到早川眼皮子底下,然后给往自己那杯里加了一块方糖,“就像没有我在边上比较,你怎么看得出自己是不是真心喜欢部长呢?” 什么意思?早川手一松,夹住的方糖掉回罐子里。她搁下夹子,拿搅拌棒在纯美式中象征性地转了转,然后仰头把那一小杯咖啡喝完了。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扩散,片刻后泛起的竟是某种清爽的果味回甘。被仁王那双眼睛盯着,早川一时忘记了自己想好的答案。 这时候门开了。外头的人声涌入后厨,伴随着作为咖啡厅背景音乐的门德尔松交响曲,冲淡了两人之间微微紧绷的气氛。早川抬起头,正想招呼来人,目光投向门口却扑了个空,缓缓下移,方才看到一个比桌子高一点的小男孩站在那里,朝她的方向用力挥手。一双绿色的眼睛如橄榄石一般: “哥!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无奖竞猜结果揭晓,恐怖女鬼的确是仁王(大家都猜到了,事实上根本不用猜,这种事情只有仁王做得出来 我最喜欢的内容是本章开头的拥抱!早川心里想着然后应该做什么呢,手上毫不含糊地继续抱紧,难得主动一回!我们小王都紧张了!话都说不来了!我就喜欢a上去的女主角!我以后还要写她强吻(?)小王 柳柚也在继续撒糖,柳生比吕士,两次牵手,您才是全场赢家;柚木一见,果断抛弃早川,干得漂亮(不是 牛郎店头牌仁王出场了,还喷香水,真的好讲究。年轻的身体大家还喜欢吗? —— 感情线已经有点浮出水面了!虽然早川还处在“这家伙有什么好喜欢的”的阶段……但是仁王已经开始旁敲侧击了(唉 其实直球才是王道啊! 在考虑要不要加个幸村if线什么的…… —— 摸了一篇282,估计1w+完结,现在更了第一章。嗑这对的朋友可以戳进专栏看, 星际au丨互攻丨帝国最年轻的少将仁王雅治x帝国第一疗养院精神科副主任柳生比吕士,狂野爱情,养病(?)文学 总之,赶场的仁王柳生你们辛苦了【鞠躬 第25章 [25]兄弟战争 早川坐在二年e组的盖饭屋里,把薄薄两页菜单从头翻到尾,从尾翻到头,依然没想好到底应该点什么。小男孩坐在她身边,两只脚随着餐厅背景音乐的节奏晃来晃去。 “姐姐还在犹豫吗?”他凑过来,一头毛茸茸的黑像未剥壳的栗子,轻轻蹭着早川的肩膀,“我们来抛硬币吧!正面就是招牌咖喱猪排饭,反面就是亲子丼。至于饮料——好像会配上味增汤,姐姐想喝别的吗?” 早川摇摇头,见他手握成拳,拇指轻轻一弹,那枚百元硬币飞向半空,落在桌上滚了几下,悠悠地停在两人对面的仁王手边。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58章 仁王装模做样地盖住硬币,手掌掀起一角,自己先看了眼结果:“反面,那就亲子丼了。早川没意见吧?” “……没有。” 很难解释事情为什么变成这样。半小时前,后厨的门被轻轻推开,走进来的小男孩有双和仁王一模一样的眼睛,自称是男生的弟弟。他的无良哥哥邀请他参加海原祭,并和他打赌,如果能在学校里找到自己,就陪他玩一个下午。 “居然还要附加条件,这算什么哥哥,不怕小朋友被拐跑吗……”早川小声嘀咕道,此时,一直抱着仁王不松手的小男孩突然朝她看了过来: “你是邻居家的早川姐姐对吧!” 见她在片刻迟疑后轻轻点了点头,男孩松开了仁王的胳膊,跑到她面前,朝她鞠了一躬:“我是仁王雅纪,今年十岁,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雅纪吗……她握上小男孩向前伸出的手,之前出门倒垃圾的时候,她遇到过仁王家的长姐雅美,这么看来,仁王家孩子们的名字都能对应到明星呢。 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一般,男孩的手微微加了力道:“姐姐是想到相叶雅纪了吗?我长大以后会成为比他更优秀的人哦!” ……?这是十岁小朋友该说的话吗? “我哥就不一样,”男孩瞥了一眼突然被点名的仁王,拉长了声调,“反正他是不管怎样都不可能变成福山雅治那样的国民偶像啦——” “给我适可而止啊。”仁王敲了敲他的脑袋,又被他绕到后面拽了辫子,早川站在边上,看着这对兄弟在见面十分钟内就从亲密无间到差点儿打起来,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只想早点离开凶案现场。 她围裙刚脱了一半就被叫住了。“姐姐,”小男孩把仁王的头绳扯散了绕在手上,三五下翻出一个花样来,“下午可以和你一起玩吗?” 早川小拇指勾住花绳的一端,朝另一端挑过去,再用拇指和食指撑开,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回答。雅纪倒是完全不着急,一双眼睛盯着逐渐成形的东京铁塔,嘴上还有余裕来邀请她。 “虽说我们是邻居,但这半年过去了,我是第一次见到姐姐呢。所以想着,如果能和姐姐一起逛海原祭,那应该是这个九月最好的事情了吧!” ……没人能顶得住十岁小男孩一口一个“姐姐”,即使仁王在边上说着“九月马上就要过去了哦现在说这个完全没有诚意”之类的风凉话,她也还是心一软,答应了下来。 她和雅纪站在走廊上等仁王交班。见他略一欠身,为刚才那群高年级学姐开了门,嘴里说着“现在樱花开得正好,大小姐请出门赏樱吧”之类的男仆台词。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那个女生再次红了脸,似乎回过头小声道了句谢。雅纪嚼着她给的草莓奶糖,露出相当了然的表情:“这就是所谓出卖灵魂吧。” ……仁王雅治你听听你弟弟是怎么说你的。 早川在雅纪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此时出卖灵魂的那人走到跟前,已经换下西装,穿回校服,看起来比刚才顺眼得多。“走吗?”他朝雅纪伸出手,未料对方根本不买账,而是紧紧抓住了早川的胳膊。 “走!先去吃饭!” 雅纪拉着她在走廊中穿梭,避开迎面而来的人群,直走,上楼,左转。他似乎对海原祭的各个摊位相当了解,路上还不忘和她介绍自己搜集的测评。“他们的招牌炸串很好吃!”“姐姐想要那个飞镖游戏的奖品吗?我会一点点飞镖!”“听说早上有个女生在这里抓了五个娃娃!我们下午来试试看吧!” 早川心想你看起来比我更像立海的学生,嘴上则态度很好地一一答应。仁王太太对她们家相当关照,有时亲戚寄来了南方的水果,也会带上一部分登门拜访。虽然她才决定和仁王雅治保持一个网球场的距离,但是对于小男孩的盛情邀请,却怎么也不忍心拒绝。 “在这里吃午饭可以吗?”雅纪的脚步在2年e组的盖饭屋前停下,他仰起头来看着早川,鼻尖上冒出晶莹的汗珠,“听说他们有立海食堂复刻版的味增田乐套餐!姐姐愿意陪我试一试吗?” * “既然如此,”当复刻版的味增田乐套餐被服务生同学端上桌时,坐在对面的仁王冷不丁开口了,“干嘛不直接去吃食堂呢。” “因为气氛感很重要啊——”雅纪的两条腿在桌子下面晃得更加起劲,“食堂太普通了,而且据说这个比食堂做得更好吃诶。” 他声音清亮,几句夸奖引得周围一圈人都看了过来,e组同学心花怒放,五分钟后端上来一杯西瓜汁,说是送给他们桌的小礼物。 “真是狡猾啊。”仁王懒洋洋地支着头,顺手把碗里的蔬菜往雅纪碗里拨,“小小年纪就这么会说话,以后说不定会长成危险人物。” 早川舀了一勺米饭,蛋液包裹着鸡肉,在口腔中化开,又被舌尖轻轻碾碎,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吃布丁。她余光瞥见仁王挑食的小动作,心想危险人物自己没资格说别人吧。 “哥哥不要不开心嘛。”雅纪一口咬下半块味增田乐豆腐,腮帮子鼓鼓囊囊的,“你做的炒饭也很好吃哦,是不一样的好吃。” 仁王一时噎住,没话可说。他碗里的蔬菜正好挑干净了,便低下头吃饭,筷子碰到碗口,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早川见他吃瘪,心下觉得新鲜,于是放下勺子问雅纪,你哥会做饭吗?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59章 “因为妈妈不太擅长料理,所以我们经常出去吃。只有我和哥哥在家的时候,他会做炒饭,虽然只是把冰箱里能用的菜混在一起,不过还是很好吃。”他伸手去拿桌角的西瓜汁,“哥哥优点不多,少数几个必须认真对待。姐姐下次也可以过来。” “不要。”仁王眼疾手快,把送给他的饮料拿到自己这边,“这样我就得多炒一个人的饭,多洗一个人的碗。” “不许喝——”雅纪瞪着他,“我知道了,我来洗就是了。哥哥真小气。” 仁王叼着吸管,一口气喝了半杯西瓜汁,雅纪瞪大眼睛,立马低头把自己碗里的肥肉往仁王那边赶。兄弟战争再次爆。早川安安静静呆在边上,吃完一整份亲子丼,然后现另外两人的食物只动了一小半,筷子还在半空打架。 她尝试把话题引向别的地方:“你不吃肥肉吗?” “不吃。”雅纪手上动作一顿,筷子立刻被仁王夹住,“吃了肥肉会变肥,吃了瘦肉就会变瘦。” 仁王一手牢牢摁着他的筷子,一手夺过西瓜汁来又喝了一口:“结果一暑假过去这小子胖了五斤。” “这是青少年在长身体!” “明明是仁王雅纪在长胖。” 话题引导失败,筷子在空中打起来,早川决定不再干涉家庭内部事务。她一上午跑了两个摊位,出门时拿来垫肚子的那点面包牛奶早消化干净了,这时像是怎么都吃不饱似的,吃完一份饭,又开始吃套餐里的沙拉和腌萝卜。 雅纪长得和仁王很像。眉型上挑,唇角有痣,被婴儿肥包裹的下颌线带着几分柔软的天真。一双眼睛如同山涧,叮叮咚咚的声音流淌出来,底色是青的,有些地方倒映着蓝色的树影,有地方又为日光照成一片银色。 腌萝卜在齿间断开,酸得早川皱起眉头。她忍不住又想起仁王,原来他小时候就是这样,没染的时候就是这样。会聊天,会打直球,会照顾人,看起来也挺可爱的。 “姐姐一直在看我,”这时雅纪突然转过头来,抓住她尚来不及收回的目光,狡黠一笑,“哥哥,你注意到了吗?姐姐一直在看我。” “那是因为你吃相太难看,饭粒都弄到桌上来了。” 早川心想你自己也没好多少,却现雅纪已经放下筷子凑了过来。他的脸离她很近,一缕被汗打湿的头贴在额角,如同随意添上去的黑色颜料。 “我很喜欢姐姐,姐姐喜欢我吗?等我长大,可以跟姐姐结婚吗?” “诶?” *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早川才搞清楚雅纪的意思。小男孩双手捧着脸,很认真地回忆:“妈妈之前说过‘如果以后有个隔壁家早川那样的儿媳妇就好了’,姐姐也说‘明羽酱是弟媳的话,感觉关系会很融洽呢’……我觉得他们应该是说我俩很配吧!” 早川感觉自己憋笑憋得很辛苦:“可是你还没有到适婚年龄呀。” “所以要等我长大!肯定是说我,不可能是哥哥。”雅纪斜睨了一眼仁王,“出卖灵魂的人是找不到老婆的。” “轮不到我也轮不到你,吃饭。”仁王拿筷子在他碗边上敲了一下,把所剩无几的西瓜汁推回来,“学校里有女生喜欢你吧?雅美姐都和我说了,上次她去接你放学,你边上那俩小姑娘看到她还一脸戒备,问她是你什么人。啧啧,仁王雅纪你桃花运很旺嘛。” “那个不重要!”雅纪盯着西瓜汁看了一会儿,一时拿不准是先和仁王吵一架,还是先和她解释,“总之我真的很喜欢姐姐!如果以后姐姐没有男朋友,也请考虑一下我!” 早川觉得比起飘渺的未来,当务之急是让小朋友把饭吃完:“我会的。” “拉钩哦!”他举起小拇指,示意早川把手伸过来,“拉勾上吊……撒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两根小拇指相互缠绕,捏得紧紧的拳头彼此摩擦。雅纪的大拇指高高翘起,贴住早川的,然后拉长了尾音:“契约之吻——” “差不多就可以了。好恶心。”仁王在对面凉凉地打断,“把饭吃了,下午不是还要一起玩吗?” 雅纪用力地往她拇指上摁了一下,这才嘟哝着“哥哥羡慕就说直嘛”,转回去吃饭了。早川拿着三人份的游园券和钱包去收银台结账,她前脚刚走,后脚仁王就从椅背上坐直了,双手环胸凑到雅纪面前: “玩够了吗,小朋友?” 小朋友专心扒饭,一双眼睛隔着额前的碎,天真无知地打量他:“不是还没开始玩吗?” “还跟我在这儿装傻充愣。”仁王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妈妈和雅美只是电视剧看多了随口一提吧?说什么要结婚,你们才第一次见面,你不觉得这会让对方很困扰吗?” “早川姐姐的确很好呀,就算只是第一次见面也会有这种感觉吧。说起来我们只差六岁,现在看起来很不一样,等我读大学或者工作,我们就差不多了,也不是不可能。”雅纪把剩下那点西瓜汁吸得咕噜咕噜响,仁王只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头一回如此烦人。 “倒是哥哥,”他把空杯子往手边一推,“我刚刚那样说,哥哥会有危机感吗?” “如果已经有了危机感,那哥哥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呢?”远远瞥见早川正从收银台那边往回走,雅纪抽出一张纸巾,擦干净嘴边的酱汁。唇角的小痣被他的微笑牵动,如同某种东西从水底缓缓上浮。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60章 “简单的直球比拐弯抹角的试探有用多了,这种道理哥哥自己也知道吧?” 作者有话要说: 雅纪,花言巧语玩家。你们姓仁王的都好可怕…… 当然雅纪并没有真的想和早川结婚啦(这种狗血剧情我还是不敢写的),他只是想在哥哥面前表演一下,这是个表演欲旺盛的小朋友orz 公式书说仁王的头是染的(柳生的夙愿就是把他和丸井的头染回来)……所以就把雅纪的头设定成了普普通通的人类黑色,毕竟小小年纪就染头以后可能会秃(喂 所有人都在刺激小王呢!小王,快点拿出行动来! ———— 饿着肚子码这章,好想好想好想吃亲子丼…… 福山雅治,你真的好帅呀(流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26]经典意外 “‘从零到一的网球之路’……”凝视着网球场外宣传海报上的花体字,早川出一声长叹,“从零到一,这是谁取的名字啊?” 仁王从后面走上来,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投票投的。这儿还有个小朋友呢,停止你的奇怪联想。” “你才是吧!”她拉着雅纪往边上躲了一下,“不要随便拍别人的头!” 十岁小男孩似乎有无穷精力。他想要扔飞镖,想要捞金鱼,想要去玩模拟赛车,想要参加立海王答题挑战赛(虽然第二轮就输了)。从第一名第二名到安慰奖的各式礼品塞满了他背上的双肩包,他摊开宣传册,竟然还想去网球部摊位看一看。 “他不累吗……”把游园券交给门口检票的同学,早川盯着松开自己的手一路往前冲的小小背影,轻声嘀咕道。 “笨蛋是不会累的。”仁王双手插兜,冲检票的同学轻轻点了点头,“你知道我平时带小孩多辛苦了吧?” 早川仰头看着入口处的说明文字:“不好意思真没看出来,明明一路上都是我在带吧。” “可是我有帮你背包。” “请你现在把包还给我,然后带着雅纪去玩你们的趣味挑战赛,‘从零到一’,听起来就很刺激。” 仁王那句拿腔拿调的“早川姐姐辛苦了”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随口承诺“晚上请你喝奶茶,随便点,反正是用那小子的零花钱”之后,他就被出现在场边的网球部成员叫走了。早川陪着雅纪在入口处排队,听小朋友从上周的修学旅行聊到哥哥扮成鬼吓他的劣迹,额角一跳正想作,突然看到话题主角从球场外走进来,换好了全套队服,臂弯里夹着球拍。 “我在第三关计分哦,”经过她俩身侧时他拿球拍撞了一下早川的膝盖后侧,“希望可以在那边见到你们。对了,场上球很多,要小心流弹哦。” 早川差点腿一软跪倒在地。雅纪拉着胳膊把她拽起来,对着仁王做了个鬼脸:“哥哥真幼稚,哥哥是笨蛋——” 虽然取了奇怪的名字,但网球部的摊位设计还是颇有社团特色的。六个球场按照难度设置了不同项目,一号球场是颠球,二号是正反手定点击球,三号是上手球;之后进入淘汰环节,四号、五号是与普通队员对打,六号是与正选对打,每个球场都有特定积分奖励,累加后可以在出口处兑换奖品,比如网球形状的钥匙扣,全国大赛的纪念t恤,全部通关者可以获得真田亲笔书写的“不要松懈”书法卷轴一份。 根据早川观察,大部分游客都集中在前三号球场,四、五号球场尚有少量勇士,六号球场则人数寥寥,幸村身披外套,站在场边和真田说话。 他的脸微微偏过一个角度,早川的目光触电一般弹开。校刊采访并未冒犯到幸村,反而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不少。思想史读书会还在继续,新学期开始,他们心照不宣地继续坐在一起,这次读的是韦伯那本《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每周四中午一起吃饭,从开始的自带便当,到后来去食堂排队,小心翼翼地尝试各类新品。每周六下午一起去图书馆自习,借一本书,两个人看,走回公交站的路那么长,他能认出路边盛开的每一种花。 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了解他;了解他对网球的执念,了解他不为人道的胜负欲,更重要的是,了解他作为普通高中生的瞬间:他国三时热衷于摩擦生电让头立起来的游戏,并一直觉得胡狼没有头很遗憾;他会对路边传教的人说“我就是神”,望着对方惊讶的脸继续忽悠,“干嘛那副表情,难道对神有什么不满吗?”;他最擅长的料理是玉子烧,第一次是在柳的帮助下完成的,足足耗费了六个小时,他母亲担心他失手炸掉厨房,所以事后对柳道了十分钟感谢;他之前会突然在三年级正选群里说“现在是忏悔时间”,让其他人把关于赤也的事情说出来,“大家都很认真地开始彼此揭,比如仁王说柳生告诉赤也蟹棒是螃蟹做的,丸井说仁王用赤也的手机拍了一百张自拍,桑原说柳在u-17开始的时候把赤也托付给白石了。所有被揭的人都在努力澄清,唯独真田,”幸村顿了一下,“丸井指控真田之前因为赤也用脚关门把他骂哭了,对此真田完全没有否认,真田的回答是——” 他叹了口气:“他没有哭。” “其实最开始想要忏悔的人是我,”傍晚六点的巷口,每一道光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他,就像孩子们在黄昏时刻离开一条愉快的街道那样,“赤也好像为了我们在筹备烤肉会,我不知道,前几天还很严厉地指导他,所以反省了。不过看起来大家都有很多事情是需要向赤也道歉的呢。”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61章 如果说起初早川整个人是紧绷的,每个邀约、每个回答都需要精心排练,那么现在她已经逐渐松弛下来,偶尔能说一些不过脑子的话,做一些不过脑子的事。上周六她中午吃了麦当劳的新品,晚上又和幸村一起去了图书馆附近的墨西哥餐厅,结账的时候她一边数着找零,一边感叹自己学习效率好低,一天又过去了,今天什么都没做。幸村在边上说,不是的,至少你吃了很多东西。 和幸村的相处常常是快乐的。只在极偶尔的时候,她会感到不安。比如采访时他直直看进她的眼睛,问她是否要把握所有的胜利。比如她隔着重重防护网望向他,担心自己喜欢上他,也担心自己始终不喜欢他。前者,是出于一个游戏玩家的自觉;后者,则是出于对游戏结局的恐惧。 坐在幸村对面自习的时候,她常常祈祷让时间停在这一刻。不必做选择,也就不用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但她也知道这是不应该的。进度一日不满,她就一日无法成为女主角——而那正是她开启游戏的全部意义。 于是昨天夜里,早川躺在床上,月光隔着没拉拢的帘子照进来,照着她搁在床头的女主角手册。那书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认为她在关键问题上不如柚木勇敢。 “少在那里瞎想。柳生和幸村根本不一样,”她翻过身去,恶狠狠地冲封面来了一下,“我和柚木也不一样。” 书本轻盈地飞到半空,荡秋千似的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光说不做是没有用的。您让柚木去触关键剧情,为什么自己却在原地踏步呢?” 她看了心烦,干脆把头藏进被子里:“哪有那么多关键剧情让我触啊——” “说到这里,”书本突然降落,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还记得之前撰写网球部群像稿任务的特殊奖励吗?” 早川把被子缓缓拉下来,只露出一双眼睛。 “您可能已经忘了,那是一把‘剧情钥匙’。”它顿了一下,“使用这个道具,明天的海原祭就会生青春校园故事的经典剧情,增进您和可攻略对象的好感度。” “什么样的剧情?” “剧情是随机的,无法预测。” “可以不用吗?” “特殊奖励必须在指定期限内使用。如果浪费,就会受到系统惩罚,角色好感度与支线完成度可能降低。” “……我知道了,你们最擅长强买强卖。”早川闷闷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出来,“那就用吧。” 早川掂了掂手中的拍:她和幸村的关系必须推进,这是不容置疑的事情。至于这一次该怎样推进,她决定把选择权交给系统。 偶尔不必为自己的未来负责,在不安中,也带着一丝微茫的快乐。 仁王雅治不愧是所有人恋爱道路上的绊脚石。眼前的队伍排到尽头,早川走进一号球场,如果不是他在后厨的那番话,她本不用在此刻想起这些。她把目光移回掌中的小球,第一关的规则是一次性颠球,每人两次机会,按数量计算得分,如果能使用拍框颠球则有加成。 早川从合宿的时候开始学网球,暑假还去附近的俱乐部办了会员卡,三个月下来,掌握了正反手和球,差不多能和人对打;当然,多数情况是她满场乱跑,仁王雅治在对面悠哉悠哉地回击,嘴里还说着,你知道吗,网球是可以边散步边打的。 偶尔他会掰着手指给她算账,说自己这个水平出去带学生,怎么看都是五千円一小时,早川听得烦了,拐进街角便利店,冷柜里拿出一瓶可乐就往他怀里塞:“谢谢你,好不好?” “不好,”他跟着她去结账,“明天补课,你得给我带早饭。” 早川从钱包夹缝里扣出一枚硬币:“吃什么?” “我想想——那种拿沙拉酱画着超大love字样的三明治怎么样?” “把你做成三明治怎么样?” 她颠了六十个。雅纪比她更多。小男孩对网球显然已经很熟练,正反拍交替,连着颠了五十个之后又换拍框。丸井文太在场边计分,见他和仁王长得像,便问他是不是仁王的弟弟。 小男孩点点头,装出一副大人的口吻:“我哥平常承蒙你们照顾了。” 这话显然踩在丸井的雷区上。他开始拉着雅纪抱怨自己连续二十五次上了仁王整蛊口香糖的当,实在是念着国三一年的同学情谊才没有和他断交。“不过本天才都有讨回来啦,上次他买了炒面面包,我说‘就吃一口’,然后直接咬走一大半……仁王跑回去买的时候,小卖部的面包已经售罄了,当时他的表情真的非常精彩。” “还有冬天的时候,”隔着绿色的防护网,话题主角的脸突然出现在丸井身后,“好不容易搭成的雪屋,只能坐一个人,就因为你要挤进来,所以我俩都出不去了。” “明明是雪屋太小——等等!你怎么在这里?” “要不是被同伴拉了出来,我还以为会一辈子困在那里呢……嘘,小点声,现在三号场是胡狼负责,我来看看我亲爱的弟弟。” “谢谢哥哥,我很好,”雅纪很严肃地答道,“你也不用把偷懒说得这么好听。” 早川做出和他一样严肃的表情,站在一边看仁王和丸井互相揭底,心想你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辈子”这种话,也只有仁王说得出来。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62章 雅纪率先跑到二号场,在球线附近站定,双膝弯曲,身体前倾,等待对面喂球。他控球能力很好,每次回击都落在底线附近,早川不由心生愧意,毕竟自己完全不行。 于是在三号场等待的时候,她便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网球的,他说是七岁那年。 “是你哥教的吗?” 他摇摇头:“是我姐教的。当时她刚考上大学,寒假里闲着没事,就问我要不要学网球。我姐以前是立海女网部的正选哦!” “那是你比较幸运,至少开了个好头。” “姐姐的网球是谁教的?” “是你哥教的。第一次对打的时候他和我说,‘别人的网球是表演性运动,你的网球是表演笑话性运动。’” “……的确是他会说的话。没关系!下次姐姐来找我对打!” 每个人有五次球机会,击中不同区域就有不同分数。时薪五千的金牌教练站在场边计分,似乎很想检验她一个暑假的学习成果。早川侧身对网,将球抛向空中,引拍击球,瞄准了得分最高的区域…… 结果没能控制好拍面,第一个球擦网而过,落在接球区内。 仁王在身后鼓掌:“恭喜你打出了丸井选手的妙计——走钢丝。” 早川头也不回:“谢谢。我知道球擦网不得分。” 后面几球都还算顺利,雅纪更是每一球都落在最高得分区。她们来到四号场外。终于要开始对打了,小男孩看起来有些激动,颇有些问鼎六号场的雄心壮志。早川觉得自己才学三个月,花里胡哨的技能一概不会,能走上四号场就算胜利,因此也完全不紧张,排在队末和偷懒的仁王聊天。 男生脑子里算着三号场的得分,同时匀出一只眼睛来看四号场的赛况,一只眼睛盛着她的倒影,眼梢里又带住了边上跃跃欲试的雅纪。 “看到了吗,”他让她注意四号场地的错误示范,“不要把球往地上打,这是网球不是地板球。” “……地板球也不是把球往地板上打吧。” “很好。你意识到了这点,为师很欣慰。” 棒球部的王牌从场上下来,到计分同学那边领取积分卡。不知对方说了什么,王牌挠挠头:“当我两个手握住球拍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握住球棒了。” “这位也是全垒打选手,”仁王戳了戳她的肩膀,“你们应该很有共同话题。” 早川盯着他看了两秒,然后翻了个白眼。其实条件反射性回头寻找仁王时,她也疑心自己是否养成了糟糕的习惯:一面嫌弃他话多,一面还找他讲话。 但好像并没有什么办法。因为下定决心不理他的半分钟内,她又开口了:“五号场那个球飞来飞去……就像巧克力一样丝滑。” 她随口一说,男生在后面随口一答:“能说出这种话,我看你是也饿晕了吧。” “是啊是啊,”早川叹气道,“所以晚上吃什么——” 在场上想这些有的没有的确不应该,被三号球场飞来的网球砸中后脑勺时,早川心里首先掠过的就是这个念头。 眼前暂时漆黑一片。那种眩晕感再次来临。世界又像架子上的玻璃球,被人失手震荡了几下。滚动、跌落、下坠,在砸地的前一秒突然被接住了。 随之响起的,是熟悉的机械电子音:“恭喜触青春校园故事经典剧情:球场上的意外。消耗剧情钥匙1把,剩余0把。” ……果然。 ……我看我的人生,也是一场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 经典意外,当然就是被球砸到然后英雄救美啦(x 这在早期同人里面应该还蛮常见的!所以就让早川触一下~(早川:?有事? 仁王雅治,拿球拍撞早川腿窝,你幼不幼稚啊! 本章雅纪依然靠谱!如果写十年后番外,就让雅纪去做演员,他和福山雅治搭戏,早川:请帮我要个签名。仁王:我现在就能给你签。早川:谢谢。可我说的是福山雅治,不是仁王雅治。 邀请村哥出来透透气!看公式书的时候,读到村哥的顽劣事迹(比如用静电让头竖起来…。),心里会想:啊,果然也只是普通中学生!随着了解逐渐深入,早川的心情也更加矛盾了,如果说一开始只把对方当攻略对象相处,那么现在其实是更加尊重对方的心情和想法了~柚木在最开始就说过:“幸村精市这个人,并不是‘追得到就追,追不到就算了’的那种。”所以小早川,你要怎么办呢。 第27章 [27]心跳 医务室的窗户半开着,无数光点涌入室内。雪白的墙壁和被单暗下去,游戏界面搭建起来。右边是个人数据和五维图,左边是任务菜单,正中间,原本挂着肩颈运动示意图的地方,悠悠飘浮着一本精装书。早川从病床上支起身,右手摸到后脑勺,被网球砸中的地方似乎肿起了一个大包。 “麻烦你——”她倒吸一口冷气,“解释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 “如您所见。”那本书言简意赅,语调恭顺,态度欠揍,“您被网球砸掉,晕了过去。现在在医务室,诊断结果是轻微脑震荡,需要卧床休息。本书建议您暂且不要下床。” “我问的不是这个。”早川动作一顿,坐在床沿上看着它,“我问的是,为什么我会被网球砸中。” “昨天晚上您决定使用‘剧情钥匙’,该道具能够根据根据您所处的情景,触青春校园故事的经典剧情,增进您和可攻略对象的好感度。网球部的通关活动是您遇见幸村的唯一机会,有鉴于此,系统为您安排了这场意外。按照此类故事的一般套路,在您昏迷后,六号场地的幸村会及时赶到,英雄救美,用公主抱的方式将您带离现场,送到医务室。这场生在网球部内的意外必将使他感到愧疚,而昏迷不醒的您则会让他心生怜惜,一旦得知诊断结果,他一定会陪在您身旁,直到您醒来为止。想必您也知道,医务室常常是限制级事件的高地点——”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63章 她抓起背后的枕头扔过去:“天天都在想什么啊你!” 日常遭受此类攻击,女主角手册已经习惯。它在空中轻盈地一扭身,躲开迎面飞来的高速枕头:“不过遗憾的是,这次出了点意外。” “意外?”早川把剩下那个枕头抱在怀里,“这件事情对我来说从头到尾都是意外。” 她一想到自己昨晚亲手把选择权交给系统,还因为不用对未来负责而感到快乐,就相当后悔;比起折腾自己,她宁可故技重施,邀请幸村去鬼屋,然后和他生点什么——毕竟黑灯瞎火,肾上腺素狂飙,说错话做错事都不用负责…… 书本对她的牢骚浑然不觉,在病床对面自顾自地说下去:“由于当时您站在三四号球场的交界处,所以您倒下时,扶住您的不是幸村,而是仁王雅治。” 早川仍沉浸在对鬼屋的想象中,只是无意识地应了一声:“他就在我边上,应该的啊,所以怎么了呢?” “在幸村平息球场的骚动之前,他就已经把您带到医务室了。也就是说,您错失了被幸村英雄救美的机会——” “而且,”书本的语气沉痛中带着一丝诡异的激动,“是货真价实的公主抱。您是被抱过来的。” * 仁王带上医务室的门,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伸了个懒腰。他站在阴影中,强烈的初秋的太阳照着眼前的小花园,满树的叶子在风中掀腾翻覆,只看见点点金光四溅。胳膊后知后觉有点酸涩,他却不知为何心情很好,一边插上耳机想要放歌,一边盘算着该让早川怎么谢他。 球还没摸到就被打成脑震荡,运气实在是差。他想起医务室老师无奈的目光,“最好卧床静养,先观察情况。” 雅纪自告奋勇要陪床。小孩子总有点过分的表现欲,跟着姐姐看过几部晨间剧,就要学一学深情男主角做派,也就随他去了。仁王点开播放器,想着自己该给柚木条信息,告诉她早川负伤了,如果班级咖啡厅的工作不忙,最好还是过来看看。句子刚编辑一半,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不紧不慢,很是耳熟。仁王迅速打完剩下的字,点了送,收起手机直视来人。 “医生怎么说?”幸村问他。 “轻微脑震荡,好好休息就行,我想问题应该不大。”他朝紧闭的房门努了努下巴,“她人在里面,现在睡着了。” 幸村轻手轻脚推门进去。仁王低头摆弄着手机,消息栏安安静静,柚木的回复还没有来。他倒是很想问问柳生今日体验如何,又觉得以对方的闷骚性格,怕是一句话也不会多说。毕竟当时他现此人对柚木态度异常时,对方也只是扶一扶眼镜,用两人“同在物理提高班”糊弄过去了——虽然以仁王的了解,扶眼镜这一动作本身,就已经泄露了柳生的所有秘密。 哦,对了。仁王想想就觉得好笑。他还说:“以后请不要扮成我代收别人的便当了,会给别人造成困扰的。” 门轻轻地开了,幸村从里面出来。早川还在沉睡,想来他并没有什么久留的理由。走廊尽头摆着一台自动贩卖机,他问仁王要不要喝饮料,仁王说你喝什么,他说我喝乌龙茶。 仁王把耳机摘下来:“和你一样吧。” 两听乌龙茶落入贩卖机底部的取货箱中,幸村弯腰去捡,铝罐外壳凝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手一碰就凝成了水珠。他把其中一罐递给仁王,轻声说了句多谢。 “应该的。”仁王接过乌龙茶,没急着喝,“这种事就应该迅速处理,不然现场该乱了。” “我问了一下,三号球场那个男生是棒球部的,挥拍的时候没控制好力道,所以打偏了。” “正常。今天来的几个棒球部同学都这样,个个都是全垒打。现在是副部长在场上吗?” “嗯。”幸村低头看了眼手机消息,“我一会儿也要过去。莲二在重新规划场地布局,准备加一点防护措施。之前没想到这点,游客大多是新手,场上网球乱飞,总归是个隐患。” 两人又聊了几句。海原祭摊位评比,人气是一方面,安全系数也很重要。他身为部长,方方面面都得留心。正事终归说完了,气氛一时有些古怪。仁王拉开易拉罐,觉得幸村这要走不走的样子,明显是在给自己机会。 “上回抽鬼牌的时候,”他指的是八月份全国大赛结束当晚,大家一起去烤肉店聚餐,吃饱了就在店里玩牌,“我问了部长一个问题,你还记得吧?” 幸村钩住拉环的手指一顿,似乎对他绕了这么大一个弯感到诧异:“记得。你问我喜欢的类型。我说喜欢追求梦想的人。” “无聊的问题。其实那天我真正想问的是……”仁王望向小花园,看到一只喜鹊在灌木中间从从容容地跳来跳去,“你会和早川在一起吗?虽然这话不该由我来问,但是……” 幸村笑着看向他,注意到他问的不是“你知道早川喜欢你吗”,也不是“你喜欢早川吗”,而是“你会和早川在一起吗”。普通人探听八卦,绝不会问到这个层面。仁王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反倒让他觉得有趣。他和仁王碰了杯,同样往身后的墙壁上一靠:“不该问的事情就不要问。这也是基本的美德吧。” “好奇而已。”仁王神色不变,“我又不是什么绅士,基本的美德对我不起约束作用。大家都知道我是很恶劣的人啊。”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64章 幸村失笑。他点开line的对话框,和早川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昨天。她在学校里遇到了不认识的植物,拍了照问他是什么。往上翻,是宣传部鬼屋的外墙宣传画,她说看起来是不是很恐怖,他说,只要灭掉五感再进去就不会害怕了。还有大段无意义的日常,她一边读思想史读书会布置的文本,一边把作者的刻薄话拍下来给他,譬如“拉什法尔始终在以令人极度绝望的方式胡言乱语”,“众多平庸之辈无疑在大学扮演重要角色”,“我对那些门庭若市的课深感怀疑”,“一个人可以是一名杰出的学者,同时却是个糟糕透顶的老师”,“可见,学术生涯是一场鲁莽的赌博”。“建议专门开设一门课,”她总结道,“叫做‘跟着马克斯·韦伯学骂人’。” 他盯着短短两行字看了半天,又把屏幕熄灭了。 若是放在几年前,国一国二的时候,他大概是不会和早川来往的。一年级就成为正选、二年级便升任部长的幸村,在学校里风头正盛,每天早上打开鞋柜,里面总会掉出贴着火漆印章或者和纸胶带的情书。起初他还会拆开阅读,后来现其中描绘的形象和自己相去甚远;而放学拦下他递上礼物的女同学,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啊——部长真是受欢迎呢,”去年住院的时候,网球部成员来探望他,那天刚好是情人节,他的病房里堆满了从学校寄来的鲜花和巧克力,仁王环视周围一圈,懒洋洋地说,“赤也要多向部长学习啊。你看看你,平时太强势了,所以才会被女孩子害怕。论巧克力的数量你是垫底吧,唯一一份本名巧克力还是对方托你转交给部长的……作为立海的王牌,这方面也不能松懈呢。” 幸村勾起嘴角,在后辈“那种东西有什么用啊!仁王前辈你好重!”的抱怨中,接过某个陌生学妹的心意,然后轻轻放在堆起来的巧克力顶端:“说起这个,我可是把全体网球部成员当作恋人看待的。所以各位务必努力,情人节也不能偷懒哦。” 虽说是开玩笑的口气,但他的意思却很明确。在喜欢他的人中,真正了解他的,或者说尝试了解他的,恐怕并没有几个。少女情怀需要有所寄托,不是落在他身上,就是落在别的网球部成员,或者其他校园偶像身上——这和班里男生憧憬高年级学姐或者话剧社社长没什么区别。比起贸然踏入一段由幻梦编织而成的恋爱,他宁可把全体网球部成员当作恋人看待。 但早川是不同的,她常常让幸村觉得棋逢对手。初次见面,她的意图是如此明显;之后数次相处,她又展示出与自己非同一般的默契;从运动会开始,她不愿说的秘密,她的求胜欲和好胜心,更加激起他探究的愿望。他们有相同的兴趣,相似的经历……就像打游戏那样,诸多结局自脚下延伸,在某条支线的尽头,他们应该是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的。幸村喝了一口乌龙茶,把目光转向仁王。 “我不确定。一来恋爱并非单方面的决定,早川的想法也很重要。二来目前我并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他想起刚才在球场上,隔着一重又一重的防护网,女生悄然移开的目光,“如果非要说的话,我想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做,以及,在这样做之后,她到底会不会真的喜欢上我。我更好奇的是,自己所认识的,到底有几分是真正的早川。这种心情,你应该可以理解吧?” 仁王不回答,任由他把后半句话接着说下去:“那么仁王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 ……公主抱? 早川的瞳孔剧烈震动了一下。她闭上眼睛,感觉后脑勺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果然,我就知道,只要靠近仁王雅治,我的人生就会开始下行。” “换个角度看,这未必是件坏事,”书本绕着她的头顶兴奋地转了一圈,“后退也是一种前进。虽然没能触英雄救美机制,但仁王将您抱到医务室这件事,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想象一下,此前一直冷静自持的幸村君,在亲眼目睹这一幕后,心中忽然涌起了名为异样的情绪……或许是怜惜,或许是后悔,或许是隐隐的嫉妒,或许是疯狂的占有欲……当他赶到医务室,看到床上昏迷不醒的您,情绪将转化为行动——” “可以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的,医务室是限制级剧情的高场所。”早川觉得自己的后脑勺更痛了,“拜托与时俱进一点,这种三角恋的套路校园剧早就不用了吧?” 书本停止转圈,缓缓降落,自动翻到角色图鉴页。上面整齐排列着许多人物卡片,“可攻略对象”栏也有二三十张,大部分都只有一面之缘,甚至包括那个夺走了她的“真心爱人”的柳生的卡片。 在这些卡片中,幸村排在第一位。他的资料最为详细,照片上打着“攻略中”的标签,并且,只有他的好感度是可见的。 仿佛感受到早川的注视,那个代表着好感度的红心轻轻一跳,颜色变得比先前更深。一旁的数字也随之从70涨到了73。 “必须提醒您的是,”书本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由于您选择了困难模式,游戏开始就给自己确定了一系列目标。所以原则上,攻略对象只能是幸村精市,如果中途更改,整条恋爱支线都要重新开始。虽然仁王把您抱到了医务室,但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早川猛然抬头:“你是在提醒我不要对仁王动心吗?”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65章 “……”被她的眼睛盯着,书本噎了一下,“您能这么快意会,本书颇感欣慰。” 她沉默片刻,然后低低笑了一声:“我当你想说什么,原来就是这个。你大可不必担心。仁王和幸村差不多,嘴上说的是一套,心里想的是一套。但这两人又不一样。” “好奇心和好胜心在幸村那儿占上风。幸村应该知道我有意接近他,不过他并不排斥这种接近,甚至还配合我装不明白——毕竟爱情从来都不是巧合。如果我能展现出足够吸引他的特质,攻略他应该没有问题。首先,他的好感度已经达到73了,这说明我的方法可行。其次,我们的相处已经越来越日常,越来越像一种习惯……总有一天他会现,自己已经没办法想象离开我的生活了。” “相比之下,仁王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刻意接近的不仅是幸村,也是拥有‘长得帅、受欢迎、很厉害’等特质的‘言情小说标配的男主角类型’。我在礼堂里说的话,他全都听去了。再给他多点信息,他说不定都能猜出我在玩养成类游戏。虽然他一直采取旁观态度,偶尔会关照一下我的最新进度,或者给我创造一些相处机会……但这种人才是最恐怖的。看起来四六不靠,动辄撩闲,说不定心里对感情的要求很高呢。总之,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但我不认为他会喜欢我。” “综上所述,”她像做数学题那样来了个总结,“我是不可能更改攻略对象的。这个游戏,我也一定会通关。所以你现在可以走了。我现在只希望自己在醒来之前,还能清静一下。” 书本扇动纸页,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千言万语,都被早川的眼神堵了回去。半晌,它憋出一句“好好养伤”,仿佛那个后脑勺上的大包与它无关似的,然后砰的一声消失了。与此同时,早川眼前的游戏界面分崩离析,浓稠的黑暗自边缘处蔓延,覆盖了她整个视界。 她似乎睡了很久。那颗网球如同撞击地球的小行星,惊慌的海啸化作马不停蹄的梦靥,在漫长的下午不断上演。断片记忆电影胶片似的飞过,不是幸村,不是仁王,帧帧都是姐姐。 再度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仁王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没有玩手机,没有写作业。雅纪在他旁边睡着了,出轻微的鼾声。而他只是盯着她看,不知道看了多久。 正是各种光线与灯光相接的时候,深紫与金黄在医务室的玻璃窗上燃烧。模模糊糊之间,早川想起自己对那本书的誓。从理智上做出判断当然很容易,但是…… 仁王对她挑了挑眉,她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跳动起来。 那是一下一下,无论如何都止不住的,最简单的心跳。 作者有话要说: 货真价实的公主抱,早川明羽,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早川:你们都在想什么啊! 总算把这章写出来了……把大家目前的信息都更新了一下(x)对于幸村来说,大家可能会把他神格化吧(毕竟是很厉害的角色),所以难得遇到一个意图明确经历神秘的人,会有种“女人你吸引了我的注意”(一不小心又串古早同人剧情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感觉!对于早川来说,通关是第一要务,所以攻略幸村也是必然,而且她觉得仁王应该不会喜欢自己,但是理智和情感是会冲突的,她已经开始摇摆了,会摇摆一会儿……幸村和早川的想法完全不同,那么仁王你,又是怎么想的呢?(仁王:邻居被打成了脑震荡,我却不知为何心情很好~ 题外话,我觉得赤也真的会因为太凶了收不到任何巧克力! 最近太忙了,所以下次的更新在周日,周四暂且鸽一次qwq大家抱歉! 第28章 [28]暗杀柳生比吕士 在海原祭结束很久之后,回想起那几天的经历,早川仍有一种强烈的恍惚感。 什么都生了:宣传部的鬼屋在学生会各部门的摊位中拿下第一,3000份校刊全部完,有人在bbs上帖感谢恋爱企划,说匿名告白部分撮合了自己和自己的暗恋对象(早川:“是你吗?”柚木:“绝对——不是!”);篮球部主力、一米九双胞胎、小提琴首席和网球部正选在1年c组男仆咖啡馆挂牌下海的消息传遍校园,第二天教室门口排起了长队,不得不安排专人维持秩序,参加过一次的游客不能再进去;来自东京都冰帝学园的校外游客们赢走了网球部摊位的最高奖项,根据前方战报,球场上空出现了电闪雷鸣九月飞雪等极端天气现象;丸井文太在第二天的料理大会上取得二连胜,他的对手柚木一见和他的队友柳生比吕士共同出现,有目击者称两人几度牵手,十指紧扣,应该不是错觉,对此e组的宫村美惠在午间闲聊时表示自己先前的判断果然相当准确。 什么都没生:提起柳生时,柚木仍是一副恋爱脑的语气,甚至在line的“帅哥”备注后面加了三个爱心(早川:“删掉!”柚木:“你管我啊!”);幸村第二天消息问她身体情况,叮嘱她若有不适一定要及时就医;仁王雅治对她态度如常,生在鬼屋、后厨和医务室的种种,如同他身上的木调香水,留香极短,顷刻便踪迹全无,相比之下,她那些复杂的小心思倒成了自作多情的错觉。 许多事情堆到眼前,推着她走,早川觉得自己如同西洋棋盘上的士兵,只能往前,不能退后。十月的期中测试,系统要求她考进年级前二十,然而越往上,前进的难度就越大。宣传部的冬季刊提上日程,准备加入圣诞和新年的特别企划,预计十二月底完成,寒假前放。她报了两个选题,一个是立海校园乐队的人物稿,另一个则关注立海大学退休教授的养老问题。“一个是年少成名,一个是衰老之后,”开选题会的时候,野原把立项写到了黑板上,“我觉得都可以试试。先去约采吧,确定能做了再安排主笔。”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66章 早川依旧记得那天她是怎么把校庆特刊放到父亲面前的。电视机里晚间新闻的声音填补了三人之间的沉寂,父亲在对面慢条斯理地咀嚼,盘子里盛着母亲煎好的牛排,刀叉轻拿轻放,仿佛对待手术器具。他向来是有威严的,镇纸般压住餐桌一角,任凭她和母亲没话找话地闲聊,从宣传部的摊位到她后脑勺上的伤口,早川说那个同学完全是拿打棒球的方法打网球,“不过他后来也专门到医务室和我道歉了。” 母亲问,隔壁家那孩子是打网球的吗? “嗯。校队正选。”出于某种隐秘的心思,她有意省略了对方把自己送到医务室的事实,就像之前她也没有说教自己打网球的就是仁王雅治。 母亲转而问起她的社团活动。宣传部都做些什么,采写需要经过哪些程序,部里的前辈对她态度如何。早川几乎不会主动提起这些,既然母亲问到,她便细细答了。难得说起自己的“专业”领域,忍不住语速加快,音调也跟着昂扬起来。 “列采访提纲之前,要先收集已有的信息,重点得看相关报道说了什么,哪些能为自己所用,哪些还是一片空白。像是电视报道、档案资料之类的东西,也可以作为采访的补充。之前培训的时候前辈说,这一行和历史研究一样,就是要动手动脚找材料——” “然后把材料换个方法说一遍,塞进稿子里,”父亲在边上打岔,“天下文章一大抄嘛。” 迎面一盆冷水浇下来,早川兴致全无。倒不知第几回了,父亲总是这样,仿佛说风凉话是他辛苦工作一天后为数不多的乐趣。早川低头,把牛排切成细细一条。他也不是冲着她来的,话到了嘴边收不住,哪里还管对面坐着谁,总之一定要说。 “永毅……”母亲轻轻叫了一声父亲的名字,“说什么呢。” 父亲自觉失言,取了餐巾擦拭嘴角,慢条斯理,一语不。他从不道歉。无论对早川明羽说了什么,他都不会道歉。 早川低下头,从书包里抽出两本校庆特刊。铜版纸边缘锋利,一不留神就会把手割伤。眼前不合时宜地闪过几个画面,数年前,在另一张餐桌上,姐姐也是这样,把成绩单、奖状或者亲手主编的校报交给父亲。父亲低头打量她递来的东西,严肃的脸上泛起微笑,皱纹在眼尾堆积,挤走久光的女儿、山崎的儿子、院长的千金。彼时一旁傻傻端着碗数饭粒的早川不知道,自己也被挤了出去。 “这是宣传部的校刊,第一期,我主笔的是网球部那篇,”她把两本册子推到父母面前,仿佛受到反作用力似的,觉得自己也离他们更远,“请您先看一看,然后再判断我这算不算抄袭。” “期中考试之后有家长会。”她拉开椅子站起身,动作过猛,那瞬间竟感到眼前一黑,“无论是谁去,我都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 期中考试前的周末,早川照例和柚木仁王一起到图书馆复习。仍然是上次的房间,上次的桌子,唯一的差别是柚木有了新的求助对象,遇到棘手的古文也不再时时向她讨教。早川看她历史背了一半就开始消息,系在手机外壳上的企鹅挂件微微晃动。 “图书馆的信号强度只能支撑你和你男朋友聊天,”柚木在三人小群里@她,“但是你连男朋友都没有。” “?”早川缓缓敲了个问号上去,“这位朋友,请问你有事吗?” 有些人恨不得告诉全世界自己在谈恋爱。中午大家到茶水间吃外卖,柚木对着那碗天妇罗盖饭拍了张照,顺手传给柳生。她注视着自己的手机挂件,眼神柔情似水,早川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后退半步,然后踩到了仁王的脚尖。 “柚木迫害你,你迫害我,”仁王在背后夸张地感叹,“那我只能去迫害柳生了。这合适吗?” 柚木对自己男友即将惨遭黑手一事浑然不觉。那个企鹅公仔全名コウペンちゃん,最近在推特上非常流行。个头有她手机一般大,圆滚滚的,身穿杏色狐狸套装,背上绿色的包袱绕到胸口打了个结。柚木把小企鹅拿到她面前晃了晃:“你看,这个包袱还能拿下来——” 早川狠狠舀了一勺牛肉饭:“但你肩上的期中考试包袱卸不下来。快点吃,吃完去背历史。” 或许是恋爱的特殊加成,一周后成绩公布,柚木难得拿到了班级第一。虽然知道这大部分是因为本次考试理科偏难、文科简单,但是听着柚木那一套“我现只要和年级第一谈恋爱就会成为班级第一”的歪理,早川还是觉得自己的额角正缓缓爆出一条青筋。 “所以有什么办法能让柳生消失吗?”放学路上,她把奶茶吸管咬成扁扁一条,“再这样下去,不是柚木先完蛋,就是我先完蛋。你不觉得她整个人都高度亢奋吗?你不觉得情侣很烦吗?” 仁王在她边上打游戏:“不觉得。自从谈恋爱之后,柳生对我的态度都好了很多。以前他经常板着脸对我说,‘仁王君,以后请不要扮成我代收别人的便当了,会给别人造成困扰的。’现在他只会略带歉意地通知我:‘仁王君,抱歉今天不能和你一起吃午饭了。我和柚木桑有约。’” “……”她差点被珍珠呛到,“明明是你自己扮成柳生有错在先好吧。而且你明明是被他抛弃吧!在这里开心什么啊!” “啧,肤浅。我们的情谊是不会因为几餐午饭断掉的哦。”仁王结束了手头这盘,把游戏机揣回口袋,从她的书包侧袋摸出牛奶糖来,“至于柳生什么时候消失,估计也就下个星期吧。”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67章 “什么意思?”她伸出手,示意仁王递给自己一颗:“难道说你终于对柚木心生嫉妒,独占欲爆,准备把他囚`禁起来了吗?” 仁王把糖拿到她眼前晃了晃,然后塞进了自己嘴里:“我看你脑子里想法蛮丰富的嘛,又是从零到一,又是独占囚`禁,你该不会还在偷偷给那个叫立海大之狼的耽美社团供稿吧?” “……”早川盯着眼前的车流和对面的信号灯,“想多了。” “太拙劣了。撒谎的时候不要避开对方的视线哦。” 她谨慎地瞥了仁王一眼:“好吧。是柚木把我拉进去的。我也就随便看看。” “上周更新的那篇《撒谎者》是你写的吧?帝国最年轻的少校仁王雅治和第一疗养院精神科副主任柳生比吕士,‘柳生紧紧抓住了床边的扶手。全世界的海洋在他心中翻腾激荡。仁王把他拖进了汪洋之中:他会把他淹死的——’” “不要念了不要念了!”早川踮起脚尖去捂仁王的嘴,“你怎么还看这个!” “作为校园偶像,应当时刻关注自己在旁人眼中的形象。我现在那个论坛里我只能做受,难得看到一篇互攻,当然要点进去拜读一下。”仁王把手机屏幕拿到早川眼前晃了晃,盯着那个颇为眼熟的id,早川感到一阵胃疼。 她把手松开,迅速地在仁王书包上擦了一下:“……谢谢你给我写长评。” “谢谢你把我写成上面那个。”仁王顺手签了个到,“第一章的飞镖规则也摸得很透,辛苦了。期待看到大大的新作。” 他还在念叨着“说起来我也支持幸真,可惜论坛的大势cp是真幸,不知道部长知道会是什么表情”“不过幸仁和仁幸就免了,在这种终身大事上遇到部长,很可能会被灭五感”“我看你还写了一篇柳切,看来你也觉得这两人很登对嘛”,听上去显然是资深用户。早川低头不答,觉得自己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实。她决定把话题带回来,于是又想起之前他们聊到的:“你为什么说柳生马上就要消失了?” “下周末u-17集训开始,持续一个月左右,估计要到十二月才结束。不仅是柳生,整个网球部都接到了邀请。”仁王拿钥匙开了自家大门,雅纪从院子里跑出来,和她大声问好,“在我离开的一个月,不用想我哦。” 早川同雅纪挥挥手:“放心,不会的。” “也不要无视红绿灯直接过马路,然后被转弯的车吓到。” “说了不会的!” * u-17集训开始一周后,野原部长在例会结束时放了留部意向调查。a4纸第一栏写着姓名年级班级,第二栏写着是否留部,第三栏写着是否愿意进入总编室,第四栏是年终总结,给了大半页的空白。 野原坐在讲台边缘,架着二郎腿,看起来依然像不良少女:“我们打算把部里的架构调整一下。之前通常是一个部长,一个副部,统筹采写和设计,也就是我和木岛的分工。今年加了校刊,每个季度都会出一本,工作量很大,必须有人负责。所以我们打算设一个部长,管理校报、宣传和bbs学生会板块,再设一个副部,专门协调校刊事务。” 木岛见她半天都没说到重点,忍不住补充道:“一二年级的同学,如果想做部长副部,欢迎找我们聊一聊。我们会确定几个人选,到时候部里投票。” 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找上门来,野原望向木岛的眼神里写满了“你看吧我没猜错”的肯定。早川絮絮叨叨铺垫了一堆,包括自己看了不少专业书,夏天写稿时感觉很好,手头两个立项也推进顺利,除了宣传部之外没有加入别的社团,可以把全部精力投入进去……虽然留部是系统布的任务,经由宣传部部长而成为学生会主席是升级的步骤,但她这一番话全都出自真心。比起熬夜读书,然后考到年级第十九名,熬夜写稿的确是更有意义感的事情。 她会特地去bbs上搜索“校刊”之类的词语,看看网球部特稿引起了什么样的反响,用小号认真同那些认为书写失败有违网球部光辉形象的言辩论;会在母亲夸她把新闻写得像小说时忍不住微笑;会留意各种有报道价值的事情,之前和同学去养老院做志愿者,看到曾经从事通讯工程研究的教授晚年怎么也用不来智能手机,就想做一个关于衰老的选题。 “学姐之前说,要为普通人作传。即使这些报道的阅读量还不算很大,但是书写和记录,本身就是有意义的——” 野原投向她的目光是如此意味深长。在那兴致盎然的注视中,早川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抱歉……我有点激动。” “小朋友都有表演欲,很正常,我就喜欢你这点。”野原笑了,“不过想做副部长,就得面对写稿之外的各种杂事。应付学生会那帮人的难度,丝毫不亚于搞定一个棘手的采访对象。你想试试吗?” 作者有话要说: 早川:柳生比吕士暗杀计划,启动! 柚木:早川明羽迫害计划,启动! 仁王:嗯?这里有个奇怪的社团,我来看看。 —— 明羽正在慢慢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虽然在下一章就要遇到绊脚石) u-17部分也有剧情!会认真迫害(?)仁王的! 在思考这篇完结之后该写什么!目前有一个忍足的异地恋脑洞(忍足,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那么适合苦情剧本)和一个赤也的姐弟恋脑洞(大概是高中生赤也和立海大学学生/校门口奶茶店的兼职员工谈恋爱这样子…)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68章 第29章 [29]暗礁 “我等了四十分钟,一杯奶茶都快喝完了。”自从忠实粉丝兼气氛担当丸井切原远赴u-17集训营,校门口的奶茶店便安静下来。晚上六点,两间店铺只坐满一半,穿着立海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自习,早川推门进去,风铃摇动,柚木朝她挥了挥手。 “临时接了个活,”她坐下来,顺手喝完了杯中最后一口奶茶,“部长叫我去学生会跑腿。” 柚木出一声悲鸣:“那是我的——所以我们可以去逛街了吗?” “先缓缓。”早川靠在椅背上,“我刚才遭受了重磅攻击。” 如同轻小说的常见桥段,野原部长说完那句话就走了,什么解释都没留下。早川一头雾水,正想追上去,肩膀忽然被木岛学长按住了。 她转过头,听见学长轻叹一声,把讲台上的那叠a4纸递到她怀里:“她这人说话就这样,别放在心里。宣传部是学生会下属机构,平时少不了来来往往的请示汇报,有时候可能比较麻烦。想做副部,就得提前适应起来。正好之前海原祭还有一部分材料没报销,冬季刊的企划也要交上去。这个点学生会还有人值班,就麻烦你跑一趟。” 早川在宣传部待了大半年,直到现在才摸清学姐学长们的分工。高二高三的都是总编室成员,有采写经验,会教她们写稿修图,每个人都有专门负责的校报、bbs或者校刊板块,平时偶尔失踪,周二周五固定出席部活,打电话给校门口奶茶店点单,然后掷骰子选出两人去校门口提货。野原是部长,主管各种文字工作,木岛是副部,主管各种图片工作,同时负责把野原的奇思妙想翻译成人话,落实成方案,并在野原倦怠误工时维持整个宣传部的正常运转。 早川之前偷偷问过高二的前辈,他们是情侣吗?前辈瞥了眼凑在一起讨论如何从学生会手中要到校刊印刷费的野原木岛,轻声说,听说是青梅竹马,从小在一起街区长的,部长加入宣传部的时候,觉得一个人太无聊,就把副部长拉进来了。 这才是邻居该有的样子。当时早川愤愤地想,而她搬了个家,却只能遇到每天在放学路上打游戏的仁王雅治。 兴许是因为正副部长和总编室都不强调等级秩序,宣传部平常也以采写拍摄等活动为主,早川对学生会的运作流程其实相当陌生。当她怀里抱着那叠a4纸,穿过走廊,走到尽头的学生会主席办公室时,心里还有些紧张。 反手叩门三下,隔过几秒钟,里面响起一个声音:“请进。” 于是她推门进去。主席办公室很大,相当于宣传部活动教室。窗户大开,整个办公室都被五点半的夕阳浸满,空气中浮着佛手柑香薰的气味。正对门的那张办公室没有人,左手边陈列着一排柜子,右手边较小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男生。看领带颜色,应该是二年级。 “学长好,”早川微微欠了身,“请问主席在吗?” “伊堂前辈出去了,暂时不会回来。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和我说。”他站起来,朝她伸出手,“介绍一下,我是二年a组的宫崎英士,在秘书部担任部长,每天都会在主席办公室值班,处理一些日常事务,平时遇到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找我。” 他的声音有种特殊的磁性,像是专门训练过的。厚重而不低沉,每一个尾音都微微扬起,仿佛哄骗,又像劝说。总是,让人全身心地投入到与他的对话中,并获得切实的快乐。 早川把a4纸交到他手中:“我是宣传部的早川明羽,一年c组。这是我们部门海原祭报销单,以及冬季刊的企划,麻烦学长代为转交。” 对方以这样热情专业的态度对她,她也忍不住认真起来。自以为说出来的话足够妥当,没想到交上去的材料还是被抓住了漏洞。 “这份材料是你整理的吗?下次装订的时候,钉子最好和纸张边缘呈45°,形成等腰三角形。这种平行的装订翻阅起来不太方便。还有,字体要统一,我看后半段有些地方格式错了,以后上交之前可以注意一下。”宫崎笑得如沐春风,大有指点后辈之意。虽然这份文档并不是早川做的,但她还是点点头,全都揽到自己身上。 按理说她交完东西就能走了。可宫崎这番话一说,她也拿不准自己能不能离开,只好站在桌子对面,看他翻完了报销单,又翻开冬季刊企划。读着读着,眉头就皱起来。 “这个人物稿挺好的,他们粉丝很多,影响力说不定会扩展到校外。不过这个教授养老的稿子,我建议你们还是慎重一点。首先养老金问题就比较敏感,其次,采访教授,可能要和对应的院系联络,如果你最后写出的稿子说他们过得不太好,大学部的面子也挂不住……” 早川心道,这考虑得也太远了。稿子八字还没一撇,反而先替大学部的面子担心上了。 宫崎见她不说话,以为是听进去了,顺手拿过搁在桌前的校庆特刊,翻到网球部那篇:“你们之前出的这份,我读了,感觉很喜欢。宣传部向来只做校报,是该打造一些自己的文化品牌。《读五十年立海》、《立海,一个惊奇者的足迹》,都很有特色,用恋爱企划抓人眼球,这想法也很好。只是我觉得,这个写网球部的稿子,有点不太妥当。是你写的吧?” 点了早川的名,她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应下。宫崎接着又问:“你们稿子写完给网球部看过吗?他们没说什么?”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69章 “个人部分都返还给对应同学看过,就事实层面来说,大家并没有提出问题。”大概猜到对方要说什么,她轻声强调道,“按照业内的习惯操作,采访对象只能纠正事实表述方面的问题,不能改变整个稿件的写作思路。” “我当然相信野原前辈带领的宣传部各位的专业素养。咱们这个毕竟是校刊,不仅要尊重业内习惯,还要考虑到学校荣誉。一方面,你这儿提到的削减社团经费,完全是站在网球部角度写的,容易让读者对学生会留下不好的印象,这事情很复杂,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另一方面,稿子的第二节全部在写网球部失败后的遭遇,bbs上的质疑、当面的冒犯,还有切原同学和别人的冲突,我读的时候有个感觉,是不是太消极了?” “可这些都是事实,那个帖子还被顶成了bbs热门。” “虽然这么说,但是你也可以多写一写学校对他们的支持,还有同学对他们的关心。” “其实第二部分也提到了,比如同班同学的鼓励,以及那个帖子下面支持网球部的声音。我当时的确考虑了两个方面——” “考虑了,但是还不够成熟,对吧?”宫崎用一种略带责怪的温柔目光看着她,“下次写稿之前,可以多想一想,什么合适,什么不合适。刚才说的都是我个人意见,希望不会冒犯到你。两份文件我都会转交给伊堂前辈的,刚才耽误你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一直到走出校门,走进奶茶店,早川的脑子都是混乱的。她靠在椅背上,感觉自己后脑勺上早已痊愈的伤口再次疼痛起来:“我觉得他根本没搞懂我想表达什么。他就像那种网络爬虫,拿到稿子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有没有抹黑学生会,有没有抹黑立海大,如果没有,那么就随便夸两句,如果有,那么就要抓过来进行思想教育……” 柚木把已经见底的奶茶拿在手里,漫不经心地咬着吸管:“你们搞文字工作的,骂人都好精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把学生会部长比成网络爬虫。” “……关键不是这个!”早川有气无力地反驳,“一开始他跟我说装订问题的时候,我还当他就是好心,结果他一说养老的稿子,我就感觉不对。这管得也太宽了吧?偏偏他还一副‘一己之见,请多包涵’的样子,明明就是拿前辈的身份压我,我就是有道理也讲不出来啊!” 柚木搬了把凳子坐到她旁边,把她的脑袋放到自己肩膀上:“这种时候本来也不用讲道理,听着就行。学生会里这种人很多,什么都不喜欢就喜欢说教,你老老实实应下,回头该怎么写怎么写,这就叫虚心接受,死不悔改。” 早川的头顶在她脖子边上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顺势闭上眼睛:“你不是回家部成员吗,怎么这么了解学生会啊?” “我国一的时候年少无知,加入了学生会文体部,以为就是办办活动,结果我们那个副部长,规矩特别多。自己例会提早十分钟到,要求所有人都提早十分钟,我说他干嘛不直接把开会时间提前十分钟——” “等等,”早川的眼睛猛然睁开,“你那个副部长叫什么?” “忘记了,好像是姓宫崎吧,据说也直升了高中部。” 她的表情突然五彩斑斓起来:“我今天遇到的那个秘书部部长……就叫宫崎。” * 约好一起去逛街的,可是路上柚木一直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早川很不自在地别开头,把好友拉进试衣间: “……干嘛那样看着我,好像我年纪轻轻就已经死了一样。” 柚木靠在试衣间墙上,伸出手来摸摸她的胸:“在宫崎手下办事,早晚都是一死。你觉悟吧——” 早川啪地打掉她的手,然后转过身去:“话不要说太满,他也只是秘书部部长而已。之后绕开他,直接和学生会主席对接不就好了。” “宫崎那种人,应该是奔着学生会主席去的吧?”柚木帮她正了正领子,“你想,秘书部,什么事务都从他们手上过,各个部门都要和他们打交道。宫崎高二就做到了部长,十二月换届选举,肯定是主席人选之一。” 早川侧过身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天气渐凉,她急需外套,这条风衣倒是很合身,细节处的工装元素也足够亮眼,商场里打着暖气,她感觉脸也跟着热起来。 “高中部主席的位置可抢手了,一般都能拿到推荐入试的名额,如果自身条件过硬,四舍五入就是保送东大早大。”柚木拿过一条毛衣,一边自己换上,一边给她分析,“到时候宫崎做了主席,你做了宣传部副部,就算平时绕着他走,每周例会上也要见一次。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好麻烦。” “是吧?”柚木的脑袋从毛衣领口里钻出来,“所以当时你说要加学生会,我还愣了一下。不过既然已经决定留部,那就先这么应付着呗。” 她对着镜子转了一圈,很满意毛衣上身的效果,便问早川看起来怎么样。早川说这款版型很不错,价格也不贵。柚木问她那风衣要买吗,她点点头,柚木便催她脱下来拿去结账。 “那家生牛肉饭我早就想去吃了!这个点正好没人排队!快走快走!”柚木拎着大包小包,把早川推出店门,见她表情凝重,看上去心不在焉,于是伸出手捏了一下她的脸,“别想了!总想着那张脸,会吃不下饭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70章 姐姐弯腰关了火:“你待会儿不要说自己吃不下。” 当时听雅纪说仁王会做炒饭,具体表现为把冰箱里能用的菜混在一起,她倒没怎么觉得惊讶。仁王会做饭不稀奇,仁王只会做这样的饭,也不稀奇。做姐姐做哥哥的往往都有若干基本技能,保证父母不在家时弟弟妹妹和自己都能成功存活下去。放在仁王身上是杂烩炒饭,放在姐姐身上就是独家泡面。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71章 或许是顾及她的自尊,或许是拿准了她憋不住自己会说,自从早川升上国小四年级,姐姐就再没问过她为什么不开心。她们之间有个习惯,糟糕的情绪要用食物解决,大碗泡面,家庭装冰淇淋,或者双人份鳗鱼饭。因为姐姐说过,胃和心的距离最近,而小时候的早川尚且不知这其实是歪理。 那天她吃完一碗面,连汤都喝了个干净,把碗重重搁在桌上,朝对面空着的两张位置宣布,我国中不要去立海了。 姐姐置若罔闻。于是她又宣布一次:“我国中不要去立海了。” “可以呀,回头告诉爸爸妈妈吧。”勺子靠在碗沿,姐姐神色如常,“明羽觉得开心就好。” 说出这话的时候,她读国小六年级,姐姐已经升上高一。她看着姐姐比国中更忙,六点钟起床,十一点半睡觉,偶尔回家很晚,母亲问起来,十有八九是学生会加班,或者部门例会加时。 “我看你啊,比你爸还忙。你爸六点就到家了呢。”母亲席上围裙去厨房热饭,早川从房间里跑出来,站在楼梯上远远地观望。 “前几天报留部意向,学姐特地来问我高二愿不愿意做副部长,我说当然,她说那从这周开始就和我一起参加例会吧。”姐姐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来,“部门例会果然和部活不一样呢……八个部门三十多人,小教室都坐满了,光是记住人脸就好累……” 母亲端出三盘菜,姐姐止住抱怨,低头轻声说了句“我开动啦”,然后便拿起筷子。早川几步走下楼梯,从冰箱里拿出鲜奶,站在她边上,把鲜奶倒进杯子里。 “今天看来要熬夜了,数学卷子还没写,还有一篇小作文,”姐姐见她不说话,便故意找点话题问她,“明羽觉得写什么好呢?” 早川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她把刚才倒好的鲜奶推到姐姐手边,自己又回厨房找了个杯子:“就写《为什么我每天都不想读书》。” 眼前一碗牛肉饭见了底,早川拿起水杯,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腻味。回忆开闸泄洪,自上游汹涌而下,她随波逐流,一时头晕目眩。想起现在的自己同那时的姐姐一般大,既然她可以,那么自己也可以。 又或者是因为她可以,所以自己也必须可以。 就像是溺水者抓紧浮木,早川放下杯子,正对上柚木的目光。好友问她走不走,她点点头,整个晚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 她们原计划只是逛街,趁肚子饿腰围细的时候买完衣服,去柚木心仪已久的地方吃饭,然后到柚木家里把雪糕接回来。此刻踏出店门,柚木却灵光乍现,拉着她就往相反方向走,说是要给男朋友买东西。 “等等等等一下!”早川站在饰品店外面不愿进去,“买什么礼物?他不是十月份才过了生日吗?” “啊,那个,”柚木绕到后面,把她推进店里,“是生日礼物,和今天要买的不一样。” 头顶的音箱正播放着各种经典爱情喜剧配乐,从“恋せずにいられないな似た顔も虚構にも(忍不住要去恋爱无论相似的还是幻想的你的脸庞)”唱到“ほら あなたにとって大事な人ほど すぐそばにいるの(那个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人此刻正在你的身边)”,早川瞥了眼身边“最重要的人”,终于没忍住叹了口气:“所以柳生君只是去合宿而已,为什么你还要给他买礼物啊?” 柚木踮起脚尖,把货架上的超大企鹅玩偶拿下来:“刚开始恋爱就要分开,明明列了好多计划,可除了打电话消息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喜欢和思念仅靠语言文字是传达不了的,想要寄点东西过去,给他一个惊喜……你能明白吗?” “抱歉,”早川插上耳机,试图屏蔽店里的恋爱bgm,“完全不明白。而且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柳生君会喜欢企鹅。” “他不仅喜欢企鹅,还是特摄片爱好者,很神奇吧?看上去是有很多怪癖的完美优等生,实际上很可爱很体贴哦,上次——” 早川带着耳机绕到货架对面去了,试图用实际行动告诉柚木自己无意分享她的恋爱经历。 世界上会用“可爱”形容柳生比吕士的,大概也只有柚木一见了吧。随手拿起摊在货架上的明信片,早川把手机音量调得更大,或许仁王雅治也算一个。糟糕,不管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形容词好恶心。 “说起来——”柚木抱着企鹅玩偶走过来,摘下耳机塞进自己耳朵,然后被超高分贝下了一跳,“干嘛放这么响啊!” 为了屏蔽你,和你们。早川抬了下眼皮,忍着没说。 “我觉得人要学会表达自己。交朋友也好,谈恋爱也罢,心里的感激、欣喜、爱意、厌倦、怒火、畏惧,全都要认真地说出来。”柚木把玩偶举到眼前,左看右看,没见过似的,“突然得知收室有自己的快递,柳生应该会猜测是什么东西吧?等他看到实物之后,应该会觉得惊喜吧?” “应该会觉得苦恼,”早川往边上靠了靠,给她让出一个位置,“毕竟这么大一只企鹅宿舍里没地方放,如果他睡上铺,第二天醒来肯定会掉在地上。” “……只有你会从床上掉在地上。”柚木左手抱着玩偶,右手挑出一张明信片,“说真的,你不买点什么吗?” “……”早川皱眉打量她,怀疑自己音乐放太响而导致听力出了点问题,“我不喜欢企鹅,而且我也没有男朋友。”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72章 “之前不是还说自己要追到幸村君吗?难道是打算放弃了?” 情场得意之人总会对好友的感情生活投入不必要的关注。早川动作一顿:“没有。但我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往合宿地寄东西很奇怪吧?” “哦——‘普通朋友’?前两天幸村班上的女生还在八卦呢,‘年级前二十’‘校刊主笔’‘长得也好看’,早川明羽同学,这说的是你吗?”柚木凑上来,声音放得很低,轻轻往她耳朵里吹气,“我都听到了哦,有人赌你明年情人节一定可以拿下幸村君,赌注是一个月的奶茶。” “……我也可以下注吗,我也想喝免费奶茶。” 温热的气息还留在耳畔,柚木已经松开了她:“说认真的,如果想追到幸村,现在是个好机会吧。你的竞争对手都不知道u-17合宿的地址,而你,拜我所赐,恰好可以趁虚而入,用一张言不尽意的明信片,打动幸村的心!比如‘呐,幸村君,神奈川今天下雨了,你那边还好吗?’什么的——” “好老套的台词。像是从昭和年代的电视剧里直接搬下来的。” “有这么老套吗?”柚木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那就……” 早川挑出一张明信片,朝她比了个停:“具体内容就交给我想吧。你还是不要动脑子了,小心烧。” * 集训营地处郊区,气温较市内偏低。结束晚训回寝室的路上,柳生遇见今年新加入的后辈,对方手上提着家里寄来的东西,有些羞赧地朝他点头问好: “刚才在收室看到了前辈的快递,早知道就一起带来了。” 柳生说不用麻烦,我自己去拿就可以。于是顺手推开宿舍门,放下网球袋,加了条外套,这才往收室的方向走。 很不巧,刚下楼梯就碰上仁王。看样子他刚刚结束训练,短袖队服还穿在身上,一小截头绳被汗水濡湿,颜色比剩下部分更深。 “噗哩,现在不是学习时间吗,怎么风纪委员长怎么还在走廊里乱晃?” 柳生推了推眼镜:“去收室取个包裹。” 集训持续一个多月,势必耽搁不少课程。去年他们返校之后,补课和中考堆在一起,饶是柳生也不得不借助于补习班之力。今年有了经验,便早早向老师要来了授课计划和自学材料。除去活力过剩的后辈切原赤也常常自主加训并借口逃避学习(进而遭到真田的铁拳制裁和柳的适时制止)外,大家都会利用晚上温习功课。 仁王自告奋勇,愿意牺牲学习时间,和他一起去收室,嘴上说着“万一东西很多一个人拿不了怎么办”,眼底的促狭倒是明明白白,毫不遮掩。 “来猜猜是什么吧,猜中了明天请我喝饮料。”无视他脸上冷漠的神情,仁王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觉得应该是女朋友的惊喜吧!那种用粉色缎带和白色珠光纸包好的礼物,拆开一个盒子还有一个盒子,然后加上一张写着‘等你回来!最喜欢柳生了~’之类的话的贺卡。” ……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该说不愧是仁王雅治吗。柳生在他轻快的语调里清了清嗓子:“柚木并没有和我提起这件事。我想也可能是家人寄来的必需品吧。” “你是国中生吗?在外合宿还要家人邮寄必需品。至于没有告诉你,是为了制造惊喜吧?”他露出一个“我很了解要相信我”的微笑,然后拉开了收室的门。虽然很想吐槽你小子至今为止都是单身,唯一的恋爱经验只是拒绝别人的经验,但当看到寄件人姓名的时候,柳生还是微微瞪大了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 “puri,猜中了。明天记得请我喝饮料哦。”仁王在“柚木一见”四个字上点了点,“是女朋友的惊喜呢。这么大一箱,回到寝室再拆吧。” 然后情况就变成了仁王坐在他的书桌前看他拆礼物,不仅毫无帮忙之意,还大声自言自语,思考着明天要喝什么。因为不想破坏女朋友精心布置的外包装,柳生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找到了胶带的起点。他打开纸箱盖子时,全寝室的人都凑了过来,神色紧张如等待孕妇临产。 “哦!是企鹅公仔!”桃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向大家播报着开箱结果,“是女朋友送的吗?” 他身后的伊武陷入了沉思:“原来柳生君每天消息的女朋友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某段ai程序吗……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已经接受了柳生君喜欢企鹅这件事,但是真的看到还是会感到有些震惊啊……” 来自神奈川的企鹅公仔如同一枚重磅炸弹,让往日安静的203寝室闹作一团。知道柳生不可能提供太多八卦,桃城与伊武转向桑原,试图从这位自称“见过柚木同学几面”的目击者那里获得更多信息。 真实拥有女朋友且真心喜爱企鹅的柳生不得不承认,打开盖子时自己的心跳的确漏了一拍。那种感觉又来了,国三的时候问她会不会继续学物理竞赛,毕业当天被她要走胸前第二颗纽扣,在鬼屋的冷风里牵住她的手,一次、两次,直到海原祭结束都没有松开。 他想起合宿开始前的周末,他和柚木一起参加物理提高班,下课后他照例送她到公交站。陪我坐三站吧,明天就见不到你了。柚木拉着他上了车,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临走时靠上来吻了他。 “告白被你抢先了。”她嘴唇柔软,好像舒芙蕾蛋糕,“所以这次轮到我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73章 那天柳生一个人往前坐了两站,直到前后几排的人纷纷下车,才从失重感中回过神来。此刻他拿出手机,准备亲口向柚木表达感谢,拨出电话的前一秒,仁王突然从企鹅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了一张明信片:“找到了,写有‘最喜欢柳生’的明信片!说起来,全部检查一遍再告诉对方自己收到礼物了会比较好哦。” 他拿着明信片,图案朝上递给他,让他看看柚木写了什么。柳生把明信片翻过来,任由仁王在一边继续倒腾快递箱,心道找什么呢,总不至于寄个礼物给你吧。这念头刚在心里闪过,就听见仁王说,这儿怎么还有个信封? “来看看是不是爱慕者给校园偶像仁王雅治的告白信——”仁王把信封翻过来,瞥见上面的字迹,柳生推了推眼镜: “很不巧,是早川同学送给幸村君的。上面写着,拜托我代为转交。” 作者有话要说: 煮泡面,早川家祖传(?)的手艺。 我觉得早川选择国中的心情,大概就和不二裕太择校的心情一样。如果哥哥姐姐很优秀,那么家中老二肯定会觉得压力大吧。偏偏又是从小到大最亲近的人,比是比不过的,但也不能和对方吵架脾气,加上父母长期无意识的偏心,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介意吧。当然换个角度想想,姐姐压力也很大,既要做榜样,又要满足全家的期待,只能报喜不能报忧……当然现在早川还不能想到这一层就是了。 柚木一见,不仅自己给男朋友买礼物,还鼓动别人给攻略对象买礼物,甚至还会主动出击,不愧是恋爱大师!(相比之下早川真是太——弱——了—— 我一直很好奇这群人每天在u-17都干什么,光打网球显然不行吧,毕竟大家虽然长得成熟(不)但也只是国中三年级的男生!所以设定了“每天晚上八点之后会自主温习功课(切原赤也除外)”的剧情orz 另外,今天也在认真欺负仁王君呢! ———— 《撒谎者》全文完结了!点进专栏就可以看到~ ———— 感谢@料峭春风、@挑兮达兮、@黑管味的冰淇淋三位的营养液!我会努力的! 第31章 [31]“晚安” 幸村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由疑惑而了然,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浮起一层笑意。他接过信封,看也不看上面的字,随手夹进书中,就着今天的自学内容同柳生闲聊了几句。 “你看到部长的表情了吗?完全没有半点惊讶。这就是帅哥的从容吧。” 柳生把手机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来,拨通柚木的电话。他头也不抬,说:“仁王君的从容应该丝毫不差吧?毕竟你刚才还自称校园偶像。” 会心一击。完全无法反驳。电话那边传来柚木元气满满的声音,轻声叫着柳生的名字,坦诚,而且放松。仁王抬头和好友告别,往寝室的方向走。路上遇到急于躲避真田追捕的切原,好心提醒他“我刚才在附近看到副部长了,要逃的话建议你往外边哦”,然后没过多久就听见走廊窗户外面传来真田的怒吼和切原的哀嚎。 “可恶——!!被骗了!!” 仁王关上窗户,把两人的声音一起关在外面:“训练迟到就要老实领罚啊。这样对赤也也有好处,同时还省了真田找人的功夫。日行一善,达成。” 一个百试不爽的定理是:做了好事之后心情也会变好。仁王回到寝室,相当顺畅地搞定了今天的作业,然后拿起手机刷了会儿bbs和立海大之狼论坛,感受了一下正常高中生与少数高中生都在做些什么。注意到屏幕右上角显示已经过了十点半,便拿起洗漱用品走向卫生间。 “哟,赤也。”立海大附中前途无量的接班者站在水池前,从镜子里看见他走进盥洗室,吐掉嘴里的泡沫就想找他算账。 “先别急,”仁王一个箭步上前,牢牢按住他的肩膀,“学长有一个很严肃的话题要问你。” 作为一名常年戏弄后辈的欺诈师,仁王预先准备了一大堆“严肃话题”,以便随时转移对方注意,避免遭到打击报复。 “什么问题?”切原果然定住了。 仁王大脑飞速转动,三秒钟后选择了一个他自己看来都有点莫名其妙的问题:“等我们回去就十二月,马上要到圣诞节了对吧?如果圣诞节那天,赤也在意的人没有送你礼物,你会怎么办呢?” “在意的人?” “心仪的女生之类的。无法想象的话把对方当成参谋也可以。” “不可能。” “诶?” 切原嘴角沾满牙膏泡沫,神色认真:“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生。我在意的人一定会送我礼物。毕竟是我。” 如果说幸村那是帅哥的从容,那么这一定就是笨蛋的从容了吧。仁王挤完牙膏,把杯子放到水龙头下面,心里对这个回答毫不意外。 “如果真的没有收到礼物的话,”身旁的笨蛋还执着于这个临时糊弄的问题,“我应该会反过来送她一份!” 仁王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有点意外地看着他。切原对这道目光浑然不觉,仍旧沉浸于自己的浪漫幻想中:“因为是在意的人,所以要主动出击!怎么样仁王前辈,这个想法是不是很帅气?” “啊……”仁王关掉了水龙头,“没错。的确是你的风格。” 兴许是切原嗓门太大,直到仁王收了洗漱用品回寝室,站在衣柜前换睡衣的时候,耳边还回荡着他中气十足的宣言。与此同时,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幸村的脸,男生靠在医务室外墙上,眼底写满运筹帷幄的从容,轻声问他,那么仁王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74章 “我弟弟,就是坐在里面的那个小鬼,长大以后想要和早川结婚。作为哥哥,我帮忙打听一下他有几个情敌。然后作为邻居,关心一下早川的情感生活。毕竟如果你们在一起,以后结婚,我只要随一份礼。” 幸村说不愧是仁王,再没见过谁比你更会算账。他说我毕竟是搞数学竞赛的。谁也不信的回答升到半空,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过来,很轻易就把它碰散了。 虽然看起来针锋相对,但是他和幸村已经在基本问题上达成了一致:他们都想知道早川为什么要这么做。差别在于,幸村想知道早川会不会真的喜欢上自己,以及真正的早川到底在哪里,而他则全无探究之心。 如果说对早川的初印象来自于报道日公告栏边那张生无可恋的脸,随后,她在礼堂和教室的豪言壮语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成为邻居的现实则为他近距离观察她提供了便利。然而日常生活却编织出温柔的陷阱,滴水穿石的强力令他对自己的背叛水到渠成。 暑假的时候他教她打球,现她几乎踩中了所有初学者会犯的错误。早川一站到场上就紧张,球来的时候要么不敢动,要么冲上去直接挥拍。他在对面叫她注意拍面和击球点,她睁大了眼睛望着他说,可我挥拍的时候根本分不了心啊。 “我们来试试看球,”仁王从对场走到她身边,亲手做了个示范,“左手松开,让球在空中自由下落,右手持拍,轻轻把球推出去。” 她试了五次才成功。网球撞在拍面中央,出清脆而结实的声响。 仁王说就是这样,“通过这个动作来寻找击球的感觉。不需要施加任何力量,身体带动球拍,拍面碰到球,然后把球送到对面。” 身体习惯是很难培养的,一次成功之后还有更多的失败。仁王不以为意,反倒是早川羞愧起来,第三次挥空后,她轻声说了句抱歉。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性想说你不用道歉,话在嘴里荡了一圈又咽下去。盛夏的早晨,温度渐渐攀升。早川棒球帽边缘的一圈布料已经被汗水浸湿,阳光下看着有几分狼狈,又有几分可爱。 仁王绕到她身后,示意她摆好正手击球的准备姿势。然后握住她的手,带她体验了一下什么叫“不加力推过去”。他自己体温偏低,相比之下,早川的手很热,脉搏在薄薄的皮肤下跳动。 “你还是太紧张了,手腕放松。” “我已经很放松了……”她轻声嘀咕道。 “再放松一点。”他示意她松开左手。网球从眼前落下,在齐腰的高度与球拍轻轻一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被推到对面的场地。 “记住这个感觉。你自己先练着,我去买两瓶饮料。” 他知道自己站在边上早川反而练不好,于是自觉离开,给她时间寻找感觉。两瓶宝矿力从自动贩卖机中落下,出咚咚两声。仁王隔着防护网看她的动作渐渐成形,心情大好,觉得自己出去上课,起步价至少也有五千円一小时,以后若是找不到工作,还能凭借这个混口饭吃。 早川的身影镶嵌在绿色的菱形防护网格中,仿佛伸手就能抓住,又随时能从指尖逃脱。她每次能往运动裤口袋里塞八个球,左右各四个,全部打完,再装新的。那天他在场外站了很久,许多复杂的猜测都随着单调的击球声消散,最后走进球场,把宝矿力递给早川时,他清楚地听见自己叹了口气。 “干嘛叹气,”早川拧开瓶盖,仰头咕噜咕噜喝水,“我没有进步吗?” “你进步很大,我只是被自己的出色教学感动了。” 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是桦地要去卫生间洗漱。仁王系上睡衣领口的扣子,对着拉开的衣柜了会儿呆。耳边再度想起刚才他抛给切原的问题。他觉得自己的形容其实不够准确。早川算不上他心仪的女生,但的确是他在意的人。比起搞明白她到底想做什么,或者加速行驶到旅程目的地,他更希望她能放松一点……不仅是面对他的时候,也是面对其他人的时候。 “网球是能够边散步边打的运动。”即使早川不相信这句话,他也总会把它挂在嘴边。 “再放松一点。”这就是他对流星许下的,再简单不过的心愿。 就在此时,口袋中的手机震动起来。仁王瞥见亮起的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想也没想,就按下了接听键。 * 在早川反应过来之前,电话已经通了。手机中传来仁王平稳的呼吸声,她愣在窗前,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神奈川刚下过雨,水珠沿着窗玻璃上的雨痕往下流淌,像迟迟的更漏,一滴,又一滴。偶尔在重力牵引下形成新的轨迹,那寂寂的一刹,便显得无比漫长。 到底是仁王先开的口:“puri,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手抖按错了。明明两句话就能结束的事,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仔细算算,他们已经快三周没见面了。一个人回家的时候察觉不出,此刻听到对方的声音,心里才后知后觉地涌起某种异样的感觉。 然而来不及细想,话比脑子转得快,先一步从唇齿间滑落下来:“神奈川下雨了。” 说不清是手机有点烫,还是脸颊微微着烧。早川正后悔自己千挑万选,却还是选出了老套昭和电视剧的台词,对面那人却似乎松了口气:“是吗。我这边天气还好,就是有点冷。”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75章 “我们也降温了哦。上周五我和柚木一起去逛街买衣服,本以为要十一月才穿上,结果今天晚上一回家就翻出来了。” “这种天气很危险呢。我国二的时候学校里爆冬季流感,班上周一还有四十个人,到周五就剩十个了。国文老师坐在第一排桌子上给我们讲课。” “买完衣服之后我去她家把雪糕领回来了。多亏上次月考考进了年级前二十,我磨了那么久,父亲终于同意了。” “快六个月大了吧?再不领回来就养不熟了。” “还好啦。我平时经常去柚木家,雪糕本来也认识我。领回来第一天就偷喝我的水杯,一觉睡醒它趴在我床上,吓得我差点把它踹下去。” “我建议你慎重。真踹下去的话可能第二天就离家出走回去找柚木了。” “说起来,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每天都有去科技楼后面喂猫。前天还看到了一张新面孔,颜色像苏打饼干。” “合宿的地方也有野猫。今天早上我给它喂面包,那家伙吃下去就赖着不走了。我还以为它状态不太对呢,结果柳生说它只是吃多了不能动了而已。” 玻璃窗的上角隐隐约约反映出晚归上班族缩小的影子,脖子上挂着胸牌,手提公文包踱过去。便利店的送货车静静地从影子上碾过。雅纪臂弯里夹着网球拍,一溜烟奔出玻璃边缘。头花白的老爷爷牵着狗绳,短暂地同影子重叠在一起。早川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一片水雾,她伸出手,不自觉地写下仁王的名字。 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可说。一个关键词带出另一个,像是串在竹签上的糖葫芦,仿佛怎么也吃不完。于甘甜中,又带着一丝难言的酸涩。 她说起学生会,说起给宣传部挑刺的宫崎,说起周末的时候去采访立海校园乐队,认识了特别酷的学姐。仁王安静地听着,偶尔给出一点回应。 那天在饰品店结账的时候,柚木问她真的只拿一张明信片吗。早川不解其意,说难道还要再买一张备用吗。柚木说,那也不至于,“我的意思是,你只给幸村寄吗?仁王呢?” “这个提议是怎么回事?”早川猛地转向她,“我记得半年以前,你听到他的名字都会炸毛吧?” “最近心态平和了不少,对仁王的印象有所改观。”柚木双手合十做阿弥陀佛状,“海原祭你被球砸到,是他把你抱到医务室的吧?还短信通知了我,虽然我在烤蛋糕没有及时看到。而且我最近也听到了一些和你俩有关的八卦——” 早川干脆利落结账走人:“闭嘴吧,我看你就是想把水搅浑。” “不觉得很帅气吗!周旋于仁王和幸村之间什么的,立海大附中几个人能解锁这个成就——” “不敢。会被后援团撕碎的。”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制止柚木的过分联想,“而且很奇怪吧?说到底我们只是同班同学兼邻居,谁会特地给同班同学兼邻居寄明信片啊?你去海外研修都没有给我寄过明信片。” “……是哦。” “所以你应该反省一下自己,到底把我放在什么位置。”把矛头对准柚木的早川暗暗松了口气,话题很快滑向此前的修学旅行,再没有回到仁王身上过。 然而她的心仍在胸膛里砰砰跳着。不得不说,俯身挑选明信片时,她的确起过这样的念头。然而她很快就把仁王雅治的脸从心头压了下去,就像她在反应过来之后很快抹掉了玻璃窗上的字迹。 她要以什么身份给他寄明信片呢?又该和他说些什么呢?如果说写给幸村的每一句话都是别有意味的邀请与挑战,动机充分,目的明确,那么她准备把仁王放在什么位置?她有没有能力为这一决定负责? 他们不可避免地说起u-17合宿。顶楼的天台很适合睡午觉;长期用胶做造型的人在沐浴后把头放了下来,导致选手间一度流传着“十点过后走廊会出现幽灵”的怪谈;白天提供各类料理的餐厅,一到午夜就会变成难以攻陷的要塞;监控室的摄像头可以看到各个球场,于是他告诉切原虽然在训练中偷懒会被现,但是做了好事也会被看见,为了给前辈们买饮料而四处奔走之类的行为一定会引起注意,排名上升也不是不可能,“结果他真的去买了,欺诈进行得太顺利,反而把我吓了一跳。” 早川毫无感情地叹了口气:“……切原君好可怜。” “明明是我比较可怜好吗,”仁王话锋一转,“柳生和部长都收到了礼物,而我什么都没有呢。说起来柚木应该感谢我,毕竟她那张明信片是我从企鹅口袋里现的——部长收到的那张也是我现的。” 竭力避开的话题摆在眼前。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要道歉吗?她本来就没有给他寄东西的理由。要道谢吗?虽然他很敏锐,但是这样的话她的确说不出口。 “谁说你没有礼物,”又一滴水珠从窗玻璃上滚落,“我帮你整理了三个星期的各科作业。” “谢谢,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这份礼物太贵重,我想我还是不收为好。” 仁王雅治总是这样,偶尔打出直球,但也不至于把人逼到死境。话题绕开,转向周末的数学竞赛补习,她转过头去望着电脑屏幕下方的时间,已经十一点了。虽然早川知道仁王睡得晚,但是想起他在u-17住的毕竟是寝室,打电话可能影响到室友,便他现在在哪里。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76章 早川面不改色往载玻片上滴清水:“这个很复杂……” 柚木收回小刀,从洋葱内侧撕下一小片透明薄膜:“那就长话短说。” “好吧,如果非要说的话,”她叹了口气,“我和他扮演了半天情侣。”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77章 柚木动作一顿。 早川把盖玻片放到水滴上:“为了水族馆的情侣优惠,我和他扮演了情侣。等等……说了不要拿切过洋葱的手揉眼睛——” 柚木抬起头,泪汪汪地看着她:“我现在很伤心……” “你只是操作不当!” “我那是对你失望!” * 早川记得很清楚,网球部结束u-17合宿回来那天正好是周四,思想史读书会结束后,神谷老师问她中午有没有时间。她把散落在桌上的笔一支支收好,正疑惑对方想做什么,教室前门突然被敲响了。 神谷老师说了声请进。一个熟悉的身影推门而入。早川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刹那间竟然感到微微眩晕。 “好久不见。”幸村冲他们点点头,“神谷老师,早川桑。” “好久不见,”早川抓起最后一支钢笔,调整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欢迎回来。” 神谷老师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徘徊半圈,这才慢悠悠地落回手头的文件上。“欢迎回来,”他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幸村同学刚到学校就过来了,还没吃饭吧?今天中午我请客,给你接风,顺便和你俩说个事。” 说是请客,其实只是吃高级一点的食堂。初次光临教师餐厅,早川象征性地翻了翻服务员提供的菜单,就把它递到幸村手上:“幸村君点吧,你是主角。” “我都可以。”幸村也很谦让,“神谷老师看着办吧。” “你俩倒是客气。”神谷老师看都不看,随口报出两荤两素,又要了三份饮料,“话不是那么说的。今天你俩都是主角。” 他大学毕业没多久,整个人洋溢着年轻单身汉的热情和乐观,一口白牙反衬着暑假晒成黑炭的皮肤,说出来的话也像少年漫台词。三人都饿了,一盘菜端上来,打仗似的一扫而空。肚子里有东西垫着,早川这才听懂他的意思。 “也就是说,东大文学部举办了一个思想与社会综合知识竞赛,时间就在下个周末。我们学校三个年级一共六人参赛,而我和幸村需要在比赛前……背出这八十多页的内容,是吗?” “也不是背出。”神谷老师朝盘中最后一片牛肉伸出筷子,“咱们读书会上你俩基础最好,熟读成诵,熟读成诵。” 早川舀了一勺万能下饭麻婆豆腐,不动声色瞥了眼幸村的反应。她还没从合宿结束的消息中缓过神来,心里第一个念头是今天要等仁王一起回去,第二个念头才是神谷老师宣布的消息。 下周末参赛,再过半个月就是期末考,她稍微努力一下没问题,但是幸村才结束合宿,课业本就落下不少,这个节骨眼上还得准备比赛,未必吃得消。 “这个比赛第一次举办,各个环节还不成熟,通知得也晚。我的想法是你俩今年先试一试,能拿到名次最好,拿不到也算积累经验。既然是有东大的名头,参加总没有坏处,明年再参加一次,等到升学考试的时候,多少可以写进简历里。”神谷老师循循善诱,权衡利弊,“如果你们没有时间,我再问问别的同学。” 幸村在边上轻轻放下筷子:“我应该没有问题。早川呢?” 早川收敛了嘴角的笑意,心想神谷老师那句“能拿到名次最好,拿不到也算积累经验”大概踩中了幸村的胜负欲开关。既然他没有问题,那么她当然不能露怯。 她朝神谷老师点点头。一顿饭吃完,两人领了资料回去,八十页a4纸,拿蓝色封皮装订好,上面密密麻麻地列着各种知识点。她翻过一遍,问赛程什么样?题型公布了吗?需要重点准备哪块内容呢? 神谷老师一问三不知,闪身躲进办公室,说比赛第一年举办,这些都找不到先例,他也得再问问别的学校怎么准备。 “我觉得他不太靠谱。”被关在门外的早川叹了口气。幸村没有笑,也并不说话。许久未见,他似乎比离开前更锋利了些。十二月初,天色阴寒。他们站在办公室前的走廊往下望,看见换好了校服的网球部正选从体育场的方向走来。早川一眼就从中认出了仁王,走在队伍末尾,微微弓着背,让人很有打他一拳叫他挺直腰杆的冲动。 “我觉得按照读书会的重点准备就没什么问题。”幸村终于开口了,他投向她的目光意味深长,和暑假采访时竟有几分相似,“总之,很期待和你一起去东京。” * “他真这么说了?”柚木把下巴搁在她的书桌上,拿水笔在资料边上的留白部分画画,“可以啊早川明羽,他要么是对你有意思,要么是装的对你有意思。” 早川看她几笔画了一个仁王专属的简笔小猪:“你这话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差别吗?” “对你有意思,你可以主动出击;装的对你有意思,你最好保持镇定。总之,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只要对方是幸村,情况都会比较危险,你要做好准备。” 早川把笔从她手中抽出来,圈出看到的一处重点。幸村的话里有几分真诚并不重要,东京之行危不危险她暂时也不关心,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眼下更重要的显然是比赛本身。 当天下午她就和野原部长请了假,说为了准备比赛,可能会缺席接下来一周的部活。野原上来第一句就是催稿,听她说校园乐队和养老的采访都已经完成,才顺着她的请求悠悠说道,我明白,这就是《超级全能生》照进现实。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78章 “加油啊,考试王!全国第一没有死角!” “等等!不要突然热血起来啊!” 对于突如其来的东京之行,早川身边的人反应不一。母亲关注的是他们吃什么住哪里;父亲确认完“是那个东大吗”之后,表情里似乎带了点儿满意;数学补习班的老师抽了两张卷子让她带回去做;女主角手册开始浮想联翩,隔天就布置了比赛和恋爱支线的任务;晚上回家的路上,她低头背书,仁王帮她看路,手里拽着她的书包,避免她闯红灯。 早川和他解释完前因后果,故意省略了幸村那句“很期待和你一起去东京”。男生单手插兜,懒洋洋冒出一句:“我懂了。公费旅游嘛。” “是去办正事的!周五出,周六考试,周日颁奖,然后回来!” “可是周六晚上是空的吧?周日也不可能颁奖一整天。”比起柚木,仁王显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那种人,“去浅草寺求签,随便挑个美术馆逛一下午,到迪士尼看夜景,东京爱情故事,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啊!”早川抹去脑海中浮现出女主角赤名莉香的脸,“想得这么周全,你怎么不自己去啊!” 仁王拽了一下她的书包带子:“哦?可以吗?可以的话我倒是真的很想去。” 早川的目光从资料移到他身上。距离打电话那晚已经过去了两周,谁都没再提起。一切都像是梦。她不敢问他,一来他准会笑她日有所思夜有所盼,二来对着月亮落泪,简直不像她会做的事情。 思来想去,只能安慰自己,一定是那些天陪野原参加例会,频频被宫崎挑刺,心里的委屈总得找个地方倒出来。仁王只是撞在了她的枪口上,如果是柚木或者是幸村,兴许她也会说。她一定会说。 “骗你的。”仁王屈指弹了一下她的脸颊,“我才不要背这些东西。月底期末考有的背呢。人的记忆力有限,年轻时候随便挥霍,到头来就会变成老年痴呆。” 早川心间的慌乱一闪即逝,抄起八十页资料就往仁王头上拍:“我现在就让你变成痴呆!” 抱怨归抱怨,早川心里清楚,神谷老师选她去东京参赛,多少算是对她的肯定。一想到与自己同行的是幸村,她就更有与之相较的愿望。这种奇怪的胜负欲在她决定攻略他时就产生了,只不过这次借着比赛的契机更加强烈。 而在比赛之外,该走的剧情一样得走。横贯周末的东京之行,是难得的独处时机,若是一事无成,未免太过失败。她早就查过地图,大概知道该去哪里。只是这些心思,毕竟不愿被人戳破。尤其不愿被他戳破。 她叹了口气低头去看手中的资料。时间在疯狂背书和胡思乱想中照常流淌。出的日子很快来临,下午的课程结束后,她们就要去停车场集合。中午吃饭的时候,柚木左手拿着红茶,右手拿着奶茶,问她要哪一杯。 早川手中的资料刚刚翻到20世纪,嘴里涂尔干和韦伯打着架,一时没顾上理她。 “放弃吧,”仁王从柚木手中抽走一罐奶茶,“早川现在宁愿忘记我们所有人的姓名,也要记住她刚刚背的东西。” 柚木叹了口气,把红茶放到她桌角:“我看如果可以的话,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想记得。” “自我介绍一下,”仁王合上她的资料,仰头喝了口奶茶,“我叫福山雅治,她叫新垣结衣。” 仁王的手牢牢压着她的资料,早川背到一半,充满怨念地从下往上瞪着他:“那我呢?” “你叫赤名莉香。”柚木和仁王相视一笑,“《东京爱情故事》的女主角。” 当天最后一节课是英语,教导主任看出大家骚动不安,有意拖了十分钟才下课。他前脚刚走出教室,早川便腾地站起来,把课本塞进抽屉,笔袋扔进书包。 “我送你下楼!”柚木拦下她,“仁王,过来帮忙拎行李——” 虽然嘴上说着“为什么要拉上我”,但仁王还是相当靠谱地把早川放在桌边的行李袋提了起来。三人一同下楼,仁王问她,你包这么重,都装了些什么啊? “当然是——”她露出赤名莉香的招牌笑容,“‘爱和希望。’” 同样的台词,电视剧女主角说出来是恋爱圣经,放到她嘴里就怎么听怎么不像。打量着早川眼睛底下的乌青,仁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愧是东爱女主角,本人甘拜下风。” 一辆15人中巴车孤零零停在那儿。东西扔进行李舱,柚木又拉着她说了会儿话。从考前注意事项到东京地铁很复杂千万不要迷路,仁王在边上听得耳朵起茧,抱怨了句这么唠叨柳生可不喜欢,然后被柚木踹了一脚。 “我不在的日子里,”早川盯着他裤腿上显眼的脚印,“你不会被她打死吧?” “看在我生命安全的份上,”仁王夸张地握住了她的手,“莉香!你要早点回来啊!” 走上车的时候早川在心里回味刚才的对话,觉得自己可能是背书太猛,导致脑子坏掉了。此番带队的神谷老师坐在第一排,装模做样地在点名册上打了勾,招呼她随便坐。 早川心道,可不随便坐嘛,这儿加上司机一共才八个人,合着一人能坐俩位置。 幸村在第三排,利用车前的时间回顾资料。她轻手轻脚走过去,把书包放到行李架上,正想问能不能坐他边上,瞥见第五排窗边的人影,差点僵在原地。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79章 “早川同学?”宫崎英士摘下耳机,露出和学生会部门例会上别无二致的笑容,“这么巧,你也去东京参加比赛?”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之前,还认真查了高中有哪些生物实验。室友听见操作视频的旁白:“你怎么突然开始学生物了,是准备重新去高考吗?”我:…… 早川os:“私密马赛,没梦到过幸村,梦到过仁王……是对仁王做什么都可以的梦哦!”我:“什么好梦,我也想做。” 东京爱情故事要来了,村哥打卡上班,小王又可以休假了~假装情侣,是我最喜欢的恶俗梗!大家想看什么呢! 第33章 [33]“你想知道吗?” 宫崎英士,男性,17岁。立海大附属高中二年e组,学生会秘书部部长,负责财务档案、文件记录、信息沟通、统筹协调等工作。风评两极分化严重,部分同学认为他的存在保证了齿轮的紧密啮合,并称之为学生会“看不见的手”;部分同学认为他的存在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助长了学生会的官僚主义作风,当然,这部分同学,主要集中在宣传部。 “此人排在我暗杀名单第二名。”当时野原一边努力吸上奶茶杯底部的珍珠,一边同她科普宫崎加入学生会以来的光辉业绩,“第一名是现任学生会主席伊堂诚。如果哪一天你听说这两人死了,那么不用怀疑,肯定是我干的。到时候——” “到时候我一定会带你去警局自首。”木岛学长把本周的校报样品从野原手中拯救出来,拜托她拿去学生会送审,“辛苦了。” 他们的眼神在空中短暂交汇,心里都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有传闻说野原国中时是不良少女头目,高中后退隐江湖,改头换面加入学生会,却把那套作风原封不动搬了过来。 “没那么夸张……”私底下问起这件事时,木岛学长揉了揉眉心,“可能是因为骑机车上学所以被误认为是暴走族了,再加上那时候她的确未满十六岁,没拿到驾照,还被风纪委员会批评教育了一番。因为咽不下这口气,所以一上高中她就加入了学生会,誓要当上主席报复风纪委员长。” “结果你也看到了。我们这届比较特殊,是高二做的部长。她第一次参加例会就差点因为经费和学生会主席吵起来,差点动手——顺便说一句,她学过散打,所以把人打散应该没什么问题——那之后半年,几乎是次次开会次次吵,宣传部的言顺序都被调到了最后一个。后来我觉得那样不行,上面设限太多,拨款也慢,就商量着她退下来一阵,换我专门去开会。” 木岛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容:“该说事情都有两面性。那段时间关系的确弄得很僵,但是那边也知道宣传部不是什么软柿子。你学姐恶名远扬,我们也因此获得了一点生存空间,前几届没做成的校刊,现在至少也做到了第二期。” “校刊是个新项目,学生会主席没有裁决权,需要各部门投票表决。我跟她说,搞不定主席,搞定其他部门就行了。所以投票前夕我们请各部门部长吃了饭,聊了聊宣传部在做的事情,也希望他们能提供更多支持。虽说手段有点阴险,但好歹是七比三通过了这个项目。” 现任学生会主席伊堂诚和野原是同级,宫崎更是比她小一级,两人对上野原,都有几分吵不过也打不过的担忧,宫崎还要毕恭毕敬叫一声学姐。但是早川没有这个优势。她不过是个高一的,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懂,连文件装订都要手把手教。 木岛学长说,随着校刊走上正轨,学生会对宣传部选题的干涉只会更加严重。她当然可以模仿野原,但拙劣的模仿肯定会事倍功半。她必须摸索出一套和学生会打交道的方式,是胡搅蛮缠,还是虚以委蛇,全看她自己。 “如果你想高二做副部,高三参选主席,”木岛状似不经意道,“我个人建议,表面上还是要和他们搞好关系。至于私底下怎么做,你应该也明白。” 此刻,坐在后排位置上的宫崎正抬起头来朝她微笑,眼角细纹如摔碎的镜子。早川双手搭在行李架上,想起木岛说过的话,努力让自己转头的动作显得自然:“没错。学长也是吗?” 宫崎耸耸肩:“恰巧读过几本这方面的书,就被历史老师推荐过来。碰碰运气罢了。” “学长谦虚了。都知道您成绩优异,是高二年级的佼佼者。这次去比赛,一定是要为立海争光的。” 她这几句话说到了点子上,于是宫崎眼底的笑意更浓:“那就借学妹吉言。这一路还麻烦学妹多关照了。” 司机叫大家系好安全带,神谷老师点了她的名,让她快点坐下。早川长吁一口气,终于背过身,把宫崎的目光挡在座椅后面。 上车前柚木往她手里塞了一个u盘,问她是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儿笑,眉眼弯弯如小狐狸。早川在位置上坐定,打开电脑查看内容,才现里面下了三部电影,分别是《情书》、《恋空》和《在世界中心呼唤爱》。 青筋还没从额角爆出来,手机就响了。解锁屏幕,聊天界面上弹出一个企鹅表情,柚木问她:“怎么样?是不是很周到?” “……是很周到,”她咬着牙回复,“可我连书都背不完了,根本没时间看。” “眼光放长远一点啊!”柚木来一个歪倒的企鹅,“过去的路上看不了,回来的路上不能看吗?”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80章 “去一趟东京,你们感情肯定升温!就像我和柳生,物理竞赛结束之后,关系可以说是突飞猛进!” “周六下午考完,晚上有空闲吧?周日除了颁奖,其他时间都留出来了吧?早川明羽你没问题的,你可是初次见面就坐到他边上的女人!” “一鼓作气,拿下他!这场东京比赛,就是你们的蜜月旅行!” 早川默然无言地盯着对话框里飞快刷新的信息,把手机调成静音,然后塞进了口袋。 也不知道柚木怎么想的。说幸村危险的是她,劝自己主动出击的也是她,头脑冷静时比谁都谨慎,心血来潮就开始满嘴跑火车,说出来的话里有90&#37毫无参考价值,如果真按照她说的做,那自己这个游戏早就要读档重来了。 而且……她想了想,还是翻出手机,给柚木回了一条消息:“拜托,那可是幸村。你觉得他会喜欢纯爱电影吗?” 成熟的游戏玩家从不打无准备的仗。幸村精市喜欢让-吕克·戈达尔的电影,听勃拉姆斯第四交响乐,最想要的东西是雷诺阿的画集,这些资料,她认识他之前就熟记于心。柚木从少女漫画中总结出来的普通技巧,或许能搞定柳生,但绝对拿不下坐在她边上的幸村。 汽车缓缓启动,驶出立海的校门,道路两侧的店铺如同帧帧胶片,在窗框中飞速后退。她正想着该什么时候邀请幸村四处逛逛,是现在就说,还是等到比赛结束之后,现在就说会不会显得太着急,比赛结束之后又会不会太晚。注意还没拿定,抬头就碰到了幸村的目光。 此刻,她的攻略对象正注视着她,表情兴味盎然:“心情不好吗?” 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饶是沉着冷静如早川明羽,也不免有些心惊。 她摇摇头,拿出和他一模一样的资料册,打算在路上再温习一遍。身后的宫崎也在低声背书,打着暖气的车厢里流淌着众人的低语,汇成小溪向东京涌去。早川的头也跟着痛起来,预感这次东京之行,很可能不会顺利。 * 此行的确可谓出师不利。早川是被神谷老师一嗓子吼醒的,那时车窗外面的天空已经全黑,头顶阅读灯的光芒直射入早川的眼睛。生理性泪水上涌,她条件反射性闭眼,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地。 “醒了吗?”幸村的脸近在咫尺,略一抬头就能碰到。早川整个人都清醒了,慌忙坐正,问他自己睡了多久。 “不告诉你。”他仿佛心情大好,不知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你的东西放在行李舱吧?我去帮你拿。” 在车上睡觉容易腰酸背痛。早川晕头转向地报出自己行李袋的颜色,又在位置上缓了好一会儿。宫崎从后座走上来,搭着她的椅背,轻声问道,学妹和幸村同学很熟? 她刚睡醒,思维还没切换到学生会模式,被那声“学妹”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们都是高一思想史读书会的成员。” “我看学妹睡着之后靠在他肩上,还以为二位是恋人呢。”宫崎微笑,一句话里藏着十句深意,“难怪那篇稿子对幸村同学的刻画如此入木三分,倒像是幸村亲笔写的。” 早川伸向行李架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靠肩睡实在太过亲密,睡着后的表情也未必雅观,她原本就暗暗后悔,这会儿听明白了宫崎话里话外的暗示,实在懒得和他有来有往地客套。 “学长谬赞了。”她踮起脚,把书包拿下来,“野原部长说过,就算采访对象是陌生人,记者也要尽量了解他,并且在稿子里把他还原成真实可感的人。所以这点请不用担心。” 在虚以委蛇的客套里,终于扳回一局,早川心里大呼过瘾。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假装没听懂宫崎对两人联手抹黑学校的指控,又搬出野原的名字压了他一头。在对方错愕的间隙里,早川道了声先走,旋即噔噔噔跑下校巴,从幸村手中接过行李。 她们住在东京大学附近的酒店,步行到考场只要十分钟。第二天早上八点开始考试,五道名词解释,三道简答,还有一篇小论文。下午则是多少带点游戏性的团体赛,高一年级是定向运动,她和幸村一组,通讯设备全部上交,拿着主办方给的地图和指南针满学校乱跑。每个点标都有志愿者等候,选手需要答出相应问题,收集特定的线索,然后在游戏终点,按照某种逻辑将线索排列,才能通关游戏。 总共三十个小组,他们拿了第二名。拿着餐券在东大食堂解决了晚饭后,早川和幸村一同遛弯回去。白天狂奔的时候不觉得,这回安静下来才觉得冷。幸村是运动员,双手插兜走得很自如,早川把手搓热了放进口袋,晚风吹过来,牙齿都开始打颤。 街道安静,她牙齿相撞的声音太过清脆,连幸村都停下了脚步。早川心中尴尬,却见他闷笑一声,把自己的围巾解了下来……然后系到了她脖子上。指尖擦过早川脸颊,蜻蜓点水一般。 她愣在原地。认识半年多,口头过招数次,然而如此亲密的身体接触,还是头一回。 深色格纹的围巾绕了两圈,带着幸村身上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精心编织的圈套。早川把脸埋进布料中,低声说了一句,你这样……可太犯规了。 幸村恍若未闻,指着道旁的7-11问她想不想买点热饮。店里暖气打得很足,关东煮咕噜咕噜冒着泡。早川把罐装奶茶贴在脸上,站在保温箱前回过头,正想问他要不要也喝掉什么,目光触及身后的人,到嘴边的话再次咽了下去。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81章 “晚上好,学妹。”宫崎一伸手,轻轻巧巧拿出一罐热可可,“今天的比赛怎么样?” 东京很小吗?为什么在这里也能碰到他?早川耳畔警铃大作,面上却只是朝他笑,说能答的题目都填满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学妹心态真好。”她走向收银台,宫崎跟在后面,又问她高一组的小论文题目是什么。她说是选择一两件社会事件,并用社会学理论评述。宫崎微微叹了口气,说你们的好写啊,我们是从给定的范围中选择一个时代、一个城市,比如20世纪20年代的芝加哥,然后再选三位社会学家,想象他们可能讨论什么问题、展开什么辩论。 “听起来就像创意写作一样。”她把罐装奶茶放到收银台上。店员拿条码枪对准易拉罐侧面,动作有点生疏,早川看她一副南亚面孔,觉得应该是兼职打工的留学生。 早川正要掏钱包,却被宫崎拦住了。男生的手在她面前轻轻挡了一挡,那罐热可可紧接着放下:“诶——我请客。一起来东京,也算是缘分了。” 谁要和你有缘分。早川心里暗骂,手上动作比宫崎更快,拿起热可可递到店员面前,顺带着递过去的还有三枚硬币:“一起付,谢谢。” 她刻意把字咬得清楚缓慢。宫崎又客气一番,说什么哪有让你付账的道理。可惜店员只听懂了她那句,干脆利落拿她的钱结了帐。 接过找零时她瞥了眼宫崎的表情,见他神色如常,还微微带了点遗憾。早川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何他在学生会风评甚好,工作能力强是一方面,人情世故上的手段则是另一方面,胡萝卜加大棒,随便哪个新人都会对他五体投地。 终于摆脱了宫崎,早川望着合上的玻璃门,舒了一口气。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忘记了幸村,肩膀就被轻轻拍了一下。 “刚才那是一起参赛的同学吧,高二年级的?” 她犹豫片刻,也不知刚才的事情他看见了多少。本能想要回避,却也知道避不开:“他是学生会秘书部部长,对校刊和宣传部有不少意见。我宁可请他一次,也不想欠他人情。” 幸村挑了挑眉,问她所谓“意见”具体指什么。早川只好把上次在办公室的遭遇告诉他,又挑着例会上的交锋说了几句。 时值期末,便利店的用餐区坐满了不修边幅、面色憔悴的学生。他们人均一张小桌,手边一杯咖啡,面前一台笔记本,十指翻飞,敲击键盘。早川压低了声音,不想打扰别人复习,又担心幸村听不见,只好靠得和他近一些。 学生会内部这点破事,本是不足为人道的,没想到网球部部长却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兴趣:“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起这些呢,是u-17合宿那段时间生的事吗?” “这种事情不值得分享啦。一般人都会觉得很讨厌吧?” 事情生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呢?逛商场,打卡牛肉饭,被柚木拉着给柳生挑礼物,回家之后在明信片上手抄叶芝的《夜莺颂》,第二天装进信封带给柚木,麻烦她一同寄出。至于那些尴尬、委屈和龃龉,她从未想要告诉他。 “谁说的?”幸村从货架上拿走一盒饼干,是东京地区的限定款,“我最喜欢听这些了。你或许看不出来,我是阴谋论和厚黑学的忠实爱好者。当年bbs上那个叫做‘立海大附属内部阴谋’的帖子我可是从头到尾读完了呢。明明把网球部全体成员当做恋人,却被分析为‘极度冷静、一心求胜的旁观者’,我这个部长做得真是失败啊。” ……这是什么值得吹嘘的事情吗! 她知道幸村是借玩笑缓解自己的无措,于是顺着他的话题很夸张地笑了一下:“啊——虽然你这么说了,但我还是感觉蛮挫败的。被你看到我和学生会那帮人打太极的样子,之前费尽心思营造的形象全部破灭了呢。真是超级大失败。” 幸村没有说话,只是如往常一般看着她,目光沉静。早川也抽走一盒饼干,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非要说的话,这也算是弱者的反抗吧。我做不到像部长那样强硬,只能在表面上和他们妥协。那种人就是追求权力的感觉,稍微奉承几句就满意了,也不会再为难我们。” 像是往煮开的寿喜锅里加水,这种事情也是越解释越没味道。他的目光沉甸甸地落下来,压在她心上,她只得把围巾拉高,遮住脸上慌乱的神情:“干嘛这样盯着我……” “哦,没有。”幸村闻言收回目光,此刻萦绕她周身的,只剩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只是突然现,原来早川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一面。从没见过,所以想多看两眼。” 恋爱中主动出击的人,总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对方。合格的攻略者,则需有野心,知分寸,大胆试探,小心出击,把距离控制在恰当范围,准备万全再一举拿下。切忌真情实感,切忌怦然心动。 至少在理论上,早川深谙此道。因此幸村那番话听在耳朵里,就像饮尽一杯柠檬水,又温暖,又酸涩难当。 她心想,幸村到底是自负的。兴许他觉得自己的尴尬和回避,不过是小女生面对心上人的羞赧。然而她自嘲弱者的不甘,苦心攻略他的纠结甚至愧疚,他又怎么会懂。 “人与人是无法完全相互了解的。我有很多幸村不知道的一面,幸村也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一面。有些事情,我们可能永远都不会告诉对方。”她拿着饼干来到收银台前,仍是刚才那位店员,沉默着拿扫码枪结账。她盯着活动宣传板上的简笔画,没有看他。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82章 幸村在她身后停住脚步:“那你想知道吗?” “什么?”她假装没有听清。 “我是说,”他微微弯了腰,凑到她耳畔,温暖的气息拂过耳根,所及之处泛起细碎的痒,“你想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要大声说:我好喜欢野原!她就适合直接去演《热血高校》! 又是肩枕,又是围巾,又是凑到耳朵边上说话,幸村君,你很懂嘛。 早川觉得幸村注定无法了解自己,所以告诉他人与人之间是无法彼此了解的,别想太多,乖乖被我攻略吧——但是幸村迎难而上(?),反而问她,那么,你想了解我吗?【幸村精市,你又来给人下蛊了!! 《立海大附属内部阴谋》是以前刷贴吧看到的,当时一度挺有名,分析了各种派系斗争、内部矛盾,作壁上观的幸村、有苦难言的真田和不睦的仁王柳生,总之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只能说: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现在想想根本不可能(。 第34章 [34]假装情侣 什么意思?早川没有问。敲击键盘的声音和头顶的空调风混成温柔的底噪,南亚面孔的店员忙于扫码,对他们之间涌动的暗流浑然不觉。 她抓起两块摆在柜台上的巧克力,结完账后递给幸村一块。他没有说话,很安静地等她回答,又仿佛不指望她回答。 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多少让早川心生烦躁。巧克力在口腔里慢慢化开,走出便利店,冷风迎面扑来。她把围巾拉高一点,终于开了口。 “明天下午三点颁奖,之前你有安排吗?”转向幸村的脸上神色轻松,笑容开朗,“来都来了,不如一起去附近转转?” * 约好九点钟碰面,早川六点就醒了。或者说,她昨晚根本没睡好,辗转反侧一夜,睁开眼睛时完全不觉得困。 应付宫崎的虚伪面孔被幸村看到,他却并不反感,的确值得庆幸:然而他接下来那句话竟是,想不想更加了解他,这就让早川觉得危险了。 幸村总是说这样的话。还记得第一次采访,从活动室走出来,她问他,刚才的问题是否太过冒犯,他却说,自己借机理清了想法,也算别样收获,“更大的收获是——能看见和平时如此不同的你,感觉非常惊喜。” 那时她心里一动,仿佛两人的距离在那瞬间无限近。幸村的坦诚与磊落,如同一面镜子,她曾揽镜自照,意识到他们都因无法抵达云端如此痛苦,然而此刻再向镜中窥探,才意识到自己的镜像何其残缺、何其模糊。 对面床上的高三学姐随手按掉闹钟,继续补觉。早川打了个哈欠,起身下床,趿着拖鞋去浴室照镜子,看到眼睛下面的两片乌青,嘟嘟哝哝地拿出粉底和遮暇,准备稍微拾掇一下自己。 恍惚间她又想起第一个和幸村在图书馆自习的周末。也是这样半宿难眠,拿遮暇棒盖住黑眼圈,站在衣柜前,新买的外套穿上又脱下,最后换了裙子赴约。晚上出门倒垃圾的时候遇上仁王,他“哟”了一声,说这可是盛装打扮。 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让人相当不爽。她把垃圾扔进桶里,放下盖子仿佛把他也扔了进去:“毕竟我——是——去——约——会。” 仁王八卦心大起,拉着她站在垃圾桶边上聊天(早川:“为什么是这里?”仁王:“怎么,还打算邀请我进门吗?”),从约会的起因问到约会的内容,早川脑子一热,也就老老实实答了,不料他听完全部,最先露出的表情竟是失望:“原来只是图书馆自习啊,无聊。” “你又懂了。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早川瞪了他一眼,“要学会观察细节。今天幸村穿了v领的黑色内搭,藏青色牛仔外套和黑色长裤,应该是认真搭配过,说明他很重视这次约会。” 仁王说这算什么,早川嗤笑一声:“这很重要。如果我,盛装打扮去约会,而对方,坦然穿着拖鞋。那么我会非常平静地在心里说再见并且结束一段感情。把自己收拾干净是对人的基本尊重。” 仁王挑眉看着自己和她脚上的拖鞋:“……所以很显然,我们彼此都没有把对方当人看。” 她迅速地在他拖鞋上踩了一脚,然后一溜烟跑回家了。门在身后关上,手机里跳出仁王的消息:“明天给我等着。” 幼稚。早川对着镜子轻声道,不知在骂仁王,还是在骂自己。 她在幸村面前从未有过这样的表现。男生温和的眼神注视下,早川反倒紧绷如弦。她需要主动,需要聪明,需要知分寸、善进退,需要随时自省,需要在他提到陌生名词时上网查询,稳稳接住每一个梗,再巧妙抛回去,如此,话题才能延续不息。 他们刚认识不久,就因为线下读书会开始线上聊天。当她告诉他,校门口的桂花开了,本周早自习下课铃很好听,雨后的江之岛雾气朦胧时,遇见美好事物的喜悦是真实的,渴望与他分享并一起感受的心情也是真实。 然而潜伏在真实背后更真实的目的性与功利心,却一再挫伤她自己。她告诉他桂花的香气,更要告诉他看风景的自己有一双善于现的眼睛;告诉他一首歌很好听,更要告诉他自己的品味,以及歌词背后的心情;灌水的时候被烫到,一觉睡醒已经下午两点,今天的物理大题做了很久也没有做对,本可以一声“哎哟”就被丢到脑后的小事,现在却通通收集起来告诉他,不过是想让他从中构建一个“早川明羽”——一个她希望在他脑海中留下的身影。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83章 现在他说,想要更了解她一点。早川不确定,这是话到嘴边收不住的调情,还是幸村温柔面孔之下的野心。她更不确定的是,去掉层层修饰,他还会不会喜欢自己。 她忍不住去想,如果把全部真相都告诉他,他会作何反应?蓄意接近他是一回事,为了通关游戏而接近他则是另一回事。幸村归根结底是个骄傲的人,若是得知自己当初不过刷了一会儿bbs就决定把他当作攻略对象,心中必定是五味杂陈吧?那张好看的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还能笃定地说出“人与人应该彼此坦诚”之类的话吗? 这样的事情,光是想着,就有种胜利的快感。当然……也只是一想。 早川检查完包里的手机、零钱和学生卡,披上之前和柚木一起购买的外套,推开房间的门。靴子踩在酒店地毯上,厚厚的织物吸走了多余的杂音。远远地看到幸村站在电梯口,于是放轻脚步走过去,从后面伸手蒙住他的眼睛。 幸村抢在她之前开口了,话语里是带笑的:“你是谁?” 早川有一瞬间失神。头顶的数字停住,电梯门开了。幸村的睫毛在她指缝间不安分地抖动。 她定下心绪,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是您东京之行的导游早川。闭上眼睛,幸村先生,我们出了!” * 说是东京之行,考虑到下午还要去东大参加颁奖典礼,他们只能在附近转转。早川昨晚回到酒店认真查了一小时攻略,又和柚木隔空讨论半小时,最后决定幸村一起去位于东京塔五六层的墨田水族馆。 当她在电话里提及此事时,对面的柚木显然比她更激动。“这可是门学问,”情场得意的恋爱大师煞有介事道,“你们还不是真情侣,最好不要拖着他陪你逛街,秋叶原什么的就算了;只有半天时间,也去不了迪士尼那种游乐园;最近没什么好看的电影,东京都美术馆也在闭馆维护……” 早川盘腿坐在床头,着手划去笔记本上的选项,心想,看把你能的,现在倒是经验丰富了,当初在杂志上看到柳生的匿名告白,怎么净在那儿瞎猜呢。 柚木当然对她的腹诽浑然不觉:“不如水族馆吧?晴空塔下边那个,一早上逛完,去对面的‘鳗鱼饭之神’解决午饭,下午回东大颁奖。幸村喜欢植物,应该也会对动物感兴趣吧!” “能一样吗。”早川朝空气翻了个白眼,目光触及从卫生间走出来的高三学姐,又乖巧收回,“喜欢植物就一定得喜欢动物吗?我俩关系好,也没见我喜欢柳生啊。” “那我建议你喜欢我就够了,不用喜欢柳生。就这个吧,”柚木替她一锤定音,“这是最保险不出错的约会选项了。水族馆,多浪漫啊。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你俩还可以看鱼。” 从酒店到水族馆需要换乘三段地铁。九点左右,早高峰余波未过,车厢挤得仿佛沙丁鱼罐头,下车时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然升至半空。早川把交通卡贴向出口闸机,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又是柚木。她快步走向等在前面的幸村,一边接起来:“怎么了?” “哇哦,好嫌弃。”对面传来好友夸张的声音,“把我当什么了,用过了就丢掉吗?” “……说实在的,这台词有点糟糕。”她脚步一顿,唯恐话筒漏音被幸村听见,“我马上进场馆了,什么事?” “我刚才上官网查了下,墨田水族馆这个月在卖和コウペンちゃん联名的周边钥匙扣,如果你看到的话,记得帮我带一对回来。” 用不着解释,早川就知道是那干什么用的。从地铁出口直接进入东京塔地下二层,通道两侧贴满了水族馆和小企鹅的联名海报,仿佛被无数个柚木柳生的卡通形象盯着,她到底没忍住心头的吐槽欲:“不是我说,柳生君也太喜欢企鹅了吧。” 柚木反唇相讥:“总比喜欢含羞草好。” “喜欢植物不等于喜欢含羞草,”兴许是话筒漏音太严重,身边的幸村突然笑了,“另外我也喜欢コウペンちゃん和suica卡上的企鹅。” 早川被他吓到,手一抖直接挂了柚木电话。在line上给对方去一条抱歉,她拿着手机沉默了一会儿,心想,我看网球部的吉祥物干脆设定成企鹅算了。 十分钟之后,站在墨田水族馆售票口前,早川再次意识到,作为一个满心企鹅的恋爱脑,柚木的话是不靠谱的。她说水族馆是最最保险不出错的选项,却没考虑到临近圣诞,水族馆除了企鹅联名钥匙扣,还会推出新的花样。 “迎接圣诞节,从这周末开始,情侣票六折哦。”售票员指了指左手边的巨幅海报,“两位需要吗?” 早川心思千回百转绕了无数个弯,从每人能节省一千円相当于一顿午饭,到假装情侣工作人员其实现不了,再到不知幸村是否介意该怎么暗示他,还没开口,幸村就打开钱包,接过了本该是她说的话:“需要。两张情侣票,谢谢。” ……诶? ……这个人好像,比我想的还要主动? * 好可怕。 虽然早就意识到自己的攻略对象并非善茬,但这短短两天的近距离接触还是给早川带来了巨大的心理震动。 明明自己才是主动出击、把握节奏的那个,可幸村却相当擅长转守为攻。他身上沉淀着一种帅哥特有的从容:仿佛从小到大被人追求惯了,什么攻势都能四两拨千斤地挑开;等到自己出手时,却是步步险招,毫不考虑对方能否招架。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84章 太过分了。早川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票根,走出几步,侧过头轻声道:“我以为你至少会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他挑眉,目光下垂,轻点票根上的“情侣”字样,“我在u-17集训的时候,曾经和真田、莲二一起潜入餐厅头吃冰淇淋。当时是深夜,宿舍外面有恶犬巡楼,走廊里还有红外线警报器。虽然是普通的冰淇淋,但是在那种情况下似乎就变得特别美味。” “听起来倒像是赤也会做的事情,”她毫不客气地点点头,“只有这种时候我才会意识到你们只差半岁。” “这种话不能被赤也听到哦。他可能会为了打败我去做偷吃冰淇淋更危险的事情。嘛,我是觉得偶尔体验一下做坏事的感觉也很不错。” 水族馆入口正对着一条万花筒隧道。两侧墙体漆成浅灰色,内嵌数个小型水族箱,隔着头顶的玻璃往上望,能看到场馆二层的小笠原大水槽,鲸鲨游动,水光潋滟,在脸上投下浮动的影子。 “就算我不说,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 早川一脚踏下去,地板上的压力感应动画幻化成水花:“想是这么想的——但怎么说也会犹豫一下吧!哪像你,直接付钱,我都看呆了。” “如果早川觉得这是欺诈行为,过意不去,那就让它变成真的吧。” 头顶的鲸鲨停住了,它巨大的身形将幸村完全笼罩在阴影中。早川站在光亮中,忍不住“诶”了一声。 “既然买了情侣票,那就在逛水族馆的几个小时里假装情侣,怎么样?这样既拿到了六折优惠,又不会有心理负担。”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巧,好像只是在问今天中午要吃什么,“早川觉得呢?” 鲸鲨游过去了,靛蓝色的光影底下,幸村笑得如沐春风。早川凝视着那张脸,觉得自己出门前的愧疚与纠结简直像个玩笑,既然他有意推波助澜,她又何必在此畏葸不前。盛装恋爱用不着什么理由,那点修饰哪里有错?她心头烧起一把火,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好,然后朝他挑衅似的伸出胳膊: “要怎么装呢?情侣逛水族馆,是不是得牵着手?” 作者有话要说: 早川:和幸村互动好累 作者:写你和幸村互动好累 幸村:大家的动作都太难看了 柚木:喜欢含羞草的男人闭嘴 幸村:纠正一下,不是含羞草 仁王:puri,你好像很擅长欺诈 幸村:你老家好像被我偷了 早川:穿拖鞋的家伙没有言权 仁王君,知道你为什么迟迟不能扶正吗!因为你穿着拖鞋出门倒垃圾还和早川在垃圾桶边聊天!而幸村已经要和她假装情侣dokidoki了!(该怎么说,真是无比日常的青春啊—— 好想去cp28 我整个首页都在cp28 呜呜呜 第35章 [35]别被狼酱所欺骗 “要怎么装呢?情侣逛水族馆,是不是得牵着手?” 几乎是话一出口,早川就后悔了。除却小学被隔壁班男生追求,国中暗恋排球部学长,并因国王游戏的要求和同班同学做过空有名号的一周情侣外,她全部的恋爱经历,只剩下情窦初开时和柚木一块儿看的几十本言情小说。 几十本,从青春校园,到现代都市,青梅竹马者有之,契约婚姻者有之,她俩空学了满脑子恋爱技巧,能直接去女性杂志写专栏,却向来纸上谈兵,从未付诸实践,甚至不知道牵手是什么感觉。 倒是幸村悬崖勒马,还有点分寸。他盯着她伸出的手,扇动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翅膀,一不留神就会飞走一般。 “上来就玩这么大吗?还真把我吓住了。或许更绅士的做法是——”他食指轻轻搭上早川的手腕,见她并不抗拒,剩下四根手指才落下来,“这样就好了。” 于是他俩很“绅士”地牵着手逛水族馆。趴在超大水箱前观察水母,看细长条的花园鳗从白色细砂中探出头来,从挂满金鱼剪纸的隧道中走过。六层中央是露天企鹅池,中央一座假山,企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出喇叭似的叫声,其中两只不知为何打了起来,然后双双落入水中,溅起不小的水花。 “我还说这里怎么这么吵,原来企鹅叫起来是这样的啊。”她把下巴搁在企鹅池的护栏上,“它们每天呆在这里,都在想什么呢。” “在想什么时候游客能走完,什么时候可以下班吧。”假山后面的门开了,工作人员走出来给企鹅喂食,它们一拥而上,抢完之后就傻傻地呆在原地不动。幸村笑出声来:“毕竟在晴空塔打工,早上十点到晚上八点,全年无休,应该是很累的。” “或许会觉得人类真奇怪,对游客的穿着评头论足,吐槽吵吵闹闹的小朋友,抱怨某天的鱼不够新鲜吧。可能现在岸上那两只正在对我们指指点点。” “说不定还在打赌,这两个人到底是不是情侣,赌注就是中间这条鱼。”幸村把她的手举到脸侧,冲那边的两只企鹅小声道,“猜猜看,我们是情侣吗?” 他的拇指指腹抵着她的手腕内侧,肌肤相触的存在感是如此强烈,如同几十层棉被下硌着豌豆公主的豆子,让她辗转反侧、彻夜难安。 早川趴在那里看企鹅。这时候倒有点理解柳生,这种动物的确可爱,印在suica卡上可爱,做成表情包可爱,几十只聚在一起就更可爱。幸村站在边上,偶尔担任企鹅打架的场外解说,让她想起昨天中午,两人从考场去食堂吃饭。沿食堂西侧的小路走下去,就抵达了著名的心形湖。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85章 十二月,湖面已经结冰,拿护栏圈了起来,入口立着牌子,上书“冰场下周开放”。早川说好可惜啊,要是晚来几天,说不定还能一起滑冰。 “我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去这种湖面冰场滑冰,也不知道要准备什么,穿了双帆布鞋就去了。滑的时候倒也没什么,反正是颤颤巍巍不敢动;滑完了到场边穿鞋,现帆布鞋鞋底太薄,都冻上了。”她用靴子跺着地,“我问柚木怎么啊,柚木当机立断把我拉到街边小店买了双靴子——就是现在这双。” “我倒没什么。就是小时候和妹妹去滑冰,她胆子小,说摔倒了会怎么样,我想了半天,和她说摔倒了会痛。”幸村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然后我拉着她滑,被人撞到,我俩一起坐在地上,她看着我说了句真的好痛,然后就哭起来。” 护栏只围住了湖的东面,剩下的依然是普通水域。一群绿头鸭聚在湖的西北角,中间混杂着几只鸳鸯。幸村教她仔细观察,鸳鸯体型比绿头鸭更小,头部色彩鲜艳,眼睛周围有白色条纹。她看这些水鸟闲庭信步,想起自己那双被冻住的帆布鞋,便问他,它们的脚不冷吗? 幸村说,鸭子双腿的动脉贴近静脉,温暖的血液顺着动脉流到脚底,热量持续从动脉壁传到输送冰冷血液的静脉壁。所以等动脉血最终到达鸭脚的时候,它的温度已经和水温差不多了。而静脉血向上流回心脏的过程中,也不断吸收来自动脉的能量。这个过程实现了热量的交换和平衡,“也就是说,鸭子之所以可以愉快地站在冰面上,是因为它们的脚掌本身就是冷的。” “我懂了,”她一击掌,“这是打不过就加入。” 打不过就加入也是早川的策略。既然幸村邀请她假装情侣,她不妨玩得更过火些。怀着横竖不用负责的心思,他们一起参加了水族馆举办的情侣挑战赛。比赛由你画我猜等游戏组成,前三名可以获得特殊的“圣诞礼物”,其中有一关考验的是默契度,主持人会向男女双方放答题卡,两人答案的重合度越高,得分也就越高。 “想不到我们得分是最高的。”坐在场馆六层的休息区里,早川把比赛中赢来的保温杯并排放在桌上,“那些真情侣都在干什么啊——还是说,大家都是伪装的?” “很正常吧,”幸村伸出手,改变了左边杯子的角度,让杯壁上两个热带鱼简笔画贴在一起,“并非所有人都是充分了解对方之后相爱的。又或者,对于有些人来说,正是因为在一起了,所以继续深入了解反倒变成了多余的事。” 早川听出他话里有话,无意在此纠缠,便耸耸肩打算糊弄过去。正巧邻桌有对老夫妻走过来拜托他们帮忙合影,早川站起身时心里一动,帮了忙回来,便问幸村要不要也拍张照。 “自拍就可以,不用麻烦别人。”她斜倚桌子,打开手机软件,“就当作纪念吧。幸村觉得呢?” 幸村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还说可以由自己举着手机。早川心想他的确是体贴,熟谙此类社交礼仪,知道拿手机的一方显得脸大,也知道大部分女生会因此介怀。 微小细节编织成温柔的陷阱,旁观者看来,似乎没理由不踏进去。 而她偏不。早川低低地笑了一声,见幸村用右手举着手机,便绕到他左边。屏幕上的前置摄像头画面空出了一人,她歪着头,填补了照片的空缺。软件倒数三下,自带的补光功能突然打开,将这亲密的瞬间定格,也将休息区的角落照得纤毫毕现。 那时早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然能撑住眼皮,朝亮起的屏幕瞪大眼睛。生理性泪水涌上眼眶,咔擦一声。她这才反应过来,转头和身边的游客道歉。好在周围的人并不多,唯一接受了这份歉意的只有幸村。他睁开眼,轻声说,怎么都不提示就补光啊。 “怪我,我都忘记有这功能了。”她低头去看屏幕,画面中央,自己表情如常,幸村则闭上了眼睛。她鬼使神差地按下保存,说这里太暗了,我们换个地方。 水族馆光线最充足的地方就是金鱼隧道。两人合影成功,她把照片传给幸村,俯下身去看缸中的金鱼。这是日本最大的金鱼展区之一,百来道红白交错的鲜艳影子在环形水缸中迅速游过,让人想起小时候看过的歌舞伎《连狮子》,演员头上红色或白色的长狮毛垂至脚底,随舞台音乐的节奏如浪涛般甩动。 早川看得头晕,后退半步,不慎撞进幸村怀里。她以为他会躲开,没想到他非但不躲,反而顺势抓住了自己的胳膊。路人看来或许只是情侣亲密的交流,可只有早川知道,自己完全动弹不得,被禁锢在幸村的怀抱之中。 想来她的确算不上合格的校园故事女主角。早川一偏头,幸村黑色呢子大衣前襟的双排铜扣擦过耳垂,凉意刺入大脑,激起的感觉不是怦然心动,而是棋逢对手。 她莫名其妙地想到女主角手册说过的话: “此前一直冷静自持的幸村君,在亲眼目睹这一幕后,心中忽然涌起了名为异样的情绪……或许是怜惜,或许是后悔,或许是隐隐的嫉妒,或许是疯狂的占有欲……” ……打住,不管怎么说这都太奇怪了,冷静自持的幸村君,就算穿越到霸道总裁文里,应该也做不出这种事情。 不知是出于对幸村人品的信任,还许是出于过分的自信,早川绷紧的肌肉松弛下来,她干脆靠在幸村怀里,甚至有心情同他开玩笑:“这样会让人想起《泰坦尼克号》诶。情侣拥抱的话,还是面对面比较好哦,需要我转过来吗?”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86章 这话说得很大胆。她知道幸村不可能同意,也许还会因此松手。她等着幸村的退败,不料却等来了另一个话题:“我想起去年夏天陪妹妹追过的一部真人秀,叫做《别被狼酱所欺骗》。里面男女嘉宾刚认识的时候,也一起逛过水族馆。” “啊,我知道那个场景。后来ito酱和昊梦弟弟约会的时候还去过一次吧?弟弟说,‘这条鱼长得和我好像哦。’ito酱说,‘那下次养了鱼就叫它昊梦吧。’当时我和柚木一起看的,柚木转过来和我吐槽,‘这种情况下我一般会说,你看那个鱼头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我说,‘这就是你找不到男朋友的原因。’” 那是一个恋爱综艺。每季会邀请八到十个男女生,要求他们在节目录制期间通过各种形式的约会成功牵手。嘉宾里至少混进一个会说谎和诱惑异性,从而阻碍大家恋爱的“狼”。前几季通常是男生扮演“狼君”,女生需要在抓住真爱的同时不被欺骗;去年的节目里第一次出现女生扮演的“狼酱”。暑假柚木来她家玩,捧着笔记本从下午看到晚上,大半夜在床上扭来扭去出奇怪的声音,于是早川只能威胁道,再动就把你踹下去。 眼前的环形水缸中,鱼群游动速度加快,红白相间的鳞片闪烁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美。寂静之中,早川仿佛能听见幸村的心脏挨着肋骨怦怦跳动的声音。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他在暗示自己是狼酱,接近他就是为了欺骗她感情吗?然而她不敢问。 “你妹妹喜欢那个综艺吗?那她应该和柚木很有共同语言。”她故意提起柚木,试图转移火力,“去年暑假她花了一周时间,把前几季都补完了。明明知道是剧本,却还是被感动到哭,关注了所有嘉宾的instagram,天天和我念叨自己的cp是真的,这么真情实感,应该也只有她了吧。” “诶?”幸村仿佛才意识到什么,“有剧本吗?” “很明显吧,特意邀请了申请哈佛的和马,节目进行到一半突然宣布他要走的消息,光是伤感道别就拍了整整一集,之后又特地到美国拍摄他和michi酱的跨国恋爱……大家的人设也很明确,超有魅力但是不被喜爱的御姐和辣妹,毫无攻击性但却处在漩涡中心的清纯系,看上去是钓系其实只是大胆的人气女生。一般真人秀的编剧和导演组,都会给出大致方向,后期剪辑也会突出或者弱化个别故事线。虽然恋爱剧情是很甜没错,但是一想到都是剧本,就少了很多怦然心动的感觉。” “原来如此,我当时完全没意识到,兴致勃勃地和妹妹打赌最后哪些嘉宾会在一起,还因为输掉打赌请她吃了三天冰淇淋——虽然赢了也要请别的就是了。”幸村环着她的胳膊突然松开了,早川没有动,听见他在头顶轻轻地说,“就算是剧本,应该也会有真心吧?” “诶?”这次换做她感到意外,“你是指?” “我妹妹之前说,节目结束之后,还有几对情侣一直在instagram上互动。当然我还觉得挺正常,现在一想,即使知道大致剧情走向和自己的角色设定,在面对‘具体的人’时,也会不可避免有所触动吧?” “比如,知道自己要‘爱上’某人,却在和他相处时真的‘爱上’了他,或者无法抑制地‘爱上’了别人。你觉得事先写好的剧本,可以预测每个人的未来吗?” 她蓦得从那已经消失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转过身看着幸村。他的眼睛,在暗处看是黑色,在灯下看是靛蓝色,靠里颜色深沉,往外逐渐变淡。她似乎感到自己的视线消失在他眸子深处,在那里她看到自己的缩影,从头到肩都映在里面,身后红白相间的金鱼汇成河流,浩浩汤汤,最终流向光线照不进的所在。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晚了,抱歉!最近期末了比较忙呜呜呜 恭喜男女嘉宾达成了:牵手、看鱼(?)、对企鹅秀恩爱(?)、情侣游戏、亲密合影、拥抱等成就! 《别被狼酱所欺骗》还蛮好看的…………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是剧本,还被骗住了,售后也很真。早川以为幸村在暗示她是狼,实际上幸村问的是,即使拿着剧本,你也会不可避免地对具体的人(不管是他还是仁王)动心吧?所以他真的挺有侵略性的……就是那种即使我知道你在玩游戏,我也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我要夺取你的未来(啊?)的感觉! 幸村精市,你太会了!这样的幸村君谁会不喜欢啊!早川明羽,你敢说你不喜欢?你敢不敢? —— 开了个新文文案(喂) 《[网王]无法成为普通路人的我们》 我,22岁的女大学生,在毕业论文答辩前夜,穿越了。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答辩比较悲惨,还是穿越比较悲惨。 我很快意识到,这是个网球王子同人文的世界。而我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就是:千万不要变成女主角。 对于熟知网王同人套路的我来说,这可谓小菜一碟。 不要表现出对花草的兴趣,否则可能会被出现美化委员幸村精市记住。 不要流连学校门口的街机厅,否则可能会偶遇称霸排行榜的切原赤也。 不要参加学生会或考出年级第一,否则可能会与柳生比吕士、柳莲二产生不必要的交集。 不要迈出神奈川,否则可能会在街头网球场撞见青学冰帝各校成员。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87章 一言以蔽之,只要足够普通,便不会被这个充满套路的世界选中。 但谁能告诉我…… 为什么考试不及格,老师会请柳莲二给我补习?拜托,这又不是青春校园剧! 为什么耽美论坛里的大大,本体竟是仁王雅治?拜托,网络一线牵,谁要这段缘! 为什么暑假回东京探亲,隔壁却住着德国归来的手冢国光?拜托,青梅竹马,哪里比得过天降! 为什么“我”国中时就读冰帝,还能拍着桌子和迹部景吾叫板!拜托,豪门狗血剧走远一点! 区区男子高中生,全部无视就可以—— 你们,你们不要过来啊! —— all向买股文,可以让幸村名正言顺做男主角了,真好!其余角色还在构思中,可以点菜(啊?) 还没想好这篇和赤也bg、忍足bg哪篇先写……写完文案自己很心动,就扔上来了(喂) 不过这篇封面已经做出来了!超可爱!感谢萌芽酱hhhh 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点进专栏收藏一下(鞠躬! 第36章 [36]逆水行舟 幸村精市到底在想什么? 周日下午三点半,东大文学部红砖尖顶的礼堂内,阳光搅动起细小的尘埃。来自东京、神奈川、大阪、北海道各县的高中生坐在台下,等待秋山院长宣布“思想与社会”综合知识竞赛的获奖情况。 立海大的六名参赛选手坐在第五排。早川目光转过一个角度,偷偷瞥向右手边的幸村。这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总在不同地方出现:各色聊天记录中传递着同学拍下的照片,后援团的《攻略手册》扉页印满成员手绘的插画,《网球月刊》登出他代表u-17日本队参加世界赛的消息……就算把所有图片缩放成小方块,也能再次拼贴出幸村的马赛克头像。然而问题是,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不禁感叹网球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为什么自己遇上的人,一个个都能在丢下重磅炸弹后假装无事生。仁王如此,幸村亦如此,这群正选打网球真是可惜了,建议打包送去搜查一课,专门负责诱供套话等心理战术,或者直接扔进隔壁都市言情剧组,想必能够掀起一场不亚于花样男子的风暴。 就像今天早上在水族馆,他提出问题,却并不期待回答。面对转身的她,眼底光影浮动如碎金,越过两人之间的沉默,捡起上一个话题: “说起柚木,是不是还要帮她买钥匙扣?也快到午饭时间了,我们现在去纪念品店,待会儿就去吃饭吧?” 于是那个拥抱被轻轻揭过,却在她心底掀起惊慌的暗潮。早川收回视线,幸村侧脸好看的轮廓已经烙在脑海深处,在文学院院长不免有些冗长的颁奖致辞中,一遍又一遍浮到眼前。 她曾经信誓旦旦地对女主角手册说,幸村并不排斥自己别有意图的接近,如果能展现出足够吸引他的特质,攻略他应该不成问题。现在想来,这番话未免有些讽刺。 他们的确有过不少足以被写进恋爱剧本的瞬间。当他把冒着凉气的可乐插上吸管递给她的时候,当他的胳膊碰到她胳膊的时候,当她抽出一本书,恰巧透过空隙看到站在书架对面的他的时候,早川心里想的是,幸村精市,你会动心吗? 不会吧——看着那双眼睛,她已经得出了答案。那是幸村的眼睛,如同深潭底下的石子,上面水光潋滟,下面端凝着没有表情。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那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吗?也不知道吧。毕竟……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离他那么近,但又无限远。她灵魂所处的身体也仿佛不受控制。桌上给赤也补课,桌下偷偷着短信的时候;他摘下她头上沾着的叶片,气息瞬间倾覆过来的时候;水族馆售票员问情侣六折是否需要,检票员祝两位玩得愉快的时候,她的心跳一下快过一下,如铁锤般重重撞击着整个胸腔。这一阵比一阵响的轰鸣,是动心,还是自欺? 台上台下分享着同一段时间:冗长的致辞结束了,典礼终于进入颁奖环节。院长拿着名单,从高一组三等奖开始念。早川低着头,双手绞得紧紧的,告诉自己暂时别想那些,然而思维还是在名字与名字的停顿间逐渐飘散开去。 如果说这不过是靠近帅哥而产生的本能反应,那么——早川想起另一个人,那个趿拉着一双拖鞋,在垃圾桶边上八卦她约会经历,大半夜站在合宿地露台给她打电话的人——当她在医务室的床上醒转,看到他眼镜一眨不眨注视着自己,夕阳在他梢点燃深紫与金黄的火花时,她所想的又是什么? 夏日的网球场阒无一人,左手松开,黄色小球在空中自由下落,右手将拍子推向前方,他搭在她手腕上的指腹带着奇特的凉意,如同自动贩卖机中滚落的宝矿力。那和击球一样简单的心跳也会骗人吗? 到底有什么不同?幸村的问题正中红心,仿佛泡腾片在水中化开,很难说那不是一种真相的聚合,然而在她听来却颇有灰飞烟灭之感。他一贯如此。嘴上说的是“你想了解我吗”,做的却是“让我了解你吧”。他给出的建议句句在理,然而那自以为清醒的点破,未尝不是一种霸道。 院长手中的名单翻过一则,三等奖五十人,没有他们。早川心下忐忑,不知是被划进了一二等,还是干脆没拿到名次。周遭椅子摩擦地面,许多人上台领奖,幸村侧过脸来看她,她勉强提起嘴角笑了笑。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88章 合影结束,院长继续宣读名单。她几度中断的思绪,也就顺着那些陌生的名字流淌下去: 该怎么办呢?顺水推舟,在心跳声里爱上他,或者,逆水行舟,执意去爱另一个人?然而水能覆舟……早川盯着幸村放在双膝上的手,圆润的指甲、分明的骨节,以及虎口处的薄茧,目光几乎是恨恨的:他不爱她,也就罢了,假使另一人也不爱她呢? 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来,她又想起医务室里自己对女主角手册说的话:“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但我不认为他会喜欢我。”且不说攻略对象没法更改,就算改成仁王,又有几分胜算?刚认识的时候,她问他为什么要等他回家,他说,爱情不都是这么开始的吗?她抱怨,真不懂国中那些追求者图你什么,他耍赖道,我可是又帅气又体贴,每个女生都有好好拒绝,不信的话,被我拒绝一次就知道了。后来在合宿地,她问他晚上有无安排,他反倒压低声音,问她,怎么,你是要和我约会吗? 昨夜刚挂上柚木电话,仁王就打了进来。早川瞥了眼靠在床头温习功课的高三学姐,起身来到走廊:“怎么了?” “没怎么。”他顿了一下,沉默里能听见雨声,“这周国文作业是什么?” “一张考卷,加一篇作文。” “真的假的,考卷后面本来就要写作文的吧?” “骗你的,只写考卷就行了。”早川问他,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没事,就想打扰你一下。”他声音里带了点笑意,“怎么,在迪士尼看烟花,不方便打扰?” “嚯,市医院精神科夜里不上班,跑我这儿来治病?”她啪一声挂了电话,“仁王雅治,你闲的吧?” 走廊空旷,嘟嘟声在耳边阵阵地响。她回到房间,点开对话框,正欲补一句“没去约会”,拇指在键盘上方悬停片刻,想了想,还是算了。 她为什么要解释?为什么要向他解释?他有什么资格过问?甚至,早川赌气般地盯着颁奖台,他真的在意吗?如果在意,何必要用“东京爱情故事”调侃她?如果不在意,海原祭时那句“如果没有我作比较,你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真心喜欢部长”,又是什么意思? “想想真是不公平呢,”去年夏天,用一周时间刷完前几季综艺的柚木总结道,“不管狼君还是狼酱,最后伤心的都是女孩子。” “可能是因为太投入了吧,就算变成了狼酱,也没办法把这个当成纯粹的游戏。”她把纸巾扔给泪眼汪汪的柚木,“所以要长点心。不要在男人身上浪费过多感情。” 她当时的结论多少带着一丝未经人事的天真,仿佛感情是盒子里的砝码,从5g到50g标得清清楚楚,只消用镊子夹起来,天平另一端摆着什么样的人,这一端就付出多少分。这武断的结论从记忆中跳出来,盖过耳边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忽然间让她清醒了:如果说她和幸村是恋爱综艺的嘉宾,那么仁王就是搅局者。别被狼君所欺骗,他的种种试探、玩笑、暧昧甚或越界…… 只是为了造成一种错觉。 * 终于想通那个问题的瞬间,早川心中竟有一种空旷的怅然。来不及细究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台上就报出了她的名字。 早川明羽,高一组二等奖。 然后又隔过长长一串名单:幸村精市,高一组一等奖。 起先得知幸村不在二等奖行列,早川的心情还有些复杂。一方面担心他挥失常,名落孙山;另一方面,又隐隐不希望他的成绩超过自己,毕竟安安分分呆在学校读书的是她,而从u-17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则是他。 所以在听到幸村的比赛结果时,早川心里第一个词是“果然”,第二个词是“竟然”,一时也搞不清自己是认命,还是不服气。 男生上台领奖,她在底下用力鼓掌。一双手拍得通红,掌声经久不歇。大屏幕上来回播放着获奖名单,盯着看久了眼眶酸涩,倒像是在水族馆里拿手机自拍,一不留神被补光功能晃到的体验。 “恭喜你。”他回到座位上,早川抢先道。 幸村挑起眉:“也恭喜你。” 散会后主办方通知他们去后台排队领取奖品,一二三等和优秀组织奖分散在不同区域。早川站在队伍末尾,靠着墙玩手机,两个男生在她前面聊天,声音不大不小,钻进耳机留出的空隙里。 他们说起这次比赛的高一组第一名是个女生,“叫什么来着?葛城美惠还是葛桥美里?”,“《eva》看多了吧你!超——牛——逼,听说卷面接近满分”,“靠,什么女的这么厉害?”,“东京冰帝学园的,大小姐呢,听说长得也好看”,“哟,你这么了解,要不追一下试试?”…… 早川心想,原来是代表参赛选手做获奖感言的那位,纯正关东腔,稿子里夹杂几个学术单词,穿着卡其色的西装外套,搭配巧克力色的及膝短裙。能被人重点提起,固然需要资本,但她应该不喜欢这样的议论吧? 两个男生的音量越来越响,大有盖过耳边音乐之势。早川把耳机塞紧,忽然听他们提到神奈川,一等奖十五人,神奈川县占了三个,仅次于东京和大阪。“毕竟第一届比赛是邀请制,参赛高中就数这三个地区最多吧。”他们似乎就是本地人,对三个获奖者的身份了若指掌:谁是东大文学部教授的外甥,很难说手上的奖状没有水分;谁从国中起就盛名在外,学校里大小文科考试,此人拿第二,没有人敢拿第一,可惜戴着一千度的眼睛,摘下约等于半个废人;至于剩下的幸村,背对早川的男生笑道:“哦,碰着熟人了。这是我小学同学呢。”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89章 她浏览推特首页的目光顿住了。又听另一个面朝她的男生说:“这人我知道,立海大高中部的吧?暑假里我朋友的社团打进县大会,八进四对上立海,这人似乎就是正式球员。强者啊,我还以为高一生最多坐坐冷板凳呢。” 队伍向前移动,背对着她的男生伸了个懒腰,靠到墙上:“强者吗……话可别说太满了。我没见过他打球,不过其他方面的印象倒还有一点。” 另一人显然被吊起了胃口:“其他方面?说来听听?” “唉唉,真叫人为难,毕竟在背后说这些不太好吧,那我就先给老同学赔个不是啦!”男生夸张地叹口气,然后压低了声音,“刚刚的颁奖你看了吧?幸村,就穿黑色风衣的那个,你觉得他长得怎么样?” “他小时候可是比班上女孩子还漂亮。喜欢画画,没事总去天台养花,也很受小姑娘欢迎。也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反正就是不对劲吧。我记得他有个外校的朋友,脸黑黑的,戴顶鸭舌帽,两个人走在一起,就跟情侣似的。” 他的同伴恍然大悟:“哦,这人——暑假比赛的时候我也见过啊!听你的说法,他们该不会是……” “好,打住,打住。给我老同学留点面子。”大约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男生轻轻笑了出来,“他现在在立海混得不错吧,校园偶像不为人知的过去……简直是现实版的《野猪大改造》啊。” “那会儿我们看他不爽,不带他玩。年纪小不懂事,还把他锁在天台的花房里了。那可是大夏天,三十多度,玻璃房里待一中午,没中暑就不错了。现在想想,真是欠他一个道歉啊……” 两个男生越说越兴奋,完全没意识到身后还站着来自立海的早川。她把耳机攥在手心,起初以为两人不过是八卦,听下去才现谈话内容有多荒唐。如果他说的是假话,那么就相当于诽谤;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么身为校园欺凌的始作俑者,多年过去,竟然毫无悔罪之心,嘴上说着背后嚼舌不好,脸上闪着兴奋的光。想想就让人恶心。 那可是幸村。早川没来由一阵烦躁,她正欲冷嘲热讽些什么,胳膊却突然被人抓住了。 幸村的拇指指腹抵着她的手腕内侧,肌肤相触的存在感是如此强烈。她抬起头,见他站在边上,望着两个分寸大乱的男生,面色沉静如水,嘴角竟勾起温柔的弧线: “好久不见,坂本同学。现在,你可以道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仁王君,不负责任的情话说了太多,是会遭报应的! 毕竟是球场上的欺诈师,所以不能轻易交付真心。早川也弄不清楚他在想什么,所以决定适当拉开距离,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吧。毕竟她不能既下定决心攻略幸村,又对仁王心存眷恋……(作者:也不是不可以)那就是all向了,打咩! —— 近日有柳切短篇掉落,是原作向设定,柳前辈未能宣之于口的夏日悸动,《不药而愈》(又名《参谋才不会和你生气》) 也可以点进专栏看! —— 期末复习,下周四请假qwq但是下周日会更新比较丰厚的一章!幸村君,周日见! 第37章 [37]交换秘密 “我记得坂本同学以前数学就很好。把我关进花房一次,回头班里添油加醋渲染一次,若干年后还要和朋友拿出来分享一次,一鱼多吃,别人想学也学不来。”幸村笑盈盈的,脸上看不出怒气,“不如也和我道三回歉?” 背后嚼舌被人抓个现行,坂本的表情由得意转为慌乱。他的同伴看看幸村,又看看他,终于觉察到什么:“你就是……” 幸村冲他点了点下巴,目光转回坂本身上:“起先我还不敢认。坂本同学西装革履戴着眼镜,样貌变了不少,好在头脑和先前差别不大。” “既然这么巧碰上了,坂本同学不妨做个决定吧。是向我道歉,还是装作什么都没生就这样走掉?”幸村朝两人晃晃手机,亮起的屏幕显示着录音机界面,“《防止欺凌对策推进法》实施几年了,我记得贵校也设置了相关规定和调查机构,触犯规定的学生会受到惩戒,对吧?如果把这段录音寄给他们,或者干脆公布在网上,坂本同学会被贴上什么样的标签……想来你自己也很清楚吧?” * “我不是故意站在边上听的。”从领取奖品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把那套东大出版社的社科经典文库从左手换到右手,早川低着头,轻声道,“正好排在那里,又正好听见他们在议论。” “我明白。”幸村问她重不重,是否需要自己帮忙。早川摇摇头,心里骤然被塞了一把秘密,到底不好意思看他,目光穿越长长的走廊,投向远处的楼梯道。 他们领了奖,正打算去吃饭。主办方给每个参赛选手了三张餐券,昨天比赛用掉两张,现在手头还剩一张。神谷老师算盘打得很响,叫他们今晚吃东大食堂,回头返校了他再请客——当然,也只是请立海食堂。 来接他们的校车还在高速公路上,预计六点半到达。时间尚早,她和幸村沿着昨天走过的路慢悠悠地晃过去。早川没话找话,说你刚才好帅啊,话音刚落,才想起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是吗?我开口之前回忆了一下看过的律政剧,还担心自己演坏人演得不像呢。”幸村不以为意,“本来没打算管。看到你想和他们理论,感觉自己的事情,让别人卷进来也不太好,所以就头脑一热走过去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90章 “诶?”她皱着眉头望向他,“可那个录音不是准备好的吗?” “没有啊。”他点开录音机界面,第一条是神谷老师考前划的重点,“吓吓他们的。” “那他们学校防范校园欺凌的机构和条例……?” “猜的。”幸村蹲下身,对着道旁的三花猫拍了张照,“之前看真田处理风纪委员会的年终材料,里面提到要响应《防止欺凌对策推进法》设置校内机构,好像神奈川地区的学校都有类似举措。坂本能说出那种话,平时肯定不关心这些,稍微胡诌几句应该就信了。更何况现在这方面的舆论相当敏感,顶不住道德谴责的话,就会从加害者变成受害者。他虽然不太聪明,但不至于连这都不明白。” 树下散落着几个猫罐头,其中之一盛着浅浅的水。早川也蹲下来,和幸村肩并肩看猫,它整张脸埋进罐头里,吃得胡须上也沾了金枪鱼沫:“这么看来,你还挺擅长表演坏人的。” “多少也要学两招吧,不然怎么镇得住网球部。”他微微侧过头,一张脸同早川距离很近,睫毛根根可数,在晚风中轻轻颤动。仿佛在问,你没有别的想说吗? 没有。 真的没有吗? 早川屏住呼吸,和好奇心交战片刻,终于败下阵来:“坂本那些话……是夸张吧?” 幸村蓦地转过来看她,落日熔金,将那双眼睛也染得极亮。不知怎么,早川想起便利店里他凑到她耳边说的话,明明接下来要听他的秘密,却有种自己一脚踏入圈套的惊惧。 “大半是实话。”他笑了一下,翻出手机相册里妹妹的照片给她看,“我小时候长得和妹妹很像,用坂本他们的话来说,就是比女孩子还漂亮。” 一样是七八岁狗都嫌的年纪,满教室乱跑的小男孩里,偏偏出了个幸村。他聪明早慧,待人体贴,心思细腻,爱好独特。这样的性格,长大几岁会被大家捧成校园偶像,放在当时,却仅仅是“和别人不一样”。 然而和别人不一样本来就是危险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被以坂本为首的小团体视为异类,被排斥在各类集体活动之外。 “如果仅仅是排斥,倒也没什么,朋友不用太多,几个就够了——”三花猫哼唧一声,望着幸村伸出的手,扭头钻进草丛里,“啊,跑掉了。主要是当时他们做的事情,都挺影响生活的。什么取奇怪的外号,在我背上贴纸条,模仿女孩子给我写情书,拆开信封里面反倒掉出蟑螂尸体……” 草丛簌簌作响,三花猫顶着枯枝探出头来,往早川脚边蹭。早川挠挠它的后颈,接过幸村的话:“说起来都是小事,也没办法和老师告状,更何况告状之后他们可能做得更过分吧?” “那时候到底是小孩子。本事不大,心气高得很。服软是不可能的,又觉得和老师告状太丢脸,还之以恶作剧也有点掉价。挺长一段时间,就这么耗着,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想想,根本不用管那么多。”他的笑容里竟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天真,“直接晚上放学回家,拿麻袋罩住打一顿就好了。实在不行就叫上真田,反正他从小就看着不太好惹。” “真田君不会同意吧——” “会的,”他凑过来撸猫,于是离她更近,呵出的白气稀薄而温热,“之前合宿的时候偷吃冰淇淋,就是真田陪我一起去的,穿过餐厅红外线探测仪的时候,他比谁都灵活。” 其实回想起来,件件都是小事。琐碎的恶意如同过于冗长的小说开头,悬置于他的生命伊始。唯一够得上“欺凌”标准的,就是四年级的某个中午,他们把他锁在天台花房里。 那天气象台布了高温预警,下午上课时,班主任现他不在座位上,问幸村君去了哪里,坂本说他身体不舒服请假了。临近期末,班主任担心他中暑,打电话询问情况,现他根本没去医务室。她和其他几个老师找遍了学校,又想起他是美化委员,打算去天台碰碰运气,才在大门紧锁的玻璃花房中现了他。 “热得像蒸笼,我衣服全湿了,下午的课都没上,直接被老师送回了家。我问她能不能别告诉我家里人,她很体贴,什么都没说;之后她也找那几个男生谈了话,可惜他们说什么也不肯承认——这也正常,要是我,我也不会承认的。” 幸村说得平淡,偶尔还会开几个玩笑,落在早川耳里,却多少有几分不是滋味。这可是幸村,她心道,这竟是幸村。 “可是坂本看上去很怕你,你一露面他就开始紧张了。”早川把下巴藏进围巾里——深色格纹的,幸村的围巾,“这件事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那是我学网球的第六年,稍微打出了一点成绩,开始在各种青少年比赛上获奖。消息传回学校,老师在班会课上表扬我,坂本他们不相信,选了体育最好的男生,号称有三年网球经验,要和我比一场。” “送上门来的胜利,哪有不要的道理。”幸村顿了顿,短短的沉默中,三花猫喵了一声,从他手底下跑开了,“我们打了三十分钟,一局定胜负。才打到五比三,他的视力就被我剥夺了。” “算起来那是yips的雏形。第一次在球场上剥夺别人的感官,虽然这么说有点残忍,不过心里到底是痛快的。” “有什么残忍的。”她小声道,“偶尔也要做一回恶人嘛。”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91章 “这两年做恶人的确是越来越熟练了。”幸村转过头,瞥见她冻得通红的耳根,忽然伸手替她掖了掖围巾。早川半张脸藏进羊绒里,呼出的热气包裹着脸颊,感受到布料微微扎人,微微的痒,又听他说:“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有人问起比赛结果,被坂本狠狠瞪了一眼。我在边上不高不低地说,五比三,我五他三,可惜没打完,不然指不定还能翻盘。” “诶?这样吗?”男生大口咬下饭团,对幸村和坂本之间暗流涌动的气氛无知无觉,“为什么不打完?昨天也下雨呀。” “因为——”坂本抢着开口,又被自己的话噎住,“秋平肚子不舒服,打到一半去厕所了。” 幸村慢条斯理打开便当盒:“很精彩的比赛。下次大家可以来观战。” 不会有下次了。无论是比赛,还是恶作剧。兴许是对秋平摔倒在地的画面有了心理阴影,坂本等人开始绕着他走。班主任后来还把他叫进办公室,问他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和同学闹矛盾。幸村说,没有,看着老师忧心忡忡的目光,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没有。 “我记得暑假采访的时候,野原学姐问我,对胜利的追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当时我的答案是,‘从手握球拍的那一刻开始。’其实那个答案不准确。”背着光,他的脸看不分明,只觉得那一双眼睛,正灼灼地注视着自己,“我那时虽然装得成熟,心里其实也不懂,只是和大家不一样而已,为什么偏偏是我被人排挤。上了国中后才想通,大概那种小团体总需要一个敌人,太过温柔的人也好,不够勇敢的人也罢,或者更过分的,比如身体有缺陷的人、性取向不同的人……” “对于身处其间的人来说,最高的评价,应当是来自同伴的喝彩;最严重的侮辱,就是来自敌人的否定吧。你要说光明磊落的办法,当然是和他们讲道理,告诉他们温柔、胆小、身体缺陷和不同的性取向都没有问题,但很多时候,道理是讲不通的。所以打败这些人就好了。” 恍惚间早川又回到盛夏。红灯转绿,车辆让行,幸村说“胜者为王”固然残忍,但是隐形的秩序在任何地方都存在,“与其让那些荒谬的东西决定一切,不如凭借实力说话。” 当时她一知半解,懵懂点头,凭本能反驳,问他到底什么才算胜利,如果永远以胜者为尊,那么除开金字塔尖,其余的人又该怎么办。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如今她终于明白他到底隐藏了什么东西,明白他为什么会说,“除了网球我什么也没有了,网球就是我自己。” “糟糕……一不留神居然开始讲道理了,希望不要显得太爱说教。其实时间过去那么久,以前的事情,早就放下了。小孩子的恶意,就算无法原谅,好歹也能理解。然而十六七岁的人,还揪着过去不放,这就显得不太聪明。”幸村站起身,把早川拉起来。她蹲得久了,双腿麻,竟然一个踉跄扑向了他。 “情侣拥抱的话,还是面对面比较好哦,需要我转过来吗?”水族馆里的对话声声在耳,早川从幸村的怀抱中抬起头来。他呢子大衣上的铜扣缠住了她一缕头,清晰可辨的疼痛感中,她听见自己很认真地问:“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多?” “……别动。”他解开缠在铜扣上的头,又过分亲密地将它别到早川耳后,“这都不明白吗?因为我要你拿自己的秘密来交换啊。” * 周一的生物实验课结束后她去找幸村拿耳机。敲开紧闭的教室窗户,外头的冷气往里灌,临窗同学看她的眼神明显带一点嫌弃。 “麻烦帮我叫一下幸村君——” “我在这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早川抬起头,幸村把整理好的耳机放到她手心,绕线器上印着卡通网球图案,“是部里做的周边。这样就不会缠在一起了。” 明明在说耳机线,却仿佛意有所指。早川低声道了句好可爱,顺口通知他周四中午神谷老师请吃饭,读书会结束后记得留出时间,记忆却不可避免地倒带回昨天。 幸村说完那句话就笑了,风吹过来,他的声音也带着一点哑,沉下去,沉到底。 两人之间隔着十几厘米的暮色。如果就这样吻上去呢?早川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他会什么反应?拒绝,还是接受?她的手指攥紧幸村的前襟——攥紧,又松开,用明快而上扬的嗓音问道:“我有什么秘密?” “骗你的。”他仍是笑,“我想说,就说了。因为觉得可以告诉你。” 早川后退一步,站直了:“你不怕我转头告诉别人吗?” “你不会的。”他摇摇头,脸上依旧是那种让人不爽的闲适,“我相信你。” “……请不要用告白的语气说出这种话好吗,幸村君。” “诶?有吗?” 回到神奈川的时候已经将近八点。他们在校门口下车,早川打算回教室拿落下的英语作业,幸村说天色太晚了,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她心下犹豫,抬头碰见宫崎的目光,当即不过脑子说了声好。 “学长再见。”提着行李路过宫崎身边,还微笑着和他道别,“之前忘了恭喜您获奖。”虽然只是和她一样的二等奖。 夜里的立海似乎是另一个立海。通往教学楼的大道被月光照得满地霜白,早川和幸村并肩走着,觉得此情此景很适合谈恋爱。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92章 “好安静啊,”她感叹,“要不要听歌?”说着将左边的耳机递给幸村。 他接过去了,开启的却是另一个话题:“我现你对上那个学长的时候,攻击性真的很强。” 播放器正好跳转到星野源,轻快的节奏响起,是之前大火的tbs电视剧主题曲《恋》。早川叹了口气,心里想着拜托您读读空气聊点应景的吧,嘴上还是答道,因为我读了半年书,还是头一回碰上这么讨厌的家伙。 “也不知道他本来就这德行,还是人掌握了权力就会变得面目可憎。总之,想到还要和他共事一年,每周例会上都要面对这张脸,就觉得整个前途都灰暗起来了。” “我明白。国中进来的时候,网球部有几个学长也是这样。”耳机线不够长,稍微动一下就会被扯掉,于是幸村靠得和她更近,“稍微有点技术就洋洋得意,对待新生也很不客气。不过我们的传统是赢了挑战赛就能成为正选,所以我、真田和莲二入部之后,他们就基本没有再参加过正式比赛。” “听起来像是热血运动漫画的剧情,好羡慕啊。学生会比社团复杂多了。将近十个部门,上面还有主席团。说起来是胜者为王,有能力的到哪儿都吃香;其实越往上,人际关系占得比重就越大,不仅得办事漂亮、说话好听,还要协调各个部门的利益,顾及每个部长的面子。之前聊天的时候听说,他们内部还有派系斗争,现任主席伊堂是秘书部出来的,所以特别看重作为后辈的宫崎,很多事情都交给他办。他办的事情越多,在学生会里的风评就越好,选举胜出的几率就越大。” “我之前好像也听真田说,伊堂喜欢绕开副主席直接通知部长,说是说提高效率,其实也算权力架空,所以风纪委经常收到彼此矛盾的通知,真田也很看不惯呢。”他们进入教学楼,楼道空旷,幸村的声音被放大许多倍,“高二做副部长的话,高三就有资格竞选主席团了吧?早川有这个想法吗?” 头顶没有开灯,早川差点一脚踩空。比起满脑子只有企鹅,坚信逃避可耻但有用的柚木,幸村显然更为敏锐。他甚至不说大不了就退出之类的话,一眼就看穿了她的野心,仿佛对她没有选择的事情心知肚明。 “你是不是对我有点先入为主的意见啊,”她另一只脚稳稳地踏上地砖,同他开玩笑,“我就不能在宣传部摸鱼到毕业?” “因为宫崎也会培养他看重的接班人,他们上下一心,现在就想插手校刊,以后宣传部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坐以待毙不是你的性格,我说的没错吧?” 早川没回答。与其说坐以待毙不是她的性格,不如说不是幸村的性格。留在学生会,是系统的要求,而非她自己改革的意愿。 “我记得之前和你说过,既然无法改变游戏规则,也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胜利,那就努力全部抓住。你是这样想的吗?” 早川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答案,也知道作为一个合格的攻略者此时应该说什么。幸村的眼底正卷起新的漩涡,那条行将启航的船随时准备将她拖进汪洋之中。但是她也可以选择不走。 “不是。”她推门而入,打开教室的灯,回头看着站在走廊上的他,“我不是这样想的。” 幸村的目光兴味盎然,仿佛这斩钉截铁的否定他也喜欢。在剩下的句子脱口而出之前,早川竟有一种久违的释然。 “我和你不一样。胜利和你是一体的。而我追求胜利……只是为了变成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幸村,绝杀(流泪了 我一直在想如此执着于胜利,到底是为什么呢。求胜固然是竞技体育的题中之义,但具体到个人,总有个人的原因。“除了网球我什么都没有了,网球就是我自己。”这样的句子,放在漫画里的确是经典台词;但如此坚决地把网球和自己捆绑在一起,成为一体两面的存在,总有其他理由吧?这么写并非为了戳人伤疤。我觉得幸村就是这样的存在。小时候总看到大家用“美丽”“女神”之类的词语形容幸村,自己写文,也是全力塑造温柔形象,仿佛摘下胜者王冠,体贴就是全部;近些年才逐渐明白,绵里藏针方为幸村本性,他凭借网球超越自己不认同的排斥机制,他无可置疑的强大存在,本身就是对那样一套筛选的质疑。现实如此,怎么能轻言“快乐”呢?立海的格言是“胜者为王”,字面上看虽然残酷,但也保持了最大限度的公平。纵然可以从弱者的角度出质疑,批评他们太过不近人情,但对于身处其间的人来说,这套东西,就是比日本社团流行的上下级前辈秩序或者性别秩序更加合理……(当然,立海也不全是这样;学生会就更加传统一些) 也就是在这个层面,引出了幸村和早川之间的根本差别。一个追求胜利,是为了确认自己;一个追求胜利,是为了成为别人。如果有if的可能,那么选择就在这个瞬间。幸村说,来和我交换秘密吧。也许是气氛刚好,也许是顶不住压力,总之,她第一次开口了。 —— 期末周背傻了………………将近6k的更新奉上!谢谢大家的喜欢! 第38章 [38]借宿 立海的期末考试安排在12月26号到28号,高中以来首次全市排名的压力,冲淡了圣诞的节日氛围,自然也冲淡了“有人和幸村手牵手逛水族馆”带来的震动。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93章 作为被bbs热帖抹去名字的女主角,早川明羽从未肯定或否认众人的猜测。她对东京三日讳莫如深,只向柚木说起过假装情侣的真相。 “你现了吗?幸村也从来没给出正面回答。我不知道他是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还是觉得有趣想再观望观望。”早川翻开一篇夏目漱石的现代文阅读。考前一周,冬季刊已经付梓,野原大手一挥停了宣传部活动,她放学后便呆在教室复习,等待全年无休的网球部结束训练,再和仁王一起回去。“如果你小时候被班里同学起哄过就知道了,这种谣言,传着传着,他自己也会相信的。” “嚯,坏女人。”柚木从前排转身,手里拿着她整理好的历史资料,两条腿盘起来放在椅子上,坐没坐相,“你们在回来的车上没看电影吗?亏我紧急下了三部。” “先做好背景调查吧,幸村怎么可能喜欢《恋空》。” “又来。你没问过怎么知道他不喜欢。”柚木身后的椅背靠着墙,只用一条椅子腿点地,整个人在她面前摇摇晃晃,“可能后援团那本攻略手册是假的。你想想,她们收集资料的时候,幸村才国三。国中生诶,最喜欢装逼了。嘴上说着喜欢阿加莎·克里斯蒂,实际上天天要看《帝企鹅日记》——” “《帝企鹅日记》怎么了?”有人从半开的教室门外走进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柚木桑不喜欢吗?” 柚木桑当然喜欢。她咽下溜到嘴边的吐槽,假装什么都没生,举起历史资料,又露出一双眼睛偷偷打量站在门口的男朋友:“今天怎么这么早?” “快考试了,最近没有比赛,完成基础训练就可以回家。”柳生走到她桌边,顺手把柚木堆歪了的历史课本和练习册扶正,“你还要背吗?我等你。” 早川被这位体贴男友闪到,手中的水笔在题目空白处画出长长一道:“她不背了,她在这儿也就是八卦我和幸村,眼睛看着真田幸村,嘴里念的全是幸村精市。” “也没有——” 柚木正欲反驳,又被她踹了一脚椅子:“那我问你,真田幸村最经典的一场战役是什么?” “……关原合战?” “你没救了,回家好好背书吧。”她露出怜爱的目光,“是大坂之役。” 她知道柚木肯定记不住。因为历史课讲到这里的时候,柚木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早川做着笔记,前排塞过来一个纸团,她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我觉得应该是幸村x真田,绝对不可以是真田x幸村。” 早川叹口气,刷刷几下回复道:“我也觉得。我还觉得你应该少上耽美论坛。” 柚木心有不服,边理书包边对着历史资料抽查柳生。年级第一毕竟是年级第一,即使因为合宿缺了四十几天课,记忆性知识还是信手拈来。早川对着此类情侣间的独特情趣抽了抽嘴角,低下头去,换了红笔批改刚做好的现代文阅读。 “哟,”有人在她手边站住了,高大的身躯挡住阳光,往眼前的练习册上投下长长的阴影,“危险啊早川同学,选择题错一个,赏析句子的五点里面有三点没写出来。” 早川誊抄答案的手一顿:“边儿去,挡着我光了。” 仁王偏不挪动,对着光线笔直站在她桌前,嘴上也不闲着,劝她有空看看数学错题,别把时间浪费在国文上,“夏目漱石自己都做不出来的,这玩意儿就是玄学。” 早川深以为然,无力反驳。把答案改完,对着满目红字批注叹了口气。 “圣诞档大制作《杀死夏目漱石》将于12月27日上映!该片讲述了立海大附属高中一悲惨学生因写不出现代文阅读,一怒之下穿越到1867年2月9日,企图行凶——” “能帮我带一根棒棒糖给我太爷爷吗,他会喜欢的。”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不二家来,“告诉他以后生两个儿子就够了,这样我就不必出生了。” 早川合上练习册,朝他伸出手,示意他分自己一根。就在他俩讲漫才的时候,柚木和柳生抢先走了,说是要去校门口奶茶店打卡冬季新品,最近还有情侣第二件半价的活动。又是情侣第二件半价,她嘴角一抽,拜托商家想点别的促销手段吧! “你要买吗?”仁王问她。 早川锁上教室门:“今天不喝。后天吧,周三喝一杯,剩下两天也没那么难熬。” 网球部的训练是全校社团活动中最后一个结束的。晚上六点,校园里人迹寥寥,他们穿过林荫道,仁王感叹:“居然从现在就开始规划了。” “是啊,”早川叼着棒棒糖,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他,“我是不是特别善于规划。” “也可能只是善于规划喝奶茶,”他毫不捧场,“可是周三那个买一送一的活动就结束了吧?” “不结束我也没法参加啊。”早川抬起头远远一瞥,奶茶店内人声鼎沸,一米五高的易拉宝立在道旁,队伍排到了门口,“谁和我去,柚木吗?” 说完才意识到不对。那个幸村精市绯闻女友的帖子在bbs十大热门上挂了半天,资深网瘾少年仁王雅治肯定见过不下一遍。 “用不着那么麻烦,我现在就可以陪你去。”他果然话里有话,“情侣第二件半价,假装情侣,照样第二件半价。” 十二月底,正值神奈川最冷的时候。思想史读书会上认识的那对情侣从奶茶店里走出来,门上风铃叮当,门内服务员“欢迎下次光临”的道别带着红豆烤奶的香甜。男生停住脚步,手中的奶茶交给女生,把自己的围巾绕到她脖子上,这才拿回奶茶继续往前走。十指相扣,双手紧握,看见早川,还冲她打了个招呼。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94章 “已经回来了吗?难得去一次东京,还以为神谷老师会多带你们玩几天呢。”女生半张脸藏在围巾里,笑得眉眼弯弯,偷偷把手伸进男生的校服口袋里。 男生穿低领毛衣,脖子露在风中,任她做小动作:“想玩也玩不成吧,这都快期末了。听说你是二等奖,恭喜啊。” 早川心道二位感情真好,嘴上颇不好意思地说谢谢。又听女生说,我看见bbs上的帖子了,和幸村君一起逛水族馆的人就是你吧?公费约会,真的好浪漫哦。 “如果你们也在一起的话,以后准备报告就变成dubble date了吧?”男生的眉头皱紧,又舒展开,“但是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呢。” 在短暂的放学时间内被两对情侣晃到眼睛,想必是流年不利。挥手同两人告别,早川转向身侧当了五分钟背景板的仁王,想起他之前意味深长的暗示,叹了口气,佯装无意道:“和校园偶像传绯闻的感觉好困扰呢——” 她偷偷观察他的表情。且不说她和幸村的关系会向何处展,东京之旅至少让她下定了决心:从今天开始,不再对他做多余的解释。面对柚木,老老实实和盘托出;而仁王若是问起,就用“情到浓时,箭在弦上,不得不”一类的恶俗套话打过去。 但他没有问。红灯停。仁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半晌,才轻轻笑道:“水族馆好玩吗?” “……企鹅很可爱。”她不知为什么松了口气,示意他看自己挂在书包上的企鹅吊坠,“不过叫声很吵,就像吹喇叭。” “国三的时候学校组织我们去江之岛水族馆。我骗赤也说这里能近距离看到海豚,让他坐在会溅到水的座位,然后自己去和海豚握手了。那小子很生气,快一周没和我说话。” “赤也没做错。幸好我不是和你逛的水族馆。”信号灯转绿,早川不敢与他对视,别过头抬脚便走,“去过东京之后,好像更懂得幸村了。原本我总觉得,人与人是注定没办法相互理解的,现在偶尔也会反思,抱着这种想法不放,可能只是为了给自己的怯懦找个借口吧。” “哦?”仁王跟上脚步匆忙的她,一面注意侧方车辆,一面还有余暇打听,“你和他聊了什么?” 路口有附近商店的员工传单,六点还不下班,多少有些辛苦,早川接过一张,低头逐字阅读,脸上的羞赧装得倒有三分像:“不告诉你。” 仁王手上不闲着,传单翻过来折过去,叠出一朵川崎玫瑰:“看来……你终于要喜欢上幸村君了?” 早川心里一惊,那朵花已递到眼前。传单上印着婚庆公司的开业活动,满目红粉,乍看有些俗套。被仁王一折,红色背景露在外面,足够以假乱真。天色已晚,冬天的月亮从云隙中露出微黄的影子,空旷的街道上,触目皆是冰凉的灰白色。唯独层层花瓣灼灼地注视着她。 她接也不是,推也不是,心里闪过许多念头,想起自己从未对他说过追求幸村的真相,瞬间有了底气:“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终于’?如果我不喜欢,干嘛要追他?” 我倒要看你怎么说。早川把目光从玫瑰移到仁王身上,他垂下的双眼中藏着狡猾的冷漠:“反应好大,这算什么,小女生的恼羞成怒吗?” 他透过睫毛观察着她,正巧两人走到离家最近的丁字路口,她远远地看见母亲系着围裙从家里出来,这似乎是个转移话题的绝佳时机。 “妈!”早川难得如此兴致高昂,就连母亲也被吓了一跳,她放下手中的垃圾袋,看看她,又看看站在她身后的仁王:“回来了啊,这不是雅治吗?” 叫得好亲热。她对上母亲微笑的面庞,您看见我怕是都没这么高兴。 仁王一年到头,估计也就在家被长辈唤几声雅治。难得碰见邻居家长,一身混账无赖气质都收敛起来,手心那朵折纸玫瑰也藏着不见,规规矩矩地点点头,说阿姨好。 假的吧?她瞪大眼睛,这和刚才套我话的是同一个人? 母亲说我今天做了腌白菜,你帮忙带点回家去。仁王推脱,这怎么好意思。母亲却不理,高声道你一个小孩子还和我客气什么,上回你妈妈不是还拿了烤好的蛋糕来吗?还没好好谢谢他。仁王说那是我姐姐烤着玩儿的,也不用——哎,那我在这儿等,辛苦您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有来有往热热闹闹,早川乖巧陪在边上,总算明白了母亲为何总夸邻家老二靠谱,原来你仁王雅治面对长辈是这副面孔。 她虽然成了这个温馨场景的局外人,却好歹逃脱了仁王的逼问。心底正松一口气,忽又听得母亲端着保鲜盒从院子里出来,把腌白菜交给仁王,随口道:“你妈妈早上和我说过了,过年那几天你和弟弟就住到我家来,我们过年不出门,家里冷冷清清,多几个人也好,没问题的。到时候你们东西也不用带,阿姨这边都有。你也不用担心还要照顾弟弟,好好准备期末考就行,啊。” ……等下,这是在说什么? * 早川一餐晚饭吃得恍恍惚惚。夹起的茄子落到桌上,父亲眼风扫过,大约是想起最近她表现不错又考试在即,终究只是喉结一滚,没说什么。 她故意磨蹭到父亲上楼,便搁下筷子凑过去要帮母亲洗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没见她哪天这么积极,母亲问她作业不多吗,她说就想陪陪你。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95章 “难得。”母亲示意她系上围裙,见她一上来就笨手笨脚搞错了正反面,只好叹口气说你坐那儿吧,陪我聊会儿天。 早川心想这正合我意,当即搬了把椅子坐到橱柜前,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又一件件放回去。她聊天一向很有策略,先说自己何时考完,再问母亲哪天大扫除,要不要她帮忙准备御節料理。兜了好大一个圈子,才突然想到似的问道: “不过刚才你们在门口说,仁王君和他弟弟,过年要住到我们家……这是什么安排?” 在母亲面前直呼其名,总归显得有些奇怪,于是早川用了敬语。她拿着手里的鲮鱼罐头,把原本放在最底层的拿到上面来,做完一番无用功,却听母亲说,就是住我们家呀。 “他们家老大,你见过的,年后要结婚了。从神奈川嫁到东京,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做父母的总要提前几天过去帮忙。早上仁王太太和我提起这事儿,说带着两个小孩去东京,一来折腾,二来估计他们也不愿意,我说那就来我家呗。” 邻里关系和睦至此,早川几乎要羡慕两位太太的情谊了:“干嘛来我们家啊。他俩自己又饿不死。” “这话说的,毕竟过年嘛,兄弟俩冷冷清清呆在家里算什么话。我说没事儿,反正你爸这几天都排着值班,我们也不出门旅游,正好叫他们过来住,反正客房被子都是现成的,也添点热闹。” 早川盯着满柜超市打折时买来的罐头,心想要不就让仁王吃这个吧:“多两个人,多两个菜,你给自己找的活,他们又不会帮你洗碗。” “你也没帮我洗碗啊。”母亲把盘子放进碗柜,回头笑眯眯地看着她,“话不能这么说,雅治那孩子平时在学校也很照顾你吧?春天时候体育祭,你跑步把腿摔伤了,膝盖上老大一个疤,他不还骑自行车把你载回来了吗?” “……”早川一句“完全没有”刚到嘴边,又原封不动咽了回去,她心想,仁王雅治,没想到我在这儿欠了你一笔,口头仍然尝试做最后的抵抗,“好歹是兄弟俩,就这么带回家,不合适吧?” “我看他俩挺正经的啊,见人就叫,可比你礼貌多了。那天仁王太太夸你读书用功,还让我有点不好意思,我说她倒是福气好,三个小孩都聪明懂事。” 母亲把锅放回灶台上,沉重的声响让早川心头一震,没来得及抬头,就听她说:“妈妈觉得挺安全的,而且你都这么问了,说明心里肯定也有数。要是真想和人家谈恋爱,我也不反对。这么好的女婿,是吧?你问问这块哪个家长会反对。不过他家老三不行,太小了,起码再过七八年——” 早川手里的鱼罐头咚地砸到了脚上。 这个世界没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点日常!柚木柳生,可爱情侣owo —— 这边的进度已经快进到见家长了,恭喜! 仁王:嗯嗯,阿姨好,我会照顾好早川的。 早川:???? —— 仁王察觉到不对了!他要开始进攻了! —— 认真思考赤也bg的标题,有几个备选: 《傲慢与偏爱》《年下恋爱方法论》《请和年下的我谈恋爱》《请勿动心》《危险关系》《天真童话》 大家会喜欢什么样的标题呢! 第39章 [39]初诣 期末考第三天,神奈川下了雪。早上起来拉开窗帘,刺目的雪光逼进眼眶,隔着双层玻璃往下望,干燥的鼻腔似乎也能嗅到明亮的寒冷。 早上考英语,下午考生物和化学。英语考试十点半结束,距离十二点半的午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操场上有老师带来学校的孩子在堆雪人,班里几个男生看见,也从后门溜出去,冲到教学楼和社团大楼之间的小花园里打雪仗。 “去吗明羽?”剩下两门横竖不用复习,柚木趴在桌上翻阅少女漫画,剧情进行到动人处,一双眼睛揉得通红,转过头来泪光盈盈地看着她,“现在小花园里肯定很多人。” 早川翻过笔记本,柚木的脸被纸张分割成两半:“不去。” “这可是今年冬天的初雪!去嘛去嘛,物理化学也没要背的,你有没有听到,自由的钟声已经在我们耳边敲响了!” “……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开始幻听了。” 柚木夸张地叹口气,嘴里念叨着你怎么就一点也不懂浪漫。这话被后座同样不想复习的前田听见,两人一拍即合,抓起针织帽就往外跑。 “中午等我一起吃饭。”柚木冲出教室后门,又折返回来,拉开窗户在她耳边嘱咐。早川左手支着下巴,正算到关键处,还没来得及回应,她就已经跑下楼梯,连脚步声都消失不见。 “……知道了。” 早川刚才走出考场,还没回教室,就已被迫听到最后一题阅读的两种答案——两种都和她的不一样。一题三分,抵得上物理压轴大题最后一小问,这么一换算,自然提不起兴致。 等她做完了错题再抬头的时候,教室里的人都快走完了。早川环视周遭一圈,深觉无趣,正打算把化学实验手册拿出来复习,右手边的窗户再次被打开了。 她只当是柚木:“还知道回来啊?” “这么盼着我回来?”不料却是仁王,“我还没走呢。” 实验室制氯`气,三个广口瓶在手册的空白处排开,依次盛着饱和食盐水、浓硫酸与空气,末端还要用氢氧化钠收集废气。就像仁王嘴里那些不着调的句子,穿越一层,还有一层,一山放过一山拦。导管长长短短,高高低低,她的心情也随之起伏,仿佛游乐园里坐过山车,攀升,俯冲,驶过平缓一段,再次迎来转折。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96章 早川不理会,只叫他赶快关窗,外面风吹着冷。 “你不下去吗?”他从口袋里摸出手套戴上,装备比柚木还齐全,“难得下雪。” “不想去。大半个班的人都跑了,小花园很危险,一会儿风纪委该出动抓人了。最后一天,我才不想写检查。” “怕什么,有比吕士在呢,捞也给你捞出来。” 早川念头一动,左手正要合上封面,忽又想起这是仁王的邀请,大拇指生生将书页压了回去:“柳生一手一个,捞你俩也够费劲的,我就不赶着凑热闹了。” 仁王的目光绕着她五指打架的左手盘旋,意味深长。早川拿着笔,装模做样在“根据氯`气的颜色判断是否收集满”下面划线。 她其实懂他目光里的兴味盎然。但她的主观愿望不要她懂,所以她“嗯?”了一声,后知后觉转头看着他:“你还不走吗?” 他恋恋地看了眼她那本实验手册,仿佛浓盐酸制氯`气能变出飞天小女警,三个一道跟他下楼玩雪似的:“这就走。” 外面风吹着冷,早川却没有关窗。直到仁王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尽头,她才合上手册站起来。条件反射是去走廊上看看,到了门口又停住脚步,回座位拿了先前问幸村借的书。沉甸甸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文艺青年套近乎必备,进可深谈政治人性,退可闲聊三角恋情,此刻抱在怀里,像一块石头落地,压住了心里那点愧疚。 不论怎么说这是不应该的。她在e组教室后门口等幸村出来,余光瞥见底下小花园鸡飞狗跳,战场一般。柚木举着雪球奔向前田,脚下一滑没刹住车,被对方塞了一脖子雪。 行不行啊,笨死了。她恨铁不成钢地想。跑来跑去的人里唯独没看见仁王,早川不相信,再找了一遍,还是没看见。 或许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去玩雪。或许他全副武装,只是为了邀请她。后面那个念头太过自恋,听着就像青春校园剧里费劲心机排列值日名单只为和心上人一起擦黑板的笨蛋男主角,她想了想仁王的脸,又想了想笨蛋男主角深情的目光,拼在一起的感觉太过违和,于是不到半秒钟便放弃了。 幸村收到信息,推门走出来。或许是因为真田弦一郎坐镇,e组纪律严明,外面雪下得正紧,里面居然还坐得整整齐齐。 “不去玩雪吗?”她随口问道。 “也可以去。不过如果我被风纪委抓到办公室,真田还要保我出来,还是不要让他为难比较好。”幸村展现出了正常朋友该有的体贴,“何况下午是化学考试,真是头疼得很。” “你合宿的时候,我们不是月考吗。我提前写完,在卷子上画画,监考老师看到,回头告诉了我们班老师。考完试我还没进教室,就被他叫到办公室里骂了一顿,想想真是委屈。”她抽出夹在书页里用作书签的明信片,带彩图的那面朝上,印着雷诺阿的早期作品《青蛙塘》。她注意到幸村眼睛一亮。 “里面还有一张,是莫奈的同名作,送给你。”精装书递到半空,幸村的手搭上去了。然而她不放,他也不接。两人的动作在半空僵持住,短短一座桥,桥下水流呜咽,明信片上的池塘也流动起来。 她望着幸村笑道:“开学见。” “说不定寒假也会见面。”粼粼波光倒映在他的眼睛里,永瞻风采,一空倚傍,“不是有句话这么说的吗?只要缘分到了,想见的人,在哪里都会相见。” * “……高手啊。请允许我对幸村君心动一秒。”八松稻荷神社外面人潮汹涌,柚木踮起脚尖,从眼前琳琅满目的花样中取下一个学业御守,“神明在上,保佑我今年国文不要再挂科了。” “神明不会保佑不背书的人。”早川摘下三个健康御守,“而且你也可以对幸村心动两秒,反正我不介意。” 大雪覆过年末。元旦早晨,她和柚木在神社门口见面,约好参拜完去逛商店街集市,然后各自回家。积雪被扫到路旁,青石板上结着一层薄霜,早川鞋底太滑,走向付账队伍末尾时还滑了一跤。 “如果柳生会说这种话……算了,他要是这么说,那估计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仁王假扮的。”柚木一把捞住她,“你不买个恋爱御守吗?” 早川借力站稳:“没必要吧?” “也是。反正只要缘分到了,想见的人,在哪里都会相见——”柚木捏着嗓子,模仿晨间剧女主角的声音,话没说完,就被人拍了拍肩膀: “puri,你想见的人来了,麻烦签收一下。” 初诣的时候遇到同学似乎是青春校园故事经典场景。网球部全员到齐,乍看起来仿佛偶像团体私服出街,在小范围内引起了路人的注意。柚木想见的那位被仁王搭着肩膀,触及女朋友讶异的目光,抬手扶了扶眼镜:“新年好,柚木桑。” ……我说,都交往仨月了,还在那儿客气来客气去的给谁看呢。 早川翻了个白眼,抬起头去看挂在收银窗口边上的价目单,正好对上幸村精市的脸。哦,她心想,来了个不客气的。 他在走廊上说过的话言犹在耳。想见的人总会相见,早川将碎挽到耳后,心想他随口一句竟也成了真:“好久不见,幸村。新年好。” 幸村含笑点头,说新年好。他身穿东京那条黑色呢子大衣,襟前曾经缠住她一缕头的铜扣反射阳光,早川手上动作微微一顿,偏过头去,却又正好撞上仁王的目光。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97章 此人赏玩了一番她眼底尚未藏好的慌乱:“和我就不用说好久不见了。毕竟昨天才见过,是吧?” 短短几句话亲疏立辩。好在边上的切原和丸井忙于试吃商店街推出的新年限定羊羹,并为最后一块到底归谁争执不下,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火药味。柚木把手伸进柳生的口袋,摸出一颗牛奶糖,在对方带笑的注视中瞪大了眼睛,然后迅速剥开吃掉。甜中带咸的海盐口味自舌尖弥漫开,她回过头,这才察觉到气氛的异常。 幸村全然不放在心上:“让我猜猜,是在妈妈的授意下去邻居家送刚炸好的天妇罗吗?真是电视剧一样的剧情呢。” ……你每天都在看什么电视剧啊。 “不,其实是装饰门松的时候,刚好遇到早川出来倒垃圾。雪地里穿拖鞋,我心想肯定要摔跤,果然差点摔跤。” ……这么说你还真是个大预言家。 “付完了吗?”柚木旁观者清,瞥一眼就大概猜到生了什么,决意救好友于水火之中,“付完了我们快点进去吧,一会儿人该多了。” 仁王和幸村兀自交锋,眼神相绊,早川站在边上,感觉自己完全被当成了背景板。这就是校园偶像们的修罗场吗,看起来完全和小孩子没有差别,她把三个健康御守塞进口袋,大踏步上前拽过柚木的胳膊,把她从男友边上生生扯开。 “借用一下。”她向柳生道歉,“一下就好。” 柳生点点头,心里同样是明镜一般:“没问题。” * 她们顺着人流缓慢移动,清洗双手,在鸟居前拜过,添完赛钱后对着神像鞠躬行礼。网球部那毕竟是集体活动,柚木作为柳生女友,姑且能算家属,早川暑假采访两次,与大多数人有一面之缘,但走在边上还是有些奇怪。于是他们在打完招呼后选择各管各的,有柚木陪在身边,一时无事生。 抽签的队伍很长,僧侣甚至临时加了围栏引导人流。站在她俩跟前的是一家四口,双胞胎穿同款新衣,正为最后一颗棒棒糖争执不休。柚木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好有福气。两个帅哥争风吃醋,我在小说里才见过这种剧情。”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早川叹了口气,跟在两个小朋友后面捧起签筒上下摇晃,“仁王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一块恋爱道路上的绊脚石,绊完你了来绊我。幸村又多少有点好胜,听他那么说,当然要跟一句。话赶话,不知道还以为他俩在说漫才。” 一根竹签从小孔中缓缓伸出来。早川对着末端的数字28找到相应的抽屉,取出最上面一张。心里却道,如果真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意速无船渡,波深必误身。切须回旧路,方可免灾逆。」 心怀杂念果然不会没有好结果。望着签文上端白纸黑字的“第二十八凶”,早川做了个深呼吸。柚木抽到一张小吉,嘴里默念着“攒一攒就会变成大吉”,转头凑过来看早川的签诗。她考完期末直奔理店,把养了大半年的及肩剪回过耳短,刚吹完时少年感十足,眼下被她睡得乱七八糟,毛绒绒的脑袋蹭着早川的脸颊。 “什么意思啊……”古文吊车尾小姐皱起眉头去读底下的解签释文,“心急如焚然而船只迟迟不前,强渡河川可惜波浪又高又深,就算想要快点到达目的地,也会在无意中自缚其身。想在异乡出人头地,不如返归故里静静生活,唯有如此方能逃离灾祸……这什么啊……” 「愿望:难以实现吧。」 「疾病:如果长期养生的话会治好吧。」 「遗失物:难以出现吧。」 「盼望的人:迟迟才会出现吧。」 「盖新居、搬家:不宜。」 「结婚、交往:不宜。」 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糟糕运势。早川盯着末尾几行字看了半晌,把签文一折二、二折四叠成细细一道。“我懂了,”她抬头,对上柚木略显紧张的目光,“肯定是去年攻略幸村步子迈得太大,所以被神明警告了。毕竟是神之子,神明可能不想他轻轻松松就被骗走吧。” “诶?可以这么解释吗……” 柚木跟着她走到殿外,看她把折好的结果系到门口的绳子上。据说好运要带回家,坏运气则应留在庙里,这样神明就会帮忙消除厄运。 她们后退几步,系好的签文旋即混入其他凶签里。微风过处,满架凶签簌簌作响,分辨不出哪张才是独属早川的谶语。 柚木双手揣在兜里,偷偷打量她的表情:“怎么说也是抽到了凶,你也太镇定了吧!真的不再看看上面的释文吗,这么快就折起来,真是的……” 早川揉了揉额角:“是你古文水平太差了才要看那么久吧……凶也很正常,浅草寺三成凶签,每年还有那么多人千里迢迢赶过去呢。走了走了,刚才谁说要去挂绘马的?” 柚木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终究被她脸上的轻松自信堵了回去。她们来到绘马记入所门口,队伍缓缓往前,柚木忙里偷闲,拿出手机给柳生信息,问他人在哪里,待会儿要不要去集市汇合。早川感到她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方才舒了口气。 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初诣抽签,横竖讨个吉利,其实也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东西。拿到结果时固然有些失落,却也不至于为此破坏了心情。按照概率论,一百个人里有十个人会抽到凶签,她不过是那十分之一。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98章 唯一让她在意的是签诗的内容。意速无船渡,波深必误身……虽然知道人会比照自己的境遇解读占卜的结果,但是这两句话与她的经历未免太像了些。那个瞬间闪过脑海的不是其他,恰恰是幸村的眼睛。 从东京回来的晚上,她打开教室的灯,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我不是这么想的。 他们走进教室。她在自己桌前坐下,他则拉开柚木的椅子。早川那句“而我追求胜利……只是为了变成别人”如同过高的起调,悬在半空,一时间竟然找不到音符接续。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温和地望着她,“方便问一下,这个别人是谁吗?” 那双眼睛从未如此诚恳。潮水褪去露出底下的沙滩,月光笼着,温暖而湿润。早川心道,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这会儿无论如何也糊弄不成了。想起来有些挫败,当初口口声声,人与人之间无法了解的是她,现在按捺不住,想告诉他一半真相的也是她。 一个进攻、躲闪,一个在躲闪中佯攻、诱敌深入,轻巧的剑锋挑开对手的头盔,水落石出之日,即是全线溃败之时。 早川对上他的目光。她几乎要被感动了。幸村大费周章,甚至不惜自己粉墨登场,只为了叫她全然暴露自己。这剧情何其言情小说…… 然而,她的秘密真的这么重要吗? 长长的队伍到头。早川抽出整齐排列在匣子中的绘马木片,弯腰写下自己的心愿。写到半途彩笔没水,她合上笔盖正想换一支,不料笔筒空空,而另一支马克笔则从边上伸了过来。 “用这个吧。” 是幸村。柚木不知被挤到了何处,长桌前面人来人往,站稳都困难。她不可避免地心跳加速,听见被神明眷顾的人轻声说,第二次见面了。 “还挺巧的。”早川低着头,拧开笔盖,给绘马背面的卡通小人补上头。 “早川真的这么觉得吗?”他微微停下,乐见她手底不稳,线条一顿,“亏我还煞费一番苦心,从柳生那里得知了柚木的行程,才决定要在这里偶遇你呢。你说……这算不算‘缘分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仁王柚木:去玩雪呗,没事,柳生会捞你出来。 幸村:如果被风纪委抓走,真田还要保我出来,还是不要为难他比较好。 柳生比吕士,危。 —— 仁王,如果早川拒绝和你一起玩雪,欢迎你来邀请我! 仁王:…… —— 初诣是大家都会喜欢(?)的修罗场(早川:私密马赛,我不喜欢 幸村君真的很会说话,想来是陪妹妹看恋爱剧看多了。 下章就揭晓他们那天晚上在教室的谈话内容! 第40章 [40]假面 早川置若罔闻。她拿新的彩笔把卡通小人的头画完,空气刘海,深棕色长直,末尾带一点卷。然后抬起头,把笔还给站在身边的幸村:“差不多得了。” 他含笑接过,仿佛没听懂似的:“怎么这么说?” 后面排队的人等得着急,早川心一横,拉过幸村的胳膊,把他拽到记入所后面。途中撞见柚木,来不及解释,只能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幸村任她折腾。两人在树林边站定,早川皱着眉头打量他:“扮成幸村被他现的话,应该会比较棘手吧?” 眼前之人不说话,一双眼睛笑盈盈地望着她。早川顶着那道目光翻了个白眼:“我现在就可以拍照存档,作为日后向幸村打小报告的证据。如果不想在训练的时候被灭五感的话,你最好尽快做出决定。” 仁王定定地看她几眼,终于puri一声摘下了假。早川双手环胸站在一边,等他把作案工具收拾妥当,忍不住冷哼了一声:“真是有够无聊的。” “从哪里看出来的?”他把假套塞进背包里,“采访一下,毕竟之前还没被人识破过。” 早川不答。往过来的小路望了一眼,假装是在替他放风:“你是第一次扮成幸村吧?太不熟练了,简直破绽百出。” 他微微眯起眼睛,背包甩到肩膀:“这样吗?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把我拉到这边,毕竟照你说的,这么蹩脚的演技,如果被队友撞见就麻烦了。” 早川脚尖扫开枯草,在地上画圈,大言不惭地说,是啊,就当欠我个人情。 她和仁王一同走出小树林,把写好的绘马挂到绘马架上。他问她许了什么愿,她说愿望讲出来就不灵了。“怎么会?”低处早已挂满,高处还有空位,仁王拿过她的挂到高处,很绅士地不看内容,只把有小人的那面对着自己。 他指了指绘马架边上的狐狸石雕:“这可是稻荷神社,你的愿望,狐仙都会帮忙实现的。就算他不帮——” “就算他不帮,也轮不到你。假扮幸村都会露馅的家伙。” 之前买御守的时候,她把幸村在教室门口说的话全都告诉了柚木,想来仁王在身后听了大概,学会一句“缘分到了”,便拿来戏弄她。早川始终没问他为什么要扮成幸村,如果自己不识破的话,他又打算做些什么。 其实他演技很好,几乎可以乱真。她说不清自己是怎么识破的,说不清是他不够像幸村,还是终归留了几分自己的气息。 而她也不知道,那句有点甜腻过头的台词,说的究竟是幸村,还是他自己。他说他是从柳生那里得知了柚木的行程,于是才决定在这里偶遇。这句话的主语,不管换成谁,都没有问题。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99章 昨天晚上跨年,她和父母一起在客厅看红白歌会。十一点四十五分,节目告一段落,nhk开始例行播放《辞旧迎新》。她们家没有守岁的习惯,吃过荞麦面之后,照理说困了就能睡觉。她从沙垫子下面摸出手机上了楼,女主角手册异常亢奋,强烈要求她在“这一年一度的特殊时刻”,给攻略对象幸村精市打去祝福电话。 早川拗不过它,心中还在犹豫,脚步已经走上了阳台。天空是浅紫色的,云雾缭绕,没有星,也没有月亮。母亲早就把阳台上晾着的衣服收了起来,于是她一抬头,无遮无拦地,看见了仁王雅治。 这个点,他在这里干什么?放着家里暖气不享受,到阳台上来吹西北风?刚才新垣结衣还出场了,所有男生的梦中女神,难道他不喜欢? 早川一时失语。东京回来之后,她面对仁王,总是理直气壮间带着点慌乱愧疚,情急之下,竟也没和他打招呼。 反倒是仁王先开的口。他似乎已经在那儿等了很久,说话的时候,起首几个音带着受了风的沙哑。 “新年快乐。”他说完这句话便进去了,对她接下来做什么,既不感兴趣,也不打算多问。 早川愣在原地,好久才摸出手机拨通幸村的电话。冰凉的屏幕贴着脸颊,让她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电话通了,那边幸村问:“早川现在在做什么?” 她轻声说:“在祝你新年快乐。” “这样啊,”他的背景音微微有些嘈杂,隐约可以听到一个小女孩推开门大声说哥哥新年好,他大概是拿开手机和对方说了什么,好半天才重新接起,“也祝你新年快乐。” 在他搁下电话里空白中,整个儿占据她双眼两耳的,是仁王雅治。他站在对面阳台上,脚底是神奈川,头顶是空旷的浅紫色的天空,像樟木箱子里翻出来的蒙着灰的法兰绒。眼前一无所有,只剩天空、仁王和神奈川,他的位置介于天地之间。他走进房门,天地便像食盒里装着的洋果子,被人轻轻咬下一块。 后来她挂了幸村电话,给柚木前田等人去新年祝福。消息送进送去,把仁王的对话框挤到底下。她不是没有想过,要不要回他一句新年快乐。几个字打出来又删掉,删掉又打出来,最后索性把手机一关,蒙头睡觉,却不料今天又在神社门口遇到了他。 果然是意速无船渡,波深必误身,盼望的人迟迟不来,避之不及的倒是等在路上。早川跟着仁王顺人流走出绘马所,在神社外面的商店街集市和众人汇合。幸村和真田从附近小摊上买了苹果糖,分给网球部成员、她和柚木。 “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就擅自买了。”他把木棒递到早川手中,“赤也说这一家的味道很特别,是他每年初诣的保留节目。” “我看赤也的保留节目很多,”丸井在边上打岔,“还有捞金鱼、套圈和射击。他说如果没有破纪录,副部长可以随便惩罚他。” 切原突遭点名,险些被苹果噎住:“我哪有——” 幸村说过年第一天不可以动手。“不如这样,也不用破纪录,每个项目派一人出来和赤也pk,赤也要是输了,开学之后请我们喝饮料。” “要是我赢了呢?” “那是应该的。”他目光中充满怜爱,“你毕竟是我们立海的王牌。” 早川袖手旁观,看他把小孩骗得团团转。一时间又想起那天晚上在教室,他坐在她对面,眼神诚挚地看着她。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幸村。 他问她,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告诉自己所谓的“别人”究竟是谁。想来是觉得兜圈子意思不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捅破窗户纸更加实在。 然而她偏不走他铺好的台阶。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反倒从毫无关系的地方说起:“小时候学校里布置作文,题目是长大后想做什么。我认认真真写了好几页,交上去之后,老师只给了我很低的分数。” 她问:“幸村猜猜看我写的是什么?” 他说,这我怎么知道。 “好歹配合一下嘛。”她摇摇头,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我写的是,我想做便利店员工。真的是,别的同学,要么想做科学家,要么想做运动员,还有人想做咸蛋超人,或者上红白歌会,就我想做便利店员工。” “可我是真心的,我没有捣乱。小时候看漫画,一群高中男生,运动社团的,训练结束后路过校门口的商店,冬天部长请客吃包子,夏天请客吃冰淇淋。聚在店里讨论战术,晚上七八点还不走,老板在边上看漫画,偶尔打个岔,主角们估计要蛮久才意识到,原来老板是高人。” “那时候家门口的便利店里有个哥哥做兼职,人长得帅,性格又温柔。我每次放了学去买吃的,一三五是关东煮,二四六是咖喱包,时间久了他都记得我的菜单,看到我进门就问:‘今天也要鱼子福袋吗?’” “我觉得做便利店员工真的很好啊。既可以接触不同的人,也可以和附近的邻居熟悉。平常的工作就是订货,上架,收银。搞促销的时候还能贴海报和组装展板。过了赏味期限的便当和饭团都可以带回家。我那作文就是这么写的,结果语文老师觉得我没有出息,让我重写一篇。” “现在想起来真是委屈,小孩子嘛,怎么可能想到那么远。做咸蛋超人和上红白歌会,听起来不是比给便利店打工更加离谱吗?也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被老师传讯。总之我把那个作文拿回家,我母亲看了之后,说写得很好呀。我听了就要掉眼泪,我母亲说,没关系的,明羽想做什么都可以。”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00章 说到这里她微微有些哽咽,像是流畅的句子被小石子绊了一跤:“我小时候听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明羽想做什么都可以。’我父母对我最大的期望就是,安安分分长大,乖乖巧巧留在他们身边。可以不用读很多书,可以不用出人头地,到了合适年龄,找一个喜欢我的人——喜欢我比我喜欢更重要——结婚生子,做一个普通而幸福的家庭主妇。就像我母亲一样。” 幸村叹了口气:“上一辈很多人的未来规划都是这样的。” 早川定定地看着他,半天才笑了:“不是的。他们只是对我没什么指望。” “我家的教育kpi早就完成了。我姐姐大我四岁,也比我优秀很多。国小升国中,国中升高中,她永远都是第一名。那时候柚木和我一个班,我说那是我姐姐,她总不信,觉得我要么是吹牛骗她,要么硬把堂表姐说成亲姐姐。有天碰上姐姐来教室找我,才相信我们是一家人。” “姐姐长得好看,刚上国中就有人追求。校外的小混混打听到她的信息,模仿电视剧里的花心大少,把她堵在校门口,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还是不死心,就托人给我送礼物,想要曲线救国。我那段时候天天能吃到冰淇淋,吃了一学期,脸都吃圆了。” 说起来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他们到底是真的对她毫无期待,还是为了不给她太多压力。她对着作文参考书重新写了一篇,有鼻子有眼,说自己的梦想是做医生。老师给这篇重写的文章打了三个五角星,让她在国文课最后几分钟里站到讲台上朗诵。 晚饭前她跑下楼梯,急于把这件事情告诉父母,然而姐姐还在房间,迟迟没有下来。父亲叫她稍安勿躁,他总要等姐姐到场才愿意表达对自己的赞许,仿佛生怕姐姐错过了喜讯。然而这又怎么样呢,早川对着餐盘中的秋刀鱼呆,在漫长的耽搁中,秋刀鱼已经凉了,喜讯先一步错过了她。 但是她从来就不想做医生。那是她父亲的职业,也是全家为姐姐规划的未来。 “便利店员工有多辛苦,我是不懂的。那会儿也想不到,现在的便利店基本只招派遣员工和语言学校留学生,本地人根本不会去应聘。反正呢,我小时候总共三大梦想:要么开便利店,要么开甜品店,要么开饰品店。姐姐听完,说没问题,你到时候就在店里坐着,实在不行,我来给你算账——因为我那时候数学不行,经常抄错算错,她觉得我自己开店,不出三个月肯定亏本。” 这是她从未告诉过别人的事情,一度以为从前不会,将来也不会。然而今天却这样轻巧地说出了口,话赶话,连绵不休。 早川的目光紧紧抓住桌面上一道划痕,时不时抬头望向幸村。他也看着她,认真而庄重。水族馆里的花言巧语褪尽了,光脚踩上去,夜色下的沙滩细腻而温暖。叫人长舒一口气,又高高提起了心。 “姐姐国中和高中都是在立海读的,翻翻往年校刊,说不定还能找到关于她的报道。她叫早川明理。如果你找柳君调查过我的资料——我觉得这的确是你的风格——应该会知道,她在高三冬天,也就是我们国二那年,被车撞到……然后,没抢救过来。” 她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见他波澜不惊,一时不知道该夸他礼貌有定力,还是判断他果然事先查过自己。高中生谈个恋爱,非要搞成碟中谍。当然时至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 “本来我根本不会读立海的。说不定会去某个公立高中,因为成绩一般,考不上名门私立。我们也根本不会认识。或许哪天我去看高中网球部的比赛——如果他们水平足够的话,会在对手学校里看到你,或者在体育馆外面和你擦肩而过。” 幸村轻声说:“那也没什么遗憾的。” “姐姐出车祸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作业没交,班主任要找家长,我短信给姐姐,她说她放学之后过来。但她没有来。”她有意省略了整理遗物时现的精神科就诊记录和双相障碍认定结果,心想,这不是他该知道的。 “我一直……很自责。我趴在icu门口,觉得哪怕她——哪怕她一辈子醒不过来,都比这样走掉好得多。她才十八岁。但是非常奇怪,那年冬天,又要为姐姐处理后事,心情又相当糟糕。期末考试之前我整夜整夜睡不着,爬起来读书做题,居然考出了国中以来的最好成绩。” “我的班级排名进步了十五名。班主任不敢问,也不敢表扬我。她站在讲台上成绩单,粉红色的封面,对我来说……简直是烫手的。我记得很清楚,古文阅读给的是一篇祭文,作者在结尾写,‘丘园未归,馆舍先捐。百身莫赎,一梦不还。’我百身莫赎,”早川重复道,然后又重复了她的重复,“我百身莫赎,就看着眼泪打在考卷上,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啊……” 她搭在桌上的手剧烈抖动起来,仿佛昔日隔着icu玻璃窗看见的心电图——那时她有多么希望它不要变成直线,可它到底没有回应她的期望。 幸村握住了她的手。他说:“国二那年冬天,有一阵子我还没转到东京的医院。虽然没有确诊,但是症状已经比较明显,严重的时候,连水杯都拿不住。大家安慰我说一定没事,可我睡不着,半夜辗转难眠,听到外面传来哭声。我的病房在最里间,隔壁就是安全通道。我披着衣服走出去,看到有个女生坐在台阶上。她背对着我,没有开灯,我看不清她的脸。”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01章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医院每天都会生这样的事情,换句话说,我还有大把有些泛滥的同理心。我走到她边上,问她还好吗。她没有回答,楼道上下通风,她只穿了一条针织衫,底下搭配短裙,胳膊环着腿,看起来就很冷。于是我说,要不要帮她拿条外套。” 早川的手指在幸村掌中僵住。她瞪大眼睛看着他,嘴唇像寿喜烧底下炉子的火苗那样颤抖着。 幸村恍若不觉,继续说下去:“我回病房拿了条大衣,自己也穿了一条。走回她旁边,把衣披到她肩上。我说不介意的话,可以陪你坐一会儿。她半天没动,好久才往边上挪了挪,轻声说谢谢。我们没有聊天,我坐下来,心里想的也全是自己的事情。” “回想起来,我当时的做法也不见得有多体贴。我没在神经内科见过她,她应该是从别的科室过来的。特意避开人,挑了这个楼道,却还是被我打扰。那段时间我成天呆在医院,做了很多体检也没法确定病因。自己上网查资料,急性神经根炎、运动神经元病、渐冻综合征……初期都对得上,越查越害怕。家里人告诉我没问题,同学问起来也要装着不在意。那天在楼道里,因此彼此不认识,反而获得了悲伤和恐惧的权利……准确来说,是共同的悲伤与恐惧,正因为有人陪着,才不至于一沉到底。后来我倒是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衣服叠好了放在我身边。” “我们只说了几句话。她问我怎么回事,我说,自己好像生了很棘手的病。她沉默了一下,告诉我——” 早川屏住了呼吸:“‘只要活下去,就会有转机。’……是很俗套的安慰。” “披外套也是很俗套的安慰。”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但是对当时的我来说,它很重要。” 他看着她。她觉得他的看中应该有类似爱的东西存在,又或者,那东西本身超越了爱。他的目光如同某种急切的怂恿,看得她坐立难安,看得她意欲无限靠近他,看得她甚至心生愧疚,差点就告诉他一切。 可她没有。她管住了自己,她垂下眼睛,结束了这场本就不该生的交心。 “人死不能复生,但命运可以复制。姐姐已经不在了,我百身莫赎,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考上立海,然后成为第二个她。所以我说,同样是胜利,对我而言,却有天差地别的意义。” “如果幸村觉得我们很像,那其实是你误会了。和你相似的……是我的姐姐,从来都不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是该夸仁王还是夸幸村了,你们俩都好厉害。 我觉得他们都是很有分寸感的人。仁王的分寸感在于个人意识鲜明,他自己就是欺诈师,所以不会刨根问底寻找真相,在谎言和回避中也能过得很自在;幸村的分寸感则在于,他虽然有绵里藏针的侵略性,但是最终抵达真相时,却会表现出相当的认真、庄重和尊重。 如果说早川曾经被他的眼睛拖入海中,被迫认可他所认可的准则,那么现在她已经能说出“和你相似的不是我”了。虽然她没有全部坦白……但这部分的真相对他们而言也相当重要了。 虽然幸村和早川在说很严肃的事情,但是我要说:牵手了!!!仁王雅治你快来看啊!!!多么,多么命中注定的爱情!(大声) 仁王:谢邀。 ——周日请假,论文写不完了qwq不过这之后应该就可以维持稳定更新了!—— 第41章 [41]愧疚 商店街集市人声鼎沸。早川站在金鱼池旁边望着幸村,他正和切原比赛捞金鱼。纸网薄如蝉翼,一穿即破。幸村动作轻柔,静静等待金鱼游入网中,趁它翻身时迅速捞起,嘴上还不忘指点切原,记得把握鱼的呼吸。 切原坐在板凳上小声嘟囔:“什么把握呼吸……又不是要和鱼打比赛。” “只有三条,赤也你不行哦。”丸井蹲在一边,“动作太大了,看起来就像在河边捞三文鱼的熊——啊,果然,网破了。” 比赛的结果毫无悬念:切原最终以三比五输给幸村,并且承诺开学后请大家喝饮料。早川推说我和柚木就不用了,目光撞上幸村手中的塑料袋,红白相间的金鱼在狭小空间里缓慢游动,频频转身。一抬头,幸村正微笑注视着她。她躲闪不及,慌忙中回以同样的笑容。 早川花了很久才接受这个事实:原来早在自己入学立海之前,早在那个一切都历历在目的冬天,他们就已经见过。 他说那个楼道给了自己悲伤与恐惧的权利,又因为有人陪着,才不至于一沉到底。对她来说,那条外套也是如此。呢子大衣披在肩上,压住了她即将飘散到半空的心。 可是他何必告诉她呢?倘若之后的相见相识也出于缘分,此前的巧合才显得美不胜收。他借给她的那本《生命不可承受之轻》里,男主角托马斯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何选择,他说“einmal ist keinmal”,这句德国谚语的意思是,只生过一次的事情就像没有生过一样。 她当时被这句话触动,捏着书页在桌前坐了好久。虽然知道上下文说的是“如果属于我们的生命只有一次,我们也可以说根本没有生命”;但思绪却不可避免地拐回自己……所有的阅读都是误读。正因为医院中的巧合如此真诚,此后刻意的接近才显得格外讽刺。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02章 原本一切都很简单。她读过大把言情小说,对追男孩子的花招一清二楚。纵使幸村段位再高,也不过是把《情书》换成新浪潮电影,把《恋》换成勃拉姆斯第四交响乐,闯入他的生活,告诉他我比谁都了解你,也比谁都更有可能了解你。 好的故事要怎样写?早川不是不明白。无论破镜重圆,还是恋爱合约,最动人之处在于时间开始前的伏线:越过山丘,才现我们在起点处早已见过,过程的苦,这个瞬间全都酿成甘甜。同样要紧的是,这翻山越岭的旅程,完全出自真心。 而她不是。她满足第一项,却不满足第二项。她那么笃定地要攻略幸村,胸有成竹,杀气腾腾。却从来没有把他视为一个普通人。 因此这迟来的真相,如同翻炒过头的冰糖,尝到嘴里反觉苦涩。早川难免心生愧疚,这个被她视作攻略对象的人是真诚的,他们的相遇也曾是真诚的。只生过一次的事情相当于从未生。这份真诚原本可能成为爱情的原点,却在此刻刺痛了她。 而同样刺痛她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她们在金鱼摊外面分别。切原请求幸村和他打一场,开启新年的训练时光。丸井感叹这么认真学长压力很大,顺手拉上胡狼一同观战。柚木挽着柳生胳膊,说两人要一起吃饭,下午再去看电影。早川脚底打滑,在结冰的路上艰难维持平衡,说没问题,那我自己回去。 “急什么,小心摔了。”有人轻轻扶了她一把,“我也要回家,一起?” 早川惊魂未定,转头对上他的目光,又滑了一跤。 “……”仁王拽着她胳膊没敢松手,“你今天怎么回事,急着给人拜年?” “是啊,急着给您拜年。”她叹了口气,借力站稳,“老人家,不打算给我红包吗?” 神社离家不远,他们步行回去。早川从包里摸出耳机,打开音乐播放器开始听歌,暗自祈祷仁王不要没话找话。走到上次那个路口,他的手伸过来,摘下她左边的耳塞。 早川哎了一声,心想这人真是一点也不懂礼貌:“干嘛?” 他眼底光移影动,叫人想起祈愿前用来净手的流水。早川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毫无反应,正欲抢回耳机,手指这才一动,就听他说:“你在躲我。” 仁王雅治侧身靠过来,熟悉的洗衣粉气息一瞬间包围了她。他声音低沉,说出口的话足以让她僵在原地:“方便问问为什么吗?” 倒是从没见过见过这么直白的套话。早川捏着右边耳机的手微微颤抖,然后下意识用力,将耳机塞得更紧。音乐淌过半边身体。“不方便,一点也不方便。”她让他把左边的耳塞还回来,“如果我这么说,你还会继续问吗?” “我怎么说也是柳生的朋友。这点绅士风度还是有的。” “是吗?柳生君可不会随意扮成别人。”她打量他一眼,“哪里有,想多了。” 仁王把她的耳机戴到自己耳朵上:“没有吗?” 他神色轻松,只是好奇,不见喜怒。两人眼神较了会儿劲,终于是早川败下阵来:“我也没有躲着你,我只是……” 只是没想清楚,你到底要干什么,而我又该拿你怎么办呢。未经了解贸然攻略幸村,已经让人后悔,难道在你这里,我还要再后悔一次吗? “之前和幸村去水族馆被拍到,学校就已经在传了。虽然bbs热帖没写我名字,但认识的人心里都有数。你也知道自己是校园偶像吧?如果和你走太近的话,两边后援团同时找上门来,我可承受不住……” 她没有说完,这个理由体面漂亮,很有道德感。她想,仁王应该是明白的。 “这样。”仁王笑了,“你倒是深谋远虑。八字还没一撇呢,连后手都留好了。” 她理直气壮道:“我今天抽到大凶。签诗里说,意速无船渡,波深必误身。对于我们这种普通女生而言,立海毕竟是很危险的。” “找上门来倒不至于,我们校风很文明的。幸村那边先不说,我的后援团团长是个同人女,带头写仁all的那种,她应该不会为难你吧?”他停住脚步,把耳机还给她,指尖冰凉,擦过早川湿润的掌心,“还是说……你在担心别的?” * 早川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生了。 一月三号早上九点半,她打着哈欠下楼。昨晚没睡好,醒来腰酸背痛,走进客厅时差点被放在地上的行李绊了一跤。 等等……行李? 早川用力闭上眼睛,再度睁开时,绊倒她的两个书包仍未消失。一抬头,只见仁王家两兄弟坐在沙上,一左一右,沉默、乖巧、有礼貌地看着她。 难道是我睡眠质量太差,导致产生了幻觉? 如果是幻觉的,这也太真了吧? 早川心中飘过千百个念头,表面上却相当镇定。她余光一扫自己的打扮,迅速把睡衣下摆从裤腰中扯了出来:“我这是睡到了下午?” “想什么呢,这不放假吗,特地没叫你。”母亲端着托盘从后面走上来,往两人面前各放了一杯橙汁,“一会儿我去拿甜点,先喝饮料吧——早饭在餐桌上啊明羽,赶紧趁热吃。” 确认此情此景并非幻觉的早川转身冲上楼,打开衣柜翻出昨天拜年穿的毛衣和直筒裤,换下身上那套圆滚滚的加厚棉睡衣。她站在房间中央,左看右看,把掉在地板上的玩偶扔上床,被子三折一卷成寿司状,摊了满桌的练习册塞进书包,然后抓起梳子理了理头,临出门时,又折回来对着镜子涂了一层淡淡的唇彩。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03章 三分钟后,她捏着三明治站在仁王面前,把刚抹上的唇彩连着培根和生菜吃进肚子:“那个橙汁是我买的,只剩最后两杯了。本来我打算今天早上拿来配早饭的。” “听到没有?”仁王闻言端起橙汁喝了一口,然后用胳膊肘捅了捅雅纪,“把你那杯还给姐姐,赶紧的。” 雅纪看看哥哥又看看她,尽管眼中写满了然,还是乖乖把杯子推到她面前:“我不渴,这杯给姐姐吧~” “不要欺负小孩子!”早川拍拍他的头,微笑着把杯子还回去,然后板起脸转向仁王,“我说,这才几点钟,你们——你怎么就出现在我家了?” “现在九点四十一分,”他看了眼手机,“仁王雅治为您报时。” 早川漠然打量他:“……” 他收起手机,脸上标准化的灿烂笑容这才有所收敛:“东京那边忙不过来,我爸妈出时间提前,一早就走了。本来打算自己在家随便吃点,下午再过来,结果阿姨说没关系,所以……就看到了早川同学刚睡醒的样子。” “居然还是爱心小熊睡衣,”他颇为遗憾地瞥了眼她重新换上的格纹毛衣,“意外的可爱。哦,还有小熊拖鞋——” 早川的小熊拖鞋踩在他脚上,踩得仁王瞬间消音。 “很可爱,我知道。”她居高临下盯着他,把最后一口三明治塞进嘴里,动作利落,完全不掉渣,“你们的房间在二楼,一会儿我带你上去。你给我安分一点,听见了吗?” 二楼客房刚打扫过,窗玻璃还是早川亲自爬上去擦的。想起自己的劳动果实就这样归了仁王享受,她拧门的动作都带了点愤愤。 仁王跟在后面,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哎,和我过不去别和门过不去啊,要不你睡客房,我睡你房间?” “……想都别想。”她拉开柜门,踩着椅子从顶上拿了两床棉被,“自己接着。” 仁王话虽多,干活倒是很利索——利索地把棉被扔给雅纪。雅纪嘴上说着请问哥哥是没有手吗,铺床的动作倒也毫不含糊。早川看着这副兄友弟恭的画面,感觉无话可说。她把椅子搬回书桌前,正欲安顿完他俩就回房间,却见仁王往没关上的衣柜里面扫了几眼,不知看见了什么:“这是你的照片吗?” 早川心中警铃大作,三两步走上前去,然而仁王动作比她更快,轻轻一弯腰,就把卡在纸箱和墙壁之间的照片抽了出来。 “背景看着眼熟……这是海原祭?”他的目光在她和照片之间来来回回,继而话锋一转,“你那时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开心哦。” 早川心想,我现在的表情也不见得好。她凑过去看仁王手中的照片,一眼认出是七年前的秋天。她读国小三年级,姐姐刚升入立海国中部,在海原祭上出演班级话剧,盛情邀请全家人观看。她那时正值儿童时代的尾巴,脸颊上的婴儿肥还有点可爱,被姐姐领到后台,全班的同学都围上来,逗她几句,或者把零食塞给她。早川抱着她们班用来做道具的纸糊灯笼,临上场才现上面的颜料沾了满身,把她的白衬衫染成了红色。 表演结束后母亲要给她们俩拍照,姐姐对着镜头笑得落落大方,她板着一张脸,眼睛下面还有颜料痕迹,差一点就哭出来。 母亲热爱记录生活,手机摄影普及之前,母亲习惯用相机拍照。家里有三大本厚厚的相册,全是早川和姐姐的照片。这些东西一本没扔,起先堆在阁楼,后来放在客房,如今渐渐被她拿回了自己的房间。现在仁王手中这张显然是搬运时掉出来的。很糟糕的是,它是一张合影,立海礼堂猩红色的幕布下,镁光灯照着两张相似的脸。 早川咽了口唾沫,然而仁王什么都没问。 “道具灯笼的颜料染到身上,换你你也不开心。”她迟疑片刻,轻描淡写道,“这我三年级照的,是不是还挺可爱的,看得出美人坯子吧?” 她本以为这种令人指的说法足以让仁王把合影中另一人抛到脑后,转而嘲笑她的自恋。没想到他只是笑了笑,把照片很郑重地还到她手中:“的确可爱。” ……请问,你是拿错台本了吗? 仁王今天说“可爱”的次数已经超标了。早川瞪大眼睛看着他,看得他屈指弹了弹手中的相纸:“怎么,不是你自己说的吗,现在又不好意思了?” “没有没有。”她忙把照片放进上衣口袋,“明摆着的事情,我干嘛不好意思。” “我这是真心的夸奖。”他把背包里的换洗衣服拿出来,一一挂到衣柜里,“你要是受之有愧,也可以反过来夸夸我。反正本人优点颇多,一早上都数不过来。” 客厅开了空调,暖风呼呼吹着,仁王脱下外套。第一回到邻居家借宿,他打扮得很斯文,高领白色毛衣搭配深咖色直筒裤,像是那种前脚刚约女生看电影,后脚就在家庭聚餐上被长辈夸赞,两头吃得开的男生。 早川冷哼一声,心想有人又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目光却没忍住,绕着他挂开的衣服转了几圈,便重新回到仁王身上。他弯下腰的时候,脊背勾勒出饱满的弧度,站起身时,或许因为在陌生的环境里感到不自在,平日里微微弓着的背挺直了,整个人好像冬天里的行道树,落了一枝的雪。 “喂,”她扯了扯雅纪的袖子,故意说得让仁王听见,“你哥在紧张吗?”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04章 雅纪随便瞥了眼仁王,把脸贴在年前刚晒过的被子上:“是吧——他今天都没驼背。” 原来仁王也是会紧张的,原来他们只是半斤八两。让你笑我的爱心小熊睡衣,早川从下往上不怀好意地打量他,又见雅纪整个人扑到床上:“他今天早上出门之前换了二十分钟衣服,破纪录了。” “不要转移话题,”仁王转过身,一掀被子把他话多的弟弟埋在里面,“我说——我应该有很多优点吧?” “勉勉强强,”她努力不让眼底的笑意太过明显,“也就这张脸还有点帅。” 他捏住被角不让雅纪钻出来:“只有一点吗?” “比一点多一点,不能再多了。不然你会骄傲。” 仁王感叹不愧是优等生,好一个高标准严要求,转头放出雅纪,指挥他把牙刷牙杯放到洗手间。阳光照进房间,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碰到桌角的时候,光线折断了,颤动着映在天花板上。他拉了把椅子在书桌前坐下,掏出游戏机来玩。早川大大咧咧地靠坐在书桌上,看雅纪冲出卫生间,从后面抢走他的游戏机。仁王双手空空,愣了一秒,终于耸耸肩很夸张地叹了口气。 “我现在心情很好,”他踹了一脚弟弟的小腿,“就不和你计较了。” 他嘴上说着这话,脸却偏过来看着她。一点点颤动的阳光,如同小鸟从空中飞过,抖落下一片羽毛,落在他的眼底。楼下电视机的声音、游戏配乐、雅纪和仁王的拌嘴涌进耳朵,家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的确是过年的样子。她套着小熊拖鞋的脚在半空晃了一会儿,停下来,又开始晃。心底终于承认,自己到底是开心的。 小熊拖鞋碰到仁王,男生往边上靠了靠:“再晃把你鞋脱了。” 早川置若罔闻,趁他不注意,又碰了他一下。耳朵听着楼下天气预报,播报员说,近日受暖空气影响,关东地区气温回升,神奈川的最高温度预计到达二十度。六号之后,伴随降雨到来,气温又将陆续下滑。“新年期间的体感反差较为明显,请各位观众根据气温变化调整衣物,谨防感冒。” 空调风吹着头顶,早川觉得脸部温度正在迅速升高。她拿冰凉的手背贴着脸颊,脚抬起来躲避仁王的偷袭。已经决定同他保持距离的心,此刻柔软得像是窗外天上的云。 就一会儿,她对自己说,就当是……注定漫长的冬日里,短暂的暖空气。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又名:心惊胆战的同居。 早川对幸村的愧疚,在于后来处心积虑的攻略,让最初的相遇索然无味了。楼梯道里的偶遇,是不具名的,只生过一次,相当于没有生。对仁王的愧疚,则是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也不愿承认这个人对自己是特别的。 那么我们的仁王雅治,就要开始战略深入了![抱拳]小狐狸偶尔也要露一露爪子(。 第42章 [42]解围 中午吃饭时父亲也在。餐桌周围坐了五个人,其中有两张是生面孔,做家长的免不了要寒暄几句。早川下楼之前就开始头大。她向来最烦这种场面,因为不管她表现如何,总会在各式比较中落入下风。起初话题围绕雅纪,她尚且可以倾身去夹桌子对面的菜;之后聊天重点不可避免拐到仁王,她便只能低头扒饭,筷子起起落落,瞄准眼前的白菜猪肉锅。 先前学校开家长会,父亲工作忙,母亲一个人去,听完报告,又同神谷老师单独聊了天,回家抓着她颇为兴奋地重述会议内容,末了又说我碰到仁王太太,她儿子考得也不错嘛! 这个“也”用得精准而微妙。早川写着题,假装不在意:“二十三名,挺好的。他数学能拉不少分。” 他二十三名,她十九名。虽然数理化没有特别高,但是胜在平均展、门门稳当。她还记得父亲在饭桌上说的话,“男孩子嘛,脑子聪明,数学又好,高二文理分科,成绩刷一下就上去了。倒是你,现在风风光光,回头别让人家看了笑话。” 谁敢看她的笑话?早川心道,我这书也不是只为了那个狗屁游戏读的。这回期末考全市排名,她考前刷题刷到差点穿越回去暗杀夏目漱石,最终现代文阅读一分没扣,国文成绩年级第一,综合排名全市前五十。分数出来的时候,柚木话都说不利索,拿着她自己接近满分的数学卷子,给早川鞠了一躬。 砂锅里层层白菜中间夹着肉片,高汤咕噜咕噜煮着,早川细嚼慢咽,一声不响。听父母从小伙子长得挺俊说到把弟弟照顾得真好,心想仁王果然优点颇多,无论在哪儿都讨人喜欢。她知道父亲马上就会提起那个话题—— “听说你搞数学竞赛,还是校队正选吧?这么多事情一起干,很不容易啊。” “明羽说你们那个课外班很有用,她数学提高了好多。”左手边母亲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是摆在餐桌对面的青花鱼,“我们明羽读书也很用功是吧?你爸也该表扬一下你。” “哎你可别夸她。”父亲摆摆手,紧跟在母亲后面,夹走最后一条青花鱼,“小心她尾巴翘到天上去。现在会背书,会考试,以后怎么样,说不准的。” 雅纪爱吃烤鱼,母亲给他夹了几次,自己一条都没吃。早川听完父亲那句话,喉咙里如同卡着鱼刺,吞咽困难,索性垂下眼睛,把碗中的青花鱼还给母亲。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05章 开饭前她去厨房拿碗筷,母亲安慰过她,说你也了解你爸的性格,他在外人面前就喜欢假谦虚,一定要来那么一两句。你放宽心。早川心道,我哪里不知道他是假谦虚,然而…… 他从不会这样对姐姐。她已距离姐姐越来越近,然而他从不害怕姐姐“尾巴翘到天上去”,也不觉得“以后怎么样说不准”。仿佛只有她屁股上长了尾巴,只有她的未来是被气流扯动的风筝。 “我期末考了全市前五十。”她拿筷子挑出碗里剩下的刺,冷不丁开口。 “我知道啊,这不冲突。”父亲言之凿凿,“我是让你多和雅治学习,怎么样用巧劲读书,也兼顾其他文体活动,是吧?” “我要向早川学习才是。”仁王动动筷子,也来分享她眼前的猪肉白菜锅,可惜肉都被早川挑完了,半天只夹了一片白菜回去,“我这书读得不扎实,看着漂亮,底下虚的,期末全市前六十,就靠数学拉一拉。高二还要分科,到时候早川肯定超过我。” 早川不以为意,只当他是客气。心想这哪跟哪儿,高二分科,他肯定选理,抛掉要背的文科,成绩只会比原来更好;反而是对于她这样全科均衡的人来说,维持住原来的位置已经实属不易,激流勇进就更加困难。 “您别不相信。本来国文年级第一是我在校队的搭档,这次早川打破了他的纪律,拿了第一名。物理化学考试之前我们去楼下打雪仗,就她还呆在教室里看书,结果考了实验室制氯`气,那题目出得很狡猾,全班除了她之外没几人做对。” “您们刚搬来那阵子我妈总在我耳边烦,要我多学学隔壁家的女孩子,每天早睡早起,比我认真多了。我听了就笑,跟她说光会努力有什么用啊。她白我一眼,说你那点高中知识的难度也用不着天赋,以为自己有脑子,横竖不过是小聪明,早晚得认栽。我起初没往心里去,一年相处下来,觉得早川的确挺厉害的,自信大受打击。”他的目光扫过父亲母亲,最终落在她身上,“所以下回再见到我妈,还麻烦叔叔阿姨多说几句我的好话,否则她迟早把我赶出家门,或者拿我这个儿子和你们家女儿交换,到时候你们不换,我可就没地方去了。” 早川筷子凝在半空,好久才重新动起来,越过桌子夹起对面的照烧豆腐,放在嘴里嚼了一会儿,却始终没尝出味道。仁王应付起长辈简直游刃有余,很快便把话题带向姐姐的婚礼。他刚刚那番话,旁人只当是聪明小孩的谦虚,落在她耳朵里,却有别的意味。 是认真的吗?她咬着筷子,余光扫过他的侧脸。他似乎在笑,笑容在眼眶边缘显得模糊。然而父母在边上,也不敢转过去正大光明地看,只能借着夹菜的机会,瞥一眼,再瞥一眼。 * 饭后早川被母亲留下来洗碗,湿着一双手上楼时已将近下午一点。她本想直接回卧室睡午觉,却看见客房门开着,仁王靠在她先前靠过的地方,见她经过,吹了声口哨。 鬼使神差地,她走过去:“有事吗?” “吃饭的时候一直看我,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他双手插兜,弓着背对她说,“我都把你爸得罪完了。” 她第一反应是糟糕被抓到了,第二反应是,这是来和我邀功吗?然而那双眼睛明镜似的看过来,到底叫她鼻子一酸。 早川盯着脚边仁王的书包:“你要是在我家多待几天,就知道其实不用理他的。” “他一直这样。刚入学的时候我们吃晚饭,我妈问我要不要报你那个补习班,我说这是专门给竞赛生上的,我爸在边上泼冷水,说我水平不够,还叫我留着点心,别看我俩入学时同分,男孩子脑袋聪明理科又好,高二文理分科成绩刷一下就上去了。”她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踩着一条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他亲生儿子,真的是,那时候我可讨厌你了。” “难怪刚认识的时候成天给我摆脸色,原来是为的这个。” “……那是某些人自找的。莫名其妙要和普通女生一起回家,还扮成幸村骗走我一条奶糖。一码归一码,两件事情别扯到一块儿。” 仁王拒不承认以上指控:“一条奶糖也要骗,谁这么过分?” 早川扔给他一个白眼。心想我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交你这么个朋友。 “不过,”他越过她的肩膀,瞥了眼专注于游戏的雅纪,又收回目光低声道,“我刚才那些话都是真心的。” 话题转得太快,早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能学着他的样子明知故问:“哪些话?” “你学的倒是快。”他摸出从茶几上拿的糖,拆开了扔进嘴里,“我说,我是真心觉得你很厉害。” 清甜的水果味在空气中炸开。像是夏天一起看的流星,像烧熔的金水从天上溅落,要掉到人的眼睛里。他又掏出一颗,问她要不要。 “我姐姐这人性格很强硬。小时候我和她出去拜年,亲戚中间有古板的,总和我妈说什么女孩子乖巧听话呆在身边,男孩子好好培养出去闯荡之类的话。我姐姐气不过,领着我拿烟花把他家门口的草坪烧秃了,一边点火一边威胁我,说仁王雅治你听着,你要是敢说这种话,下回烧的就是你。” 她把糖接过来,并不拆,只是在手心慢慢揉着:“好帅。” “是吧?她再长大一点,会直接到饭桌上和人家吵架。我妈拦都拦不住,时间久了也就不拦了。那些远房亲戚都说这个脾气以后嫁人困难,她说轮不着他们担心,她还不伺候呢。”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06章 如此爽快磊落,到底是别人家的故事。早川心里这样想,面上不动声色,只是说:“阿姨脾气真好。” 仁王失笑。水果糖停在口腔里,腮帮子鼓起一小块:“运动会的时候,是谁听了一句‘荣誉是给别人看的,舒服是给自己享受的’,转头就来呛我?这会儿倒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虽然有点不恭敬,但伯父这么说,的确不合适。” 他终于不再绕弯,也不再客套。一番话说得平直,落在她耳里,像石头砸上窗玻璃,起了回音。 “赤也英语及格他们家都要吃大餐庆祝呢,你都考进全市前五十了,没道理吃个饭还要被打击自尊心吧?” “没道理,我知道的。”她叹了口气,“可是一家人过日子……哪有那么多道理。你不要理他,也就过去了。” 当她低头数饭粒,听到他为自己说话的时候,不是不愤怒,也不是不感动。然而此刻她回答不了。她没法告诉他,父亲的不满意并非因他而起,那些刻薄话背后又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人跟人之间的事,总是说不清楚的,何况是家里人。有时有原则,有时没有。有时觉得怎么也过不了这一关,有时睡一觉醒来觉得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自己顶撞父亲,心里委屈,句句有理;轮到别人帮忙出头,反而觉得个中隐情纷扰,说不清楚。 早川心想,这便是她害怕仁王登门的原因。她四分五裂的家,如同火场余生的病患,皮肤处处是新鲜愈合的伤口。衣柜里散落的老照片,父亲永不满意的态度,倘若刨根问底,最后都要指向姐姐。 仁王挑了挑眉:“脾气这么好?倒是不像你。” “我脾气要是不好,还能和你做这么久朋友?”她踹了他一脚,“而且就算你说了,我爸也不会改。都多少年了,没有用的。” 仁王不是幸村,不会和她玩假装情侣的游戏,也不会拿自己的过去交换她的秘密。他的解围是路见不平,帮了也就帮了,从来不要求回报。偶尔的出击,更像是小孩子的恶作剧,石头不轻不重扔在窗户上,玻璃不会碎,房间里的人也不必开窗。 从东京回来之后她常常会问自己,既然已经告诉了幸村,既然柚木也知道,为什么不能向他坦白呢?他们——就算扯不上什么关系——好歹是朋友吧? 又想起校刊采访的时候她问幸村,有些问题是不是太冒犯了。男生在她面前笑得从容,告诉她但凡能说出口的,都是已经放下的。“就像血痂,脱落的时候,就是伤口愈合的时候。” 她和仁王的相处,从来都是透明的,彼此不加回避,也不做道德评价。她根本不用担心自己在他眼中形象崩塌——因为本来就不存在需要苦心经营的形象。那为什么不说呢呢? 她有无数问题想问自己。现在的做法算不算讳疾忌医?她是不是把过去看得太重了?摆出回避的姿态,究竟是过去不堪说,还是假装自己很有故事?又或者,她只不过借着是否真诚,掩盖更加重要的问题? 更加重要的问题是什么呢?她望着仁王近在咫尺的脸庞,知道自己心里是有答案的。 他把水果糖从一边换到另一边,轻轻闭了闭眼睛,就当是默认:“不会改没关系。我只是想说给你听。” 说给……我听? 石头砸在窗玻璃上的声音被鼓膜放大了无数倍,早川听见耳畔隆隆作响,整个脑袋也成了巨大的共鸣腔。她心底的波澜翻涌上了脸,还不知该怎么回答,就听身后传来“喵”的一声。 两人之间过分暧昧的气氛被打乱。仁王重新直起身子,目光越过她投向门口,早川一回头,看见雪糕正从门缝里溜进来。 领回家九个月,当初蜷缩在纸箱角落的小猫足足长了八斤肉,她也不知道和柚木抱怨过多少次,这已经不是雪糕了,这是明治家庭分享装。 “零花钱都拿来给它买猫粮了,这哪是吃饭,分明是吃钱。” 柚木幸灾乐祸:“这不正好,你自己也少喝两杯奶茶。” 早川偷偷松了口气,心里无比感谢这只胖猫。雅纪扔了游戏机,趴在床沿问她能不能摸。早川说不要碰尾巴,否则它会抓你,余光瞥见仁王也蹲下去,朝猫伸出了手。 “哟,明羽?” “……”早川冷冷一掀眼皮,“它有名字。” “我知道啊,”他眨了眨眼睛,“在东门捡到的时候不是说就叫明羽吗?……嗯?明羽?” 几个音节从他齿间滑落,沙哑,温柔,泛起的涟漪在房间中扩散,愈推愈远,愈推愈薄。早川的心漏跳一拍,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叫猫。 雪糕不怕生人,伏在雅纪掌心底下,出快乐的咕噜声。仁王唤得颇无诚意,似乎再也懒得遮掩,眉眼晶亮,始终看着她。 别叫了……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你却这样看着我,让人很难不动摇。她心里的一点念想,以及那个问题的答案,如同暖空气所呼唤的春草,在化冻的土壤里蠢蠢欲动。 早川叹了口气,也在雪糕身边蹲下来,轻轻推了仁王一把。不料他下盘稳当,反而是自己在原地晃了晃,即将后仰跌倒,却又被他拉住。 “明羽?”他的手碰到她的手,声音里笑意更浓。 别叫了,她心想,微微偏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 “……说了有名字嘛!”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07章 作者有话要说: 仁王:我偶尔会使用一些非法技能,比如直接叫名字。 思考了很久,我感觉仁王应该不是那种直接顶撞早川父亲的人,他会把话说的圆滑一点(毕竟还住在人家家里),不知道有没有成功表现出来…… 好想写……幸村和姐姐的番外。不是拉郎(我感觉还挺配的),大概会写成那种平行时空的故事,有人想看吗-o-) 第43章 [43]痒心动 “我现你在搞差别待遇。”仁王对她说。 “这话怎么说?”她瞥了他一眼。 “你面对那小子的时候很温柔,抬头看见我,一张脸马上板起来,不知道的人,估计要以为我欠了你的钱还没还上。” 一月份的北半球天黑得早。才晚上五点钟,厨房里就点起了灯。仁王站在料理台前切菜,早川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下巴搁在椅背上。 “那是因为雅纪比较讨人喜欢。十岁的小男孩,聪明又帅气,坐在那里乖乖叫你姐姐,谁都不舍得对他摆脸色吧。” “我也是聪明又帅气,你非要这么说的话,我也可以叫你一声姐姐。”仁王手下功夫不停,把洋葱切成碎末,又拿过洗干净的蘑菇,“就看你敢不敢应了。” 早川搬着椅子往后挪了挪:“还是算了吧。而且我今天明明对你态度很好。” “的确,你今天态度不敢不好,毕竟晚上我做饭,厨子要是罢工,你们敲着碗都没饭吃。” 仁王示意她让道,然后捧着碗走到灶台前,把洋葱末扔进锅里,混合黄油开始翻炒。早川熟门熟路打开油烟机,双手抱胸继续旁观。 “啊。刚才忘记了,帮我切点肉沫。” “不要。”她靠着橱柜,动都不动,“不是要炒十分钟吗,你自己切。” 今天已是六号,仁王在她家借宿的最后一晚。昨天亲戚家有老人过世,一来关系很远,二来葬礼在大阪,所以父母连夜启程,没有带她。消息来得及,冰箱里菜不多,母亲临走时只塞给她一些钱,让他们出去吃。早川心想,看来仁王同学已经凭借雷打不动的早锻炼和午后学习博得了二老的信任,否则他们也不会如此放心把自家女儿留在两个男性边上。 薄薄两张一万円纸币捏在手里,倒是很有安全感。这点钱足够他们吃几顿好的,好到早川甚至怀疑母亲偏心,否则自己在家怎么从来没有如此待遇。 然而就像天气预报说的,神奈川从六号早上便开始降温。雨下了整整一天,早川来了例假,浑身不自在,于是也懒得出门。她中午热了剩菜煮了泡面,想到还要做晚饭,心里便了愁。她上半身探进冰箱,仁王站在后面,拉着她的卫衣帽子,把她扯出来。 “干嘛?”早川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你知道怎么把大象放进冰箱吗?”他一开口就是无聊笑话,她根本不想听,正要叫他松开手,却听他说,“晚饭我来做吧?” 早川起先还不相信,直到看他亲自在流水底下洗肉、洗洋葱、洗蘑菇,又从柜子里拿出黄油和小麦粉,才感觉这人不像在开玩笑。 “你会做菜?”她狐疑地望着他,“不是只会做乱炖炒饭吗?” “什么语气,乱炖炒饭不好吃?”他把围裙系到腰上,“你不说腰痛吗,一边呆着。” 这简直是四天里他说过最动听的话,毕竟,劳动的人最伟大。早川看他翻炒几下,拧了小火,把锅盖合上,转身回到料理台前切肉。从她的角度望过去,仁王的身影映在窗玻璃上,和窗外的街景重叠在一起。 “牛奶有吗?拿一瓶过来。” “三百毫升够吗——还要什么?一起告诉我。” “番茄酱,蚝油,胡椒粉,百里香,我想想……还有盐……” “等等!这么多怎么拿得下啊!”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还有什么东西一起告诉我’。” “现在没有手关门了,过来帮我一下。” “不帮,刚才是谁要我自己切肉的?” 幼稚。她把番茄酱重重地放到他手边,玻璃瓶撞上大理石板,出清脆的声响。然后转身去关冰箱门。 “所以到底要做什么?”那边仁王已经起锅,用铲子把炒好的肉桂色酱料倒进方形玻璃碗中。他忙活了半晌,早川却还是没看出名堂来。 他不答话。把过年吃火锅剩下的年糕片平铺到酱料上面,铺满一层,再倒一层酱料:“你看这像什么?” 早川老实回答:“像废物利用。” 仁王耸耸肩,往新倒的酱料上面洒了厚厚一层碎芝士,然后绕过她走向微波炉:“不觉得很像意式千层面吗?” 五分钟后,微波炉叮了一声,仁王雅治版本的年糕千层做好了。仁王戴上手套,把碗端出来,递给她一只勺子,让她尝尝看。 早川满脸狐疑,觉得这个做法简直侮辱了意式千层面。她看看碗又看看他,听到他又在耳边催促:“你再犹豫,等下那小子闻到味道跑过来,就轮不到你了。” ……你弟弟也没这么过分吧,你到底对他有多少糟糕假设啊。 看见仁王对自己的厨艺如此自信,她也不好意思犹豫了。刚出炉的芝士冒着小泡泡,勺子从表面戳进去,穿过滚烫的酱料和柔软的年糕,挖起一勺,吹开热气,放进嘴里。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08章 “怎么样?”他挑眉看着她。 他仿佛比她更在意这道菜的口味好坏,这个想法让她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简直好得过分了,仿佛送进嘴里的不是年糕千层而是酒心巧克力,一口咬开,流淌出秘而不宣的快乐。 她不吭声,低下头又挖了一勺。动作太急,反而烫到了舌头。只好一边鼓起腮帮子呼气,一边问他:“你自己明的?” 仁王看她的样子就知道没问题。他顺手取过洗好的玻璃碗,准备用剩下的酱料和年糕做第二份:“前两天在电视上学的,《人间观察》新春篇,专门教了家里多余的年糕要怎么用——慢慢来,没人和你抢。” “原来是初次实验,敢情拿我当小白鼠啊。”味道太好,她忍不住又挖一勺,故意这么说,想听他怎么答。 “《人间观察》里面星野源学这道菜,是为了给新垣结衣惊喜的。”他往酱料上铺年糕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多有纪念意义。以后我每次做这道菜,都会想起你。” 早川忽然想起自己应该在推特上刷到过这期,不过那个视频没放全,只截了星野源和新垣结衣谈论《逃避可耻但有用》的一段。主持人问星野源,他觉得新垣结衣最“痒心动”的一幕是什么,星野源说,应该是剧末坐在沙上的吻戏;而新垣结衣自己给出的答案,则是剧中两人第一次真心拥抱、互相确认心意的时刻。 当时柚木把这条视频给她,还说果然男女对心动的定义完全不同啊,男生都是只依靠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早川无言以对,想问她该不会你那个绅士男友也是如此,打了半句又删掉,转而问:“什么叫‘痒心动’啊?好怪的用法。” 大过年的,柚木回复消息简直是光速:“就是痒痒的很心动吧,字面意思。心里被蚊子咬了一口。” 她对着屏幕抽了抽嘴角:“什么东西……” “想象一下,雪天从外面到室内,把冰冷的手浸到热水里,或者刚刚跑完步的时候,皮肤泛着红,酥酥麻麻,特别痒。”柚木的回复接连弹出来,“你面对幸村的时候没有这种感觉吗?有话想说说不出来,有问题想问问不出口。试图用手去挠,也只能暂时缓解,总之是怎么也压不住的心跳。” “有吗?” “问你自己啊!” 当时早川的手指在键盘上空悬停片刻,最终了个表情包糊弄过去。她每次面对幸村,情绪就像单摆,在平静似水和心跳如雷之间徘徊。那种不上不下、忽左忽右的微妙时刻,暂且同她无缘。 现在我能回复柚木了,早川心想。以后我每次做这道菜,都会想起你。每次,都会想起你。仁王一句话轻飘飘落下来,就像蚊子在她心尖咬了一口。 她盯着眼前的年糕千层看了一会儿,对那种陌生的痒感到茫然。这应该是一种很危险的体验:冬天从外面回来,把冻僵了的手浸到热水里,舒爽漫过全身,然而血管表面舒张,深层仍然收缩,血液循环不畅,是会生冻疮的。 心里千回百转。于是她假装没听见,只说:“谢谢你。” “不客气。”仁王顿了顿,俯下身来,早川以为他又要靠近自己,不料他只是伸手拧了微波炉旋钮,“你洗碗。” “……” 原来,所谓“想起她”,只是想她负责洗碗。 * 初次实验的年糕千层获得了一致好评。雅纪吃完自己那份,又端着碗来抢仁王这份。结果被他哥哥拿筷子敲了头:“别光吃不动,待会儿和姐姐一起洗碗。” 雅纪欣然接受,夺过仁王手中的玻璃碗,以风卷残云之势舀走三分之一。早川在旁边撑着下巴看他,小男孩到底是小男孩,心思再多,也很容易被美食诱惑。 洗碗池前站不下两个人,于是他们分工合作。雅纪擦了桌子,把碗筷堆在她手边,轻声道:“哥哥真是笨蛋。” 早川把水龙头开到热的,伸手试水温:“他还不聪明?自己做了饭,就让别人洗碗,一点便宜都不让我们占。” “贪小便宜吃大亏。”雅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我在电视剧里看到过哦!两个人一起做饭,一起洗碗,胳膊和胳膊挨在一起,偶尔转头对视,最容易培养感情。” “……他应该也知道,我不想和他培养感情。” 打扫干净厨房已经是晚上六点半。早川和雅纪走到客厅,看见仁王正拿电视上的红白歌会重播当背景音乐玩手机。家里大人一走,他也没了形象包袱,下半身窝在被炉里,上半身倚着茶几,从果盘里拿走一个橘子,见到他们走过来,还象征性地挪了挪地方。 雅纪迅速钻进被炉,只留一个脑袋在外面。早川犹豫片刻,不想和他们挤在一起培养感情,然而沙冰凉,她坚持了五分钟,到底还是掀开被子坐了进去。 仁王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皮:“吃吗?” 雅纪一边打游戏,一边张开嘴:“啊——” 仁王捏着一瓣橘子送到他嘴边,即将碰到,又收了回来。雅纪一秒钟就反应过来,干脆暂停游戏,张嘴去追他的手指——然后一口咬到了自己的嘴唇。 “puri,”仁王把橘子扔进嘴里,“果然是笨蛋。” 他在雅纪的冷笑中,指着剩下半个橘子问早川要不要。早川摇摇头,自己拿了一个橘子在桌上滚。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09章 仁王兴味盎然地打量她的动作:“这是干什么?” “滚一滚揉一揉,味道会变甜。”早川顿了顿,因为被他盯着,感觉有些不自在,“而且这样温暖一点,我不想吃冰的。” 她在家向来不穿袜子,刚才坐进被炉的时候,光着的脚碰到了仁王的。桌子底下再怎么宽敞,好歹也坐了三个人,雅纪又几乎全身躺了进去,把她和仁王挤得没地方,腿和腿紧挨在一起。 径自挪开,似乎太突兀了;随便乱动,又显然是不行的。她心底暗暗许愿仁王换个姿势,然而他完全没有接到她的脑电波。上身换了好几个姿势,从单手撑头变成趴在桌上,下`身却依然稳稳不动。 她就在他面前滚橘子,仿佛专心致志,然而眼睛余光不可避免地捎带上他。仁王偷懒得很,眼睛半睁半闭,只用一根手指滑动屏幕,推特刷到一半,大概是感觉无聊,啪一下把屏幕摁灭了。 早川知道,其实自己是可以上楼的。不过外面冷风冷雨,一个人在灯下读书,到底有些凄凉。而且他们明天就要去东京参加婚礼,下次见面得等到开学,因此难免想和他多呆一会。 即使什么都不做,只是围着被炉滚橘子。在最简单而机械的劳动里,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想。 打游戏的打游戏,玩手机的玩手机,滚橘子的滚橘子,没人看红白歌会回放。她拿着遥控器准备换台,想找个综艺节目,却被仁王打断了:“别啊,这段我当时没听。” 雅纪凉凉地补上一句:“你自己说楼下太热,要去阳台透气。结果一透就是一小时。怪谁?” “这关过了?”仁王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你话倒是挺多。” 早川把遥控器放回桌上。跨年夜被强压下去的记忆,翻涌上来,甚至翻涌上了脸。他是故意的,她果然没猜错。大冬天在阳台上等一个小时,就算一腔热血,回头也该凉了。如果他就为了和她说一句“新年快乐”,如果…… 她一直告诉自己,切莫自作多情。然而他对她说过的话声声在耳,此时此刻,好像已经没有办法不想多了。 他说,没有关系的,第二名有第二名的好。他说,没有我在边上比较,你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真心喜欢部长呢?他说,早川,你的窗子里看得到月亮吗?他说,没事,就想打扰你一下。他说,不会改没关系,只是想说给你听。他说,以后我每次做这道菜,都会想起你。 橘子已经滚得柔软温热,她轻轻撕下表皮,把其中一瓣递给他。“仁王,”他放下手机来接,她却避开他的手,很郑重地叫了他的名字,“为什么呢?” 话说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雨落在神奈川的夜里,仿佛是代替他做出回答一般,他们头顶的灯“噼啪”一声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偶尔会写一点小情侣下厨日常(whiceans一个做饭一个洗碗 分工合作 文明家庭! 这章好甜,我好喜欢,仁王雅治,你好会…顽石都要点头,早川都要心动(喂这是在说什么 *《人间观察》2021新春篇,是星野源从remi那里学到了年糕千层的做法,然后给了新垣结衣一个惊喜。这里就把时间模糊处理了-w- *想好了番外(之一),除了幸村if线,还有幸村穿越到平行世界和姐姐相遇的故事……嗯嗯,幸村仁王,你们注定是连襟(?)。 —— 开了新文存稿,是之前说过的赤也bg,感兴趣的话可以戳进专栏点个收藏! 《[网王]年下恋爱方法论》 文案: 对于立海大高等部二年级王牌选手切原赤也来说,心动是什么体验? 切原:“感觉心里痒痒的。” 仁王:“你说的是恋爱的感觉吧。” 柳莲:“百分之八十是的,剩下百分之二十可能是心脏不好。” 那么,和立海大高等部二年级王牌选手切原赤也谈恋爱又是什么体验? “每当他想做什么我大概率不会答应的事情的时候,”大学部三年级的吉泉佑海揉着太阳穴,“他都会叫我‘姐姐’。” *文如其名,吉泉老师的年下恋爱小课堂。 *可能会有微量排球少年元素,总之没看过也不影响阅读~ 第44章 [44]夜色温柔 电视机和被炉的光也灭了。客厅漆黑一片,外头雨势不减,屋小如舟,在雨声里摇摇晃晃。 早川失神片刻,这才反应过来是停电。她松了口气,想到终于能把那个莽撞的“为什么”糊弄过去,心里居然有点庆幸。 “跳闸了吗?”过了一会儿,仁王问她。 “不知道,雨那么大,可能是外面的总闸进水了。” 唯独手上那瓣橘子提醒她刚才生了什么。早川趁着一片漆黑,把橘子塞进自己嘴里,又去摸先前摆在桌上的手机。 她的眼睛尚未适应黑暗,什么都看不见。边上仁王也在找手机,指尖碰到早川的手背,那种痒痒的感觉泛上来,早川条件反射,迅速往旁边靠了靠。 久坐腿麻,又加上痛经,肚子里仿佛有工程队在拆房子,她下半身动作迟钝,直接撞在了桌腿上。 她倒抽一口凉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声:“……靠。” 然后就听见仁王在边上笑:“你手机在这里。” “不过,”他顿了顿,“好像没电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10章 今夜没有月亮,天上铺开薄薄的云,像玻璃碗里的年糕片,一层灰,一层黑。早川终于能够借着微弱的天光看清眼前,她伸手按住手机侧面的电源键,屏幕艰难地亮了一下,还没等熟悉的界面跳出来,便又熄灭了。 “……”她把手机扔在桌上,“你的呢?” “还有百分之十。”他解了锁,递过来,“将就一下。” 早川给母亲了条短信,说家里停电、手机关机,让她有事联系这个号码,也不要太过担心,三个人在一起,应该很安全。 短信完,仁王手机电量掉到了百分之九。她叹了口气,嘱咐他调成低电量模式,万一生什么事还能往外打电话。 “外面好黑啊。”她站到窗户前面往外望,“附近都没亮灯。” 仁王伸手拔掉被炉插头:“大概是电力系统故障吧,也不用看有没有跳闸了。” 雅纪到底是小孩子。整个人窝在被炉里打游戏,打着打着就睡着了。早川小心翼翼绕开他掉在地毯上的游戏机,对仁王说自己要上楼拿蜡烛,“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修好,光线这么暗,你手机电又不多,什么都做不了啊。” 他走到她身后:“我陪你上去吧。一个人不安全,万一摔跤呢。” 两个人倒也不见得安全,要摔跤的话,大可以叠着一起摔。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是早川还是接受了仁王的提议。蜡烛在二楼客房,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她错以为前面还有一级,脚底差点踩空。 仁王扶了她一把:“我说吧。” 他的手搭在她腰上,仿佛拿打火机点燃了引线,沿脊椎骨往上一路激灵,在早川的脑子里炸开小片烟花。 “你又知道了。”她加快脚步,推开客房的门,“这么聪明,怎么不先把手机充上电啊?” 仁王紧随其后走进去:“怪我,停电也怪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的,早川同学没这个意思,责任是我自己揽的。” 她没好气地拉开电脑桌下面的抽屉,拿出蜡烛、打火机和手电筒。按下开关,拨到中档,一束光线自灯泡出,照亮了眼前的白色墙壁,边缘微微散开,晕染着仁王的脸。 他站在那边看她,嘴角依然挂着混不吝的笑容。夜色深沉,乍看之下竟有几分温柔。 “你也是读不懂气氛,”两人一起下楼,她把手电筒递给他,自己拿着蜡烛走在后面,想起刚才的事,忍不住调侃他,“又是停电,又是独处,全是言情小说老套又管用的剧情。要是放在男女主角身上,十有八九就抱上了。” “占人便宜的事我可不做。” “看不出你还是个绅士。” “早川同学什么意思?”他脚步突然停住,“之前一直觉得我不符合言情小说男主角人设,怎么,现在回心转意了?” 早川没料到他还留着这招,脚下没刹住车,整个人猛地撞在仁王背上。 他没有回头,手电光束往前,她也看不清他的脸。心里先是一惊,紧跟着酸涩的感觉,随疼痛一道弥散开来,仿佛小石子跌入湖面。 “我哪敢回心转意,”她捅了捅他的腰,催促他快点走,“我鼻梁都要被你撞断了。” 仁王短促地笑了一声,很没诚意地和她道歉。早川应都懒得应,脑子里回闪却是海原祭当天,她被鬼吓到一路狂奔,浑身脱力摔进他怀里。当时无知无觉,回想起来才现,那也是经典的小说剧情。 胆子真大啊。早川心道,鬼屋阴沉,仁王的衬衫闻起来有一股明亮的寒冷。她紧紧环绕着他的腰,感受到他后背的肌肉全都绷紧了,在脊柱那里微微凹陷下去。 一切都是不带任何情`欲色彩的本能。脑子里第一个反应是他真瘦啊,深紫与金黄的烟花炸开,然后是抱住他,收紧胳膊,把头埋进他的胸膛。往里钻,往里钻,仿佛打洞的鼹鼠,嘴里语无伦次地说起自己的遭遇,颠三倒四也无所谓,说完了,又再来一遍。 他还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如此温柔,想来真是奢侈的浪漫——放到现在她肯定不敢了。仁王脊柱那边微微凹陷的皮肤如同一个陷阱,掉进了就很难再爬出来。她是拿着手电的寒冬夜行人,理应注意脚下的每一处异样,既然看见,就要绕行。 停电之后,房间里很快冷下来。他们回到被炉边,把下半身窝进余温未散的被子里。旁边雅纪翻了个身,出悠长的呼吸声。早川小心翼翼,努力避免碰到仁王的腿。 放在桌里的手机亮了,仁王解锁屏幕,点进去:“柚木短信到我手机上了。问你在干嘛,怎么关机了。” 早川让他把手机拿过来,她自己和柚木说。 “家里停电,手机关机了。”仁王用的是系统自带输入法,和她用的simeji输入法有点差别,早川头几个字打得磕磕绊绊,后面才慢慢适应,“我和仁王在一起,不用担心。” 柚木反应很快:“保护自己,注意安全。” 早川敲了个“?”上去:“我在用他的手机和你聊天。” “我知道,”柚木了个表情过来,“就是要让他看到,这样可以起震慑作用。” “仁王说,”她憋住笑,“他是绅士,不会做占人便宜的事。” 柚木打了一串“……”:“他明明是骗子。”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11章 她把手机扔给仁王,拿打火机点燃蜡烛。仁王对着屏幕“啧”了一声:“她这话应该拿去形容柳生。也不看看谁才是骗子。” 火苗颤颤巍巍地立起来。早川把熔化的烛油滴到桌上,汇成小小一滩,借此固定蜡烛。她双手撑住下巴,轻声问他:“做什么呢?” “聊天吧。” “聊什么?” “不知道,”仁王收起手机,“你随便选个话题。” 他们面面相觑,然后同时笑起来。蜡烛点燃后只出摇曳的微光,满屋子都是黑影。她没有马上说话,想起刚刚用他手机短信的时候,才打出“一起”,紧跟着跳出的联想就是“一起回去吗”,其次是“一起过去”,还有是“一起走吧”。 她的拇指在屏幕上空悬停片刻,最终没有选择联想结果中的任何一个。那是他们之间最常见的对话,放学的时候,先问今天社团活动几点结束,要不要一起回家;周末补课,出门之前消息说等几分钟,一起过去;偶尔听说对方在外面买东西,也会个清单,说那不如一起带回来吧,到时候转账给你。 她想起自己在医务室里和女主角手册说,爱情不过是一种习惯,“总有一天他会现,自己已经没办法想象离开我的生活了”。读过那么多言情小说,自然是胸有成竹说得肯定。然而习惯捆住的不是幸村,而是她。 小时候跟着姐姐读儿童版希腊神话,忒修斯拿着公主给的线团,走进迷宫斩杀怪物米诺牛,手起刀落,沿着线走出去之后,立刻带着公主私奔。 现在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好的运气,她手中的毛线团弯弯绕绕,欲理还乱,她亦步亦趋,却被带到另一个出口。 仁王雅治坐在烛光边缘看着她。的确有那么一瞬,她沉入了他双眼倒映的光晕里,心跳加速,有一点点无耻的快乐。当时在鬼屋里的拥抱,真的不带一点情`欲色彩吗?她或许早就掉进去了。后来所有的挣扎,都是国小数学题里的蜗牛,早上沿着井壁爬三米,晚上滑下去两米。 徒劳无功。她脑子里冒出这么一个词。 听天由命吧,这是下一个念头。 早川看着仁王:“我有话想和你说。” 他没有很惊讶,只是略微沉吟了一会儿,问道:“是很严肃的话吗?” “……是吧。” “那你考虑两分钟,再决定要不要和我说。”他分出神去,看了眼手机的时间,“说出来的话,就收不去了。” 这关键的时刻仁王避开了她的目光:他也在紧张。这个认知让早川的心猛地一跳,头脑瞬间清醒过来,像是中午睡觉前推开课桌上乱放的课本那样,辟出一小片空地。 还不到时候。她想,白天爬三米,晚上掉两米,似乎还可以挣扎一下。而且要说的话太多了,待办清单从头排到尾,尚且轮不到这一句。 “你在那个照片上看到的人,”两分钟还没到她就开口了,单刀直入,“是我姐姐。” * 早川让仁王等她几分钟,自己打着手电上了楼。这次拿下来的,是放在房间里的三本相册。硬壳纸封面,淡黄色扉页,透明的塑料保护膜,每页能放六张照片。翻到后面,还有出去旅游的门票和放大了的全家福,以及冲洗过的旧胶卷。 “我可以看吗?”仁王问。 “就是给你看的。”她重新坐下,没有刻意避开他。 烛光微弱,两个人凑在摊开的相册前,胳膊与胳膊挨得很近。他们从第一本开始翻,前面一大半都是姐姐:躺在襁褓里的姐姐,扶着学步车的姐姐,胸口戴一个超大红色蝴蝶扮演美少女战士的姐姐。三岁的夏天,姐姐回青森外婆家度暑假,和她们的表哥下到山涧里游泳,母亲站在岸边观望,微微挺起的肚子已经逐渐显怀。在第一本翻过三分之二的地方,早川明羽出生了。姐姐趴在恒温箱边上,踮起脚来,照相机从上往下俯拍,纪录下了她们第一个同框的瞬间。 母亲高度近视,两胎都是剖腹产。当时她算好了日子,特地挑了春假生产,以便留出住院的时间,不用接送姐姐上下学。早川是三月末出生的,比预产期提前了两周,一生下来,就进了恒温箱。相册里除了她皱巴巴红彤彤的小脸,偶尔也有姐姐在病房折叠椅上侧躺着睡着的模样。 早川想起以前母亲说,她小时候很难带。刚生下来那半年,白天睡不醒,晚上拼命哭,说什么也不睡小床,非要抱在怀里。父亲第二天要上班,夜里横竖指望不上。母亲为了平息哭声,就坐在床上抱着她。一抱一晚上,早上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姐姐那时候还不会自己梳头,大事小事堆在一起,家里没人顾得上她,等早川拍白日照的时候,姐姐一起出镜,剪了短。 第二本相册开头,她四岁,姐姐八岁。三月三日女孩节,穿着和服坐在偶人架前面,上一张还老老实实对着镜头微笑,下一张她抢走姐姐手里的乐师人偶,下一张姐姐追着她满房间跑。 “喔,原来你是从小就不讲道理。”仁王假装惊讶,然后被她狠狠拧了一把。 五岁冬天,全境下了百年一遇的大雪。早上吃饭的时候父亲读报,读卖新闻辟出专版报道东北部受灾情况,母亲忙着给外婆打电话,问他们那里怎样,有没有断电。姐姐则全副武装带她出门堆雪人,把厨房里偷来的锅铲当作雪人的胳膊,堆到一半遇上邻居家的男孩子,三个人开始打雪仗。中午回家的时候,还把锅铲落在了外面,回头找也没找到,母亲罚她们步行两公里去唯一开门的超市买新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12章 “我问我妈要钱,我妈说,自己闯的祸还问我要钱呀?最后我和姐姐拿压岁钱分摊了,她付三分之二,我付三分之一。我们还在超市买了最后两根冰淇淋,下雪天吃冰淇淋,就是比好吃还要好吃一点。” 吃完回去,当天晚上她就烧了。也不知道是白天玩得太猛,还是那根冰淇淋吃的不对,姐姐心里过意不去,偷偷溜进儿童房陪她睡。“结果第二天起来,她也烧了。本来我妈还要骂她,这样一弄,心疼还来不及,这件事情就这么翻过去了。” 七岁夏天,全家去富士山度假,在河口湖畔野餐。母亲教她打水漂,姐姐也捡起一颗石子,还没练成,肚子就饿了。母亲看了眼姐姐,教育她事情要专心做了才能成功,“你看你姐姐四岁就说要学,现在都没学会。”姐姐拆开一罐汽水,哼了一声,说自己生气了。 “这张应该是我姐姐拍的。我扔完了石头,蹲在河边洗手,我妈问我,洗干净没有。我非常响亮地回答说没有。我妈无言以对,让我洗完了去我爸裤子口袋上擦一下。” “……我要是你爸,我也会无言以对。” 九岁春天,姐姐升入立海大附中。紧跟在国小优秀毕业生代表言和修学旅行之后的,是海原祭的照片。姐姐穿着戏剧社借来的礼服,饰演《灰姑娘》的女主角。之前掉在客房衣柜的合影,就夹在舞台照后面。 “啊,这个,”仁王突然笑出了声,“网球部国三的时候也演过。” 早川翻页的手僵住了:“……你演的什么,辛德瑞拉吗?” “怎么可能。幸村写的剧本,女主角非赤也莫属。至于我,本人向来古道热肠,自然应该饰演神仙教母。” “真田演王子,完全不像国中生。他在后面说前面的姑娘等一等,我在舞台边上看着,想说赤也见到你,跑都来不及。本来那个剧可以圆满收场,结果转换场景的时候,赤也把裙子弄破了。” “听你这么说,我觉得他很有可能是故意的。” “他应该没这么聪明。开演之前他临时变卦,躲在厕所里不出来。我们什么招都使了,我还专门买了章鱼烧和烤串,没用。当时青学的越前也在,他说了句‘你这样只是在逃避,借此掩饰不自信,如果我来演的话,不管主角还是别的角色都能手到擒来’。我们本来觉得,这种激将法肯定没用,结果赤也一下就把门打开冲出来了,还说现在就演给他看。” “……果然是单纯的笨蛋。” “是吧?那条裙子紧急补好,赤也是穿不上了。结果幸村就找到越前,说你不是什么角色都能手到擒来吗,那就稍微帮一下我们的忙吧。他推脱不过,自家学长又极力怂恿,所以只好上台,结果还要和真田借位亲吻。我问幸村,你是故意的吧,这人只是笑,不理我。” 他到底没有问,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无厘头的回忆,体贴地填满了两人之间的缝隙。 “好可惜啊。”早川轻声说,“我也想看切原君扮成灰姑娘。” “不可惜,”仁王完全没把后辈的面子放在眼里,“明年他升上来,再看看能不能再骗他扮一次。要尝试多种角色,才能开拓自身的可能性。” 她低下头,忍着笑把照片翻过去。自从姐姐出了意外,这些相册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烫手山芋似的藏着,始终没有翻开过。日复一日,记忆沉淀、提纯,滤去琐碎的杂质,结晶出自以为重要的瞬间。她只记得自己受了多少委屈,多少隔着饭桌的沉默对峙、违心修改的套话作文,以及未见预报的大雨,没有办法撤回的信息。 百身莫赎,一梦不还。甚至忘记了她和姐姐之间,竟然还有这么多快乐的过去。整整两本相册,全都沉甸甸地收纳在这里。 她们翻过十岁的运动会和十一岁的圣诞节,最后几页,时间已经到了十二岁的冬天。择校志愿表下来,早川斟酌许久,最终填了镰仓三中。元旦那天她们去神社初诣,姐姐把绘马挂到架子上,母亲在旁边抓拍。兴许是傻瓜相机的模式设置错误,人物和背景之间几乎没有虚实对比,她可以清晰地在洗好的相片上,看到姐姐写在绘马背面的文字。 “……希望明羽在新学校的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开心一点点。” 看到这里,心底的小火终于将情绪煮开。百味杂陈的感受一路向上,顶开了喉咙口无力的盖子。 “你说你是神仙教母,”她看着仁王,仿佛真的会有神迹在黑暗中显灵,“那你可以帮我……实现一个愿望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夜色温柔,我们仁王同学也好温柔。早川……她觉悟了,但又完全没觉悟(喂) 说海原祭的时候她就已经喜欢仁王了吗,显然是不可能的。只是下意识的身体动作,可能暗示了故事后面的走向。 海原祭,我心中的图片剧之神,真的是看一次笑一次……网球王子,如果你出180集中学生日常,我肯定180集追着看…… 非常感谢大家投放的营养液!qwq 第45章 [45]“最后的幻影” “什么愿望?” 仁王雅治认真看人的时候,偶尔会具有非常寻常的魔力:被注视着的人,很难不相信他为自己预留了特属专席。在那个瞬间,他体贴入微,优雅有礼,仿佛对方的快乐和适意就是他最关注的事情。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13章 早川也被那样的眼神俘获,在颤动的烛火照耀下说出了自己的全部遭遇。第三本相册就是这些经历的注脚:如何选择镰仓三中,在无人认识姐姐也无人认识她的地方开启新的生活;如何把煮面诀窍带到宿舍,拿化学实验室的仪器煮咖啡,体育祭的时候跑出去打街机,考试前一天对着校园里的诺贝尔铜像许愿物理能过及格线;姐姐又是如何过着和她截然相反的日子,考第一名、参加竞赛、拿奖学金,照片出现在新一期学生会主席团公告里。 那段时间的姐姐仿佛永动机。她很忙,立海强调学生自治,大部分事务都由学生会承担。高三进入主席团后,她负责宣传部、文艺部和体育部的统筹联络,改稿,开会,上传下达。周末早川从学校回来,一家人出去聚餐,姐姐坐在桌子一角,随时随地打开电脑,处理各种零零碎碎、磨人又无语的事情——性能超强,永不断电。 每一项工作都不是白白付出,最后全部写进个人简历,和历次期末考成绩、数学竞赛名次一起,去拿东京大学医学部的推荐入试名额——立海只有两个,她要和主席团其他成员、校内各社团部长,以及拥有突出学科特长的同学竞争。 “我那时候想不通,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厉害的人,晚上熬夜到两点,早上依然能够打起精神去上学。后来我观察了一下,现她每天容光满面,其实是因为化妆技巧高超。我拿着粉底液让她教我,她说你小小年纪,皮肤底子好,学这个干嘛。我觉得她就是不想看我变漂亮,还和她生了很久的气。”她瞥了仁王一眼,“现在才明白,原来在你们立海站稳脚跟,的确要费一番功夫。” “说什么‘你们立海’,”仁王往她脑袋上呼了一巴掌,“这大半年你没和我做同学?” 完全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一巴掌。他动作很轻,倒像是拍了拍她的头。早川只是笑,不回答,心想这个人一定是明白的。 立海的校园文化是胜者为王,然而学生会会长名单里多年没有女生。跻身优秀之列已属不易,获得众人的认可则更加困难。早川起先不懂,如今亲身体验过英语老师的刻薄、同辈的压力、落在身上的目光,以及每周例会时宫崎和学生会主席的双簧,才知道走这样一条路,需要付出多少努力。 一切像是生物书里的正反馈循环:姐姐越优秀,旁人越看重,她越要以加倍的优秀,来回应这份看重,最终登上于她而言仿佛理所当然的顶峰。 “我以前总觉得,姐姐就是比我有出息。我一生下来,就是妹妹,父母的关注,只能给到一半。她到四岁为止都是家里唯一的小孩,智力啊天赋啊,肯定开得早。现在想起来,这些都是会积累的。他们可能觉得,长女很优秀,那么小女儿普通一点也没关系;既然有了这种想法,凡事都会降低要求,我又的确不如姐姐要强,你把终点划到哪,我就跑到哪,一步都不愿多动的,时间长了,就变成这样。” “其实是有点后悔的。如果小时候能多用功一点,国三也不至于有那么功课要补,考到立海,老师也不会说,什么你这样的学生我见得多了,你身上有种浅尝辄止的满足。而且如果我表现好一点,我爸妈给我姐姐的压力,可能也就小一点。” 仁王看着她。烛光照亮下巴,在脖颈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喉结滚了滚,又平静下去。早川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她盯着相册左上角姐姐高三海原祭拍的照片,想起后来她在姐姐书包里看到的精神科就诊纪录。直到白纸黑字摆在眼前,她才知道姐姐每一天过得有多辛苦。 “双相情感障碍”,或者说,“躁郁症”。她第一次查询这个词的时候,网页前几行用高度概括的句式写道:“双相情感障碍会引起患者情绪、精力水平、思维和行为的急剧转变,从一个极端的狂躁高峰,到一个极端的抑郁低谷。循环周期可能持续几天、几周乃至几个月。” “患者”,早川盯着这个词看了一会儿,本能地不想用这个词语指代姐姐。她把光标往下拉,科普文章里说,双相情感障碍在不同人身上会表现出不同的症状,分别是躁狂、轻躁狂、抑郁以及混合作。“在躁狂阶段,通常会体验到更充沛的精力、创造力以及更强烈的欣快感。如果正在经历躁狂作,患者可能会变得非常健谈,睡眠很少,并且过度活跃。甚至会感到自己无所不能,坚信自己是注定为荣耀而生的人。” 国二那年的海原祭,她受柚木之邀来立海参观,吃完午饭,虽然心中别扭,还是习惯性了消息去找姐姐。姐姐在礼堂后台,和同学围坐一圈吃盒饭。走在她前面的那个男生加快脚步,跑到姐姐边上,说文艺部的甜点铺出了问题,食材已经到位,但是厨师同学身体不适去医务室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替补。“以后这类事情先找部长,他会想办法。我的建议是把甜点摊做成午间限定的甜点制作比赛,邀请同学制作、同学点评,肯定会有人来的。” 姐姐说话语速极快,安抚完这个男生,又和边上的副主席说起海原祭之后的十月工作安排。早川站在旁边,一身外校校服显得格格不入,看姐姐实在太忙,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轻度躁狂是这样吗?姐姐从小就很会“说话”,长大一点他们说这是“擅长演讲”。她和自己形容过这种感觉,好像站在舞台上对着观众讲脱口秀,一些准备好的或全无准备的话从喉咙里奔涌出来,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腔里狂跳,太阳穴处的血管也跟着砰砰作响。但那不是飘飘欲仙的感觉,更遑论“感觉自己无所不能”。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14章 “与其说是我在说话,”姐姐叹了口气,“不如说是话在让我说它。口干舌燥的,我宁可不说。” 早川不觉得姐姐一定是患者。诊断书上写着要复诊,姐姐那段时间太忙,还没来得及去就横遭意外。她在别人的博客上读到,精神科医生的诊断方式,其实也受病人言语态度的影响。二十分钟的面诊时间里,你对医生怎样说,他就给你开怎样的检查项目,其他一概没有。姐姐如此聪明,就诊前想必查过双相情感障碍的种种表现,只要她对医生说自己时而亢奋、时而低沉,就会自然而然地被判断为双相。 但她也忍不住去想,自己的猜测有多少站得住脚呢?她并不了解高中的姐姐,她们一周只见两天面,多数时间里大家都很忙。双相情感障碍的表现也很复杂,紧跟在躁狂后面的那段说,“一部分人的心境会在极端的躁狂和抑郁之间交替变化,但比起躁狂,大多数人更频繁感受到的是抑郁。躁狂也可能会表现得十分温和,以致难以识别。此外,双相患者也可能长时间处在没有症状的健康期。” 那些语气温和的科普如同隔靴搔痒,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什么样的角度,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评定此事。她也没有把这个细节告诉任何人,不管是柚木、幸村,还是仁王。仅凭一份有待复诊的诊断书就把姐姐定性为双相,好像不太合适;非要说她很健康,又好像是对疾病的恐惧和污名;轻飘飘一句“生了病也无所谓,好好治就行了”,则似乎是对患者所受的痛苦与康复之努力的大不敬。最重要的是,人死如灯灭,她再也没有向姐姐确认这些纷乱猜想的机会了。 如果那天没有那条短信就好了。早川把相册翻过去,后面那页是一片空白。意外生之后,这里就再也没有新的照片了。 她抬起头,仁王雅治的目光也像烛火一样跳动着。 “那天在饭桌上我爸借着表扬你,明里暗里批评我。我告诉你,不用为我解围,他一直这样,谁说都没有用。其实我心里最清楚,那不是什么教育方法的问题,那是……是因为姐姐的人生永远是‘未完成’的,因为‘未完成’,所以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永远都有无限可能。无论我多么努力,都没有办法超过她,没有办法让他们满意,也没有办法说服我自己。” “我的愿望是,起死回生,让姐姐复活;修改记忆,让我们忘掉这一切。如果前面那个难度太大,后面那个太不道德,那就……”她很认真地看着他,或者说,看着他眼底自己的倒影,“干脆把我变成她吧,这样可以吗?” *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重重秘密,如同一块窗玻璃被石子砸碎般分崩离析。仁王的眼尾漾开笑纹,声音轻快:“那你倒是找对人了。” 早川的心从高高的地方落回原位,轻舒了一口气。这些话在心里酝酿很久了,面对父母和柚木说不出口,面对幸村又要解释太多,此刻全部告诉了仁王——连同那种不足也不堪为外人道的无力、嫉妒与幻想,一时之间,她竟然体会到了姐姐描述的感觉:词句从喉咙里奔涌而出,与其说是她在说话,不如说是她的声道和口腔成了话语的扩音器,停下来的时候,只觉得心在胸腔里狂跳,太阳穴处的血管也跟着砰砰作响。 我就借题挥,打个比方,你还能耐上了。她扫了仁王一眼,伸手扶住头,想听他打算怎么忽悠。 “我国中的时候打网球,经常用illusion变成其他选手。最开始是和柳生搭档,用眼睛和假变装,因为每天都见面,所以模仿起来相当简单。起初是为了逃训方便,柳生先用学生会的借口和真田请假,然后扮成我,我就可以打扮成他溜出去。” “……也不知道好好一个人造了什么孽要帮你做这个……” “当然是因为他有把柄抓在我手里。”仁王朝她眨了眨眼睛,“偶尔也会用这个办法去骗赤也,效果很好。后来制定关东大赛的作战计划,放学回去的路上我问柳生,不如和对面学校玩个游戏吧。他想了会儿,也没答应也没否认,就说,别玩过头了就好。” 早川脑子里一下跳出看过的比赛录像。“我记得,”她打断他,“后来你不是扮成柳生,在赛场上说了这句话吗?‘仁王,给我认真点打球,游戏就到此为止。’我当时还在想,骂得好啊,这人就是欠骂。结果后面柳生把眼镜假一摘,居然是你扮的。吓得我差点把视频关了。” “又骗了一个。”仁王满脸写着“我真厉害”,“所以你知道了吧,柳生也不是什么好人。别被柚木的粉丝滤镜蒙蔽了。” “应该是七月份,放假前最后一场校内练习赛,我和柳生对打。当时没用道具,成功幻影成了他。想想看,两个柳生出现在场上,效果还是蛮惊人的。计分的同学看傻了,最后也没算出比分。当时开作战会议,柳预计决赛青学应该会安排不二周助出任单打二,幸村说就让仁王上吧。散会之后,我从社办走出来,遇到他等在楼梯转角,和我说:‘不二周助是个劲敌……那么,不如给他安排一个无法战胜的对手吧。’” “怎么形容幸村当时的表情呢。大概就是,看到他的笑容,我觉得我一辈子都不会冒险幻影成他。” “嚯,你明明……” “嘘,”仁王点了点她下巴,“这个只有你知道。”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15章 早川下巴的肌肉僵住了。小半边脸颊被火照着,一点点升温。 “于是决赛的时候我幻影成了手冢国光。说实话,那场其实算心理战。illusion之前用得不多,整体还不成熟。我能打出零式短球和手冢区,不过没办法打出零式球,只能用才气焕糊弄过去,还被对方看穿了。想起来真是丢脸。” “哦——对,你还被真田揍了。” 仁王瞥她一眼:“你刚才在笑吗?” 她端正了脸色:“没有。” “还说没有,我都听见了。反正那场是输了,不二确实是个劲敌,毕竟很难想象有人能在最后一局里开出新招。再然后就是u-17合宿。中间几个月我很认真地磨练了illusion,那时候已经可以往上叠加同调了。日本代表队的二军选拔赛,对战高中生,一个是高二的毛利学长,还有一个学长,两米多高的个子,球跟扣杀一样,根本接不住。我和冰帝的迹部搭档,开场的时候幻影成了手冢国光,你猜他们管我们叫什么?” “……?” “梦幻双打组合。” 早川的手掌没能拖住脸,下巴砸在桌上,出咚的一声:“我很早就想问了,为什么你们打网球的要取这种的名字……” “这是战略。要在比赛开始之前就镇住对手。” “可能只会让对手笑场,如果我是对手的话。” 她的脸靠在茶几上,一只耳朵贴着桌面,一只耳朵听他说话。u-17训练不对外公开,他说的那场比赛,她也没看过录像。 他仿佛总能把做起来困难的事情说得轻巧:怎样打出零式球,怎样在瞬间幻影为桦地破除对方的球局,怎样在迹部无法回击来球的时候,施展手冢幻影,让所有球飞出场外。 “可是我之前看录像,零式球和手冢幻影对手臂的负担很大吧……” “如果是手冢国光的话,应该到最后都不会放弃。当时我是这么想的。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应该也不会这么胡来。” 烛火跳动处,结着老大一朵灯花,光线因而显得暗淡。仁王半张脸沐着微光,仿佛一侧身就能退入黑暗。 他说,下次不管谁来找我,我都不想幻影手冢了。他的招式好用是好用,可惜太费力气。他还说,那场比赛赢得很艰难。手臂负担太大,后来他尝试幻影成越前,用右手打出外旋球,却已经到达极限,无法球,也无法截击。“不过也没有倒在场边什么都不干哦。我一直在观察对方的动作,第三盘和迹部同调,把这些数据传给了他,还接住了最后那个关键的擦网球。” “是是是,”她叹了口气,“毕竟是了不起的仁王君。” 当事人的间接转述,本身已削弱了故事的冲击力。如果在现场观看,想来应当是另外一番体验。早川盯着他搭在桌上的胳膊,一年多过去,旧伤已经愈合。她心里想的是,这真的是他会做的事吗,为什么听起来完全不像他呢? 仁王没有计较她语气里的敷衍,继续讲述自己在u-17的经历。随后那场比赛她很熟悉,世界赛德国战双打二,和渡边杜克对阵双职业选手。之前为了写稿,她把世界赛上有立海出场的部分都看完了。仁王变幻莫测,化身各种世界顶级选手,十分钟换条队服,t台走秀似的,当时早川抱着西瓜坐在笔记本前,心想这人干什么都是屈才了,他应该去做演员。 然而那些他都没有提。他说的是另一件事情。 “比赛前夜我去找柳生。我跟他说,明天的比赛,将是我最后的幻影。” 此时此刻,仁王的表情和她曾经在录像末尾见过的重合起来。朦胧间意识到他接下来准备说什么,早川瞪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双相的描述来自科普文章和身边朋友们的感受,我主观不想对疾病进行任何奇观化、污名化和浪漫化的表达,如果冒犯到了读者,在这里先行致歉。 以及,姐姐在这里只是初诊,单凭包里的诊断书和早川的回忆,其实没办法判断她到底是否患病、程度几何。早川的心里想法很复杂,【仅凭一份有待复诊的诊断书就把姐姐定性为双相,好像不太合适;非要说她很健康,又好像是对疾病的恐惧和污名;轻飘飘一句“生了病也无所谓,好好治就行了”,则似乎是对患者所受的痛苦与康复之努力的大不敬。最重要的是,人死如灯灭,她再也没有向姐姐确认这些纷乱猜想的机会了。】其实这也是我的想法。大概是这样。姐姐的形象番外里会完善的。 题外话就是,对我而言,其实并不存在“正常”与“不正常”两个领域的分立,一切就像光谱,没办法在“红”“橙”两个颜色之间划出明确的分界……与其说“正常”状态是存在的,不如说“正常”只是被定义的吧。我常常有自己只是假装成正常人的感觉(好吧,或许这么说有些夸张)……某些时刻还是要对自己宽容一点。 这两章写得很艰难,不只是关于姐姐的部分难写,关于仁王的部分也很难写……有诸多不完美之处,希望能够传达出我对于这两个人物的理解吧,希望。 第46章 [46]游戏结束 仁王雅治有时会相当清楚地意识到,竞技体育是扮演英雄的运动,而他则通过扮演别人来扮演英雄。 摄影棚的规则很简单:成王败寇,战斗与征服,以及,尽可能与模仿对象相似。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16章 起初,那是一种令人上瘾的感觉。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愉悦,远大于成为模仿对象所要付出的心血。就像他大费周折把柳生从学生会叫过来,代替自己参加放学后的训练,却只是为了拎着书包出去闲逛。五月初的白昼正逐渐变长,天气温和,阳光明媚,河岸两侧的斜堤上长着薄薄一层青草,他把书包一扔,头枕着校服外套打游戏,醒过来的时候,另一个“自己”正双手插兜打量他。 他揉揉眼睛:“放学了?” “请不要顶着我的脸在这种地方睡觉,仁王君。”另一个“自己”摘下假,从书包中取出眼镜,“我的请假理由是风纪委员会值班。” “真田不会去问的——”他坐起来,把书包挂在肩上,随手摘了胸前的领带,“下次我帮你打掩护就是了。” 正版柳生扶了扶镜架:“没有下次了,adieu。” 仁王跟在他身后离开河堤,翻过路边的栏杆,心想,绅士的话并非一诺千金,他说没有下次,应该还是会有的。 同年十一月,正值南半球的春天,灰色温暖的夜晚降临到墨尔本,世界赛选手村高大的建筑楼之间流散着柔和温暖的气息,从窗口往下望,网状的道路如同光的珍珠,高高的灯柱照射着路上身着队服的人群图案,它们不断改变形状和颜色,将不绝于耳的低声细语抛向暖洋洋的夜空。 他将视线移回眼前,告诉柳生,明天的比赛,将是我最后的幻影。 柳生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说,你是认真的吗? 仁王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心里突然想起关东大赛的时候,自己装扮成他,在关东决赛现场假正经说,仁王,给我认真点打球,游戏就到此为止。 如今他们乘着飞机来到南半球,这个春天和半年前的春天仿佛没有差别。然而那个单纯只为吓到队友或对手的游戏早就结束了。 “迄今为止,我幻化了各式各样的人。”他顿了顿,“越是逼近真人,越是能看清那些人的挫折、思想以及努力的人生,心情也随之变得很郁闷。” 比赛录像在电脑屏幕上动起来。无数的命运,或者尚且不能称为命运的经历,由视网膜上的视觉神经输入大脑,在他身上砌出另一个自己。 “仁王雅治”的速度、力量、体力、精神、技术,成为一幅等待上传数据的空白五维图。幻影臻于极致,连对象的心境也完美复刻。伴随那种演出成功的眩晕感一同到来的,则是某种即将越界的体验:与其说是他在幻影某人,不如说是那些人借助他道成肉身。 肉身沉重。他所追求的轻盈感,在一场又一场比赛中逐渐消失。 游戏总是会结束的。竞技体育运动员从边缘踏入中心的经历,某种意义上就是天真丧失的过程。网球不再只是一颗需要被打进对方场地的球,慢慢的,它变成团队的执念、观众的期待,必须取得的荣誉,以及要砸下无数前期投入才能摘得的金色果实。 u-17的每个训练日都要在球场单调的咚咚声中度过,认真思考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像别人。晚上回到寝室,他总会躺在床上,不睡觉,也不看手机,仅仅睁着眼睛仰面躺着。室友也很安静。整个房间只剩下呼吸声。 他告诉柳生,自己本以为可以凭借幻影,拓展想象力的极限,逃开球场施加于个人的定则。此时回头看,才觉得,从一处逃脱,意味着在另一处陷落。 柳生站在身后,许久没有开口。“仁王君,”他抬头,两人看着同一轮月亮,“要不要久违地来一场?” * “柳生这个人挺厉害的,可以说是油盐不进,不管耍什么诈都骗不了他。只能老老实实一球一球打。” 仁王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有点奇怪。很明显,早川只是想找人倾诉,作为情绪垃圾桶,他听着就好,没有必要表意见。毕竟主角独白的时候,应该很讨厌别人随意插话。 但他依然开口了。一开口就收不住,从国三第一次变装上场说到世界赛,不明其理的人,很可能觉得他只是在耍帅。 不过早川听得很认真。她的脸在烛光照耀下显得朦胧而清晰,就像她告诉他的那些事,一半清晰可感,一半仍然沉没在黑暗里。起死回生,修改记忆,或者变成姐姐,她说得那么流畅,仿佛确有其事,好像这个突兀的愿望不是对他而许,只是为了说服自己。 “他和我说,你是这场比赛的杀手锏。重音落在‘你’上面。我说,这话听着深情,倒让我有点不好意思了。第二天上场,对手很厉害,掌握了所有世界顶尖选手的数据。无论变成谁,效果都有限。还能怎么办,最后干脆不用幻影,老老实实一球一球打嘛。反正我作为‘仁王雅治’的资料和绝招,在他们那边,还是一片空白。” “打出流星锤抽击的瞬间突然有点通透了。我想柳生不愧是国文第一名,说话都带点双关语——哦,不过现在第一名是你。怎么说呢,幻影是一种很好用的技术。但是我竭尽全力所实现的,只是别人截至到某个时间点的状态,我没有办法代替他突破,技术的进步和新能力的开,必须要本人亲历亲为。而我的选择,只是在某个人没有作用的时候更换模仿的对象。” “更重要的是,我其实不喜欢那种被幻影对象限定的感觉。幻影是手段,不是目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17章 “……早川。”他叫了她的名字,女生从茶几上抬起头来,略显紧张地回望他。 “‘不要变成别人。’这种话我是不会说的。也没有什么立场说。不过,完全变成别人,也就没意思了。”他看到她的眼睛睁大了。睫毛根根可数,同火苗一起颤动。 世界赛谢幕后,他做了一个应该算是大胆的决定。估算了自己的成绩和钱包,感觉考前拼搏一个月大概可以上高中,也能负担起穷游世界部分地区的费用,所以干脆给自己放了个假,美其名曰寻找新的网球。 “记得回来参加升学考试。”这是他父母的唯一要求。 “没钱了自己解决,不要找我。你这张脸挂牌下海,起码一夜十万。”说完姐姐就挂了电话。 “祝顺利,”柳生来消息,“也期待和你一起寻找新的网球。” 他在对话框下面打了字又删掉,最终简简单单回了个好。把手机塞进口袋,没有多说。而至于此番举动被切原和丸井添油加醋,最终演变成“仁王雅治决定退学,去世界另一端种蘑菇”的传闻,又都是后话了。 “路是有很多的,没必要一条走到黑。怎样才算‘自己的网球’,我还在思考。已有的招数总是不能让人满意,我有时候会想,这一切就像是钟摆,摆的一端是彻底的未知,一端是完全的固定,我好像总是在这两端摇摆,永远也停不下来。” 伴随这句话说完,头顶的灯亮了起来。电视机屏幕先是变蓝,尔后进入正常启动状态。两人都被这突然的光明吓到,一时间忘了该说什么。唯独雅纪从停电前睡到来电后,此刻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 “……真是猪。”仁王叹了口气。 他注意到早川直起腰,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挪,然后吹灭了桌上的蜡烛。刚才一直紧紧靠着自己膝盖的那条腿移开了。他这才活动了一下同样麻的半边身体。 早川给雅纪捏了被子,重新插上被炉电源,又跑上楼拿了充电器,和她妈妈短信。她没开静音,消息叮咚叮咚,来往繁忙。仁王在边上支着头,心想她也是会给自己找事做。 人与人之间短暂的坦诚,也仿佛是童话故事里的高光时刻。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神仙教母的魔法失效,马车变为南瓜,距离重归原样。他注视着她的侧脸,猜测她是否后悔对自己讲了那么多,等她再开口的时候,又打算说些什么来过渡。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转移话题。 “或许这种摇摆本身就是你的风格吧,你说你还在思考怎样才算‘自己的网球’,可能答案已经找到了。”早川放下手机,消息还在响,她却没有看屏幕。他盯着那双微微上翘的睫毛,想起初诣的时候早川抓着柚木逃离遭难现场,留下幸村和他面面相觑。幸村对他说,游戏适可而止哦。 你才是吧。仁王笑道。 “虽然不知道早川是怎么想的,不过,”幸村拾阶而上,“我没有把这当作游戏。结果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本身。” 勺子中的清水缓缓淌下,洗净了左手,又洗右手。仁王把勺子递给他,心道,好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他直起腰,注视着幸村的后脑勺,“‘只要缘分到了,想见的人,在哪里都会相见。’都能直接去演电视剧了。不怕她误会吗?” 幸村的动作顿了一下。“你在生气吗?”声音里盈满笑意,“她不会误会的。” “什么意思?”仁王挑眉,“你对你的魅力未免太不自信了。” “这和我没有关系。以我的了解来看,早川很擅长说服自己。对于她不愿意相信的事情,即使证据确凿,她也可以说服自己对其视而不见。这是她最厉害的地方,也是她最大的弱点。” “你觉得她不相信你会喜欢她?” 幸村避开了这个问题:“她不相信自己会喜欢上我,也不相信自己会喜欢上别人。目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这种绝对否定的信念指导下进行的。如果要用女性向游戏打比方的话,我是她预先设定的攻略对象,你是她无论你如何都不会触感情线的npc——啊,冒犯了。” 虽然嘴上道着歉,但他的眼神写满揶揄。仁王心想,我一向与人为善,就就不和你计较了。 “与其说她相信的某个具体的判断,不如说,她相信的是这个游戏的任务性和虚拟性本身。一旦信念动摇,天平打破,重新开始的不仅仅是某条人物线路,而是整个游戏本身……”他们走入正殿,在人群的嗡嗡低语中,幸村的声音几不可闻,“或者说,游戏可能都不存在了。我们共同面对的,是无法凝视的真实本身。” 仁王从幸村故弄玄虚的深沉语气中回过神来,现早川正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你说‘这是我最后的幻影’,其实我觉得也没有那么绝对啦。至少作为观众,我能感觉到在那些幻影中流动的、作为核心的‘你’的存在。幻影是手段,人是目的。你和你所选择的招式,应该是相互成就的关系。如果没有你的参与,就无法称之为幻影;如果彻底否定那些幻影,也无法在真空中照见自己。” “永远都不存在一张白纸般尚待书写的‘仁王雅治’,即使是最后那张比赛最后展露的你,也必然携带上此前无数幻影铭刻的痕迹。然而这已经证明了你的独特性。无法确定自己的风格,始终不愿被‘必杀技’框定,永远飘来飘去的感觉,或许就是你的风格本身。就像是流淌的水,天上的云。你之前和我说,打网球可以放松一点。同样的话,我想……现在也要送给你。”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18章 她似乎努力在宽慰他,一段话正过来反过来,还加各种比喻,说得如同考场作文。仁王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笑出声来:“你真是……” “干嘛啊?”早川被他的笑声激得眉毛一竖,“只有你能教育我,我不可以教育你吗?刚才谁絮絮叨叨讲了那么多道理啊?” “没问题。早川老师不吝赐教,我当然洗耳恭听。” 仁王心想,幸村的判断毕竟是可以商榷的。游戏的框架或许已然崩塌,坠入浩浩汤汤的现实之流中。或许一切从来就是真的,只是在故事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有意识到。 当然,这只是他的直觉,唯一的理据,不过是源于此刻,他和早川相互注视的瞬间。 作者有话要说: 幸村精市,大预言家,无意中参透了真相的男人(。)甚至连攻略对象和npc的角色都搞明白了。 仁王原本是想教育早川的,结果却被早川教育了。(足以见得讲道理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幻影是手段,人是目的。看迹部仁王双打一场,我总觉得如果彻底变成手冢国光,连精神都原版复刻,那就不像他了。他应当是流淌的水,天上的云,像风一样,自由不拘(虽然还是要回来读高中的!)。世界赛结尾许斐让仁王以自己的面目打网球,我(一厢情愿地)猜测,用意大概在此。但是反过来一想,怎么会存在白纸一般的仁王雅治呢?“这是我最后的幻影”,他真的能完全舍弃这个招数吗?仁王本身已经被那些幻影塑造了,于是他的独特性,就在这摇摆的两级之间。 第47章 [47]“你打算怎么办?” 寒假总是短暂的:从十二月二十九号放到一月八号,总共不过十一天。教室后排的绿植尚保持着离开时鲜妍的姿态;校门口挂出“店面升级”字样的奶茶铺,也还未卸下装修的门脸;网球部的训练更是一年四季风雨无阻,假期里就同友校打了两场练习赛,返校当天,早训取消,晚训照常,众人碰面时,都省下了一番寒暄。 这一天任务不重。全员会议结束后,大家原地散开,三三两两占着场子进行自主训练。仁王同柳生打完一盘,回社办换衣服时,口袋里手机震动起来。这个时间,除了雅纪叫他带鲷鱼烧回家,应该也只有早川明羽会给他消息。他把脑袋从衣领中探出来,一只手钻出袖子点开line,只见对话框中写着: “今天学生会第一次全体会议,估计要开到七点,你先回家吧。明天早上也是,宣传部开始做春刊了,我应该六点就要出门。” 屏幕的光照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仁王随口问柳生,今天学生会要开会吗?你们风纪委呢? “风纪委规模不大,中午时间够用了。学生会将近十个部门,估计安排在放学。没搞错的话,现在会议正在进行。”柳生收好书包,“有什么事吗?” 外面风大,仁王三两下拿围巾把自己绕了个结实,从柳生推开的门里走出去,开始表演一心三用:很敷衍地说了声谢谢,手上给早川简洁利落回了个“好”,又问柳生要不要一起走。 “不要。”柳生尚且没有反应,另一个声音先替他答了。“比吕士要和我去买教辅资料。怎么,”柚木倚着社办大楼二层拐角处的栏杆,“明羽终于抛弃你啦?” “教辅资料?”仁王一挑眉,“刚巧顺路。今天木下老师说要买什么来着?” 柚木上前一步,把自家男友从仁王边上拉开,算是默认了课后约会又要被仁王搅黄的事实:“《同步练习与优化训练》——转移话题被我现了哦,明羽呢,她晚上有事?” 她一双眼睛带着促狭的笑意,亮晶晶地看过来,仁王叹了口气,现柳生架在鼻梁上的镜片也跟着闪过一道光,这才摊了摊手:“学生会开会,不等了。” “我看不是某人不想等,是有心要等却被打了。”柚木一口气下到一楼,回过头来打趣他,“停电那天晚上生了什么?不管我怎么问,都被明羽敷衍掉了。你不会又惹她生气了吧?” 手机又在震动。仁王点开早川来的新消息,看到那句“这两天就先不一起走了”的时候,脚步一顿,面上仍是微笑着的,不起波澜:“什么话,我看着像那样的人吗?” “你自己照照镜子,不像吗?”柚木投来狐疑的目光,转而正经起来,“我中午就随口一问,结果明羽比上回bbs传她和幸村八卦还要紧张。她紧张的样子你也见过的,看着很镇定,满口都是道理,与其想说服我,不如说要说服自己。” 他手指一动,把对话框轻轻划走:“早川煞费苦心在你面前假装镇定,你转头就把她卖了。这好朋友做的。” 柚木眼风横扫过来,大冬天叫他脊背一凉:“你以为?早川也是把你当好朋友的。初诣那天我就想说了,你和幸村装模作样吵个架,两个帅哥的修罗场,说实话大家也都喜闻乐见——” 仁王手插在兜里,啧了一声。 “啧什么啧。幸村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也不太敢问;但是如果你下定决心掺和进来,至少也要稍微认真一点,别把人吊在半空不上不下。” 他们穿过社办大楼前的小花园,沿着主干道往校门口走。柚木难得表情严肃,大概是终于想到自己要为好友的幸福负起责任,半年来煽风点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一扫而空。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19章 “知道了知道了——”他眯起眼睛,瞥了眼柚木和柳生,“不愧是风纪委员的女朋友,训人有一手哈,就差给我处分公告贴墙上了。” 柳生扶了扶眼镜,表示事不关己,他只听八卦,无意插手。柚木剩下半篇腹稿被仁王堵了回去,还没想好该说什么还击,就听仁王低声道:“这些话你和早川说了吗?” “怎么可能。”柚木笑了一声,虽然笑容并没有到达眼底,“明羽那边,我当然是希望她放手去做,最好能玩弄一把你的感情,毕竟你几次破坏别人的约会,也该知道什么叫报应。” “哦——”仁王拖长声音,蓦地转向柳生,“你这位女朋友有点恶毒啊。” “喂!不要转移话题!” * 站在社办大楼顶层的五号会议室向下望,仁王、柚木和柳生的影子被夕照的太阳拖得很长。早川分明见他打开了手机,自己这边却没有收到新的消息。她把模式从静音调成震动,转念一想,又觉得刚刚那句话的确没什么好回的。 相似的情况以前不是没有生过——普通朋友聊天,讲究有头有尾,“你好”和“再见”都客气周到;关系一旦拉近,便也不管那些,讲到哪里算哪里,有时自说自话,有时意念回复。 随手点开去年十一月的消息记录,那时候仁王应该还在u-17参加集训。每天晚上,她会把各科作业整理好给他,清单之间夹杂着一些无聊的课堂笑话。 “今天物理课,木下老师说,雷雨天大家怎么避免被电?一个是爬着走,一个是带一个比自己高的朋友。” 他迅速敲一句:“原来如此,下次雷雨天我绝对不和你一起回家。” “柚木已经迟到一周了。早上神谷老师来检查自习情况,站到她位置边上,问她:今天怎么没迟到呢?” “竟然有这种事,”他隔了半天后回复,“我现在就去告诉尊敬的风纪委员长。” “明天有校外学习,神谷老师说:好的,那我们历史课停课一次。” “他宣布完之后,看看我们,说:我现大家都面露喜色,像过年一样。” “还没等我们欢呼,他又说:不过呢,我们这个课还是要找时间补上,我看就后天中午吧。不用举手表决,我知道没有人会举手的,就这么定了。” 对面来一串省略号:“你跟他说,老师,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柚木偶尔看到对话框,说仁王雅治不在学校,消息倒是灵通得很,“难怪前两天柳生问我早上起不起得来,原来是有人在这里打小报告。”早川从她的便当盒中夹走茄子,辩解道,我加在一起都没说多少,也不看看是谁每天抱着手机和小男朋友聊个不停的? 这一幕突兀地从脑海深处浮现,早川心想,她竟然把仁王与自己的关系同柳生与柚木的关系对比,并且丝毫没有觉得不妥。 那时候好像真的无所谓。对话框摆在那里,就像记事本,对面的人偶尔回复,仿佛手机内置的机器人,记录的意义仅仅止于记录,而不是分享、套近乎,甚至求得共鸣。 然而微小的改变,到底在这一条又一条消息中积聚。同样也是u-17,柚木怂恿她给幸村寄明信片的时候,她就曾经犹豫过:要给仁王寄一张吗?如果要的话,以什么身份寄出呢?又该和他说些什么呢?如果写给幸村的每一句话都是别有意味的邀请与挑战,动机充分,目的明确,那么她准备把仁王放在什么样的位置?她有没有能力为这一决定负责? 天色逐渐暗了,玻璃窗上映出早川的面容,和身后来来往往的学生会人群。她心想,那天晚上,也是面朝玻璃,万籁俱寂,仁王在电话那端对她说,早川,你的窗子里看得到月亮吗? 她移开目光,今天是上弦月,正午升起、子夜落下,晚上六点,恰好升到空中。然而时间地点不同,此刻头顶的月亮,已不是当时他们共赏的那轮了。 她的心情也变了:如果那时候,情况尚不明朗,还能放任自己沉浸于某种温柔之中,或者反过头来劝自己别被狼君所欺骗,他的试探、玩笑、暧昧或越界,自始至终都是为了造成一种错觉;那么现在,她已经没办法简单抽身了。 早川搭在窗框上的手逐渐攥紧。想起第一次和他同路回家,仁王嬉皮笑脸没个正形,说要不要我教你如何追求幸村君。她白眼翻上了天,毫不客气顶了回去:“当然不肯。仁王同学长得帅、受欢迎、很厉害,万一到时候我反而爱上你了怎么办?” “……你打算怎么办?” 耳畔突然响起的悦耳男中音,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早川定了定神,只能把“长得帅、受欢迎、很厉害”的仁王同学放回大脑角落,决定在想好下一步前,先和他保持距离,独自上下学,避免情绪波动和不必要的麻烦。至于幸村——她暂时来不及考虑,只能回过头看着身后的人:“不好意思,这儿有点吵,能不能……麻烦学长再说一遍?” 宫崎英士站在距离她半米远的地方,金叶状领针反射着头顶的灯光,模模糊糊映出唇角的微笑。在上学期末的学生会换届选举中,他以绝对的优势胜出,当选学生会主席。伊堂诚功成身退,将那间散着佛手柑香薰气味的办公室交给了他亲手提携的后辈。 虽然此事早在意料之中,但是把校刊相关工作交给她时,野原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偏偏是他。”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20章 “很正常吧。你想想,副部长及以上的成员才有投票权。”木岛扶了扶眼镜,半是闲聊,半是给她普及竞选规则,“秘书部、学习部、生活部、外联部基本都支持他,主席团估计也被伊堂打点过了,剩下那几票,文艺部的森永和体育部的五十岚分了,根本没法和他比。” “文体宣传和秘书部不对盘,倒也是贵校的老传统了,每年海原祭运动会都要往秘书部走账,不吵起来才奇怪呢。”野原伸了个拦腰,伸手往她背上狠狠拍了一下,“下学期就是换届,紧接着要做春刊,三月底下印厂,四月八号开学当天,新生大礼包人手一份。春刊可得好好做,咱们招新就靠这个了。” 早川一口气堵在喉咙里缓不过来,只能扶着讲台剧烈咳嗽,又听野原说:“一个人做不过来别硬撑着,总编室会帮你的。选题会就按照咱们去年那样开,我觉得还可以加点新板块,也可以接纳同学投稿。春刊是个起点,不止你想做得漂亮,学生会那边也想插手。” “上回冬季刊送审,伊堂看到那篇养老的稿子,大半夜的和我打电话,说不能这么写。我说我也没写什么,退休教授很难适应智能化社会,养老金放也有问题,这不都事实吗。他绕来绕去说不可以的,这个责任学生会担不起。我说那你不要担了,出了事让指导老师找我,反正我一不拿推荐名额二不怕革职,总共几个月就毕业了,这个宣传部部长谁爱当谁当去。他被我一噎倒是没话说了。回头写年终总结,还不是大笔一挥,腆着脸说自己‘统筹协调校刊事宜’,我心想你的确是什么都干了,就是不干好事。宫崎也是一路货色。总之回头对上他,千万别怂。” 木岛见她说着说着就要开始骂人,赶紧拆开一杯奶茶塞到她手里,硬是掐掉了剩下的长篇大论。又把另外一杯递给早川,柔和了面色很郑重地看着她:“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你毕竟是后辈,还要在学生会待两年。先不要和宫崎撕破脸,走一步看一步吧。” 早川心想,走一步看一步,这不就来了吗。正如她告诉仁王的那样,今天是换届后的学生会第一次全体会议,新任正副部长和主席团成员都要参加,五号会议室坐满了,还贴着墙根加了一圈椅子。上半场是指导老师和主席团代表言,下半场是各部长汇报新学期计划,初步确定四月的开学典礼和招新安排。此刻正值中场休息时间,相熟的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新任宣传部部长赤井去了卫生间,早川闲得无聊,把窗户打开一条缝,想呼吸新鲜空气,却冷不防对上了宫崎。 “抱歉,这里的确太吵了。”宫崎微微笑着,朝她走近一步,“有个事情等会儿估计来不及说。每年学生会招新的物料,都是汇总到宣传部统一印刷的。我想问问,今年你打算怎么办?如果春刊主题还没定的话,要不要干脆做成学生会专刊?过去一年你都在宣传部里工作,学生会的人还认不全吧?要是做成学生会专刊,你也有和大家相熟的机会。我这边也可以多帮衬些。” 他低下头来看着她。卡在亲密距离和社交距离之间不进不退的感觉,让早川有些不适。她心里很清楚,如果把她换成野原,这种话,宫崎是绝对不敢说的。他一上来就手伸得这么长,大有要把校刊纳入自身管辖范围之势,完全是欺负她年纪小资历浅,匆匆走马上任,很多事情还不明白。 学生会专刊的确好做——每个部门写篇稿子,挑出重点事情,譬如采访文艺部就写海原祭,采访体育部就写运动会,凑出一本刊物的体量,还是相当容易的。第三学期本就短暂,如此既减轻了宣传部的压力,又起到了协助学生会招新的作用,可谓一举两得。然而把眼光放长远,这个方案,除了为他人做嫁衣,对宣传部自身展毫无作用。 校刊初创,每篇稿子都得是精品,才能在激烈的校园社团竞争中做出口碑。创刊号探讨胜者为王的校园文化,冬季刊关注老年群体的生存境况,不可能到了她手上,就仅仅满足于介绍学生会每个部门过去一年做了什么——而且明眼人都清楚,事情摊开来,不过是琐碎的日常和各部门之间的推诿扯皮。而写推诿扯皮,显然是这位新任学生会主席不想要的。 “之前部里开过会,这次春刊的主题已经定了,谢谢学长关心。您要说和学生会招新联动,我们这边也考虑过了,不过想法还不成熟,所以暂时没有拿出来和大家讨论。” 早川心想,事情不能开先河。如果这次宫崎给她提供了主题,又要里里外外“多帮衬些”,那么下次他便有了干涉宣传部选题的借口,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只有靠自己,才有和他叫板的底气。 她顿了一下,顺势走到座位边上,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文档草稿:“这次会在春刊里加一个学生会栏目,介绍各个部门的工作内容和工作成果。” “那样会不会太枯燥了?” “这是最基本的。除此之外,我们打算做一个特别企划,题目叫《立海学生会的二十四小时》——当然不是要写这么一篇稿,而是打算以时间轴的形式,标出不同时间点各个部门都做什么,并且在旁边添加收集来的工作感想,可以写得有趣一点。”她把画好的草稿给他看,“比如下午四点,宣传部选题会,匿名感想是,‘因为活动教室正在维修电灯,部长一时兴起,决定带我们去校门口奶茶店开选题会。虽然今天依旧没有选题,但是新品奶茶非常好喝。’又比如晚上十二点,宣传部熬夜写稿,匿名感想是,‘写到十二点,正在吃夜宵,编辑学姐问我写的怎么样了,我欲哭无泪,随手拍了夜宵图片过去,配文,一听可乐一碗面,一篇稿子写一夜。’”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21章 宫崎有意拿她当学妹,想要手把手带一带她,早川偏不给他机会。春刊的策划,寒假时候已经定好,为了就是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事情做得如此周到,宫崎终于无刺可挑,说了声“贵部辛苦”,便从电脑前直起身子:“如果有拿不准的地方,可以来找我商量,办公室的门随时为你敞开。加个line好友吧?方便随时联系。” 随时联系,早川心想,希望你不要凌晨一点打电话,告诉我某篇稿子不能这么写。她面上规规矩矩的,拿出手机来,又听宫崎问她,那这次定的是什么主题呢?“我不是要干涉哈,”他特地为自己撇清,“知道你们已经想好了,我就是问一问。” “‘三千分之一’。” “三千分之一?” 宫崎还想再问,会议主持人却已经拿起话筒宣布下半场即将开始,请各位同学及时入座。早川拉开椅子,给line对话框中宫崎来的“hi”回了一条表情包,低下头长舒一口气。 春刊企划就放在电脑桌面。她点进去,对着写了一半的文档呆。各部门部长依次起身,开始毫无起伏地朗读事先写好的工作计划。早川闭了闭眼睛,她知道这个主题宫崎肯定不会赞同,但是她和总编室都非常喜欢。 三千,这是立海高等部的学生总数。三千分之一,是某个即将踏入这所学校的新生。她把手指放在键盘上,从之前卡住的地方往后写: “优异者的故事,或者问鼎全国的传说,招生手册讲一遍,开学典礼讲一遍,回到教室班主任还要讲一遍,口耳相传,这次不讲了。在正确与错误、成功与失败之间存在着一条漫长的光谱,我们无意做出任何评价,也不愿简单地将之归为‘平庸’。” “对于踏入这所学校的每个人来说,有无数条分叉交错的小径,可以通向终点,或许终点,本身也不止一个。我们希望能够呈现某种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而新的可能性,永远属于看到这里的你。” 作者有话要说: 早川明羽,特长:做鸵鸟 开玩笑的,她需要一点时间把自己和幸村、仁王的关系捋清楚,然后再做决定。幸村的厉害之处不仅仅在于他看透了游戏的本质,还在于他非常清楚,早川擅长说服自己。 她已经说服过自己很多次了,但是她能说服到什么时候呢? 然后顺便也搞一点事业! 第48章 [48]试探 当然,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等到春刊迈上正轨,选题、资料、采访、稿件堆到案前,再加上学生会的琐事和新学期的课业,早川写企划书时的满腔豪情,已经被现实磨去大半。她必须面对的事实是:作为三千分之一的普通人,想要在这个学校生存下去,还是很困难的。 “虽然眼前有无数条分叉交错的小径,但是我可能还没走到终点,就会死在路上。”恰逢午休时间,早川咬了一口炒面面包,低下头去回复学生会副主席森永洋子来的信息,对方问她放学后在不在活动室,如果在的话自己就来送点资料。 柚木拆开小卖部最后一瓶芒果果汁,手里也不闲着,翻开早川的国文笔记随便乱看。今天课上讲古文,她熬不住老师念经,才听了一刻钟便睡着了。醒时一抬头,就见国文老师站在桌子边上很温柔地看着她,说柚木同学,轮到你了,翻译一下这段? 她花了三分钟才找到句子在哪里,磕磕碰碰译完,下课的时候,听见有人从座位边上走过去,嘴里声音不大不小,说,就这点水平,还好意思做柳生君的女朋友啊?人家可是国文考试次次拿第一的。 “笑死人了,国文考试次次第一又怎样,这是找女朋友,不是找工作好吧。”柚木一口气喝了半瓶果汁,“不过你这笔记记得够细的,我何必听她讲,回头看你的就完事了——” 于是她指着某篇墓志铭开头那串“大夫”“刺史”“都尉”的官名头衔问早川:“放在古代,要是我死了,这儿会写什么?” 早川差点被炒面面包噎住,反应过来,朝她翻了个白眼:“早川明羽的朋友柚木一见。够分量吧?” “伟大的早川明羽的朋友柚木一见,”仁王从后面走上来,顺走她桌上一枚巧克力,“不同的断句,让你俩同样伟大。” “又来。”她不轻不重拍了下桌子,“我昨天刚买的一包,今天就剩最后一颗了。别跟我找什么补充卡路里的借口,你自己不会买吗?” 仁王毫无愧疚之意,慢条斯理剥了糖纸塞进嘴里。柚木斜睨他一眼,突然笑道:“买倒也不用买,再过半个月情人节,叫他连本带利一道还你。怎么说也是网球部的巧克力数量第二名得主,这点排场还是要有的,是吧?” “是什么是。别人一片心意送给他,我凑什么热闹。”仁王还没回答,早川就先踹了柚木一脚,把她剩下半瓶果汁拿过来一口气喝完,“一包巧克力而已,最后这颗也给你了。不用谢我。” 仁王果真没谢她,巧克力揣进兜里,抬脚便上走廊呼吸新鲜空气了。早川被他这么一打岔,倒是失了方寸,本来要回复森永的,眼光却停在line对话框上,迟迟没有转开。 她这半个月都没和仁王一起回去。又因为第三学期短暂,读书会暂停,也很久没见到幸村。虽然学校里遇见,打招呼开玩笑都如往常,但到底像是隔了一层。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22章 起初早川还有些不适应,一个人沿着走惯了的路回家,偶尔觉得若有所失。时间一长,她竟开始贪恋这种感觉:不用费劲攻略幸村,也不用分辨仁王到底有几分真心,生活忙碌而紧凑,难得领会了为何有人年且四十都不愿恋爱结婚。但她也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总要做出决断的,不管是对游戏、对幸村、对仁王,还是对她自己。 更何况——她叹了口气,抬眼便看到仁王站在走廊上,和一个看着面熟的女生聊天,不笑的时候,样子看起来倒有几分正经——他仿佛很明白她的回避与退却,于是再也没有开过和幸村有关的玩笑,也没有问过她,什么时候重新一起回家。然而他越是明白,早川心里越是没底。太通透了,这样通透的人,见识了她的草率、莽撞、心机和犹疑之后,真的会喜欢她吗? “嚯,这小子桃花运来了。”柚木凑到窗口和她一起看,“那是隔壁班的学习委员九原吧。最近他俩来往挺频繁的,我昨天去网球部,还看到她给他送水。” 她一巴掌把柚木拍回座位上:“送什么水,真田不管吗?” 柚木揉着脑袋一脸委屈:“部活结束之后送的,没道理管啊。而且她说,这是为了感谢仁王之前帮她从办公室拿数学竞赛练习册——虽然我觉得也就随手一拿吧,但架不住仁王长了张还看得过去的脸,想要超额表达一下感谢,也很正常。” 她这么一说,早川倒是想起来了。前天放学后,她正准备收拾书包去活动教室参加选题会,手边的窗户却突然被人推开,仁王的脸从玻璃后面露出来。她以为他是来问她要不要一起走的,心里猛地一跳,还没想好是拒绝还是接受,却听他说,给你带了个好东西。 什么啊?早川不解。 猜猜呗。他手背在身后,不说话。 你不训练?她看他一脸悠闲,便问。 和你说完就去,别急,真田都不急。他笑道。 即使有意拉开距离,一度有过的熟稔和亲密,还是会在对话的缝隙中露出痕迹。早川垂下眼睛,想探出头去看,却被仁王闪开。 我不猜。她收回目光,你有本事你别走。 仁王耸耸肩,这才把手里的东西扔到她桌上,早川皱着眉翻开,听他说,这是数学老师特别为你准备的竞赛练习册,二月底有神奈川初赛,有空记得去他办公室确认报名信息。 就这也算好东西?那时她佯装无语,抬手关窗,催促他赶紧去训练,别迟到了又被罚跑圈。仁王双手插兜走了,她背上书包去活动教室,却有一种久违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快乐。二月底,神奈川数学竞赛初赛——联想柚木的经历,早川心里很难没有期待。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在他渐远的脚步声里她意识到,二月底又如何呢?那时事情未必会有决断。如果她尚且在幸村和仁王之间摇摆,那么再多期待也是废话。如果她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势必要放弃其他的东西。毕竟女主角手册曾经说过,若想游戏成功,得偿所愿,严格意义上,男主角是不能更换的。 而此刻走廊上的一幕,对她而言,不啻于新的打击。在柚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忠实播报中,早川猛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是狂妄惯了,竟然忘记了仁王雅治——如他自己所言,的确是字面意义的校园偶像。 她早就明白的。海原祭的时候就见过为他光临班级摊位的学姐,平时偶尔也会帮陌生学妹把手工饼干之类的小礼物放进他抽屉,上学期期末考当天,她到校很早,走进教室一看,黑板上写着“祝仁王学长考试顺利”几个大字。“嚯,”当时仁王耸耸肩,走上前去把黑板擦了,“看看本人多受欢迎。” 他多受欢迎。早川看了看手中的炒面面包,泄愤似的咬了一口。他帮她拿了练习册,这不假,但他也顺手帮别人拿了。给过她的关心,一样能给别人,更何况说到底,几通电话,一次停电,也算不了什么关心。 ……然而真的算不了什么吗?早川又忍不住在心里问。到底是因为天长日久,才错觉自己很特别,还是说天长日久,本身就是一种特别? 远处,仁王抓起草稿纸很认真地开始演算。然而拿着练习册的九原却在开小差,眼神和早川对上,不知想起什么,脸突然就红了。 早川朝她笑了一下,心中莫名有点怅然。她远远望着仁王的背影,看他算出结果,偏过头和九原讲解,小半截红色的绳隐没在围巾之中。迟早让柳生给你染回黑的。她想,然后收回了目光。 “最近忙昏了,我都没想到竞赛这回事,吃完饭就去报名。”早川揉了揉额角,把那本新的练习册从书包里抽出来,“烦死了,这些题还没写过,等会儿数学老师问起来——” 柚木充耳不闻,注意力仍在走廊上移不开:“你看看你,一题没写过;你再看看人家,都拿了练习册和仁王讨论题目了。不过就仁王这态度,做题都不写过程的,她能听懂吗?” 早川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情绪,这会儿听柚木还在唠叨,一时没忍住,再次一个巴掌拍在她头顶:“人家听不听得懂是人家的事,你管那么多干嘛,仁王就是谈恋爱也不会请我们吃饭。我问你,物理竞赛也是二月底吧?你们去吗,你和柳生?” “没有不去的道理啊!”提起这个柚木倒是来了精神,“我之前了誓,今年要考进神奈川全县前十的!还有,不许打我头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23章 “嚯,好大的口气。” “实话嘛。到时候结果贴出来,你看还没有人说,‘就这点水平,还好意思做柳生君的女朋友啊?’” “……还说谈恋爱不是找工作呢。我看这个教室里,就你最记仇。” *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早川刚刚做完一道大题,草稿纸上画着好几幅图,满脑子都是函数奇偶性。 今天没有选题会,总编室的其他同学都回家了,只剩她在活动教室值班。按理说应该催一催春刊进度,可惜她中午去办公室报名,果真被数学老师问起练习册做得如何。她斟酌着没有开口,数学老师看出她底气不足,敲敲桌子,说隔壁班的九原都做完四讲了,下课还来问我题目,你们也都学着点。是是是,她急忙点头,顶着数学老师的炯炯目光逃出办公室,决定这两天一口气把题目补上。 “请进。” 早川合上练习册,门应声而开,副主席森永从外面走进来,扬扬手中的文件袋,说是来给她送资料。她和宫崎同届,也是高二就做了文艺部部长,可惜十二月的换届选举只拿到三分之一票数,现在在主席团,管的是文艺部、宣传部和体育部事务。换句话说,在学生会体系里,她是早川明羽的顶头上司。 “不是说好了待会儿我过去拿吗?”早川起身绕到桌子前面,接过文件袋,放到春刊资料夹里,“怎么还麻烦学姐特地跑一趟。” 森永摇了摇头:“不碍事。前段时间把会都开完了,这会儿挺闲的。我们办公室里暖气太狠,人又多,坐着好闷,我出来散散心。体育部和文艺部,我都去惯了,正好还没来过宣传部呢。” 活动教室寒假里刚收拾过。原先一排排的桌子围成了圈,占据教室前半部分;后半部分放了一张办公桌并一对沙茶几,是野原从家里搬来的旧物,据说会客和采访时可以用。森永双手背在身后,抬起头看墙上贴着的采写规范和优秀稿件,又俯下身去,从书报架中抽出两本校刊来。 “《超级全能生》的条漫不更了吗?我看冬刊里面就没有。” “啊,那个是和美术社联动的,他们的画手最近忙升学,就开了天窗。如果顺利的话,等她升学考试结束,漫画就会继续连载。我们还打算把脚本完善一下,加点别的元素。” 森永捧着校刊在沙上坐下,伸手抚平了裙摆上的褶皱,两条腿文雅地交叠起来。早川听她随口问起这篇稿子采了谁、那个选题怎么做,猜到这是要和自己聊天了,便也不好意思继续写题,只得一同坐下,从茶几抽屉里拿出糖来:“学姐吃巧克力吗?” 然而她把巧克力递过去的时候,竟然又想起仁王,想起他明明在网球部情人节巧克力数量排行榜上高居第二,却偏要伸了手来拿走她桌上的最后一颗。问他零花钱一大把干嘛不自己去买,他还口口声声说,因为你口袋里的味道比较好啊。 成天就知道撩闲。早川剥开糖纸塞进自己嘴里,还没尝出味道,又听森永合了校刊,说:“真羡慕你们宣传部啊。” 她把糖纸一叠二、二叠四,不知道这话说的什么意思,于是暂时不搭腔。 “我高一刚进校的时候,碰上社团招新,看见文艺部声势浩大,摊位前还有吉祥物表演,所以稀里糊涂递了表格。入部了才知道,不管宣传单上怎么吹牛,高一新生也就干干脏活累活,什么送文件做问卷搬物料,海原祭任务下来,一个个找人对接信息,那些嘉宾还和你摆架子。`票是早就收好了,账要到十二月才结清。”森永叹了口气,小指到食指依次落下,弹钢琴似的敲着校刊内页,“后悔得要死,你猜要是现在让我选,我去哪个部?” 这学期开始之前,野原和木岛忙里偷闲,给她科普了一通学生会内部局面。对于森永洋子,早川印象颇深,大家背地里都说她是蛇蝎美人:雷厉风行,相当强势,是高二学生里唯一有能力和宫崎一争高下的角色,竞选学生会主席失败后,拜托朋友以中立者的姿态写了篇“竞选观察”,直言“统计近五年的数据,学生会主席中并无女性,候选人男女比稳定在3:1,投票群体男女比则为5:2,立海素有‘胜者为王’的校园文化,然而基本公平尚且不能保证,又何来‘胜者为王’之说?”,着实在学生会内部掀起了一番波澜。明眼人都知道这篇文章是在说谁,然而森永岿然不动,隔日主席团开会,照样夸奖宫崎能力优秀,这个结果可谓“实至名归”。 早川心想,有什么话不能在学生会办公室说?特地找上门,想必也不只是为了看看校刊、抱怨文艺部工作的。于是她不接话,只说:“要是让我选,我倒挺想去文艺部的。高一一年成天写稿,这半个月突然上手其他事情,根本忙不过来。” 森永又剥一颗陈皮糖:“重头来一次,我要么去秘书部,要么就来宣传部了。秘书部多好,什么事情都往手上过,修学旅行,开学典礼,海原祭,多少知道一点,人脉也宽。宣传部嘛,我那一年招新,见它摊位也不大,也没什么人,以为就是办办报纸写写公文,复制黏贴,没想到今年野原学姐做了校刊,你说成天写稿,我倒觉得这才有意思。” 把秘书部和宣传部这两个成天吵架的部门放一起,这倒是早川第一次听说。森永话里有话,句句都在暗示秘书部没有水平——什么都通,样样稀松,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只有人脉一项。她扫了早川一眼,又说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看这届学生会是要重点培养宣传部呢。宫崎上次开会还说,要把校刊打造成学生会的招牌。”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24章 早川了悟:这眼风一阵阵的往自己身上扫,原来是要等她表态。想必森永同宫崎争抢推荐名额,第一步是在学生会里展自己的势力,第二步则要做出切实成绩。宣传部既在她直接管辖范围内,又有拿得出手的成果,的确需要重点联络。 不过森永自己就是个说话只说一半的人,她也不能傻乎乎地上来就表明立场——更何况站队太鲜明,反而会留下把柄。早川心里慢慢地想着,脸上不动声色,也剥开一颗陈皮糖:“我们的野心还大些。希望校刊能做成立海的招牌,而不仅仅是学生会的。当然,也不上招牌,如果非要说的话,愿它可以探索校园的边界吧。” 糖纸是剥开了,可糖并没有放进嘴里。早川高度紧张,远没有边上的森永来得惬意:“好大的口气。我说呢,那天集体会议结束,回去路上,宫崎还特地提起你,说是心思活络想法很多,让我们平时多多关照,好好培养。” “学长说笑呢。他的意思是我太固执了。我们宣传部平时不声不响,刊物送审之前三天两头和他吵架。上次野原学姐凌晨一点接到学长电话,我还当是怎么了,结果他说某篇稿子话题敏感,最好不要。至于学姐,大家也都知道,油盐不进惯了,我跟她一整年,总得受点影响。所以我猜学长心里也是多有抱怨。” 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不像是她在说话,倒像是话在说她。茶喝了下去,沉重地往肚子里流,一颗心便在热茶里扑通扑通地跳。森永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手中校刊啪一声合上了。 “的确,宫崎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操心了,时间一长容易脱。去年海原祭,我们找了大学部设计专业的学长学姐去礼堂门口的展板画涂鸦。搞艺术的嘛,清高,光是谈成合作,就已经废了我半条命。结果画都画完了,宫崎跑去和伊堂学长提意见,说那个图案不够气派,一定要改。最后好歹被我拦了下来。秘书部日理万机,有些事情,就犯不着操心了,对吧?” 森永往沙上一靠,眉目舒展,对着阳光看自己指甲油上的图案。试探结束了,早川心想,于是轻声接道:“有些意见,学姐听听就可以了。” 森永朗声笑了:“也是。都怪秘书部做的事太日常,我们也没法逮着宫崎给他提意见。不过现在情况也变了。学生会主席可比秘书部部长忙呢。一只眼睛盯着大小事情,一只眼睛把指导老师顾周全了,还要分出神来和底下的部长干事约会。” 早川皱起眉头:“约会?是我想的那种吗?” “你想的是哪种?”森永反问,见她神色严肃,自己先笑了出来,“你觉得还能是哪种?” 她到底问了个傻问题:“不用避嫌吗?” “避什么嫌?学生会老传统了,上下级关系怎么能够,要亲如一家人才好呢。我看宫崎那么重视你,以为他那些手段你多少领教过了。没想到还是白纸一张,也是难得。”森永蓦地站起来,把糖纸扔进沙边上的垃圾桶,走到门边微笑着回头看她,“我就提个醒而已,没别的意思。平时多注意点,主席团的人金玉其外,未必有哪个是真心实意想和你谈恋爱的。” 早川连忙跟着起身,森永摆摆手,说你忙你的,下回你值班的时候,我再来找你聊天。巧克力在哪买的? 早川一愣,说学校小卖部就有。 “这个好吃,甜而不腻。明天我也去买。”她眨眨眼睛,一把推开门,“走了,回见啊。” 作者有话要说: 早川明羽从此踏上搞事业的道路,全文完。(喂) 我们仁王同学怎么说也是网球部高人气选手,你看,情敌这就出现了^_^ 第49章 [49]“我想要你” 都说她的巧克力好吃。情人节头天晚上,早川一口气从超市买了三大袋,用小号礼物盒装好了拿到学校,见人就。柚木不跟她见外,拿走写了名字的那份,当场拆开就吃,刁钻的舌头尝了尝味道,把她的脸扳过来朝向自己:“你做的?” 早川正忙着和别人交换巧克力,只够分她一个“闭嘴”的眼神。柚木心领神会,低下头写物理题,不说话。直到人走了,才凑上来问她:“自己做的?自己做的我就不吃了,拿回去裱起来挂墙上。” “你干脆把我裱起来挂墙上得了。”早川冲她脑门弹了一下,“买的。” 柚木把锡纸包装叠成一颗爱心:“我就知道。要用到除了手以外的厨具的东西,你都懒得做。” 早川翻了个白眼,把笔袋夹进练习,催促柚木动作快点。距离二月底的竞赛初赛还差两个星期,教研组送给他们的情人节礼物是全套复习资料和冲刺班:数学、物理、化学,三天一轮换,借用午休和社团活动的时间补习,周日里还有模拟测试。 她的确懒,也的确没有时间。眼前的竞赛占据了大半精力,春刊特别企划要配合情人节搞礼物调查,一旦分出神来收集同学们的情人节数据,她自己的情人节也就没得过了。更何况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所谓的“亲手完成”,不过是把买来的巧克力切碎、融化、倒进摸具,然后放进冰箱里冻一整夜。“不会真有人从可可粉开始吧?”迎着柚木几乎要烧出火焰来的目光,早川轻轻地续上后半句,“……除您之外,您是美食家,我们普通人比不上。” 她们前后脚走进补习教室。柚木被班里说风凉话的女生气到,干脆心一横,把数学竞赛的名也报了。早川想不通她为什么不把国文成绩提上来点,免得三天两头因为考试低空飘过到走廊上罚站,结果被她结结实实瞪了一眼,说我这叫扬长避短。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25章 于是终于轮到早川不忿:“避什么短?你没听过短板原理?本来就半桶水,再短该漏了。” 柳生比吕士也被拉来旁听。标准的好学生被他女朋友拉低了水准,放弃了第一排的风水宝地,独自坐在教室第四排靠走廊的位置,不至于听不清,又能背着老师搞点小动作。柚木脸色犹豫,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早川轻轻一推后腰。“去吧,”转过头时,早川正一脸嫌弃地看着她,“人家等你呢。” 柚木眼观鼻鼻观心,从头到脚泛着情人节限定粉红泡泡,走到柳生边上坐下了。早川叹口气,正打算回避一下,给他俩留点私人空间,目光扫过教室另一侧,忽然在倒数第三排的窗边看到了仁王雅治。 他也看到她了,脸还对着窗外,目光已经到位。视线交错的瞬间,早川大脑一片空白,当机立断蹲下去,假装系鞋带,顺便往边上挪了挪,体贴地给后面的人留出一条路。 鸵鸟,你这是鸵鸟。她暗骂自己,却迟迟不愿起身。仁王身边空了一个位置,她该坐过去吗?坐过去,然后呢,该说什么?“好久不见”?神经病吧! “想象一下,雪天从外面到室内,把冰冷的手浸到热水里,或者刚刚跑完步的时候,皮肤泛着红,酥酥麻麻,特别痒。”于是柚木那些酸到掉牙的恋爱分析,便从记忆里浮现,“有话想说说不出来,有问题想问问不出口。试图用手去挠,也只能暂时缓解,总之是怎么也压不住的心跳。” 滨海城市的二月,补课教室暖气打得很足,从春寒料峭的走廊进门,背上沁出了汗,像小虫子痒痒的在爬。寒假已经过去很久了,为了理清思路而刻意和他保持距离也过去很久了,连那天在走廊上吃九原飞醋都过去一礼拜了,可是早川心里还是有一点茫然,这就是心动吗? 她国中的时候不学无术,班里的万年第一坐在她左前方,自习课上读《源氏物语》,她打开手机,用网页收藏夹看言情小说。许多故事都有套路,特立独行但又不谙世事的女主,或者出于意外,或者命中注定地引起了男主的注意。男主往往阅尽千帆、曾经沧海,或者是因为受过欺骗而流连花丛,或者因为干脆走向冷漠、无礼的极端。十本里面有八本是这么写的:开场,女主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二人相遇,女主充满敌意地对待男主,男主则以模棱两可的态度回应她;数场巧合,一路纠缠,间杂英雄救美、美救英雄,爱情在不知不觉中萌芽,又在某场危机中得到确证;可是通向大团圆的路并不平坦,要有误会、有猜忌、有患得患失,有一句话就能说开但是偏偏说不开的阴差阳错,于是两人争吵、冷战、分离、互相伤害,短则几天,长则数年;最后,也可能是若干年后,误会澄清,云开月明,男主以前所未有的、无与伦比的温柔方式向女主表白了心迹,于是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全剧终了。她扫文无数,学到了如何引起校园偶像的注意,如何策划惊心动魄的初遇,如何用社交网络和线下见面打造出合乎对方想象的自己,如何在你来我往中不落下风。可是没有哪篇小说告诉她,应该怎样面对从寒风走进暖室后,背上酥酥麻麻的痒。也不会有女主角像她一样,攻略一个人,却喜欢上另外一个人。 她这个女主角,可以说是相当的失败。栽了也就栽了,连基本的行动力都缺乏。早川很慢很慢地解开鞋带——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绣花——想起昨天晚上,她把超市买来的巧克力分门别类装好,一盒一盒地堆在桌角,突然听见女主角之书说话了。 机械电子音把她吓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身体往前扑,堪堪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巧克力高塔。 “好久不见,女士。” 她朝上翻了个白眼:“是好久不见。我都以为你死了。” “您的戾气很重。”书本贴着她的脸飞上前,轻轻巧巧地接住了被她不慎带到地上的水笔,“最近学习和社团压力很大吗?” 她把巧克力盒子一一塞进礼物袋,嘴上毫不客气:“是啊。很大。又要准备数学竞赛,又要盯着春刊。怎么,你要帮忙?” “恐怕爱莫能助。”它就那么停在半空中,端详着她的动作。虽然这本书没有眼睛,但早川知道它是看着的,也正是这个认知,让她头皮麻。 她们上次对话还是寒假。初诣回来的路上,仁王把她的耳机带到自己耳朵上,问她是不是在躲着自己。她匆忙否认,回到家,跑上楼,往床上一躺,就听到书本说,恭喜您触新年特别剧情,奖励之后会送到您的背包——早川用枕头把耳朵蒙上,闷声闷气地说,谢谢您,我谢谢您。 之后那本书就不见了。它向来神出鬼没,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游戏刚刚开始的时候,任务更新迅速,书本频繁出没,变着法儿找存在感——还用“特殊奖励”骗她去跑1500米,只为了具象化为实物,到线下骚扰她。回想起来,那就好像新手环节的各种活动,虽然刻意,但是目的明确,就是要让她尽快熟悉环境、走上正轨。等她离开新手村,书本现身的次数变逐渐减少。用它的话说,您没有充值vip,所以无法享受一对一专属服务。 早川乐了,敢情世界上还有其他和我一样倒霉的玩家? 书本说,怎么没有,你们都是执念很深的人。“是你们的愿望呼唤着命运,而不是命运选择了你们。”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26章 于是她一句话噎在喉咙里,心想,这广告词写得,听着真的很像给人传教。 把最后一盒巧克力放进礼物袋的时候,早川还是免不了有点紧张。她之所以能在这里纠结、辗转、不进不退,一来是最近的忙碌给了她借口,二来则是书本迟迟不上线,少了一双眼睛在边上盯着,她才得以心安理得摸鱼划水装鸵鸟。 ……说错了,她也并不觉得心安理得。 “冒昧问一句,您给幸村准备了什么礼物?” 来了。早川动作一僵:“巧克力。” “没看错的话,只是义理巧克力?”书本哗哗哗翻到卡槽页,迎着她的脸飞过来,在她笔尖三厘米的地方来了个急刹车:“您是要攻略幸村没错吧?本书记得,您的策略一贯大胆而直接,情人节是个很好的机会,为什么偏偏要隐藏心意呢?” “问得好。”早川下意识答道,半句话说出口,却没想好下半句怎么说。她把礼物袋从桌上拿到地下,从椅子边上拿到进门的墙角,试图用毫无意义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尴尬,终于想出了一招:“欲擒故纵,没听过吗?” 仿佛热血少年漫,终于加载出了招数,后面的胡扯也顺畅起来:“大胆进攻是策略,按兵不动也是策略。和男孩子聊天不就这样吗,今天你找他,明天你找他,后天你找他,事不过三,大后天你玩神隐,他憋不住了,就该他找你了——” 不是这样的。她在心里大声否定,不是这样的。我送他义理巧克力,是因为…… 因为她心里种着一棵树。大风吞着,满枝叶子掀腾翻覆,一面翠绿,一面结着白霜。叶脉细密,连通五脏六腑,七情六欲,畏惧、憧憬、敬佩、愧疚……可惜没有一种关乎于“爱”。 说到底,他也是个普通人,十七岁的男孩子,去林间学校会炸掉饭盒,一份玉子烧能做六个小时,考化学之前熬夜复习,然而越到紧迫关头越想摸鱼。 她怎么敢骗他,又怎么忍心骗他?他那样真诚地对待她,为她抖落医院楼道里隐秘的过去。她将报之以什么?一盒“出于策略”的本命巧克力?还是一句双方都知道不过是作假的“在一起”?游戏要玩到什么时候? 早川背对着书本,把礼物袋放到墙边上。她脸上的表情,远没有她说出的话轻松。 从她现实不是游戏的那一刻开始,她作为玩家的心安理得,就烟消云散了。 更何况她还有真正喜欢的人。鞋带在手指上绕了三圈,又慢慢松开。把这个郑重其事的短语,和说惯了的“仁王雅治”画上等号,不管怎么看,都有点奇怪。她会喜欢仁王雅治。早川细细咀嚼了一下这个念头,试图让自己更加彻底地接受这个事实。她会喜欢仁王雅治。 早上她在教室里分巧克力,此人大剌剌从前门走进来,那么多条过道,偏偏挑了她站着的那条。嘴里咬着吸管,含糊不清地说“借过一哈”,仿佛没看到她手里的礼物袋。 “哎你等等。”早川到底叫住他,拿出一盒巧克力递了过去。清一色的义理巧克力,白色皱纹纸包装,木色细麻绳打结,正面用黑色自来水笔写着不同的名字。就算仁王心血来潮,问她有没有送幸村画着大大love字样的本命巧克力,她也能底气十足地给出否定。 然而他没有问。他仿佛终于满意了,把巧克力拿在手中掂量掂量,脸上的笑容盛放,甚至带着一点无耻:“我还以为没我的份呢。毕竟平时顺手牵羊,让早川同学大受损失。” 早川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心想,不是本命巧克力,你会失落吗?或许你不会失落,但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送给你本命巧克力呢?如果你没有想,那是认为我不可能送,还是压根不在意呢? 这是连她自己都觉得新鲜的体验。以往面对仁王,他说十句,她只往心里去三句,反正横竖不过是插科打诨跑火车;现在他只说一句,她却能挖出几重转折,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做现代文阅读。这就是心动吗? “你心里清楚就好。”她冷哼一声。又忍不住想,连这冷哼,也是心动。 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站在她面前不肯走。她往左,他也往左,她往右,他也往右。过道狭窄,早川被他挡得烦了,举起拳头就要揍人,却被他一只手轻轻包住。“我说,”他扣着她拳头的手掌冰冰凉凉,让她整个人都清醒了,“礼尚往来。白色情人节,早川同学想要什么?我一定好好准备。” 早川此番终于体会到何为挥出一拳却砸进了棉花里。仁王雅治身无所长,却惯会哄人开心。她知道他是在和她开玩笑呢。 “我想要什么都可以?” “当然。就算没有,也给你变一个出来。” 她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凶狠,好像丸井文太盯着小卖部里最后一个炒面面包。嘴唇动了动,话没说出来,自己倒是绷不住先笑了。 “笑什么?”仁王问。 “笑你不自量力,”她踹了他小腿一脚,“挡道了,快滚。” 此刻早川把鞋带慢腾腾解开,又慢腾腾地系上。想起自己没说出口的那句话。 我想要你。 这个念头太狂妄了,狂妄到她自己都被自己吓到。心里的声音响亮、坚定,顺着仁王微微上挑的尾音滑下来,暴躁地敲击牙关。 我想要你,你会给吗?你会不会给暂不必说,问题是我敢不敢要呢?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27章 昨天晚上她到底没忍住,旁敲侧击问了女主角之书,你觉得我和幸村合适吗? “不合适吗?”书本嗔怪起来,有点像用了声音变形器的柚木一见,“这都不合适,什么算合适?” 她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对着日光灯闭上眼睛,试图掩盖自己的情绪:“如果遇到更合适的呢?比如明天上学,走在路上突然遇到一个帅哥,性格又好,又有才华,让我觉得怦然心动就是他了——这种时候,我能不能换攻略对象呢?” 她到底没有用仁王打比方。一来是因为曾经对书本承诺我不可能喜欢仁王,仁王也不可能喜欢我;二来,熟人搞成这样,实在太尴尬了。 “本书从来不知道,您还是个梦想家。” “梦想家怎么了,别跟我阴阳怪气,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原则上是不允许更换攻略对象的,咱们青春校园故事,讲究爱由天定,一见钟情,从一而终,不离不弃。要是当初选了都市模板,就能左右逢源,长袖善舞,破镜重圆,恋爱契约了。”早川心想,这本书可能有什么背诵成语的毛病,“和开车上高速一个道理,哪有中途掉头的呢。但如果您真的遇上更合适的,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 她睁开一只眼睛:“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其他几条支线的难度会相应增加,打个比方,原本您进入主席团就行了,现在要成为学生会主席;原本考上东大也是可以的,现在必须拿到保送资格;原本其他的数值,比如外貌,知名度,拿到60分就够了,现在要拿到80分。” “……这是什么道理……” “一方面是作为之前浪费时间精力和各种道具的惩罚,另一方面,大女主剧本嘛,只有变得够强,才能自由选择爱情线。否则会被读者骂的,什么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什么自己就这么德行还挑挑拣拣,以为攻略对象是白菜吗?” 好难。早川眯起来的眼睛再次闭上,她做得到吗?更何况—— “更何况,换人是有风险的,尤其是在目前这条恋爱线路非常顺畅的情况下。你怎么敢肯定那个人也会喜欢你呢?就算你能肯定,做人也要有点良心吧,幸村那边,你打算怎么解释呢?” 这本书把她想说的话都说完了。虽然论及没有良心,谁也比不过它。 站起身的时候早川再次意识到,重点也不是自己敢不敢要。心绪像鞋带上丑陋的蝴蝶结,解开了,又重新系上。在这纠结不出结果的几分钟里,隔壁班的九原已经径直走到仁王座位旁边了。早川一抬头,就看到她怀里抱着同款练习册,对仁王笑得落落大方:“我可以坐这里吗?” 如果他说可以……早川抓着笔袋的手指无意间收紧了,她就…… 她就只好找别的地方坐了。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更何况就这么大个教室,要坐全年级的竞赛生,来得晚还等自己搬小板凳呢,他凭什么拒绝人家? 在教室最后一排坐下的时候,早川用余光打量着左前方的一男一女。仁王左手支着头,台上老师唾沫横飞地讲个十句,他懒洋洋记下一句,剩下的时间都在转笔。九原正经危坐,腰背挺得笔直,马尾辫高高竖起,顶上扎着一朵千鸟格蝴蝶结,梢末端打着卷儿。她主动,主动中带着紧张,紧张中又有志在必得的信心。她明白那种微微绷紧的战斗感觉,因为半年前,她也不管不顾地走向过幸村。 意速无船渡,波深必误身。神社的签诗,说到底不过是概率问题。可是现在,她却有些懂了。 这是在风雨交加的大海上,驾驶着一只既没有舵也没有罗盘的小船,背离了预定的航线,驶向几乎无法接近的灯塔。而这灯塔矗立在孤岛之上,不会也无法将她领向任何港口。 数学老师把手里的考卷翻过一页,转身往黑板上画典型函数,讲到兴头上,顺手画了个爱心,还在边上写了极坐标表达式。“今天不是情人节吗,”他在空中用粉笔点点台下几位,“我这就教你们一手。哦,柚木同学,刚刚还说小话呢,现在倒是挺认真的?” 哄堂大笑。柚木虽然日常在国文课上遭到粉笔头攻击,但是面对数理化老师,还是相当吃得开的。她和柳生恋爱一场,柚木自然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柳生则光明磊落从未打算瞒着,因此整个年级都对他俩有所耳闻,偶尔去办公室,还会被熟悉的老师调侃几句。 早川也跟着人群善意地笑了两声,笑过之后又觉得落寞。今天可是情人节,每个学生的八卦雷达都开到了最大。九原今天和仁王坐在这里,明天谣言就会传遍整个高一年级:九原真绫和仁王雅治一起上课了——九原真绫在追求仁王雅治——九原真绫和仁王雅治在一起了。 第一个现此事的帖子会被顶到bbs十大热门,和民间巧克力数量统计、校园情人林还愿等飘红的帖子比肩而立。她明白那种身处漩涡之中的快乐。她曾经对柚木说:“如果你小时候被班里同学起哄过就知道了,这种谣言,传着传着,他自己也会相信的。” 事实证明幸村和她都没有相信。那么仁王呢?早川捏紧了手机。他会相信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又名《调查报告:陷入爱情的少女在情人节当天的所思所想》 攻略幸村的时候,因为把现实当成游戏,所以胸有成竹,跃跃欲试,横竖不过是失败——没关系,反正也不走心;现在意识到自己喜欢仁王,即使之前的种种迹象已经暗示着她对他来说不一样,但她还是会心虚的:不一样,有多不一样?是作为朋友的不一样,还是可能成为恋人的不一样?他从开头就在说些不着调的话,哪句是开玩笑,哪句是真心的?他知道自己追求过幸村,他会不会在意?如果真的跟他表白,有多大的机率成功,如果失败的话,还能不能做朋友?就算能够做朋友,自己又放不放得下?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28章 毕竟才十七岁的小姑娘,心思本来就百转千回,归根结底,一句话,想太多。但又怎么不想多呢?毕竟是第一次认真谈恋爱嘛ovo 第50章 [50]疑惧 午休结束铃响了。早川抱着笔记本拦下数学老师,站在讲台边上问他题目。这次的考纲新加了数列不等式,几套放缩的办法她总也捋不清楚。其实也可以问柚木,或者问仁王,然而前者忙于恋爱,后者则支着下巴给九原讲题——神经病吧,她余光瞥见,心底冷哼,三步出结果的家伙,有什么能耐教会别人? 从补课教室出来,走廊上弥漫着一种与情人节气氛格格不入的诡异宁静,只剩大风吹着,沿途的玻璃窗砰砰作响。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早川加快脚步,拉开c组教室前门,抬头便看见神谷老师站在黑板边上,手里拿着厚厚一沓纸。 全班气氛肃穆。她不由停住脚步,站在门口没敢进去。神谷老师也愣了一下,半晌才点点下巴,让她快点到位置上坐好。 “怎么了?”她摊开便利贴,正想给柚木传纸条,却听见神谷老师清了清嗓子,接上了方才被自己打断的话: “——刚刚也说了,高二要分文理,这个是关系到大家考大学的。回去呢也和父母商量一下,自己搜集一点资料,再有拿不准的,可以来办公室和我讨论。总之还是要慎重考虑,表格我今天先下去,期末考结束那天……早川,就你了,你帮我收一下。” 东大比赛回来,神谷老师又请她和幸村吃了教师食堂,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从此便默认了早川能帮他跑腿打工。突然被当堂点名,早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能微张着嘴,轻轻“啊”了一声。 表格被分成六沓,白浪翻涌似的往后传,沙沙的声音如涨潮,柚木的脸在格子中一闪而过。早川低下头,从第一行往下看,姓名、班级、文理志愿、选科意向、目标大学类型,最后一栏是紧挨着的两个签名,自己的和监护人的。 “我看有同学已经在填了——你们稍微等等啊,这个不能涂改的,要改的话就来问我要新的。你实在忍不了,觉得自己未来确定无疑的,那也先用铅笔,没有铅笔?高中上了一年了还没有铅笔?先问同桌借,同桌没有问后桌借!” 被点到的人此刻正坐在她前面,打从进入高中那天起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学习文科的柚木一见,已经几笔填完了表格,翻开物理竞赛题,准备借此熬过下一节冗长的历史课。 神谷老师有大多数文科老师的特质:话起了头就收不住,从“某些志向坚定的同学”扯到“摇摆不定的同学”,提醒他们注意公立大学和私立大学在考试科目上的区别,又说下周三会有大学部的前辈在礼堂举行文理科专业介绍和经验分享,海报贴在公告栏里,让他们别忘了抽出时间去听。 “志愿表都收好了哈,别下午送人巧克力的时候一起送出去了。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的,每年都有同学把自己的志愿和喜欢的人填成一样的,就想分到一个班。不出问题倒也没什么,万一不喜欢了,或者分手了,读的科目自己也不感兴趣,到时候就想换班。这个特别不好,学校这边很难处理,你自己的进度也落下了。所以大家千万要慎重考虑,听到没有?” 他一提到巧克力,教室里便开始笑。嗡嗡的声音蔓延开,冲散了因为严肃话题而略显紧绷的气氛。于是他转身在黑板上写好今天的题目,让大家把课本翻到最后一个单元。早川趴在桌上,头枕着历史书,不想动。 她又便利贴摊开,问柚木:“下周三的分享会,你去听吗?” 用水笔末端戳戳柚木的背,前面那个埋头写题的背影动了一下,左手往后伸,掌心向上。早川把便利贴放上去,想了想,又从铅笔袋里拿出一块糖,一并塞给她。 细细簌簌,是糖纸拨开的声音。半晌,纸条传了回来:“看情况吧,听着玩也可以,你打算报什么?” “你觉得呢?” “这哪能问我。” 她捏着纸条,数学竞赛练习册还压在历史课本下面,没来得及整理。她盯着今天的题目看了一会儿,字与字渐渐重叠。明明半小时之前老师还单独给她讲过放缩办法,真的碰上数列不等式压轴题,那些分式、倒数、裂项、单调性替换、微积分,又在脑内乱作一团。 这道题,今天数学老师在讲卷子的时候说,是前年东大招生二次考试理科卷子的原题,难度中等偏上,比前面的解析几何灵活,又比后面的数论简单。去年那个考上理科三类的女生是他教出来的,高一的时候,“这样的题来一道是一道,随便解”。 数学老师年且五十,是神奈川地区的知名教练,平时在学校里辅导数学竞赛,周末也给补课班上课。早川有点怕他,总觉得他看人很准,嘴上不说,心里对他们的斤两一清二楚,有杆衡量天赋智力的秤。之前去找他报名竞赛,他脚下一蹬,椅子晃出半米,把电脑桌前的空位让给她。她一个字一个字敲个人信息的时候,他就在后面看着她。 按下确定键,早川转身向他道谢,听见他说:“给自己定了什么目标?” 她一时有些错愕。倘若柚木在这里,肯定会夸下海口,说自己要披荆斩棘冲入决赛,拿走神奈川前十。但她不是柚木。 “目标不好说。”她低着头,“先进复赛吧。”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29章 数学老师笑了,半框眼睛背后,笑容模糊不定。他说,脚踏实地,也挺好的。 也挺好的。早川细细琢磨这句话,显然不是最好。 任何老师都想要对某个学科全力以赴的学生,扑在竞赛试题集上,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很显然,她不是。在立海保持前列是很难的,如果有天赋,或许可下省掉百分之五十的力气,但诀窍依然是正确的方法,和足够的努力。 预习、复习,把一本练习册从头做到尾,归纳整理错题集,建立自己的题库和体系……所有的高分经验都会告诉她,这是一套组合拳。有机会的话,尽可能参加一到两门学科竞赛,即使不能拿到名次,也要积累经验,“重要的是,面对难题的经验”。 她并不喜欢数学,尤其是数论,对于仁王和柚木来说,那说智力的游戏,是平衡与美,对她来说,短短一行字携带的信息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是一页纸的证明,往小了说,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有些事情是可以通过努力做到的,有些事情是不行的。” 或许谈不上喜不喜欢,早川叹了口气,只是没有兴趣,或者说没有天赋。所以愈不敢夸下海口,只求进入复赛,不要一轮游。 神谷老师从边上经过,咳嗽了一声,她这才直起腰,翻开历史书。又想起之前在教师食堂吃饭的时候,他明明想喝酒,斟酌一下又只点了果汁,说起自己二十年前在立海读书,搞文学社,搞读书会,蓦的话锋一转,问她,你打算到哪里去? 她没听懂。 “有没有想过,毕业之后要读什么大学,要到哪里去?” 她不知道。 他把杯子拿在手中慢慢地转:“我看你上学期的成绩单,每门课都挺平均的,不错,高二分科,文理都能选。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感兴趣的方向,为了那个方向努力,才会觉得有意义。” “慢慢来,别人觉得好的,未必适合你。” 那个方向存在吗?如果存在的话,又是什么?她抽出压在笔袋下面的志愿,折起来又打开,如此反复,直到正中那道痕迹变得异常深刻。神谷老师转过去了,她在纸条上写:“文科怎么样?” 半分钟后,柚木的纸条传回来了:“挺好啊,很适合你。不过叔叔会答应吗?他不是一直想要你们学医吗?” * 父亲会答应吗? 早川心里还在思考这个问题,脚步已经走到了e组门口。靠走廊第二排的女生已经认识她了,看见她往那儿一站,就知道起身叫人。“幸村君,有人找!”熟悉的名字脆生生地念出来,继而全班哄笑,善意的目光簇拥幸村,直到他从前门走出教室,来到她面前。 “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们站在e组边上的楼梯转角,以便躲开同班同学的视线。教室隔音效果不错,可到底有一两句起哄飘进了早川的耳朵,“今天第几个了?”“这回要来真的了!”“踏出这门,告别单身!”。幸村的胳膊搭着楼梯扶手,微微低着头看她,假装不知道今天是情人节。 昨晚书本告诉她,说一千道一万,就算想要换人,今天的巧克力照样是要送的。买卖不成仁义在,这道理早川也明白,然而纷乱的起哄将他的表情烘托得愈波澜不惊,手中的纸袋也在此刻显得格外沉重。早川正要开口,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个人从背后冲了过来,胳膊肘撞上她的肩胛骨。幸村抓住她另外一只胳膊,把她往边上一拽:“……赤也。” 满头自然卷的男生抓了抓后脑勺,看清她是谁之后,给她鞠了个九十度的深躬:“学、学姐好!学姐抱歉!” 学姐一点也不好。她心想,这不是第一回了吧,为什么你每次都是这个出场方式? “赤也,”幸村不动声色地松开手,瞥见她努力克制痛苦的表情,笑道,“在高等部的走廊上乱跑,不仅容易撞到人,还很容易被真田抓到。” 于是倒霉后辈道歉的内容就从“学姐对不起”变成了“副部长对不起”,即使副部长还坐在教室自习,对外面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早川旁听三分钟,才从此人颠三倒四的叙述中搞懂了他擅闯高等部的原因:升学考试在即,网球部给他准备了“绝密复习宝典”,他是专程过来拿的,顺便还要帮认识的同学把巧克力带给幸村。 早川随口问:“我之前给你的资料你看完了吗?” 切原的脸色由白转红,复又变白:“还、还差一点点!” 早川端详着那张脸,想考他一个知识点,念头在心中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放弃了。幸村回教室拿了文件袋,把两厘米厚的东西交到切原手里,柔声道:“真田希望你的英语可以考到80分,这也是我们共同的期望。如果成功的话,他答应陪你训练一周。如果失败也没关系,我会陪你训练一周。” 假装没看到自家后辈脸上五味杂陈的表情。幸村一扬眉,话题便从英语考试岔开去,先是问他最近压力大不大,然后问起之前换届的新部长做得怎么样,最后目光终于落在切原代人转交的三盒巧克力上:“赤也收到巧克力了吗?” “当然收到了!我可是立海的王牌——” “嗯?是喜欢的人送的吗?” 切原噎住:“部长说什么呢!我还没有喜欢的人!” 幸村精市爱好广泛,逗小孩算是其中之一。送走了脑袋冒烟的切原,早川把手伸向纸袋,听到幸村悠悠感叹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30章 “长大了又会有新的烦恼哦。喜欢他的人他不喜欢,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明明相互喜欢,却又不能在一起,明明在一起了,却也没那么喜欢。这么看,还是不长大的好。” 巧克力递到半空,他伸手接了过去。早川开口的时候就后悔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脑子一热和他说这些。这话不对,她心里清楚,明明是她先招惹他的,何必做出受害者的样子?难道是想借此唤醒他的同情,以减轻自己出尔反尔的愧疚吗? 幸村当然是有本事的,这本事主要体现在,任她心中百转千回,他自对此浑然不觉:“新的烦恼这不就来了。我还以为会是本命巧克力呢。” 早川拎着纸袋的手微微收紧了,故意扬起声音问他:“义理巧克力不好吗?” “嗯?”幸村眨了眨眼睛,“没有说不好啊。换个角度看,本命巧克力只能表达爱意,但是义理巧克力可以传达更多的东西。” “普通熟人的客套,积久而成的友情,作为对手的惺惺相惜,说不出口的愧疚,我很好奇……”他指腹摩挲着白色纹理包装纸,擦过上面用钢笔写下的名字与祝福,然后突然停下,“早川想要告诉我的,又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千百种可能性彼此交织,早川几乎不敢直视那双眼睛。自从心中萌生退意,面对幸村时那种咄咄逼人、胸有成竹的自信便逐渐消失。如同一只沙漏,动力渐少,而倦怠日增。她再也回不到站在黑板前对他伸手做自我介绍的过去了…… 可她也没有做好准备去迎接另一种未来。 * 幸村的手撑在门框上,看着早川离去。先前分别的时候,她叫他快进教室,他说里面暖气烧得太热,我在外面站会儿。 早川的背影在视线里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点,消失在另一端的楼梯尽头。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去年秋天,每次她来找他借还书,回去的时候,总会走出一段,然后毫无征兆地转过身,朝他挥挥手,再道一次别。 后来他陪妹妹一起看电视,剧里也是相似的场景,男女主角明明已经说过再见,却又在走出一段路后,不约而同地转身,凝视对方的背影。刹那间视线交错,两人俱是一愣,镜头迅速拉远,背景音乐放大,定格在电视屏幕上的,是韩剧标准的片末构图:人物平行而立,只占据画面左下角,与滚动的演职人员表遥相呼应。 “啊,这就是心动的瞬间——”妹妹在边上捧心感叹,被他敲了脑袋,说今天的电视看完了,还不去写作业。 早川很明白这种细节,也一向做得很好,好到在某些瞬间,幸村都错以为自己真的会心动。然而今天,她没有回头。 刚才他是想套她话的,也很期待她将要给出的回答。可惜她的破绽只在一瞬间,下一刻,那张脸上再次出现了他见过无数次的微笑:“我刚才都听到里面的起哄了,今天你应该收了很多本命巧克力吧?有没有喜欢的人送的?或者,我也很好奇,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我以为你知道的。”幸村心想,她确实知道。她清楚他的过去,了解他的喜好,那种字面意义上的“般配”以及背后流露的野心,是他最初与她接近的原因。 不料她却摇了摇头,轻声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那么你呢?”她反问道,“幸村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吗?” 先前她把《包法利夫人》借给他,其中的女主人公深受浪漫小说影响,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符合故事要求的爱人,还书的时候,幸村说:“她的爱是表演性,她不爱任何一个人,她只是爱那种神话,那种感觉。” 那时早川眼底闪着近乎于讥诮的目光:“可是爱情本身,也是一种神话,一种感觉。” 他听见自己在心底叹息。爱情只是一种神话,一种感觉。放任自己和早川接触,陪她玩攻略游戏,也是想看一看,面对这样各方面都与自己契合无间、仿佛量身打造的人,心动的感觉,是否会在目光相交的刹那砰然而生。 会吗? 幸村望了一眼远处层层垒叠的阴云,转身走进教室。漫长的冬天即将结束,某些改变也要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幸村:我还在呢。 作者:知道了,您还要出场好多次呢! 幸村精市,全场隐藏最深的玩家,无心法师说的就是你(?)……我流幸村就是那种,因为怀着高度的自信(也因为青春期的狂妄),所以会去做这种可能稍微有点突破“正常人”逻辑的事情,迎接对方的挑战,把这段关系当成“实验”,心怀好奇,并且永远想要在传统剧情线之外添加一点别的东西。 当然,即使初衷是“完成任务”和“做实验”,相处日久,动机也会随之改变,会在两人的关系投注新的感情和期待,对于早川和幸村来说,这一点是一样的。 下章修学旅行,改变即将生! 第51章 [51]修学旅行 “所以……为什么修学旅行要去冲绳?” “诶?” “仅仅是为了看海的话,外面不就是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们正坐在开往羽田机场的校车上。公路沿着相模湾破碎曲折的海岸线延伸,隔着窗玻璃往外望,碎银般的波光在飞速倒退的路灯之间闪烁。八点钟的太阳稍微有些刺眼,早川拉上帘子,把柚木按回座位:“那就比较一下冲绳的海和横滨的海有什么不同吧!”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31章 立海的修学旅行通常安排在第二学期,也就是九月初。然而去年恰好撞上校庆筹备,于是除了高三年级正常出之外,高一和高二的修学旅行都被拖到了第三学期期末考之后。三月初,天气转暖,早川的呢子大衣里穿着夏季校服,行李箱里塞着连体泳衣,神谷老师站在司机边上,正对她们交待一会儿到了机场的注意事项,核心大概是:不要乱跑、不要乱跑、不要乱跑。 柚木拆开一袋薯片,问她:“如果在机场迷路了怎么办?” 于是早川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呆在原地不要动。等待头顶广播响起你的名字。那时候整个机场的人都会知道,立海高中部高一c组柚木一见,迷路了。” 这样的事情并不是没有生的可能,为了避免柚木在出之前就被大家记住,早川全程都和她呆在一起。值机、拖运、过安检,这趟航班全是立海的学生,两人手里捏着机票,穿过客舱窄窄的过道,在选定的位置上坐下。离起飞还有二十分钟,广播说舱门即将关闭,耳边嗡嗡的聊天声响成一片,早川从书包里拿出眼罩和耳塞,准备睡觉。 “午饭的时候叫我——” 这架飞机很大,左右两侧双通道,中间一排有四个座位。早川坐在靠过道的地方,左手边是柚木,往左还有两个空位。此刻,视线穿过柚木临行前特地夹好、微微上翘的睫毛,落在迎面走来的两人身上。 “哦,好巧。”仁王卸下背包,往行李架上轻轻一搁,低下头来和她们打招呼,“这算什么,double date吗?” 然后在众人不无谴责的目光中补上一句:“当然,指的是我和柳生date,柚木和早川date。” 早川其实不太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若说这是情侣之间的心有灵犀,也就罢了,关键是柳生和柚木心有灵犀,为什么偏偏要带上她和仁王呢?现在的座位分布,从右到左依次是她、柚木、柳生、仁王——难道大家不觉得很奇怪吗? 昨天晚上整理行李的时候,她就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女主角手册在空中飞来飞去,偶尔俯冲到桌前,看一眼她列好的行李清单,提醒她不要忘了带笔记本电脑充电器。早川心想,那是倒数第二项,我才理到第三项,你在这儿彰显什么存在感啊,哪凉快哪呆着去,不可以吗? “不带些好看的衣服吗?去年夏天过生日买的裙子怎么样?” “……这是修学旅行,要穿校服的。” “那内衣内裤呢?您说什么也是少女吧,为什么没有成套的粉色蕾丝内衣裤呢?如果碰上和攻略对象共处一室的情况该怎么办?” “更新一下你关于‘少女’的观念吧,说了不要在r向漫画和内衣广告里寻找现实……而且这是修学旅行啊!为什么我要特地穿‘成套的粉色蕾丝内衣裤’,难道是为了给柚木看吗?你觉得她会感兴趣吗?” “关键就在这里!”女主角手册突然从天花板降到她眼前,不停扇动的书页凑近她笔尖,把早川的刘海也吹了起来,“这可是修学旅行,会有经典剧情生的修学旅行!打起精神来!您没有一点点期待吗!” “正因为修学旅行,”早川叹了口气,“所以我才会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把眼罩往下拉了拉,又把耳塞塞得紧了一些,我的不好预感,正在一点点变成现实。 光线被隔绝在棉布眼罩之外,客舱中的噪音也随之变得模糊。她似乎听到仁王叫了柚木的名字——和你说个事。怎么了?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不觉得,有吗? 细细簌簌一阵响。她到底没忍住,把眼罩往下拉了一点,看到坐在边上的人,已经从柚木变成了仁王。密而长的睫毛此时微微垂下,斜斜上挑的眼睛,正借着客舱幽暗的光线看她。美色当前,早川的立场狠狠动摇了一下。 “这就对了。”他低声道,“否则他俩挤在中间,边上的人反而觉得不自在。” 她白眼翻到一半停住了:“谢谢你。” 空姐从前面走过来,让她们收好脚踏板、抬起小桌板。早川一一照做,俯身把背包放到前排座椅下面,她觉得仁王在看她,一直看一直看,没见过似的。视线如影随形,让早川心烦意乱。 她猛地别过脸,正巧逮住他的视线。然后两双眼睛都飘忽起来,重力消失了,一切浮到了空中。 看吧,早川扭开了头,就算你坐在这里,我们也不见得有多自在。 * 两个半小时的行程,又要起飞降落,又要用餐,睡眠时间被拆成两段,从机场换乘大巴去景点的路上,她一直在打哈欠。 柚木被她传染,也跟着打了个哈欠:“你昨天晚上没睡觉吗?” “睡了,”她又打了个哈欠,昨天和书本聊到凌晨一点,聊到她恨不得把它扔出窗外做平抛运动,“没睡好。” 修学旅行第一站是著名的冲绳美丽海水族馆,售票处的巨幅宣传画上用惊叹号标着“亚洲第一、世界第九”,门票背面则密密麻麻地印着水族馆的各项特色。过安检的时候她依然在打哈欠,柚木很用力地捶了一下她的肩膀,叫她打起精神,前田冲安检人员抬起胳膊,顺势转过身来,笑着瞥她一眼:“早川肯定觉得很无聊吧?毕竟都和幸村君逛过东京的水族馆了——” 另一个玩得还不错的女生勾过了她的腰:“对哦!还是手牵手的呢——”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32章 又来了。早川的灵魂飘到半空,漠然打量着自己的处境。想要借助舆论的力量,就要承受舆论的代价。她心底的退堂鼓已经响成一片,可惜群众的八卦欲还是火烫的,前田带笑的眼神毫无恶意,只是走过路过随意嗑一口cp:“e组马上就进场了,你要不要过去?” “不去。”她假装没听懂话里的怂恿,“神谷老师在前面点名呢,一会儿找不到我,回去又要挨训,走走走,别堵在这儿了。” 她们的班主任比谁都期待自由活动,站在入口处点完名,队伍就散了。柚木眼神中有百般留恋,行动却是千般果断,同她约好三点四十分海狮表演处见面,有事手机联系,就脚底抹油去a组找柳生了。相当迅速,头也不回,早川现她落下了水杯,在后面叫了好几声,愣是没把人叫回来。 有句话怎么说的?见色忘友。她掏出手机,正打算谴责柚木,想想还是放下了。这可是水族馆,多浪漫啊,见色忘友也是应该的。 当然,水族馆本身是不浪漫的。每天打工八小时,除定期维护之外全年无休的企鹅、鲸鲨和花园鳗,肯定也不会觉得关在钢化玻璃中被人围观的生活有多么浪漫。 浪漫与否,全看身边站着的人。意义同样是人赋予的。否则,亚洲第一的巨型场馆,和东京晴空塔下面的浓缩版企鹅山,在本质上没有区别。 她站在入口的指示牌边,目光越过眼前来来往往的行人,急切地搜寻。刚刚过安检的时候她明明看到了仁王的,就在她后面不远处,隔着八九个人,现在却找不到了。 场馆光线昏暗,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人群中飞快地闪现,如同黑色枝条上湿漉漉的花瓣。早川一边找,一边觉得这个做法很傻,找到了又能怎样?邀请他和自己一起逛水族馆?醒一醒吧早川明羽,你是认真的吗?接下来你准备干什么,和他告白?手头这一堆烂摊子要怎么办? 然而她又不甘心就这样收回目光,仿佛最合适的状态,就是让他待在自己的视线里,不接近,也不让别人接近。就像走平衡木,就像购买预定生产的商品,按下付款键的那一刻,尘埃落定,千百个等待打包的订单中,有一个属于却又不完全属于自己。 太奇怪了。坠入爱河的人太奇怪了。把心里这些话原模原样记下来,回头重温一下,怕是自己都觉得酸。她暗暗自我谴责,心里又忍不住想,还是没看到,所以仁王雅治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在找谁?” 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她第一反应是停电了。紧接着那种冰凉的触感和耳畔的声音提醒她,有人蒙住了眼睛她的眼睛。很巧,也很不巧,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的人。 在找你啊。早川忍住没有说出口。她抓着仁王的手腕,把他的手从眼前挪开,同时背对着他,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你怎么在这儿啊?” “柚木去找柳生了呗。你又是为什么在这儿啊?” “因为柚木去找柳生了。” 相同句式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他们都笑了。早川转过身去,彻底原谅了柚木见色忘友的行为。她装模作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是天涯沦落人。” “如果早川同学没有和别人约好的话,”仁王微微加重了声音,每一个字,都踩在她心中柔软的地方,“我俩凑合凑合,一起逛逛水族馆?” * 水族馆本身并不浪漫。氛围的塑造,全看身边站着的人。 早川觉得自己的判断太对了。每个踏过安检门的游客,都应当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挑选了合适的旅伴。比如,如果你和仁王一起逛水族馆,事情就会变成这样—— “你看那条鱼……唉,它跑了,估计是不想给你看。” “明明是被你吓跑了好吧,不要拿手指指着人家,它会在心里骂你不礼貌。” “我听到有东西在叫,是企鹅出的声音吗?” “不是。” “是你肚子出的声音,早川,你饿了吗?” “仁王,你想死吗?” “蓝藻中含有叶绿体吗?” “没有。” “现在知道没有,生物考试的时候怎么错了?特地考九十三,是为了和我同分吗?” “……滚吧。” 有人凭一己之力创造浪漫,没有条件也要硬上,有人凭三言两语毁掉浪漫,擅长表演哪壶不开提哪壶。早川明羽,世界上的男人千千万,而你偏偏爱着一个傻逼。 她的确是饿了。人毕竟不是蓝藻,没有叶绿体,也无法凭借自身携带的色素进行光合作用。她拉着仁王在海狮表演区边上的水吧坐下,气势汹汹地到前台买了份鸡米花。 仁王主动往边上挪了挪:“慢点吃,别噎着,没人和你抢。” 她头也不抬:“抢呗。你敢抢,我把你送进厨房炸成鸡米花。然后柳生现场侦破案情,一年后处女作出版,取名《美丽海水族馆杀人事件》。” “饿疯了。”仁王摇摇头,往椅子上一靠,“饿疯了的家伙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早川吃归吃,头脑还是清醒的。此刻余光扫过他的脸,觉得帅哥一旦闭上嘴,总归值得一看。于是又想起冬天时候,放学回家路上,他们拐进便利店,两人拼一个烤红薯。仁王拿小勺挖走一块,嘴里哈着气,说你快吃吧,等会儿冷了。她顺手他的游戏机,说我不冷,我衣服可厚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33章 仁王:…… 她这才抬头看他:哦,是红薯冷了。 这阅读理解水平,绝了,不愧天天在那儿做夏目漱石呢。仁王把勺子递到她嘴边——张嘴,快点。 早川一口咬下去,舌尖碰到塑料小勺,这才后知后觉红了脸:这勺子是你的? 我的。他大大咧咧地看着她,怎么了? 她眼睛往边上飘:没什么。 骗你的。仁王把勺子塞到她手里,当着她的面从塑料袋中拿出另一个勺子,快点,游戏机借你了,再不吃就冷了。 烤红薯是什么味道?她坐在椅子上,开始胡思乱想,甜蜜的,柔软的,冷风吹过,剥离表层的滚烫,底下却还是热的。那如果吻他呢?他的嘴唇是什么味道?甜蜜的,柔软的,表层有点凉,底下却还是热的——等等,早川明羽,我看你是有点不正常…… 怎么会这样?鸡米花落回盘子里,她捏着牙签,整个人几乎僵住了,我在想什么? “不吃了?”仁王看着她,“不吃了我们进去?” 她毅然移开目光:“不吃了。” 三点三十五分,海狮表演场馆坐满了。乌泱泱全是立海校服,恍惚间早川以为自己还在学校。柚木已读不回,也找不到人影,她心中早有预料,干脆不去管她。第四排中间靠过道的地方还有位置,逛了一下午,坐下的时候,她和仁王都出毫无形象的、满足的喟叹。 开场了。环形观众席暗下来,只剩一束追光,打在圆形舞台中央的海狮身上。这时候,有人从后排上前,脚步在第四排的过道边停住,嘴里轻声说着抱歉来晚了,就要往里走。 早川边上的位置有个背包占着,始终没人坐下。想必这就是物主了。她随意一抬头,借着昏暗的光线,瞥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九原真绫。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写一些…磨磨蹭蹭的心动瞬间……以及一些女子高中生的无脑妄想…… 早川明羽,你都想到要吻他了,快点行动啊! 第52章 [52]这么近,那么远 总之,事情变成了这样。但是没有人知道事情为什么变成这样。 海狮表演进行到中途,台上开始抽取幸运观众上去互动。早川有种预感,一定会抽到仁王雅治。“做好准备。”她碰碰他的胳膊,果然听到广播念了他的门票尾号。 观众席上爆出剧烈的掌声,显然十分期待欺诈师的表演。甚至不用借重海狮,他一人也能整出一场魔术。借着这个机会,早川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把手伸进背包夹层,摸了半天,摸出一颗人人都说好吃的巧克力:“吃糖吗?” 左手边,九原犹豫了一下,接过巧克力,又往她手心放了一颗软糖:“给你。” 于是她们开始沉默地分享食物,偶尔点评台上的表演。数学竞赛补习持续了两周,九原在仁王边上坐了两周,早川在后面看了两周。之后,她们都通过了初赛,又一起去市里的公立中学参加了复赛——因为人数太多,学校安排了大巴,所以来回路上什么都没有生。 复赛时,九原的座位就在她正前方。收卷后,她们立海的学生一起走出去,大家围着对答案。早川自知挥不好——当然她水平也不高,于是放慢了脚步走在后面,听见她们问起九原选择题,九原说,啊呀,考都考完了,不对啦,就这样嘛。很突然的,仅凭这句话,她就断定九原是个好人,相似的印象后来在柚木口中得到了证明,柚木说,“九原是个正常人,配仁王雅治,可惜了。” 早川说:“我看海狮是累了。” “可不嘛,从早上到现在,都演过三场了。” 九原说:“仁王君好像不怎么招动物喜欢啊,海狮都不理他。” “那的确,动物通人性,见了他都绕道走。” 早川说:“这里坐着好舒服啊。” “是啊,我都不想走了。” 九原说:“我听说你之前和幸村君去了东京,那个水族馆好玩吗?” “水族馆不都一个样吗。不过那里有座企鹅山,这里倒是没有。” “毕竟没有企鹅愿意来冲绳嘛。” 好奇怪。早川心道。观众席上光线幽暗,和仿佛是“情敌”的女生肩并肩坐着,交流水族馆、海狮,以及圆形舞台前方领受众人注目的仁王雅治,又因为椅子太过舒服,竟然希望这一时刻成为永恒。 这种永恒的安逸中夹杂着一丝罪恶:单从表面看,她和幸村走得很近,而九原正在认真攻略仁王。没有人知道她心怀鬼胎,对好兄弟下手,早川心想,亏我做得出来。 “其实我国中的时候就和仁王君告白过。”九原突然说。 来了。看来我作为仁王的好兄弟,要听暗恋他的女生缅怀往事了。早川强忍住转过脸去的冲动,没敢看她,怕她尴尬。这样的默契是需要全力营造的,像是玻璃罩子,稍有不慎,就会碰碎。 “其实那时候也没有很喜欢他,国中生嘛,大家都说网球部帅哥多,总有一款适合我,看了几场比赛,被他变魔术一样的球技炫到,所以就忍不住开始在意。” “现在想起来真的很怪。我居然什么都没有做。我是手工社的,活动教室的窗户望出去就是网球场,每天都能看到他们训练。时间久了,仁王君的背影都变得很熟悉,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他。好像在催眠自己一样,越看就越喜欢。”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34章 “毕业那天,整个三年级都像疯了一样。我合完影就去找仁王君,他和丸井一个班,丸井人缘好,所以他们教室门口特别热闹。仁王君换了装从后门出去,被楼梯转角摘下假的时候被我撞见了。我说,仁王同学,初次见面,请问可以给我你的纽扣吗?” 早川实在是没忍住笑,边上九原自己也绷不住了。“初次见面,”她重复了一遍,“怎么会有这么搞笑的告白啊。” “仁王君把假塞进口袋里。他说,抱歉,这个不能随便给人。” 早川轻声道:“嚯。挺正经。” “那时候我特别震惊,真的。仁王君在我们这一级的风评是这样的——”她清了清嗓子,说起他初来乍到,如何低调谦逊、通情达理,讲话犹带南方口音,笑起来偶尔摸一摸鼻子;然后升入国中二年级后,此人本性逐渐暴露,不仅学会了用湘南土话插科打诨、骂骂咧咧,也越来越频繁地参与校园恶作剧活动,仅凭一己之力引领男生之间的千年杀风潮,数次在教室门口设置黑板擦陷阱,从此名声大噪,旁人的评价也从“仁王是谁”变成了“仁王来了大家快跑”。 早川感觉自己正在逐渐成为一个合格的相方:“总之不是什么好人。” “对。坊间传言他遇到告白会很认真地拒绝,但是谁也没有人见过那个场面,被拒绝的人也不可能站出来证明,所以我们一直以为这是假的。结果真的被我碰见了。” “后来我回去反省了一下,纽扣不能随便给人,也不能随便问人要。怎么说呢,国中的时候,我其实也不是很了解他。因为身边的人都在谈恋爱,所以随便找一个人喜欢。” “高中我们就在隔壁班。不过因为太尴尬了,所以前两个学期,我基本没有和他说过话。直到这个学期开始的时候,他到我们班找我,给我竞赛题。接过东西的刹那我突然想,要不,从今天开始,试试看了解他?” “你的行动力很迅速。”早川点点头。 “因为是头脑一热,所以要抓住机会,否则等冷静下来,可能会觉得自己有点毛病。”九原振振有词,“所以给他送水,问他题目,上课的时候和他坐一起。今天——今天倒不是故意的,这位置我早就占好了,谁知道你们会坐这里呢。” 你们。这个词揪住了早川的心。她暗道,早知道你坐这里,我宁愿贴墙根站着,说什么也不坐了。嘴上却不说话,又听九原问: “她们都说你在追求幸村君。可是我猜,你喜欢的人,是仁王君吧?” * 到达民宿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半。三月份,正值冲绳旅游淡季,沙滩浴场边上的海滨别墅空了整整两排,大巴停在路边,她们拎起行李,在暖黄色路灯光的照耀下一个接一个走进门去。 房间早就分好了。男生一二层,女生三四层,双人间住四人,单人间住两人,关系好的私底下自主调换。立海的学生要在这里住五天四夜,除了每天晚上睡觉,还要完成别墅的清扫工作,并为全班同学准备晚餐。 柚木和她分到一间,又被安排到今晚值日,她们放好行李走进楼下厨房,现男生组的搭档,恰好是仁王和体育委员中岛。 “完了。”她听见身后传来柚木用头撞墙的声音。 “为什么这么说?”仁王摊摊手,“这么不信任我们的家政能力?” 很遗憾,他用的是疑问句,不是反问句;很遗憾,柚木沉重地点了点头:“你倒是说说看,你会做什么?” “他会做乱炖炒饭。”还有年糕千层。 默默咽下后半句话,早川走上前去,打开冰箱。站在料理台前面的仁王朝她瞥了一眼,目光兴味盎然,仿佛在说:继续啊,怎么不继续了? 有柚木在,闲杂人等是插不上手的。早川了解她,知道她嘴上嫌弃在座各位四体不勤,心里最好独享厨房没人添乱。任务很快分配完成:柚木和中岛负责做饭,她和仁王负责把盘子端出厨房,以及后续一切收尾工作。 “puri,原来我只是工具——” “再多说一句,”柚木砰的关上了厨房门,“就把你的头盖骨做成餐具。” 仁王坐回桌边,看看她:“好惨。” 早川低头消息,耸耸肩:“自找的。” 过了一会儿,厨房门又开了,柚木从里面探出头来:“两位,牛肉怎么烧,是番茄的还是泡菜的?” 早川:“泡菜的!” 仁王慢悠悠瞥她一眼,朗声道:“番茄的。” 柚木手中菜刀寒光一闪,很有要把他俩头盖骨做成玉光杯的架势:“一比一,你俩统一一下。” 早川试图用眼神让仁王妥协,未果,只能老老实实和他石头剪刀布。出手之前,她还特地回忆了一番书上读到的猜拳秘诀,大意是人在紧张的时候,条件反射是出石头,因此第一次出布,胜利的几率更大。 但是此等秘诀,她读过,仁王一定也读过。电光火石之间,早川猜他大概率会进行预判,要么出布包住她的石头,要么出剪刀对抗她的布,权衡利弊之下,她决定出剪刀。 “耶——”仁王像三岁小孩那样对着她的剪刀欢呼了一声。他出的是最简单的石头,他赢了。 “辛苦了,配番茄!”他冲厨房那边喊道,又转回头来看她,“你刚刚是不是在心里猜,猜我要么出布,要么出剪刀?”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35章 早川一时无言以对:“……” “石头剪刀布的诀窍只有一个,千万不要想太多。”他老神在在地晃了晃脑袋,“你预判,我预判你的预判,你预判我对你的预判的预判,想来想去,没完没了的。” 她刚想反驳,只听吱呀一声,厨房门再次开了。柚木警觉地看看仁王,又看看她,确认她俩没有打起来之后,小声道:“只有两个番茄,炖不了牛肉——所以还是泡菜吧。” “你看,”仁王满脸莫名其妙的得意,“完全没必要想那么多。因为决定权本来就不在你。” 你烦死了。早川朝他翻个白眼,别过头懒得说话,从门缝里溜进厨房看他们干活。全班三十几号人,准备时间有限。中岛正对着一锅清水煮西兰花,柚木把咖喱块丢进土豆里,毫不客气地指示她把超市里买来的盐渍海草拌开。“泡菜牛肉出锅了,仁王呢?过来盛一下!” 一开始的分工到底还是被打破了,最终所有人都在厨房里团团转,帮忙,帮闲,或者忙里偷闲拍下彼此出糗的瞬间。给全班同学盛饭同样是体力活,往盘子上浇酱汁的时候,早川觉得自己仿佛智能餐厅机器人。偏偏前田还凑到她面前,朝她眨眨眼睛:“贤惠啊。” “不是我贤惠,”她木着一张脸,把盘子塞到后座手里,“是柚木。” 最终他们四个人百骸聚散,瘫在晚饭结束后空荡荡的餐厅,柚木把头转向早川,早川把头转向仁王,仁王把头转向中岛。末了,中岛朝天叹了口气:“谁去洗碗?” “你洗碗。”仁王碰碰她胳膊,先制人。 “为什么又是我洗碗?”早川张大嘴巴。 柚木盯着她:“什么叫‘又’?你洗过碗吗?” 早川当然难以向另外两个人解释寒假里生了什么,出于某种隐秘的快乐与忐忑,她也不想解释。讨价还价之后,柚木和中岛——刚才的主要劳动力上了楼,她和仁王坐在餐桌边上,对着没擦的桌子、没扫的餐厅和房门紧闭的厨房,大眼瞪小眼。 “今天吃的是泡菜牛肉,你占便宜我吃亏。所以,你去把碗洗了。”她自己都觉得这番话简直是胡搅蛮缠、毫无逻辑。 仁王定定地看她半天,大概是想骂这女的脑子有病,话到嘴边兜了一圈又咽回去:“那睡前再洗。” 这下轮到早川无语:“你不觉得看着很烦吗?” 他当着她的面转了个方向,背对餐桌,下巴抵在椅子上,很畅快地打游戏:“那你坐过来,眼不见,心不烦。” “……要不要脸啊仁王同学。” “早川同学真要这么说的话,也就彼此彼此。” 势均力敌的两个人坐在那儿,一个通关了新的副本,一个看完了电视剧更新,八点半的时候,被下楼视察进度的柚木提着领子,“砰”的扔进厨房干活。 将近四十副盘子餐具,一片狼藉的锅碗瓢盆,不锈钢水槽的排水功能有点问题,动辄水漫金山,仿佛台风过境。更重要的是,早川两个月没和仁王一起回家,现此人嘴上功夫长进不少,又或许只是皮痒了,总之洗着洗着就要嘴贱两句。九点钟,柚木第二次下楼视察进度,现他们手上拿着洗到一半的盘子,站在水槽前面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抬杠,于是敲了敲门框:“两位是要组团出道说漫才吗?” 打扫完毕已经是九点半。因为游客来自各方,未必了解本地的垃圾分类规则,这片民宿设有自己的垃圾分拣场。于是她和仁王一人提着两个大袋子,步行几百米去建筑群北面扔垃圾。夜色深沉,分拣场早就下班了,南北向的公路上难得有车经过,极目远眺,才看见熟悉的7-11便利店三色招牌,在公路转弯处亮着。 负责做饭的值日生,自己都是吃不饱的。前面要备菜,中间要打饭,别人都上楼了,还要留下来收拾残局。早川揉揉肚子,忽然很想吃夜宵。 “你——”她话才起了个头,就被仁王接过去。 “我不饿。”仁王说,挤眉弄眼看着她。 “我也没说我饿了啊!”她很想把此人一起扔进垃圾分拣场,“我没带牙刷,现在去买,你要不要一起?” 仁王说,我就算不想也得去啊,大晚上的,一个人走路,心里多少有点害怕——看我干什么?我是说我自己害怕,又不是说你害怕。 早川抬脚就走,仁王随后跟上。旅游淡季的便利店没什么人,营业员坐在柜台后面,用手机看电视剧。她拿了牙刷牙膏,站在冷柜前面徘徊一会儿,仁王俯下身,拎起她盯了很久的、最后一个金枪鱼饭团。 “你不是说不饿吗?”早川冷冷看他一眼。 “你不是也说不饿吗?”他反问道,把饭团拿在手里轻轻颠了颠。早川朝他做了个鬼脸,随便挑了剩下的鳗鱼饭团,转身就去收银台结账。 她坐在便利店临窗的高脚凳上,打算撕开三角形饭团上的条形带封口。手指还没用力,仁王就紧挨着她坐下了,一杯新鲜出锅的关东煮放在桌上,这还不够,他把那个硕果仅存的金枪鱼饭团推到两人中间,问她,跟你换? “谁要跟你换。” “真不换?真不换我吃了。” “我换我换。”她迅速地拿过来,拆开包装塞到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问他,“关东煮我可以吃吗?” 仁王闷笑,示意她看纸杯里放着的竹签,一共两根:“你说呢?”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36章 于是他们临窗坐着,分享夜宵,又因为无聊,开始猜测下一辆经过的车的牌照尾号是单是双,猜了一会儿,再次觉得无聊,于是加上赌注,赢的人可以问输的人一个人问题。 “哦?那早川同学今天怕是别想体体面面地从这儿走出去了。” “谁输还不一定的。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早川的心跳渐渐变硬、变干、变响,嘴上却依然很轻松,“顾好你自己吧。” 玩游戏讲究循序渐进,起初,问题还算客气:无非是中学有没有谈过恋爱,说说你以前喜欢的人,在班里最讨厌谁,目前的愿望是什么。几个来回后,便开始打擦边球。早川问他,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他说,难得啊,怎么问这个。 “帮认识的人探探口风。” 他单手支着脸,看向她的眼神介于信与不信之间:“让你朋友自己来问嘛。” “说不说,不说拉倒。” “说说说,我说,”他顿了一下,“喜欢她朋友这样的。” 尽管做好了迎接各种奇怪答案的准备,可是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早川还是愣住了。眼光余光里,趁着她错愕的当儿,一辆公交车开了过去。 “什么数字?”仁王闲闲地转过头,往路上瞥了一眼,“开太快了,没看清。” 莫非冲绳是有什么魔力?她捧着只剩汤底的关东煮纸杯,拿竹签一下下戳着杯底。她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建设,在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之前,在向书本解释、同幸村说开之前,要和他保持距离——比疏离近一点,比亲密远一点——无数的道理、坚实的防线,却在飞机起飞的瞬间,轰然坍塌。来便利店的路上仁王还问她,你今天心情挺好啊。她说,是你废话太多,把我逗笑了。 难怪每年的修学旅行都会成就几对情侣。人在异乡,脱离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狭小教室,脱离了每天写在黑板角落的各科作业,重力消失,一切浮到空中,冲绳三月,吹上脸颊的风都是温柔的,一阵一阵,仿佛某种急切的催促和怂恿。 她想起今天在水族馆,九原的问题一出口,两人陷入意味深长的沉默。良久,早川说,没有,谁喜欢他啊。 “谁喜欢他谁知道。”台上海狮正在和仁王互动,九原出神地凝视了一会儿他的背影,镁光灯追着,那头银仿佛是一个闪闪的信号,“反正这一个月相处下来,我觉得我应该祛魅了,不会继续喜欢他了。这个人太难把握,有时候离你很近,有时候又离你很远,可能离你近的时候,也不是真的近。让人很没安全感。太折磨了。” 太折磨了,爱情太折磨了。早川心底默默重复了一遍。然而她是国小数学题里的蜗牛,白天沿着井壁爬三米,晚上滑下去两米,被困在白纸黑字预设的题目情境里,无法就这样简单抽身。 也不是没有尝试过。一次,两次。u-17的时候,没给他寄明信片,到头来却站在窗子前和他聊天。东京回来,决心从此不对他做多余的解释,可惜寒假时候他来家里借宿三天,漆黑的茶几上面,指尖动辄相处,狭小的被炉底下,避无可避,她最终还是听见了自己的心动。 “相遇问题,你们之间一共有一百步,他走五十步,又退三十步,再走四十步,又退二十步,这个人永远不会坚定不移地朝你走过来。”不愧是学习委员,九原总结的时候也像在做题,早川几乎叹服,心中瞬间对这位前任情敌生出敬意,“你要向他走过去,要趁他回头之前抓住他。太累了。” 早川折磨纸杯的动作停住了。他们的距离忽近忽远,如同物理课本上的单摆实验。这是仁王靠近她的时刻,仅仅只是一瞬间,他就会撤退回自己的领地,问她下一辆车子的牌照尾号是单是双。我才不管是单是双,我大老远从民宿走过来,不是为了吃关东煮,也不是为了猜汽车牌照的。 她抬起头,看见车灯照出的明黄色灯光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那双细长的眼睛被光晃得微微眯起,睫毛下垂,仿佛把她整个人也笼到了怀中。 “仁王,我问你——” 作者有话要说: 女人最懂女人,girls heip girls,第一个猜出早川喜欢仁王的居然是九原(喂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还挺喜欢她的,有好感就要了解,不合适就撤退,好榜样,建议早川明羽多多学习(? 每次写这种情侣日常,就会忍不住……写很多………………主要是早川和仁王实在太适合说相声了,你俩别谈恋爱了组团出道吧……【大概就是我的脑子告诉我:快拉剧情 我的手却在:上演相声 但是朋友变情人从来就不是水到渠成的……正因为曾经是朋友,所以才会在那个分界线上反复横跳。九原很勇敢是因为她和仁王本来就不熟,但是明羽和仁王太熟了,做不成恋人的话,做回朋友也会尴尬,反而可惜…… 虽然都有水族馆和便利店,但是幸村线和仁王线还是挺不同的。幸村线:智力的博弈;仁王线:智障的博弈 第53章 [53]“同类” “你脸色好难看,”柚木叼着牙刷凑上来,看她的电脑屏幕,“怎么了吗?” 早川在学生会部长群里回复“收到”,按回车的动作力道之大,足够把键盘揿下来:“没事。”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宫崎让我们明天下午三点在海滩上集合,晚上安排了自助烧烤和篝火晚会,学生会要提前过去准备场地和材料。”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37章 这当然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当她说出“仁王,我问你——”的时候,仁王很明显紧张了一下。她心里想着,就是现在了,一面迅速组织语言,一面看到他的表情忽然变了——变成了她最熟悉的那种有点欠揍的笑意。 “哟,”他朝她身后吹了声口哨,尾音走调变形,不自然地往上,“约会啊?” 早川猛地回头,眼神足够在柚木脑门上钻出一个窟窿,以至于好友同她打招呼的动作都有点僵硬,一帧一帧的,仿佛电影慢镜头:“你们……也约会?” “不是,没有,谁跟他约会。”她脸上烫,从高脚凳上跳下来,“扔完垃圾过来吃夜宵,你们呢?” “散步。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柚木三两步来到冷柜前,躬身从底层拿出一大瓶鲜牛奶。这个牌子她在神奈川就常喝,据说口感轻薄如云朵(早川:很显然是国文不及格者的形容),乳牛每天听古典乐长大(早川:很显然是一种伪科学神话),并且价廉物美(早川:或许这才是重点),受到柚木和柳生的一致喜爱(早川:恭喜两位又拥有了一项共同爱好)。 早川心中涌进大段吐槽,投向好友的目光不自觉带了点嫌弃。然而嫌弃归嫌弃,在尴尬气氛开始蔓延的当下,此人毕竟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于是她蹑手蹑脚走上前,把藏在身后的冰美式玻璃瓶拿出来,猛地贴到了柚木脸上—— “早川明羽!!!” 她们在冷柜前闹作一团,早川也就顺势避开了仁王的目光。勇气的积累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飞机上的对视、水族馆中的偶遇,甚至来自“情敌”的刺激。然而攀升至顶点后,坠落只在短短一瞬。 告白未能完成,她却先一步觉得尴尬。冷气吹着半边脸颊,早川头脑里沸腾的一锅水也逐渐降温。方才被暴力清空的思绪一一归位,说到底,担心的还是那些:还没有向书本解释、还没有同幸村说开,仁王本人忽远忽近,说着“喜欢她朋友这样的”,他到底是开玩笑,还是借此表露真心? 不管不顾打出直球当然是可以的。早川心道,可是我不敢啊。我们是那么好的朋友,说出的话是泼出去的水,就算能假装什么都没生,就算能用一句“我把玩笑当真了”糊弄过去,心里还是会尴尬吧? “为什么瞪我?”视线转回高脚凳旁,仁王正勾着柳生的肩膀,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于是早川朝天翻了个白眼,转身去找结账的柚木了。打断别人告白简直天理难容,柚木必须请她吃巧克力威化。 你真的明白吗?仁王和柳生的说话声从后面飘过来,把威化饼干放到柚木眼皮底下,听着她“大晚上吃这个你要胖死了”的抱怨,早川叹了口气——如果你明白的话,可以坦然告诉我吗? * 第二天上午和下午都安排了以班级为单位的参观,早川始终和柚木呆在一起,没有找到机会和仁王独处。下午三点,她同神谷老师请了假,换上干活用的长袖长裤,去沙滩上集合。 学生会的熟面孔都来了。修学旅行和海原祭一样,先由学生会立项,之后再报校董会审批,民宿和景点都是学生会联系的,空余时间的活动也要他们组织,自助烧烤和篝火晚会就是之前讨论决定好的。 早川到达的时候,体育部和文艺部的部长正在沙滩上捡垃圾。一个拎着超大黑色塑料袋,一个拿着火钳,边弯腰边说话,看见她过来,还特地起身同她打招呼。 她也是这学期才慢慢清楚,原来立海每年举办什么活动、由谁举办活动,里面都是讲究,每学年开头分派任务,几个部长都要吵得面红耳赤。譬如海原祭通常由文艺部主办,运动会则由体育部负责,前些年修学旅行也由这两个部门分摊,去年开春,伊堂以“平衡任务”“优化人员配置”“提高效率”“减轻负担”等名义,把修学旅行划到了外联部和学习部职权范围内。 不是很好吗?她问野原。这种弱智问题,也只有在野原面前能大大方方问出口。 “看你想做什么呗。”野原笑着瞥她一眼,“你想养老到高三,当然是越清闲越好;你想竞选主席,或者争取保送名额,履历上多少要有几个活动吧?不然多难看。” 主席团一共三人。森永管文艺部、体育部和外联部,宫崎管秘书部、学习部和外联部,五十岚管团体部和生活部,同时负责和风纪委协调联络。因此修学旅行,归根结底是森永和宫崎之间的较量,办得好则面上有光,办得不好,就要在期末的学生满意度调查会上接受全校同学的批评——同时也影响之后的推荐入试评选。 因此森永乐得看戏。她脑子很清楚,不会给活动添乱,但也没什么余热可以挥。上次看完部长会议,她在校门口奶茶店请大家喝饮料,压低声音让他们学聪明点,要知道什么时候给自己省电,这次修学旅行,她主管的几个部门基本是帮闲,“往那儿一站,面子上好看”。 所以现在她们就站在这里捡垃圾。外联部和学习部全员到齐,此刻正两人搬一张烧烤架,来来往往布置沙滩;剩下的部门基本上只来了部长,篝火晚会的木架子已经搭起来了,有男生围在边上,假装羞涩忸怩,摇摇摆摆地跳草裙舞。 “哇哦。”她们出默契的惊呼,躬身拾起地上的塑料包装袋。草裙舞太过惊艳,早川一步三回头,没留神撞上了人。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38章 那人穿校服衬衫,没打领带,身材瘦得像钢板,早川感觉自己的鼻梁直接撞在了对方的肋骨上,两眼登时泛起泪花,雾蒙蒙一片。待到看清面前站着的是谁,那点眼泪便硬生生憋了回去。 “走路不看路啊。”宫崎轻声感叹道。 她揉揉鼻子站正了:“学长好。”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两位部长见状,打了个招呼就溜之大吉,只剩早川独自面对宫崎,手上还捏着没扔掉的塑料包装袋。风吹过来,包装袋悉簌作响,翻过来碰到她的手,弄了她一手背油。 宫崎往下瞥了一眼:“食材到了,要去沙滩入口处拿。你有时间吗?我这边缺个人。” 她当然不能说没有,毕竟明眼人都看的出她只是在偷懒。于是只能老老实实答应,又听宫崎说,你把那个扔了吧,随便找个垃圾袋。 入口不远不近,走过去约莫十分钟,路上遇到森永,听说宫崎抓她壮丁,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早川鸡皮疙瘩落了一地,面上还要强装镇定,脚底落后半步,从后面打量宫崎。 他知道她在看他,很显然并不在意。几个月相处下来,她大体上摸透了宫崎的性格。他绝非仅仅纠结材料装订和字体格式的那种人,或者说,苛求细节,只是他展现自身权力的手段。 宫崎做事效率颇高,能够同时推进数个工作,晚上十二点依然在线,仿佛住在那个叫做“立海学生会大家庭”的群组里,如他自己在竞选主席时所言,要做到“把学生会当成自己温馨的家,尽心尽力为大家服务”——虽然坐在台下的野原觉得这一段非常恶心,并且侧过头来小声对她说:“希望我们可以温馨地分家。” 可惜伴随这份能力同时出现的,是超强的掌控欲。一方面,他热衷于传道授业解惑,帮助后辈迅速成长为“学生会的接班人”;另一方面,他讨厌任何反对意见,常常用一种略带责备的温柔目光望着你,说,“这个想法还不够成熟,对吧?” 早川太熟悉这种目光了。她几乎就是学生会内部“不成熟”的典范。前几天春刊送审,她给宫崎消息,问什么时候可以出结果。宫崎罕见地隔了一天才回复,回复内容是:下午放学有空吗?来我办公室一趟,和你详谈。 “详谈”的结果是她站在办公桌对面,听宫崎给她上职业素养课,主题是如何把校刊打造成校会一流品牌。第一条,要维护学生会的声誉。“稿子里把这个处理方式叫做‘危机公关’,我认为这是不合适的,”他摊开样刊,指着红笔打圈的地方,“没有‘危机’,所以没有‘危机公关’。我个人的意见,是把这个事情本身略过不提……” 他说的是特别企划《立海学生会的二十四小时》。早川眉毛一抖,眯起眼睛凑过去看,这段讲的是去年校内辩论赛,其中有一场的辩题是“女士优先是否有助于性别平等”,比赛本身没什么,但工作人员在后台准备的时候大议论,声音通过没关上的广播系统,被扩音喇叭传到整个礼堂。“女士优先不过是客套”“这样只会让她们得寸进尺”之类的言论,一经整理传到bbs上,即刻引起轩然大波。学习部部长也是女生,底下的部员说出这样的话,她自然是气得不轻。当天晚上,道歉信就通过bbs学生会专版出,但是舆论沸腾了好几天才平息。 还有几处也被宫崎画上了圈,分别涉及到新生体育祭和海原祭上的意外,以及学生会解决意外的手段。“恕我直言,”她示意他看这部分的小标题,“首先,这些叙述并不是负面的,展现危机,也是为了展现校会处理危机的方法,本质上展现我们的能力和价值观;其次,仅仅从阅读体验上说,没有冲突,就没有张力,读者也很难获得阅读快感……想让大家觉得,‘哇立海学生会真厉害’,让大家觉得这是一个有原则、有能力并且踏踏实实做事的地方,除了一味夸奖,也要书写缺憾,归根结底,这是无伤大雅的缺憾,就像少年漫画,触底之后才能反弹……” 宫崎看了她半晌:“我还是希望招新宣传的稿子可以平稳一些,你觉得呢?” 早川气得冒烟,觉得自己和他讲这么多,特意把不言自明的事情翻译成他能接受的道理,简直是白费力气。当天晚上她拿回样刊,只删掉了校内辩论赛那一节,其他略微修改字句,又交了上去。宫崎似乎还不满意,她把连夜做好的统计数据递到他眼前:“我把改好的稿子返给各位部长看了。他们并不觉得这样写有损部门的声誉,既然当事人都不在意,学长也不用太担心了吧?” 宫崎说劳烦你做这番调查,不过下次写稿的时候,还是要谨慎一些。早川捏着样刊,感觉颈部动脉正在皮肤下面跳动,整件事情都很荒唐,但她不能反驳。 搬运食材、布置现场,沙滩东侧是篝火晚会,中间是自主沙滩,西侧则是临时搭建的露天点歌台。宫崎总能在前一件事情做完后给早川指派下一个任务,她有心偷懒,却始终没找到机会离开。太阳下了地平线,早川站在宫崎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听他嘘寒问暖,关心自己的学习成绩,觉得这很明显是报复。 篝火晚会即将开始,沙滩逐渐变得拥挤。学生会的成员占据一角,弹珠汽水从泡沫箱里拿出来,瓶身结着水珠。宫崎“砰”的打开一瓶,高高举起,说大家辛苦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39章 边上有个不太熟的女生和她碰杯:“你跟学长一块儿待了一下午啊。” “人手不够,”早川轻声辩白,“我是来凑数的。” 立海学生会有两种人:有些人会穿过沙滩会跟他们认识的人打招呼,有些人则会等待其他人穿过沙滩来跟他们打招呼。宫崎明显是后者。她去他办公室交材料,亲眼看到团体部的副部长对他说,咱们改天吃午饭吧,学长给我打电话。宫崎眼皮一抬,对方立刻改了口,应该说是我给学长打电话。 他找自己干什么呢? 宫崎站在烧烤架前处理一盘雪花牛肉,示意她把盘子:“你没胃口?” 早川交出自己的盘子,很紧张地看着他的东西,心想这人倒也不至于往食物里下毒:“没有。” 宫崎突然问她,你知道牛舌要烤多久吗? 十五分钟?早川不解。 “十分钟。”他点了点头,“时间太长或太短,都会影响肉的口感。” 她低眉顺眼,埋头吃肉。饭总是要吃的,没必要和食物过不去。又听见宫崎在头顶说:“在校会做事也是一样,都要把握程度。咱们宣传部,向来喜欢剑走偏锋,当时你写网球部的稿子,我就在想,有些事情,真的有必要说出来吗?胜者为王,那是立海的传统,不是你写一篇稿子就能撼动的。” 早川本能想要反驳,然而宫崎看她的目光却带了一丝怜惜:“去年男子排球部是全国大赛八强,今年连春季联赛入场券都没有拿到。消息出来,bbs上该骂的还是在骂,而且骂的比网球部输掉的时候还狠。我听风纪委员会的人说,队里还出现了斗殴和欺凌事件。你的稿子写了有用吗?什么都改变不了。这地方的规则就是这样,只有变强了才有话语权。” 早川不看他:“那就再写一篇。” “到底是小孩子。”宫崎耸了耸肩,“之前野原学姐说你们要搞非虚构写作,我还特地去找了相关代表作。《下沉年代》里面有个调查记者,写了篇关于次贷危机的重磅报道,揭露坦帕地区房地产交易的不法行为,不存在的买家、涉黑的买家、‘房屋抵押贷款债券’和华尔街之间的关系——具体逻辑我忘了,也不重要。他写的时候野心勃勃,等待了足足两年,等待联邦调查局一路查向食物链的顶端,让更高级别的负责人承担当地‘止赎浪潮’和金融危机的责任。可惜美国检察官办公室除了底层的抵押贷款诈骗者之外,没有任何能拿得出手的指控。调查记者花费数周乃至数月的时间来完成报道,把事情理顺并讲出来,希望能带来什么变化——然而什么也没有生。” “最有意思的是,写这本书的人自己也是个记者。一个记者去写另一个记者的徒劳无功,仿佛预示着他自己的努力也将是徒劳无功。我很好奇,你们为什么要做这些——如果事实本身无法撼动,是为了自我满足吗?” 烧烤架底下的炭火熏得她半张脸热腾腾的。宫崎有备而来,如同写考场作文,连例子都准备好了。大段道理扔到面前,早川张了张嘴,想回答又说不出话来。他说得没错,很多事情无法改变,她们花一个月写一篇稿,大家十分钟看完,翻过去、合上书,然后生活照常运转。 “可是……”她还没理清措辞,宫崎又往她的盘子里夹了一块牛舌。 “学妹打算高三竞选学生会主席吧?还要读书,还要参加竞赛,你也很辛苦。”他话锋一转,“与其把时间花费在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上,为什么不做一些看得见成绩、面子上也好看的事情呢?” 十分钟,火候刚好。早川默默蘸了调料,知道宫崎指的是什么。同他合作,接受他的指导,写不费力又讨好的漂亮文章,恋爱企划、社团访谈、情人节巧克力大作战。宫崎长袖善舞,能给的支持绝对不比森永少。为什么不呢?反正书本给她的任务,只是打怪升级,安安稳稳成为学生会主席…… 他真的不只是计较装订方式和字体格式。早川在他身上嗅到了某种游戏玩家的气质,他清楚她的痛点在哪里:看到她所在乎的意义,又把这点意义亲手拆解。一击毙命,而且熟能生巧、精于此道。 宫崎循循善诱:“如果我是你的话,这次修学旅行,我会安排部员分头收集素材,或者在bbs上开贴,请大家投稿照片。主题的话,就叫‘修学旅行失败摄影大赏’。你们的选题会就是这样开的吧?我也很擅长这个。我要是在宣传部,我也会努力做好校刊的品牌。学妹总是有点抗拒和我交流,但是说实话,我们是一类人。” “一类人?” “说得好听点,努力想要胜出的人。”他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衬衫领口上的金色领针,倒映着远处的篝火,也像火星一般跳跃起来,“说得难听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早川感到一阵微微的眩晕,好像刚才喝下去的是酒而不是汽水。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可是学长,同性相斥,所以太过相似,也不是什么好事。” 盘子里的牛肉刚巧吃完,早川放下筷子,正打算说些什么转移话题。然而宫崎的表情突然变了。不是因为她。 他看着早川的身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哟,这是护花使者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柚木一见,打扰别人恋爱是会被马踢的——但是便利店告白的确差点什么,还要更隆重一点(比划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40章 本文又名:随时随地,遇见宫崎(不)这个人物还蛮有趣的(也只有你觉得他有趣!) 猜猜护花使者是谁呢! —— 临近开学,最近实在太忙,加上也想为后文理清思路,本周日更新请一次假gt;lt;gt; 以及我给本文分了卷,从第47章开始就是第三卷/最后一卷啦,很多故事都慢慢要收尾了!(虽然收尾也很漫长就是了(不过当务之急是让这两人先谈上恋爱再说…… 第54章 [54]夜航船 早川猛地睁开眼。醒来第一个刹那,梦中的场景如潮水般退去,浪打上来。耳畔嗡嗡响成一片,说话声、脚步声、广播乐声、引擎稳定的噪声,融进来回摩挲沙滩的浅浪,随着这艘游船的前进,不断被抛到身后。 刚刚抬起头的时候,半边身体都是麻的。整个人仿佛被一节节拆开,又一节节拼了回去,关节接触不良,甚至能听到后颈咔哒作响。早川的脸皱成一团,余光瞥见幸村坐在旁边,于是硬生生压住表情,摸摸自己的嘴角,笼一把粘在脸上的头,这才轻声问他:“我睡了多久?” 他把手机屏幕熄灭了放在桌上,这回倒是没有卖关子:“现在是九点钟,一个半小时吧。” 放在桌角的热巧克力已经冰凉。游船速度恒定而缓慢,坐在客舱的人里感觉不到移动,唯有看着液面上的圈圈波纹,才偶尔想起自己已经离开地面的现实。早川把纸杯拿过来,假意要喝,实际遮住自己的表情,太阳穴突突地跳。 ……这都什么跟什么。 在烧烤架边上碰到这位“护花使者”已经是两小时之前的事了。两小时之前,幸村出现在她身后,宫崎嘴角的笑容更添一抹深意,这位纠缠她半天的学长大言不惭,说占用学妹那么多时间,真是过意不去,我们改日再聊——反正之后还要一起准备开学典礼。 哦。是,回去还要准备开学典礼。早川面色青,转身就想骂人,念及幸村看着,这才努力克制。她把餐盘堆到附近的回收点,扯了张湿巾擦手,听见幸村带着笑意问道:“怎么见你的时候,总会碰到他?” “因为你俩有缘。”她到底没忍住,一个白眼扔过去,“说不定他拉着我聊这么久,就是为了等你过来,见你一面。” 幸村稳稳接住她的目光:“那他八成要失望。我听柚木说学生会的人都在这儿,就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你。正好,我猜你也不想和他说话。” 你来找我干什么?你又怎么保证我想和你说话?倘若放在两个月前,她肯定就问了。抓住故意留下的话尾,毫不躲闪地望过去,直直对上他的眼睛。也许会开心,或者会沮丧——因为他有意穿过沙滩来找她,也因为他撞见了自己不那么体面的时刻。 “我的确不想和他说话,所以要谢谢你救人于水火之中。”早川盯着海面出了会儿神,突然又看向他,“随便走走?” 说着也不等幸村,自己迈开腿向前去了。身后的人似乎愣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跟了上来。听声音,他好像在笑。 她低声嘟哝:“你笑什么?” “随便笑笑。”他模仿她说话,几步就赶了上来,走在她旁边。 再走就出沙滩了。周遭穿立海制服的学生渐渐稀少,偶尔碰见一两个,或是一群男生追逐打闹,或是女生要把男生拖到海里去。他们驻足旁观,看得人家都快不好意思了,幸村才悠然感叹道:“好危险。” 浅浪扑过来,打湿她的鞋。早川嘴上不客气:“你要是想体验的话,我可以帮忙。” 然后出沙滩、上公路,沿着支离破碎的海岸线往北走。两人很有默契,谁也没有问要去哪里——或许只是和对方较劲。 她知道自己今天状态不对,说话直来直去,句句呛人,像吃了火药。然而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改。 去年有一次也是这样。海原祭开始前的周末,她去学校排练。暑假刚铺的柏油马路笔直通向校门,左侧是商店街,右侧是相模湾。流云遮住太阳,海水在日光照耀下一暗一亮。她现前面不远处走着一个人,背影越看越眼熟,当下心里一动,掏出手机给幸村消息: “你是不是在学校门口?” 那边回得很快:“是啊,要去训练。”与此同时,前面的人低了头。 她调整一下书包带子,拿手机屏幕照了照自己的脸,确定刘海不油,唇彩也没有掉,这才重新点进对话框:“你转身。” 前面的人转过身来,早川准备万全,站在那里笑着冲他挥手。他先是一愣,然后收了脚步,站在原地等她。她赶上去,知道有许多话要对他说:校刊我已经拿到了,如果你没时间,到时候给你送过去,如果你有时间,就来宣传部摊位拿;我们海原祭做的是鬼屋,光排练就花了整整两个星期,还吓到了教导主任;我听说之前去的那家书店进了精装版的东大人文经典,什么时候一起去?不过上次买的书还没看,我只是放在手里感受了一下它的质量——字面意义的质量…… 冲绳的海和横滨的海有什么不同?如果只是看海,何必千里迢迢跑到冲绳来呢?早川神游天外,想起柚木的问题。经纬位置、气候条件、动植物分布、人文环境,地理课上说,遇到此类问题要记得分点作答,却没有告诉她们,或许最重要的,并非那急奔入海的港湾本身。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41章 他们依然不说话,只顾埋头向前走。道路转弯角出现了游船售票处,晚上七点多,居然还有人在排队。 早川不自觉停住了脚步。与此同时,无需短信告知,似乎猜到她内心所想,身边的人也停住了。月光照着他的脸。此时没有风,海水澄澈透明,黑如绸缎。一条游船通身漆作白色,像闪着光的剪刀,将料子轻轻裁开,缓缓停到身侧。船舱里隐隐传出歌声,甲板上装着暖黄色彩灯,如同一天的星落了下来。 看来认识这么久,别的不说,默契还是有的。早川打量着售票处的价目表,扭头朝他笑了一下:“你想坐船吗?” * 售票处的宣传板写着,这艘游船是当地特色——当然,所有宣传板都是这么写的。一天三班,晚上航程格外长,从七点半开到十一点,途径数个沙滩公园,夜景十分漂亮。那霸是旅游城市,常有烟火大会,天气好的时候,还能站在甲板上欣赏远处的烟花。 和东京的水族馆不同,这次坐船,没查攻略,完全是碰巧。非要说的话,是走不动了,想坐一下。舱内温度宜人,早川到吧台点好饮料,热巧克力焐在手心,水汽熏着脸颊,身下沙柔软,幸村拿着手机回消息,依然不说话。 按照以往的经验,孤男寡女深夜泛舟,船舱里又没有熟人,总该把握机会说点什么。随便什么都好,总之要让话题绵延、气氛活跃,让他觉得自己观点新颖、性格有趣、值得深交。但她今天实在很累,腿累,嘴皮子也累,陷进沙就不想动了。 早川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仿佛她和幸村正在玩一个“谁先说话谁就输了”的游戏。输人不输阵,她在这种事情上总有莫名其妙的好胜心。于是决定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等幸村挑起话题。不料这一休息,就休息了一个半小时。 甚至都做梦了,偏偏还是噩梦。早川一口气把巧克力喝完,太甜了,甜得她嗓音沙哑:“怎么不叫我?” 幸村说,你不是累了吗。反正时间还早,也不急这一下。又问她要不要上甲板吹风,前面就是市区,风景应该不错。他神色温和,仿佛先前那段沉默不语的路,只是早川噩梦带出的错觉。 拉人坐船,自己却睡了半天,早川心中理亏,那种不明不白的火药味也减弱几分。对于幸村的提议,她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立刻起身,可惜双腿麻,左脚踩在右脚上,差点当场给幸村跪下。 “真的不着急。”幸村扶了她一把,很诚恳地看着她。 她微笑,缓缓从他手中抽出胳膊:“我知道。这才三月,我也不打算给您拜年。” 她先前没注意,此时才现幸村是有备而来。别的男男女女上甲板,多是为了谈情说爱,唯独他带了单反,是来拍照的。幸村什么都拍,相比之下,她倒成了路人——也好,省得找话题了。隔岸灯火辉煌,街道上空漂浮着流光溢彩的热带气息,转头又能看到不远处高级邮轮二层的衣香鬓影。早川趴在船舷上,整个人的重量压着栏杆,晚风拂面,把刚睡醒的脑子一点点吹得清明,觉得宣传板诚不我欺,这地方夜景的确好看。 拍摄进行到一半,幸村突然接到妹妹的电话,于是请早川帮自己端着相机——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他可以把相机挂在脖子上,然而他递过来的时候,她还是条件反射接下了。手机有一点漏音,那端小女孩的声音软糯娇俏,要哥哥给她带礼物,又搞不懂什么礼物比较好,想来想去,最后说反正哥哥自己决定吧,如果不满意,到时候我再生气。 早川听着都想笑。心道不愧是幸村精市的妹妹,小小年纪,说话做事比她哥更加不容置疑。又想起幸村之前说,这个小姑娘第一天上学,同桌男生上课一个劲儿偷瞄她,她坐立难安,下课就找到老师,请老师给她换座位,借口是个头矮,坐后面看不清黑板。“不过这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当时幸村笑得很开心,“我告诉她,下次这人再盯着你看,你就踹他。” 也不知道那个男生现在过得如何,下半身还好不好。早川无所事事,用眼神询问幸村能不能看他拍照的照片。幸村点点头,她打开相册,从后往前翻,前几张是夜景,中间闪过几个游客的脸,再往后,画面变成了船舱内部。吧台、沙、插着干花的红酒瓶,色调很漂亮,像文艺电影,她再一翻,看到了自己。 照片是对着窗户拍的。窗玻璃上映出幸村的身影,画面左下角,是热气散尽的巧克力,画面右下角,她趴在桌上睡觉,头遮住了脸庞,垂到手臂上,镀着一层月光。 似乎是不可避免的,早川的心跳快了一拍。她抬头看幸村,却现他也在看她:目光沉静、专注,瞥见那张照片,朝她眨了眨眼睛。 “怎么样?”他哄完妹妹睡觉,很快挂了电话,“要不要给你拍一张?” 放在平时,这又是一道选择题:应该同意,因为这本身是个相当暧昧的邀请;不该同意,因为她还穿着干活的衣服,灰头土脸,拍出来只能给自己添堵。然而幸村还在看她——早川不合时宜地想,这人睫毛好长——看得她心中顾虑轰然坍塌,转念自问,说到底,有什么可紧张的?灰头土脸,她不也站在这儿吗?他自己要拍,她还怕累着他不成? 她问幸村要拿什么做背景,幸村说你随便站,不用管我,我自己会找角度。于是她走远几步,趴在船舷上,又觉得这样看起来很没精神,只好直起身子,拿手支着下巴——会不会太做作?放下手,脸朝他转过去一半——眼睛往哪里看,要不要笑?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42章 幸村半张脸藏在相机后面,她知道他在通过取景器看她。似乎某一时刻,她全部的心思和秘密,就要在那个重炮似的镜头下面无所遁形。被打量的感觉让早川喉咙紧,强行平复的心境,此刻又翻涌起来。“话说,”她到底没忍住叫了他,“你能不能稍微专业一点啊?” “专业一点?”幸村玩味着她的用词。 “那些摄影师不都会给动作指导的吗?下巴收一点,笑一下,身体侧过来,腿伸出去什么的。”扭头说话太累,她干脆转过身,先前摆好的姿势全线崩塌。 然而非专业摄影师偏偏在此时按下快门。早川有心躲开,却已经来不及了。咔擦一声,她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站在原地,忘记了自己应该摆出的动作,也忘记了自己有没有笑。 数码相机的好处在于,不用等到冲洗,拍完就能公开处刑。幸村叫她过去看,她完全没有期待,也懒得挪动,结果他自己走过来,把屏幕举到她眼前:“不是挺好的吗,动作也很自然。” 她叹了口气,别开头不想看:“你自己拍的,你当然说好。” “你都不看一眼,当然会说我是自卖自夸。”幸村把相机拿回去,“专业摄影师是要赚钱的,两小时一套,流水线生产,不管什么模特,拍出来都一个样。我就是想抓拍,所以才不告诉你要摆什么动作。” “是是是,幸村同学说什么都对,第一次拍人像,就成了最好的摄影师。别人还拍什么照?干脆下岗得了。” 又来了。他的道理没错,拍照就是要抓瞬间。然而话一说出口就收不住,像吃了火药似的,早川明羽你怎么回事?你跟谁生气呢? 她说得自己都哑然,半晌,憋出一句“我不是这个意思”。幸村笑而不语,低头看相机,好端端的气氛再次陷入微妙的沉默。 “我是觉得,你好歹和我商量一下。”也许是风吹多了,她的嗓子还是有点哑,“这样突然就拍,很吓人。” 他倒是反应很快:“是我不好。没想到你会不开心。” “我有时候觉得,拿起镜头,就像导演,就像……掌握了权力。什么时候角度比较好看,什么时候按下快门,都是由你决定的。我一无所知,也干涉不了。这种感觉会让我紧张。”她决定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或许你没有这种体验。毕竟帅哥怎么样都好看。” “你说没错,比起被别人拍,我更喜欢拍别人,或许性格里就有点这样的掌控欲。”幸村果然没有笑,他放低声音,“但是我以为,你答应得这么爽快,说明偶尔也会信任我一次。也信任你自己。” “倒也不是不信任……”猜对了,或许就是不信任。即使已经说服自己,却还是无法在他的镜头下做到坦然放松。早川深吸一口气,不知道如何补救,只好转移话题,突然问:“你说,冲绳的海和横滨的海有什么区别?” 她怀疑宫崎先前递过来的弹珠汽水掺了酒,否则无论如何也没法解释,今晚她为什么会有一点疯。明明有很多策略,说自己只是害羞,谈论他刚才拍的照片,或者解释今天为何不爽,然而她偏偏说了这么一句。 “之前从莲二那里借过一本书,因为太学术,所以基本没怎么看懂。里面有个观点说,西欧绘画艺术最早是没有‘风景画’这个概念的。不管是古希腊绘画还是中世纪宗教作品,风景都只是毫无意义的背景。大概到了文艺复兴时期,在《蒙娜丽莎》里,渺远的山水,才第一次成为可以欣赏的对象,与此同时则是‘人的现’……有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风景乃是被无视“外部”的人现的。’” 柳莲二好恐怖,她漫无边际地想,他是行走的图书馆吗,怎么什么书他都有。 “这是一个悖论,专注于内心的人才能现风景。就像最早的相机,从拍照的位置钻到盖布里去看,镜头里的人是头朝下的。所以原本无所谓风景,有的只是心境。冲绳的海和横滨的海或许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是看海的人。”他顿了顿,“比如你今天就和以前不一样。” 早川大为震撼,如此简单的道理,也要引用艺术史论,只能说不愧是文艺青年。按理说她应该骑驴下坡,聊点高级的,化解尴尬气氛,然而这次她却不愿意再和他打太极了。“我每天都很不一样。”她的目光徘徊在这过分热情的海湾,“我是魔卡少女樱,你有什么不满意吗?” 幸村显然在努力憋笑:“所以是真的挺不一样的。以前你至少会说,事情每时每刻都在变动,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恭喜你现了不一样的我,什么的。” “如果不这样,怎么能认识你,又和你做朋友呢。毕竟你看过那么多书,我总要配得上你。”她感觉话从胃部往上翻涌,游船掉转,甩开近在咫尺的海岸,那种眩晕的感觉从脚底蔓延,“刚才你说,比起被别人拍,你更喜欢拍别人。的确没错,你一直都是拿着相机的人,要求的人,挑选的人,评判的人,掌握权力的人。所以今天你突然按下快门,我才会这么生气。当然我生气的原因还有别的,但是我没办法和你解释,非要说的话,你一如既往的良好涵养也让我生气。你的坦诚、松弛、无所顾忌、开口就是艺术史知识……都让我生气。” “其实你不应该来找我的。我心里很乱,状态不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怀疑宫崎给我的饮料下了毒——”她把目光从绸缎般的海面收回,感觉到周遭的空气都在微微震颤,突然想起东京的冬天,于是深吸一口气,“‘想更了解我一点’,这话是你说的吧?你想了解的我,也包括这样的我?”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43章 破罐子破摔,以报一箭之仇。她心想。终于说出来了,一了百了,如果他…… 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对岸突然开始放烟花。咻的一声,莹白色的光球窜至高空,天幕上火星四溅。早川一语惊人,视线擦过幸村的稍,低垂下去,看到他手中相机屏幕上的女孩微微仰着脸,注视着那个标满刻度的黑色镜头。仿佛可以穿过诸多精妙的光学仪器,一直看进手持相机的幸村的眼睛。然而此刻,却是她自己看着她自己。 “早川,”他突然叫了她的名字,声音和烟火碎屑一同飘落,“如果这是一部真人秀,那么按照剧本,此情此景,我应该吻你。” 作者有话要说: 来点不一样的别扭早川,带着一点点自说自话、胡搅蛮缠的味道…是气幸村,也是气自己…本质上是“装不下去了”,类似于电脑程序运行出错或者硬盘容量满了…… 这章写了好久,不知道有没有表达出那种……特别纠结的感觉……想吵架,但是没有理由,也吵不起来;又觉得愧疚,又觉得生气,又觉得没道理生气,又觉得此人坦然放松看着很烦…… 写着写着觉得好有cp感哦(喂不是吧 第55章 [55]与海无关 游船开始返程,码头和它们的入口依次掠过,繁华街景渐行渐远,如同航线上掉落的碎片。幸村一语惊人,让早川错以为头顶的烟花是在自己脑子里爆炸的。她把目光从相机屏幕上移开,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冷静,然后和他说清楚。复杂的悔意翻涌而至——话已出口,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其实不太懂,你生什么气?”然而幸村没有给她冷静的时间。他始终维持的良好涵养,终于因为早川不由分说的埋怨生出了裂痕。那声音听在耳里,竟有一丝轻微的讽意。 “我都没有和你生气啊。毕竟早川自始至终都没有喜欢过我吧?你说我今天不该来找你,但如果我今天不来找你,你准备玩到什么时候?” 双方心照不宣却也百般遮掩的事实就这样被挑开了。早川愣住,心想,难道刚才是“谁先说话谁就输了”的比赛,而现在是“谁不够疯谁久输了”的比赛吗? 但她依然要感叹:不愧是幸村精市。即使这样的时刻,他也有本事占尽优势。先制人,不留情面,如此游刃有余,如此……不讲道理。追求者固然有诸多苦衷,可一旦掀开感情的底牌,抖落双方的虚实,诸多不甘、纠结、愧疚,都不过是自食其果:没人逼她追求幸村,攻略对象和攻略方式,不都是她自己选的吗?就像宫崎说的,她明明可以选择更省事的方法,是她自己偏要勉强,偏要求全,得了便宜不够,还要道德上清白无辜……怪谁? “如果我今天不作,你呢?你又准备和我打太极到什么时候?到我表白那天吗?然后你说——‘早川,如果这是真人秀,那么按照剧本,此情此景,我应该吻你。’我学得像吗?” 怪她,全都怪她。也怪她在他面前假装太久了,竟然忘了自己原是个什么样的人。幸村精市喜欢让-吕克·戈达尔的电影,听勃拉姆斯第四交响乐,最想要的东西是雷诺阿的画集,谈起冲绳和神奈川两地海景的差别,都要故弄玄虚引用艺术史论。太高雅了,早川心想,我国中那会儿可根本没怎么读书啊。拿化学实验室的仪器煮咖啡,体育祭的时候偷跑出去打街机,在寝室烧面,赶上风纪整改被老师逮住,便对着礼堂千人分享自己的独家泡面秘诀。要论办公室常客,我早川明羽也是榜上有名的。 “是,我没喜欢过你。所以不管怎么说,这事情都是我理亏,我自找的。但是采访的时候用那种眼神看我、和我假装情侣、现在又这样说话的人,不是你吗?幸村君,”小心收纳的尖锐棱角,此刻终于图穷匕见,她一抬眼皮,咄咄地直视他,甚至用上了敬语,“您也玩得蛮开心的吧?” “我知道你一开始是什么心态。这个女生看起来胸有成竹、野心勃勃,第一次读书会就准备周全,不知道是从哪儿杀出来的,真有意思。想知道她为什么接近我,也想知道她到底能不能得手——好奇心,胜负欲,幸村君,你不了解我,我还不了解你吗?” 反了天了。她竟然敢对他说出这样的话。要是让大家知道,校园偶像幸村精市在这艘船上被人指着鼻子骂,后援团女生还不得冲上来把她埋了——管那么多呢,反正以后,没有后援团了。 她知道自己必须要说——现在,立刻,马上。翻腾到喉咙口的句子,不能停下,因为一旦停下,就会后悔,就会沉默。她害怕出现在自己和幸村之间的沉默。因此,她宁愿让一个小时、一天、一个月之后的早川去后悔。 “你不了解我,你当然不了解我。因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要让你满意。可是多有意思,即便我已经百分百合你心意,你还是不喜欢我。情人节我送你巧克力,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你说我应该知道,我说我不知道。那么现在我问你,幸村君,你自己知道吗?”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自己站在神奈川早春二月冰冷的走廊,大风吞着,楼下小花园里满树叶子掀腾翻覆,一面翠绿,一面结着白霜。叶脉细密,连通五脏六腑,七情六欲,畏惧、憧憬、敬佩、愧疚……可惜没有一种关乎于“爱”。 幸村君嘴唇微动,她抢先一步开口:“你也不知道。因为爱情只是一种神话,一种感觉。你不能问它要数据,也不能问它要理由。”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44章 “扯远了,说回来——”她很疑惑自己竟然还能理出逻辑脉络,“你不喜欢我,这挺好的,至少不用加重我的心理负担。你可能会觉得很奇怪,我有什么可负担的,我不是想玩就玩,想走就走吗?一开始的确是这样。可是就算一盆花在你床头摆一年,都会有感情的,何况是人呢?准备读书会报告的时候、周末自习的时候、暑假采访的时候、去东京比赛的时候,动机不纯,可是相处都是真的,人设是假的,可感情——很可惜不是爱情——也是真的。当我听说我们在医院见过的时候,我感动归感动,感动完却觉得很愧疚。我宁愿你不要告诉我。” 幸村终于问了:“为什么不告诉你?” “因为说这些话的时候,你是真诚的;我们的相遇也曾经是真诚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狗尾续貂。对比之后那些假模假样的瞬间,我宁愿这一点真诚根本没生过。”她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相当难看,但是她已经不在乎了。温柔的眼神,克制的微笑,未能打动他,也说服不了自己。 她突然想起先前和幸村一起自习,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家刚刚开业的甜品店。幸村提议去给妹妹买点心,她跟着走进去,营业员舌灿莲花,要她试试上架的新品。她钱包都已经掏出口袋,想了想还是不要了。幸村问,为什么呢?她说,卡路里太高了。幸村说,你向来很擅长说服自己。 “是啊,”当时她假装没听懂,只是微笑,“为数不多的优点。” “或许你已经看出来了,东京回去之后,我就开始动摇。世界上哪有我这样的人,动摇了快三个月,人家彩票都开奖了,我还没摇出结果来。看我从胸有成竹到纠结愧疚,你是什么感觉?会得意吗,觉得我自讨苦吃?还是打算按兵不动,看看我犹豫到几时?如果我今天不作,你肯定有本事安安稳稳从船上下去,最多拍点照片,暗示我要信任你,也要信任自己。我现代文阅读一分没扣,我是傻子吗?你就等着我自己觉悟、自动退出,你以为你在做什么,植物生长观察吗?说到底,幸村君,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在这点上,我们真的挺配的。” “你是不是挺好奇的,为什么偏偏是你?之前在学校里,我和你说过我的秘密,我考上立海,是为了成为姐姐。而你看上去,正是我姐姐会喜欢的类型。多可笑,我辛辛苦苦攻略半天的人,只是我姐姐喜欢的人。而那个人跟我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我姐姐出事那天。” 很难形容那一刻她是什么感觉:苦心垒起的高楼付之一炬,墙砖倒塌时,自己仿佛观者,心里竟有辛辣的快意。火烧平原无遗燎,什么都没有剩下。 早川突然想起刚刚入学的时候,她对柚木说,一切就像通关乙女游戏一样简单。柚木神色复杂,告诉她,幸村精市这个人,并不是“追得到就追,追不到就算了”的那种。他的确不是,可惜她的领悟来得太晚了。 她不想听幸村的回答,于是转身趴在船舷上。双手撑着头,出神,一直出神。四面茫茫,方才梦中的场景,再度降临到微微摇晃的航船上。梦里她站在海原祭的舞台上演话剧。底下一圈射灯照着,像是炽热的舌头往脸上舔了一口,烫掉一层皮。 台词是不用记的,只要张开口,就自己跑出来。也不知道演什么,总之是女主角。跋山涉水,公主斗恶龙。道具剑闪闪光,足够以假乱真。掌声雷动,大幕落下,她和搭档一起鞠躬,直起腰时才看清站在边上的是宫崎。他扮了什么,被囚禁的勇者,还是恶龙?醒过来的时候她也记不清。 梦里她还记着要秋刊,简直是刻入骨髓的爱岗敬业,野原看见了都要掉眼泪。宣传部摊位前人来人往,幸村站她边上,给她做全场最佳看板郎。低年级的后辈回来领传单,都要故意往他跟前晃,一只眼睛把她敷衍得风雨不透,一只眼睛紧紧跟着幸村,嘴上还要问,早川部长,这是你男朋友吗? “你真受欢迎。”她打趣他。 他朝她看看:“重点不是受不受欢迎,是受谁欢迎。” 秋老虎来得猛,她去卫生间,鞠起一捧水扑在脸上。灵台清明,身后有人说话,屏息凝神着听,一个问你们班早川是不是和幸村在一起了?一个答你怎么知道。 “怎么不知道,学校都传遍了。谁没看见中午他俩一起吃饭。她这人怎么样啊?” “我觉得挺好啊——” 挺好,哪里好?梦里早川竖起耳朵,想拧上水头龙听个明白,然而那水龙头怎么都拧不上,越旋水柱越大。狭小的卫生间灌满了,又成倍延展开,变成夏日露天泳池,水浪以有力的冲击扑打着她,冰凉刺骨而又柔情万种,她惊恐地挥臂蹬腿,想踩住一些结实的东西,可是手足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温情脉脉的空虚。 “早川?” 一只手抓住了她,将她拉出水面。早川睁开眼睛,水雾模糊间,金色的阳光将幸村的面庞切割得支离破碎。他蹲在游泳池边上,轻声问她,还要玩多久? 她心想,我没有在玩啊。话还没说出口,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岸边。迎着她疑惑的目光,幸村介绍道,这是我的队友仁王雅治,这是仁王雅治的女朋友九原真绫。 刀子般锋利的水流凌迟着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她懵懵懂懂地朝仁王伸出手,又听幸村在一旁说:“这是我的女朋友,早川明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45章 于是她低下头去,长长的头水草一般在水面漂浮四散,晃动的波光映出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庞:熟悉而陌生的眉眼,熟悉而陌生的神情,熟悉而陌生的笑意,是早川部长,是幸村的正牌女友,是她最想成为的姐姐。 泳池的水迅速搅动起来,在底部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四面的瓷砖消失了,大水无边无际,如同小时候在神话里读到的世界末日。满面带笑的仁王,满面带笑地松开了她。全世界的海浪向她涌来,有时锋利,有时柔软,有时轻盈,有时沉重,早川一把抓住,却又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从指缝中溜走。 直到她自己也被海水吞没。又在濒临窒息的痛苦中挣扎着醒来。醒来的第一个刹那,耳畔是航船嗡嗡运转的声音,像来回摩挲浅滩的浪,翻腾着冰冷的呼吸。 远处海滩附近,有人浮在滑水板上嬉戏打闹。白色的水花捕获了夜光,再将它们抛向璀璨的夜空。在那光亮的映照下,幸村的面容喜怒莫辨。许久,他的目光一点点聚焦到她身上,仿佛被挪动的棋子。 早川神色一凛:“你想说什么?” 他突然笑了:“如果我跟你说,‘我好像更喜欢现在这个你’,你应该会把我从这里扔下去吧?” “是啊。”早川朝天翻了个白眼,“先做一个平抛运动,再根据你的体积和海水密度,测算你沉到海底的时间。” “对不起。”即将性命不保的幸村立马给她道了个歉,兴许是他脸上的笑容太过明显,以至于说出来的话也少了几分可信度。 于是早川扶着栏杆,依然不看他:“道歉就没必要了吧。算责任,也是我给你道歉。我做决定不过脑子,我爱慕虚荣,我自找的。你可以骂我,我只是不爽,也不想忍了。” 幸村是什么人,讽刺都算极限了,他当然不会骂她。“我没想到会给你这么大压力。我以为你只是……” “只是玩女性向游戏是吧?可是游戏也要练级啊。更何况你是校园偶像,我只是普通女生,要符合你的标准,真的很困难。”她叹了口气,“所以我说,有些人平时装得很体贴,也努力对人体贴,但他的自负,就体现在这种细节上。断头皇后那个故事怎么说的?人家穷得吃不起面包,她听了很震撼,问,你怎么不吃蛋糕啊?” 幸村和她一样趴在栏杆上,指关节抵着下巴:“这个比喻未免太狠心了吧?我觉得我和其他同学的相处一向没什么问题……” “是没问题。”她迅速回答,“不过幸村君,你对他们有什么深刻印象吗?这里可是立海大,胜者为王的地方。不表现得出色一点,根本不可能被你记住吧?你知道你们班第一排第一列的男生喜欢做什么吗?你知道坐你后两排的女生喜欢看什么书吗?” 我可是费尽心思才跻身进入你的好友名录。预习你喜欢的,复盘我们经历的,然而那种拇指悬停于屏幕之上、绞劲脑汁寻找一句“合适”回复的时间,终于结束了。 幸村愣了一会儿,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到底也笑了。即使被人指着鼻子骂,他依旧笑得出来,那种姿态,让早川既佩服,又挫败。佩服于他的气度,挫败于她捣毁了自己苦心经营的形象,却未能撼动他哪怕一分一毫。 “这么说我又要和你道歉了?”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笑意,仿佛随意提起今日的天气,“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你让我帮你擦黑板,全程都站在边上看着我,然后又和我握手,问我打算坐在哪里。我觉得你胆子好大。” “嗯。就是那种经典剧情啊,面对校园偶像却不回避目光,对方就会觉得‘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说到底,你不是也吃这一套吗。” “然后你主动邀请大家进行小组讨论,初次见面,只有你拿出了完整的分工方案。后来我听他们说,不知道你国中是哪里考上来的,反正不是立海本校人,否则这么厉害,不可能没见过。” “唉,那个,”早川摇摇头,“装的啊。我想了一晚上呢,怎么从气势上压倒大家,还提前看了好几章《忧郁的热带》,斯特劳斯文笔好,但架不住内容困啊,第二天醒过来,我就记得他引的那句夏多布里昂了。” 「『每一个人,』夏多布里昂写道:『身上都拖带着一个世界,由他所见过、爱过的一切所组成的世界,即使他看起来是在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里旅行、生活,他仍然不停地回到他身上所拖带着的那个世界去。』」 曾经在书中读到的句子再度浮现于眼前。白纸黑字,姐姐留下的波浪线标记,她低着头,轻声对幸村说我很喜欢这段,却不料这个故事,在开头就被写好了结局。 她不断地回到她身上拖带的那个世界去,在那里她只是早川明羽。因此她始终没有办法全情投入到游戏之中。又或许她的错误,正在于从一开始,就把现实当成了游戏。 “要变成姐姐。”然而,为什么非变成姐姐不可?变成姐姐之后,又能怎么样?早川突然想起上学期某天晚上,她一边写作业,一边和书本聊天。 “长得好看;在学生会里担任重要职位,举办许多活动;成绩很好,是东京大学预备役;和人气最高的男生幸村精市谈恋爱——虽然还没谈成。”她把练习册翻到最后,去对完形填空的答案,“这样总能符合你那青春校园故事合格女主角的标准吧?”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46章 “请注意用词。不是我的标准,是您的标准。”女主角手册出和往常一样冷漠的声音,“重申一遍,这条故事线,是您自己选择的。” 而在更早之前,它从半空降临到眼前,对她说:“是您的愿望呼唤着命运,而并非命运选择了您。” 她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可以不用这样的?改变是什么时候生的?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或许是从噩梦中惊醒的刹那,或许是和仁王一起翻看旧相册的晚上,或许早在这之前,她推开教室的门,回头看着站在走廊上的幸村。心里有一根弦绷断了,出裂帛般的声响:“我和你不一样。胜利和你是一体的。而我追求胜利……只是为了变成别人。” 很久以前,她向他提起,采访提纲中询问生病细节、复盘单打失败,算不算一种冒犯。他表示不介意,说但凡能够开口,便都已经放下。就像血痂,脱落的时候,就是伤口愈合的时候。 那时候两人并肩而立,背对西晒太阳,影子短暂重叠在一起。脚下的三层楼梯仿佛没有尽头,幸村的声音在空旷的建筑物内一阵阵回响,越来越响。似乎也有某个瞬间,她错觉他们正无限接近,临水照花,望见自己的影。 他的确傲慢,的确恶劣,的确不是好人。这些他都没有否认。然而她也不是。他的眼底永远酝酿着风暴,失去一半自我的体验、强烈的掌控欲和好胜心,构成强大的引力,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是试探,也是邀请。那条行将起航的船,随之可能将她拖进汪洋之中,她挣扎许久,终于能够站稳脚步,对他说,我不走。 全世界的海浪向她涌来,而她的存在,恰恰与海无关。她望着幸村,心想,你应该可以明白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半!还没有写完…幸村还没有下场… 怎么说呢,遇到幸村,固然是一种冲动选择所导致的不幸,同时也是幸运。早川并不是一个完美女主角,她嘴巴很毒(想必也看出来了);她总是瞻前顾后、小心翼翼,又在不该莽撞的时候过分冲动(怎么说,或许灵魂是格兰芬多人);她总觉得能够找到最佳处理办法,事实上越往后拖就越糟糕,姐姐的事情是这样,幸村的事情也是这样。本质上说,这是一种贪婪,她什么都想要,但总有撕破脸的时刻,总有不尽人意的瞬间。如果早川是柚木的性格,那么许多事情,直来直去,会简单很多。但是她恰恰不是。或许她曾经有机会是,但是她的家庭氛围和成长经历,没有给她率直的可能。 我始终相信幸村是懂她的。他的确傲慢,的确从来没有考虑过早川攻略他所要付出的努力(相比之下,仁王就很明白那种割裂感),他以为两个人是在玩对等的游戏(所以他一开始的确生气了,讲话的态度也很讽刺,并且一出手就正中红心),但他又的确能够懂得早川的好胜心,早川失去一半自我的体验。他一遍又一遍地邀请,或者说诱惑他,直到她意识到,这一切或许并不是自己的想要的。所以这一切说清楚之后,他们反而……能够撇去虚假的客气,真的做朋友。 我也很喜欢早川的梦,因为仁王对她说过,总做别人,就没意思了。所以在梦里,他松开了她的手。(仁王,你好狠的心)(仁王:?) 第56章 [56]新故事的名字 “应该感谢这趟航程够长。”幸村转过头来看着她,依然是那样的眼神,质感沉沉,仿佛有类似爱的东西存在,但本身也超越了爱。早川移开目光,又听他说:“否则你也没办法挥得这么好。” 她耸耸肩,刚才冲昏了头的怒火终于熄灭:“我真情实感生气,你反而当成表演。幸村君,刚刚还被批评傲慢,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他低头不语,未几,又说:“很多爱情故事都生在船上。” 没头没脑的,早川抢白:“可能是因为大家脚不着地,都给晃晕了。” 他原本大概还有感慨要,可惜被她一搅合,打好的腹稿也显得有些奇怪。于是叹了口气,似乎对她的本来面貌生出了几分敬畏之心:“你说的都对。我能猜到你不喜欢我,也对你真正的样子很感兴趣。不过我也没想到,你竟然那么纠结。如果这种相处让你感到这么痛苦,其实你可以早点和我摊牌……” 她对他看戏般的游刃有余显然心存芥蒂:“幸村君的宽慰,鳄鱼的眼泪。我都摊完牌了,再和我说这些,不觉得有些晚了吗?” “那你之前在犹豫什么呢?”幸村当然不会任由她骂,他语调上扬,似乎借着那些话,用语词代替目光打量他,“是照顾我的感受吗?说实话,我有心理预期。就算你告诉我这些只是玩一玩,我也可以接受。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她挑眉,侧过头盯着他看:“真的?” “……假的。”他被她看得心里毛,“稍微会有一点受伤。” 早川笑道:“骗人。”一会儿又说:“我也不知道。我总以为还不到摊牌的时候,好像拖着拖着,还能拖出更好的结果。” 所以在东京没有说,初诣的时候没有说,情人节也没有说。总以为真的可以抓住什么,然而挥臂蹬腿,手足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温情脉脉的虚空。 “我想太多了。” “你希望所有人都满意。”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人俱是一愣。早川的目光一晃,从幸村双眼之间移开了。月亮在海面投下一抹白光,散作无数星点,如同一只庞大无比的烛台,流淌着千万滴熔化了的钻石,闪闪烁烁,捕获了她的注意。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47章 幸村一字一顿地说:“你不仅仅是想太多,你还希望你考虑的结果,能让所有人都满意。求全责备,这也是一种贪婪。” “你又在对我进行性格分析了。”她盯着海面,任由波光刺痛自己的眼睛,“说了不要这样,这样会被我骂的。” 他沉默了。她接着说:“我错就错在想太多。要是心够狠,好歹做个坏女人。就算自己不喜欢,能和幸村君谈恋爱,也是很惹人羡慕的——虽然你未必会答应我的告白。” 幸村很客套地犹豫了一下:“说不好。其实有几个瞬间,我也以为我们真的会在一起。” 早川刀枪不入:“那只是角色扮演上瘾,偶尔自己也信了。不算数。” 他们都笑起来,于是刚才那番颇有些惊人的性格分析,也就被晚风轻轻掀过。倚着风,仿佛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 “如果这是一部真人秀,我几乎都可以想象观众会怎么评价我们。”早川清清嗓子,开始棒读,“‘太刺激了!早川和幸村线的美妙之处,就在于这强势攻略中的纠结与愧疚,以及百般假面之下的一点真心。’然后美工会把你说过的话加粗放大,打在宣传首页——‘就算是剧本,应该也会有真心吧?事先写好的剧本,可以预测每个人的未来吗?’” “……”幸村扶着额头,“败给你了。” “终于承认败给我了。”早川大笑,“就要这一句话,全剧终了。观众朋友们可以下场了。” 观众朋友们可以下场了,然而他们都没有动。距离游船到港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对岸的沙滩上有人点起篝火,大声唱歌,卡拉ok设备音效不错,歌声如袅袅烟尘,如颂如赞,久远飘渺,遥遥难及。 “现在是真正的‘二人时间’了。”幸村伸了个懒腰,很夸张地说,“聊点别的?” 早川扶着栏杆,这一次她不必再误解了:“聊什么呢?” “除了真人秀必备的谈情说爱,我们应该还有很多话题吧?比如……你们文理分科表交了吗?” 早川看他酝酿半天,酝酿出这么一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就是你所谓的‘很多话题’?好老套哦幸村君,你是高中生吗。” “我本来就是高中生啊。高中生讨论高中生活,有什么问题?”此人大言不惭,“所以交了吗?” “他们都交了,我还没呢。”夜里的海上到底有些冷,她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说,“我还拿不准选什么。上次的专业分享会我也去听了,我自己是更想读文,可惜家里人不同意。” 幸村说,放在以前,我肯定会问你要不要外套。她继续揉鼻子,说话也带着几分鼻音,可是你今天没带外套,而且就算你带了,我也不敢要。你的外套何止保暖,简直是烫手。 幸村又问,你和家里人聊过吗? “聊过,没聊起来。我才起了个头,我爸就撂下碗不说话了。我之前和你讲过,他想让我姐姐学医,现在姐姐不在了,他估计就想让我学医。”早川耸耸肩,“也没问过我愿不愿意。” 其实她还有许多没告诉他。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母亲叫了三回,她才合上笔记本磨蹭着下楼。走到桌边,抬头便看到父亲板着一张脸,筷子碰到碗碟的声音分明在说:架子倒是挺大。 “我——”话到嘴边,又及时刹住了车。早川接手学生会工作半年不到,别的长进未必有,自我克制的能力倒是突飞猛进。父亲的眼神太过尖锐,她别无他法,至少可以避其锋芒,转头去和母亲聊天。 她已经对那套东西驾轻就熟。宣传部工作很忙,春刊紧锣密鼓地筹备,“不过也是锻炼能力的好事”;午休时间还要去小教室补课,笔记抄了三页半,“至少踏踏实实学了点东西”。学海无涯,但凡能摆上台面的抱怨,都是甜蜜的辛苦。 母亲说明天给你做点好吃的,父亲眉目一动。早川心中警铃大作,听见他淡淡地说,这才是对的态度。只出来半句好话,接下来又是批评:“不过你还没做出成绩呢,先别急着炫耀,我看你态度浮躁,小心之后吃亏。” 是。早川清楚,她说这些,就是为了炫耀。他句句在理。然而正是因为句句在理,她才觉得每每偏心。她驾轻就熟的叫苦和本质上的报喜不报忧,都是学了姐姐,可是记忆中父亲从来不会当头一盆冷水泼下来,对姐姐说,我看你态度浮躁,小心之后吃亏。 就她吃亏? 再怎么自我控制,她终归是有脾气的。那天当着仁王的面,她忍了。此刻急火攻心,一路烧上天灵盖,千言万语梗在喉头。她轻轻放下碗,筷子搁在桌上,对父亲说: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您的意思无非就是,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超过姐姐。要是今天坐在这儿的是她,您会说什么?‘知道我闺女肯定没问题’,还是‘真给爸爸长脸’?” 迎着父亲微微颤抖的眉毛,她刻意把每个字都咬得缓慢而清晰:“我也没问题的,我也可以给你们长脸。这一年有谁在后面逼过我?我照样读下来了。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还有,”她注视着起身的父亲,一字一顿,“文理分科表下来,我听了分享会,也查了专业资料。我想学文。” 回想起来,又是一次失败的谈判。她好像总是在做相同的事情,犯下相同的错误:已经忍了,却不能忍到底;准备了满腹言,最后却在怒气驱使下挤出一句,最不讲道理也最伤人的一句。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48章 当时父亲一言不地上了楼,脚步沉重,如同踩在她头顶。辛辛苦苦读了一年,终于有底气和他对峙,早川却并没有感到多少快意。 “当时我爸走了,我妈看着我,她问我,你想好了吗?不是和你爸赌气吗?我说不是的。她也没赞同,也没否认,只说,你再想想吧。”她回到船舱点了杯热红茶,又走到幸村身边,“其实我本来都快动摇了。今天和你吵了一架,还是觉得应该学文。” “别。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她伸出手肘撞了一下他的胳膊,又低头喝了红茶,被茶汤烫到,只能小口小口哈着气,“之前我们和神谷老师吃饭,他问我有没有想过大学要去哪里。我说不知道。他说,别人觉得好的,未必适合你。就像人人都喜欢幸村君……” 他顺势闪到一边,然后举手投降:“差不多了,不用再伤我的心了。” “……可我不喜欢。当然,幸村君也不喜欢我。我俩扯平了。”她坚持把话说完,“学医当然好,继承家业,听着多酷啊。可是我的成绩,未必考得上顶尖的医学部,为了读医而读医,想想也实在没什么意思。我不喜欢这个专业,这个专业也不见得青睐我。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去?为了争一口气吗?” 幸村叹了口气:“其实我可以理解你父母的观念。你父亲是医生,有家里人托底,就业会平稳一点。” 不打太极也不吵架的时候,和幸村聊天其实很舒服。他不会顺着你的观点往下说,但总能表示理解,同时分析利弊。早川笑笑,表情分明写着,我又不是不知道。 她也开始学习幸村,引经据典:“之前采访的时候,你说‘天衣无缝’并非网球的极限,没有注定被堵死的路,天赋的定义也可以有很多种。” 他静静地听着:“所以你选择另外一种。” 她心想,这个人果然是明白的。 他们又续了一次杯,她喝红茶,幸村喝牛奶,天南海北地瞎聊。幸村问她,喝红茶不会睡不着吗,她说你以为喝牛奶,就能继续长高吗。话音刚落,被自己的尖牙利嘴吓了一跳。 “太狠了。”幸村往栏杆上一趴,“我只是单纯关心一句。” “对不起对不起。”她的道歉也很流利。 她和他讲了学生会的派系纷争,自己的两难处境,说原来宫崎不只是计较文件装订,他能坐上那个位置,的确有两把刷子,而她也不知道写稿到底能有多少意义。她还和他讲之前的数学竞赛,明明学得很认真,可数论题拿到还是两眼一抹黑,看来有些东西短期内能提升,有些东西是怎么也补不上的。学业、学工,日程表上一格一格写满了,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时。分身乏术。这是她过去永远不会暴露的弱点。 幸村说,也可以尝试放掉一些吧。又说,不过你可能一个都放不下。 她很认真地看着他:“如果是你,你会放下吗?” “如果这些事情真的非做不可,我会把自己逼到极限的。”他叹了口气,“所以你不要问我要答案,我给不出答案。” 他们的思维是那么像。所以他才能一语中的,说她想让所有人都满意。求全责备,也是一种贪婪。 她后来才知道幸村问她文理分科的事情并不是心血来潮。前几天u-17集训营下了通知,说是今年夏天的全国大赛后,集训营会从全国的高二学生中选出两人,参加网球协会牵头、索尼公司赞助的海外培训计划。“大概可以理解为公费留学、公费打球。” “其实这个计划以前就有,主要选出一到两个十二岁以下的小孩,送到美国的尼克网球学校,进行网球训练和文化课学习。这两年,可能是因为中学生网球的水平本身在提升,也有越来越多的球员去了别的国青队训练,所以集训营这边也在组织自己的选拔和海外培训。” 她把红茶纸杯拿在手里一圈圈转着:“为什么要去海外?我知道这是一个……很初级的问题。” 幸村倒没觉得这个问题笨——如果他觉得,放到现在,他一定会说的:“多方面的考虑吧。虽说u-17每年都有定期训练,但是大家平时还是要上学的。去海外的话,一来硬件设施会比学校好,二来训练的强度会增加,更重要的是,教练体系更加专业,对手水平也几乎是世界级的。如果表现好的话,还可以和经纪公司签约,国内的基金会也会资助组建完善的团队,包括击球教练、体能师、心理医生、媒体顾问等等。” 他说了这么多,语速稍微有点快,再老练的表情也压不住眼底翻腾的期待。仿佛是第一次,早川见到这样的幸村。她歪头笑了,一句话总结:“所以就相当于正式决定打职业比赛了对吧?” “可以这么说吧。如果九月的选拔顺利,打完今年世界赛,我就应该在海外了。” “哦?”她斜睨他一眼,“这么自信?” “这种时候我是不是应该回答,‘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中学网球界第一人’?”幸村望着远处的海面,云遮住了月亮,也遮住了他的脸,“其实我们这一届,也算是奇迹之年,人才辈出,不过其中大多数都不会选择继续打网球。” 他给她讲了几个认识的人。坊间传言要“继承家业”的迹部景吾,已经将京都大学历史系作为目标的柳莲二,打算进入警察厅的真田弦一郎,还有真的会去学医的柳生比吕士。她已经不再是去年那个被几盘录像带震慑的新手了,她知道,职业不是说打就打的事。竞技体育是扮演英雄的运动,选手的巅峰期只有不到十年。上场了就得赢,下场了还要面对未来、创伤和各种人际关系。与对手周旋,与媒体周旋,与自己周旋。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49章 早川没有说话,她突然想起自己那篇采访稿的结尾,小标题叫做“新故事的名字”: 「音乐起。进入半决赛的四支队伍在网球场中央站定,幸村精市一步上前,从赛委会负责人手中接过晒得滚烫的冠军奖杯。镀金表面映着他的脸,在他身后,立海网球部的队员排成一列。」 「他想起去年全国大赛后的每个早上,自己都会出门锻炼。路线是固定的,几分几秒经过哪家店铺,什么时间段什么配速,心里都记得清清楚楚。只在极偶尔的时刻,站台跌倒和错过来球的画面浮现眼前,失控感和挫败感突然降临。他会深呼吸,在原有的基础上再加一圈。太阳缓缓升上天空,夏日的街道闪烁着耀眼的白光。」 「『失去的冠军,夺回来就好了。』他说。」 “我会在电视上看你比赛的,看你拿冠军。”其他的话不必说,更不必说什么如果没拿冠军也没关系。“然后情热大陆给你拍纪录片,如果采访到我,我会说这人以前去林间学校学习的时候,不小心把饭盒炸了。” 幸村闷头笑了:“谢谢你。” 前路如同黑夜行舟,只看到船头那一点水面,摇摇晃晃,盛着月光。然而早川心里想的却是,如果这条船一直行驶下去就好了。行过子夜,行过黎明,然后他们可以靠着船舷,一起看日出。 毕竟多年以前,在医院楼梯间里,他们看过同一场日出。 作者有话要说: 在我心中,幸村是大概率会打职业的。他已经驱除了伤病,可以以一个没有遗憾、也不必孤注一掷的姿态站在球场,虽然职业未必是好走的路,但他应该不会有所犹豫。 否决了恋爱的可能性,把话说开,踏踏实实做朋友的幸村和早川都更可爱了……能够聊的话题还有很多,为什么非要做恋人呢,明明彼此都有更多可能性。他带给她的当然不仅仅是挣扎和痛苦,还有从楼梯间日出开始,揽镜自照般的共鸣体验。天衣不是唯一的路,胜者为王,但是胜利的概念也有很多种。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写这么复杂的感情线。与其说这是我最初计划好的,不如说是人物推动着我,人物的前史、人物的将来,告诉我他们必然要经历这么多纠葛,才达到这个微妙的平衡时刻。然而前面那么多周旋不是无用的。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 最近好忙所以下次更新是在下周四,进入仁王雅治的场合~ 第57章 [57]双份约会 地铁驶入市区,车厢内的乘客渐渐增加。下午四点半,小学生已经结束一天的课业,背着四四方方八角尖尖的书包,从熙熙攘攘的站台挤上同样熙熙攘攘的车厢。新鲜的喧哗,随着急促的滴滴声涌入耳朵。于是早川站起身,给走到她面前的小孩让了座,一边伸手去够吊环,一边侧过头问:“还有多远?” 柚木左手扶着柳生的胳膊,右手腾出来查看地图软件:“三站,快到了。” 早川继续玩手机。地铁挤得像罐头,密不透风,站在她后面的女生背着超大的提琴包,硬邦邦硌着她的肩胛骨。前方到达换乘车站,哗啦啦下去一大波人,她松了口气,正打算站到靠墙的角落,耳机线却被对方提琴包上的挂件缠住,又在一扯一松之间,掉到了地上。 提琴女生背靠她站着,对身后生的一切浑然不觉。早川暂停视频,打算去捡,却现边上的柳生和柚木比她动作更快,同时弯腰,同时伸手。车门关闭的滴滴声再次响起,地铁突然启动,柚木踉跄一步,柳生条件反射拉住她,于是他们的手就在耳机线两侧牵住了。 ……所以这是在干什么?我应该谢谢两位吗? 早川自己把耳机捡了起来,默默插回手机,抬起头,就撞上仁王盈满笑意的目光。一直笑一直笑,仿佛刚刚说媒成功,现在正要去吃人家的酒席。你干嘛,她用眼神问他,感觉自己脑门上也安了个问号。 他很夸张地感叹:“好浪漫哦。” “是啊,好浪漫,”早川无处撒气,只能膝盖向前顶了他小腿一下,“我下次再也不要和情侣出来玩了。” * 事情变成这样,归根结底还是和学生会有关。修学旅行五天四夜,行程满满当当,参观游览加上各类团建,所有人都叫苦不迭,夜里躺在床上,常常腿痛得睡不着。宣传部管理的bbs学生会板块上,针对活动内容的讨论已经足足码了上百楼。摊开来说,无非是住宿条件、伙食问题,偶尔出现几条寻物启事,余下则都是对不合理行程的抱怨与质疑。 于是第三天晚上,各部长紧急线上开会。早川趴在枕头上,把整理好的反馈到群聊里,大家开始七嘴八舌,说着“我同学觉得”,心里想的全是“我自己觉得”。小窗口沉默了一下,半晌,宫崎说,要不把明天晚上的参访改成自由活动? 全票通过。众人心满意足退出会议室,早川把行程变动告诉柚木,对方正和柳生连麦玩《分手厨房》,不断出“着火了着火了”“洗盘子洗盘子”“把米饭给我”“我什么都没做怎么就通关了”的无意义喊叫,约莫半分钟后,才迟钝地回过头,眨巴眼睛看着她:“那不如,我们出去玩?” 早川和柳生一时都没弄清所谓“我们”指的是谁,出于对柚木的天然信任,他们条件反射性回了个“好”,说完才觉得这男女比例一比二的状态,不管怎样都有些奇怪——她不想做情侣的电灯泡,柳生也不想给闺蜜拎包。早川指尖描过枕套上的花纹,轻声道:“要么叫上仁王?”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50章 “啊?”游戏节奏越来越快,柚木一时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于是她只好扯着嗓子,在咚咚咚的节拍中重复道:“我说,要不要,顺便,叫上仁王?” 所以只是“顺便”吗?真伤人啊。从被子里摸出手机的时候,早川都能想象到仁王听见这番对话的反应。眉毛微微挑起,或许还会带出奇怪的口癖。她熟门熟路打开line界面,点进图书馆复习小群,正准备at他,想了想,干脆找到私聊对话框,问他: “你明天有空吗?柚木说要去市区玩,还有我和柳生。三缺一。” 这条邀约孤独地沉在对话框底端。早川盯着白色的界面看了一会儿,心中无端烦躁,手心微微出汗。觉得自己这样等着实在很傻,只能切出去刷立海bbs。两分钟后,伴随着“着火了着火了”的呼声,消息提示从屏幕上方弹出,仁王回复了: “为什么没有空?” “他说什么?”仿佛感应到消息一般,柚木头也不回地问她。 “他说好的。”早川垂下睫毛,松了口气,“问你几点钟。” 柚木狂按键盘,用灭火器扑灭着火的煮饭锅:“你刚才说下午的活动四点结束吧?四点二十分门口集合。让他别忘了带钱包,我们是出去玩,要花钱的!如果不带钱包的话——” “不带钱包的话只能挂牌下海一夜十万了对吧?”早川顺畅地接住这个贯口,拇指用力敲击屏幕,力道之大,仿佛要把自己雀跃的心也按下去。 别跳了。她喃喃自语,却愈感觉自己的胸膛紧贴床单,心脏在狭小的空间中不平匀地跳动,一下比一下快,就像铁锤一样,重重撞击着她的前胸。 于是只好翻过来,仰面朝天躺着,盯着天花板上那个褐色的斑点,忍不住去想,明天会生什么。 ……明天会生什么呢? 修学旅行是集体活动,参访景点时需要穿校服,但是自由活动不用。第二天下午的活动一结束,早川便冲回民宿,蹲在行李箱前就往外扒拉衣服。柚木后脚走进来,看见她的阵势,愣是站在门口没敢进去。 “进来啊。”早川百忙之中瞥她一眼,“你不是也要换衣服吗?” “我的确要换衣服。”柚木绕过她和她摊在床尾的行李箱,走到窗边拉上帘子,“但我也不至于如此急迫……” 她的尾音在早川微微泛红的脸色里悄然隐没,然后话锋一转,揶揄道:“要我帮你参考下吗?” 早川捞起枕头重重敲了柚木一记。她对着梳妆台试衣服,一条不满意,又换第二条。在这长夏无冬的热带城市,似乎应该穿得应景,然而无论雪纺、碎花或吊带,套在身上都无法令人满意。柚木早就打扮好了,淡定从容坐在边上玩手机,看她纠结半天,最后竟只是换了去年夏天常穿的那条连衣裙,不由长叹一声。 早川吼她:“不许叹气!” 柚木眼泪汪汪玩手机:“你凶我。” 她手一抖,眼线液笔歪歪扭扭,直劈出去:“我没有。” “你有。”柚木继续眼泪汪汪玩手机,“我说你画个口红就差不多了。今天出去玩的两位,虽然看着像帅哥,但是本质也只是直男。除非你画个超级烟熏妆,否则他们可能看不出区别。” 早川手一抖,差点把眉毛画歪:“……我又不是画给他们看的。” “我心里知道区别。”说出这句话之后,后面的句子就流畅许多,“难得出一趟门,我想体面一点,不可以吗?” 她在梳妆镜中看到柚木的眼神,平和,宽容,充满体谅。仿佛说的是,不用为自己找理由,我都懂。早川羞愤不已,坚持抹完唇釉,梳了一把头,就说要下楼。 我心里知道区别。见到仁王的时候,说过的话仍在她耳边颤动,微微地响,微微地痒。这里的春天就像神奈川的初夏,刚换上的连衣裙贴着后背,风吹过来,布料黏到身上,燥热感散去后是阵阵冰凉,才意识到自己下楼太急,出了薄汗。 自从上次去便利店吃夜宵被柚木打断,她便始终没能找到和仁王相处的机会。学生会事情太多了。那天聊过之后,宫崎不知受到什么刺激,凌晨一点给她和部长赤井消息,让宣传部“履行职责”“找点事做”。她一觉醒来,点开通知,差点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任务来得急,几乎抓不到临时工,只能亲自上阵,写通讯稿、拍摄照片、整理反馈,工作量直逼负责组织活动的学习部和外联部。修学旅行以班级为单位,然而她几乎一半的时间都和宣传部呆在一起,连柚木都见得不多,更何况仁王。 早川忙里偷闲回过班里几次,端着相机,借口要给同学拍照,实际上却是为了找他。可惜仁王自由散漫,常常不见踪迹。人并不是回回都有好运气,能撞上水族馆里被蒙住眼睛的浪漫剧情。早川殚精竭虑,最后除去储存卡中几张照片,可以说是一无所获。而被她拍过的同学,都纷纷拜托她回头把电子照片到自己邮箱,无意中又给她增添了不少工作量。 “你刚才在哪里?”此事想来懊恼。回到学生会用作临时据点的大巴上,她掏出手机,给他消息。 他的回答无非是那么几样,到处乱逛,或者和网球部的人一起。末了总会问她,你不是在干活吗?找我有事? 她捏着手机,把字打出来又删掉,最后只是很克制地回复说,没什么,只是没看到你。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51章 早川推开民宿房门,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目光穿越春日疯狂生长的盆栽叶片,从仁王的梢末端擦过——无端的,她想起那天在羽田机场,飞机驶过长长的加速跑道,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将两侧景物甩在身后,最终腾空而起。天穹赫然眼前。那一刻,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仁王抬起头和她打招呼,说,好久不见啊。 “是啊,”她忍住笑,很正经地走上前,甚至还和他握了个手,“好久不见。” 此情此景太过浪漫,看得柚木在边上大呼无语,说仁王雅治你可别装了,搁这儿演电视剧呢,没人吃你这套哈,走了走了先乘公交去地铁站。仁王被呛了一脸灰,只好相当无语地看着早川:“怎么就光我挨骂?这不公平。” 早川的笑终于忍不住:“怎么就你挨骂,你还不知道吗?” 柚木下楼的时候还要和她拉拉小手,假装亲密无间,碰到正牌男友后,很快本性暴露,走两步就自和柳生比肩,渐渐地把她和仁王甩在身后。早川沿着人行道慢慢走,一步一个脚印,踩着瓷砖的接缝。仁王看她半天,突然问:“你心情很好?” 她抬头看他,目光定住了就很难移开:“因为看你被骂,所以心情很好。” 毫无逻辑可言的回答,说的却是真心话。终于不用再思考那些,不用思考我是不是喜欢他、这句话要不要当作没听见,不用思考当我向他靠近一点点的时候,该不该考虑另外的人,并且背负沉重的道德责任。 虽然这雀跃里不免带着一点胆战心惊,一点因为始终无法摸透他真实想法而生出的不确定。但她还是开心,连话都比平时多,顺着“我讨厌情侣”一路说下去。她说的时候,仁王就在旁边听。 地铁窗外一片漆黑,五彩斑斓的广告牌飞速后撤,光影汇聚成潜流。仁王的脸映入车窗,镜面映现的虚像与镜后的实物好像电影里的叠影一般晃动。出场人物和背景没有任何联系,定睛一看,两者都不清晰。唯独他的眼睛同灯火重叠的那一瞬,就像在夏夜草丛里的萤火虫,忽然亮起,又灭了下去。 “我有个问题,”仁王突然开口,仿佛萤火虫腾空而起,镜中的他偏过头去,凑到她耳边,轻声问,“你盯着车窗看了一路了,看什么呢?” 早川脸都红了。又听他紧追不舍:“我好看吗?” “……”她干脆破罐子破摔,“好看。仁王同学当然好看。” “不像真心话。”仁王端详着镜中她的脸,“不过,你今天倒是挺好看的。” 早川耳边“嗡”的一下。自觉无言以对,冲着他胳膊就是一拳。仁王开始喊痛,说这可是立海大网球部正选的胳膊,价值千金,你施加在我身上的每一次攻击都是对我们称霸全国的阻碍——然后又被早川打了一拳。柚木和柳生被这边的动静惊动,纷纷投来理解的目光,示意她千万不要手软,“有人自找的。” 早川的手心都是汗。谁也看不出她的紧张,柚木看不出,仁王也看不出,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冲绳的天气、正式的妆容、四人的出游,以及鲜活滚烫、随时准备冲破牙关的爱意,诸多陌生的要素叠加,为胸腔里那点雀跃,涂抹上一层又一层的胆战心惊。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和盛装打扮去见幸村时不一样,和穿着拖鞋到家门口扔垃圾然后偶遇仁王不一样。她自己知道区别。 从昨天假装淡定出邀请的时候,她就知道一定会生什么。只是不知道,这一定会生的到底是什么。 地铁终于到站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可以写一些少女心dokidoki的剧情了,不过明羽那种微妙的心态变化也实在是很难把握………………………… double date可以说是恶俗老梗了,某些模范情侣会起到催化剂的作用gt;lt;gt; 不要靠近学校会变得不幸就是说!下次更新在周一(鞠躬 第58章 [58]情侣专场 她们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下了车,坐在地铁站附近的便利店门口的长椅上呆。作为本次活动的组织者,柚木延续了她一贯的作风,没有制定任何攻略。所以只能现场打开票务软件和点评网站,寻找合适的游玩地点。 “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早川一脸幽怨地看着她,“你昨晚说:‘放心吧,交给我,我心里有谱。’” “有谱是有谱,”仁王从她身后探出头来,一起嘲笑搭档的女朋友,“只不过上面光有线,没有字儿。” “我们好像那种,热血少年漫的主角团,”柚木假装没听见,把头靠在柳生的肩膀上,嘴上出“咚”的夸张音效,“‘大危机!——离家出走的少男少女,将在陌生的城市遭遇哪些挑战?幽深的小巷里,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拉面摊的老板,为何笑得如此诡异?’” 早川抄起报刊架上的《jump》就往她头上敲:“那你是什么,主角团的废话输出吗?” 鉴于主角团即将面临大老远乘地铁过来却不知道做什么的窘境,她也拿出手机,和废话输出一起看周边游玩信息:“晚上有好几个小时吧!去看这个脱口秀怎么样?” 仁王伸手在她的屏幕上点了几下,指着抢售一空的低价票说:“要六千円呢。” “那算了,”早川一秒变脸,“让柚木现场给我们讲一段吧。” 柚木飞来一记眼刀表示拒绝,又说如果你们众筹六千给我,也不是不行——当然柳生那份可以省掉。早川无语,大骂她见色忘友,如此言论,真该拿手机录下来,传到校园bbs,然后——“然后就会被全校女生羡慕,”柚木一下子握住柳生的手,举到早川面前,“明羽羡慕吗?”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52章 早川说柳生君管管你的女朋友吧,我要长针眼了。 最终,在排除了漫画咖啡屋、保龄球馆等常见选项后,她们决定暂时去游戏厅热身——虽然早川不明白,“我们又不是等下真的要去打boss,为什么要热身?”但柚木无视了她的问题,游戏厅就在距离便利店五百米的大厦四楼,大家抬脚就走,一个比一个积极。 这家新开业的、“当地最大”的游戏厅,和他们在神奈川本地见过的一个样:入口处摆着一排颇为炫目的娃娃机,明晃晃地暗示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我们就是来骗你钱的。当着柳生的面,柚木号称自己很会抓娃娃,海原祭上打破过柳生班级摊位的记录。早川刚刚遭到冷落,此刻报复心起,要求她不要吹牛,现在就抓一个看看。 他们围成一圈紧盯柚木,看她去窗口兑换了游戏币,叮叮当当走到机器前面,把塑料小篮夹在t恤和斜挎包中间,微微倾身观察玩偶的位置。早川说,朋友,你这样像个导游。柚木愤愤然抬头,现她正举起手机对准自己—— “你在干嘛!” “现在出现在镜头里的是柚木选手。她不远千里,从神奈川赶到冲绳,参加……抓娃娃全国巡回赛。嗯,请问柚木选手,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现在是什么心情?是不是准备打破自己的记录?想要采取什么战略?” “……”柚木无语。转过头去看柳生,现自己的男朋友也笑得很开心。她正要大呼这个世界没救了,低头就看见娃娃机上的倒计时已经归零,在她完全调试之前,那个晃晃悠悠的三角爪,就从空中降了下来—— 然后准确无误地,钩住了小鳄鱼身上的背包挂件。并且把那个挂件从整个玩偶身上扯了下来。 “恭喜柚木选手,”早川出兴高采烈的声音,如同一位刚刚上岗的体育节目主播,“获得了小鳄鱼的背包!接下来只要把那个小鳄鱼抓住就可以了!这种策略就叫——” “各个击破。”仁王在边上添乱。 柚木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你能不能把小鳄鱼的背包吃下去。 认识的人凑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很开心。从这个意义上说,或许来游戏厅是个正确的决定。她们几乎玩遍了整个游戏厅的多人对战项目,柚木也一如既往地抛下她去和柳生组队,理由是这样战力分配比较均衡。早川冷下脸来,说是啊你玩个《分手厨房》第三关都能着火,谁和你组队谁倒霉。 柳生推推眼镜,表情不变,显然是自愿倒霉。早川爬上椅子,投币进入赛车游戏,选择人物,把ok键按得啪啪作响。右手边仁王突然问她,你晚饭还吃得下吗? “啊?”早川不明所以。 仁王笑得挺开心:“我看你都气饱了。” 早川翻白眼,翻到一半又停下,颇为凶狠地瞪着她:“我告诉你,你今天不许输。情侣了不起吗?我们就得让柚木看看什么叫默契。” “看着呢看着呢。”柚木在她左手边打岔,“别聊了!开始了!” 他们的确赢了。早川一骑绝尘,过弯道时硬生生从柚木柳生构成的防线之间撞了过去,没理会身边仁王夸张的“哦呀哦呀”,紧接着又是一段漂移。柚木叹为观止,说以后我绝对不坐你的车,什么时候被你甩出去都不知道。 各种赛车和枪战游戏玩累了,他们便晃到其他区域。柚木一路走,一路哼着歌。早川落后她小半步,问她唱的是什么。她说,我在模仿新垣结衣,人家也是冲绳人,你看,多应景。 早川:“这不是模仿,这是超越。” 仁王:“你这样的人家都不收你版权费。” 柳生冷不丁说那仁王你做个示范吧。从未在音乐课上亮过嗓子的五音不全人士陡遭背刺,急忙清清嗓子,假装公平公正:“这不行。不能既当选手,又做裁判。” 参考以上情节,晚饭也几乎是在四人玩笑式的互相攻讦中毫无建设地度过的。聊天内容包括且不限于仁王国三时参加班级合唱比赛,话筒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好巧不巧正对着他的嘴巴,在大胆开嗓和小心对口型之间,他毅然选择后者,导致他们班的整体音量比其他班级小许多,这件事情被丸井说漏嘴之后,全校学生都明白了为什么他专逃音乐课,原来不是青春期男生惯有的耍酷,而是避免出丑。“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仁王拿叉子戳西兰花,戳得支离破碎,就是不吃,“我头都愁白了。” 柳生冷静地吃掉自己那份西兰花:“你自己染的。”就连他都没法从这场混乱战局中逃脱,因为被逼急了的仁王,连搭档的老底都敢揭——当然此人向来没什么顾虑,他说,柚木你知道吗?你邀请柳生去宣传部鬼屋的时候,我差点以为你的爱情就要夭折了。“你是没见过柳生有多怕鬼——我们以前去鬼屋,那个贞子掉下来的时候,他直接失去意识了……” “啊?”柚木差点把汤吐出来,她皱着眉头看向柳生,“我当时还觉得……你挺靠谱的……” 负责助攻的早川在边上接茬:“人家是去告白的,当然靠谱。” 仁王挑眉:“反倒是扮鬼的自己被吓到了。” 有人偏爱哪壶不开提哪壶。早川狠狠舀了一勺千层面,隔着桌子踹他小腿:“所以怪谁?怪谁?” 桌子下面地方小,仁王无处躲闪,眼看网球部正选的小腿骨就要受伤,只好举手投降,说怪我怪我,给您赔罪,今天我请您吃晚饭,吃真的千层面。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53章 “真的千层面?”柚木不解,“还有假的千层面?” “是啊,”他懂装不懂,“我也不知道,有假的千层面吗?” 早川细嚼慢咽,脸颊鼓鼓囊囊,像填满了馅料的红豆包。一双眼睛眨啊眨,同样无知地看着他。一点点秘而不宣的快乐和默契,又像是昔日年糕千层顶端的芝士泡泡,啪一声破开,泄露出香甜的气息。 倒是柚木再一次歪打正着,堪破真相。“我想到了,”她一敲盘子,“之前我看《人间观察》,星野源和新垣结衣做嘉宾。他拿年糕芝士还有别的调料,给她做了年糕千层。我看完还想试试看,结果一回头就忘了——那期很火,前面的互动特别甜,我还转给明羽了,你看了吧?” 早川点点头,不过很显然,柚木并不在乎她的回答:“这也算假的千层面吧?下次家政课我试试看,到时候大家可以一起吃……仁王你什么眼神?” “没什么眼神,”仁王笑得相当开心,“我就是很期待。柳生也很期待吧?” * 冲绳靠南,天黑得比神奈川晚。不过他们走出餐馆的时候,夜幕毕竟已经降下来了。浅紫色的云雾底下,风吹过来,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有一点冷。柚木打了个喷嚏,说不如去看电影吧?至少放映厅挡风。 “打街机、看电影,”早川抬杠,“那和在横滨逛街有什么区别?” 柚木一边看排片,一边说好,那我和柳生去,你和仁王别去。仁王站在柳生边上,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被划分了阵营。“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啊,”他张嘴就没句正经话,“万一我就想做电灯泡呢?” 虽然嘴仗打得像模像样,最后他们去了电影院,反正集体出门,总要黏在一起。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早川就震惊了:电影院异常热闹,来来往往,入对出双。也只有此时此刻,站在这里,四人才意识到今天是白色情人节——修学旅行的时间以“第几天”计算,他们早就忘了今天是星期几,更忘了今天的日期。 “好多情侣。”早川喃喃。 “是啊,”仁王面无表情,“我们身边还有一对。” 她扭头看着仁王:“你现在还想做电灯泡吗?” 他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你说呢?” 这会儿后悔也来不及。柚木已经取好了票,念叨着放映厅号就要招呼他们入场。先前选位置的时候,早川考虑到小情侣需要二人空间,就体贴地让柚木柳生坐第五排,自己和仁王坐第六排——她真没想到,这场除了她和仁王之外,几乎全是情侣。本以为柚木柳生才是少数,结果少数派竟然是自己。 “总之就是非常后悔。”她把爆米花扔进嘴里,问仁王吃不吃。 电影没那么无聊,也没那么有趣,反正很多人也不是来看电影的——比如她左手边那对,开场二十分钟就开始接吻;目光稍微一转,就看到柚木把头靠在了柳生肩上,座位中间的扶手也被抬了起来;荧屏中央,看着就很死脑筋的男主角一遍遍回到过去,想抓住合适的机会向青梅竹马告白,可惜每次都只差临门一脚,无法改变女主角与别人相爱的未来。 好笨啊。早川奋力吃爆米花,吃得口干舌燥,只能猫着腰出去买水。 猛灌了小半瓶矿泉水后,拧上瓶盖,靠着小卖部柜台站了一会儿,早川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是单纯口渴。或者说,不断吃爆米花,本身只是掩饰自己紧张。放映厅里何止没风,简直是没有多余的空气可供单身人士呼吸。萦绕鼻尖的,皆是香水味、玫瑰花味、糖果味和情侣唇齿交缠间泄露出的一点点二氧化碳。 缺氧会让大脑变得迟钝吗?看完电影我会变成笨蛋吗?早川忧郁地想。 她当然紧张。喜欢的人就坐在身边,和她一样四面楚歌,一样对着死脑筋男主角和拖沓的剧情打哈欠。她余光从左手边转到右手边,现他眼睛一睁一闭,注意力比英语早读还要不集中,简直快要睡着了。他的胳膊就搭在座位间的扶手上,自然垂下的手指修长,因为握笔姿势不对,老茧的位置也和别人不同——还被她嘲笑过。 她突然很想牵他,很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手都伸出去了,却被荧幕里男主角的一声大吼吓住。早川心想,您要跑就跑呗,干嘛非得喊一声,网球运动员吗您是——然后一下泄了气,只好弯下腰去拿放在两人中间的爆米花,吃一颗,又吃一颗。 她又拧开瓶盖,仰头喝水。想起自己到底胆子小,和幸村说开之后,障碍已扫清大半,然而前路仍在迷雾之中。胸中的那点勇气,只能驱使她头脑热找到他,却没告诉他找到他之后该说什么——以及,要说吗?合适吗?会不会太快了?他会不会觉得我寒假还说要追求幸村,现在却突然和他表白很奇怪?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他喜不喜欢我?他提到了千层面,还说我今天很好看——万一他只是顺口呢?谁能保证?谁能保证他喜欢我?谁能保证我表白被拒绝之后,我们还能维持朋友关系? 烦死了。塑料水瓶在她指腹下面出咔咔的声音。早川一不留神,被水呛到,扶着小卖部的玻璃柜台咳了半天,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再抬头时,忽然看见有人在边上看着她。 是仁王雅治,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他笑得满脸不怀好意,如同买了票进动物园观猴,大有必须回本之意。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54章 “你干嘛?”她气不打一处来。 “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个电影很无聊?我都快睡着了。”他手里拿着她的包,朝她晃了晃,早川终于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矿泉水瓶差点掉到地上。 “别管他们了,情侣没有人陪也能过得很好,说不定柳生早就看我们烦了,只是绅士风度,憋着不说。”他眨眨眼睛,出让人难以拒绝的邀请,“大老远来一趟,就看爱情片多没劲啊。反正时间还早,我们去逛逛吧?——就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仁王雅治你拿着人家背包从放映厅溜出来的样子真是该死的迷人……任谁都要心动一秒吧!柳生柚木,拜拜了! 好喜欢四人剧情(柳生话少是因为他是言简意赅好学生……而且其他人废话太多了……他每一句话都命中要害,可以说是laser beam的精髓了。 电影是我编的,剧情大概就是《求婚大作战》的剧情(。不过这部剧真的很好看! 下次更新在周六,以后的更新时间改成周二和周六!差不多还有十几章完结吧,也可以不用相信我的预估因为我写着写着就会写很长(逃 第59章 [59]出逃 他们对视一眼,迅速进电梯、下楼,飞步走出两条街,才停下来扶着膝盖喘气。十字街头人潮汹涌,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俩刚刚抢了银行。“我说,”早川跑得太快,此刻缓了又缓,终于拼出一个完整的句子,“要不要给柚木个短信啊?告诉她我们出来了,不然她待会儿还得找人。” 仁王一愣:“呗。我也不想在影院的寻人广播里听见自己的名字。太丢脸了。” 早川掏出手机,靠着灯柱,劈里啪啦打字:“你觉得我们跑了,她会生气吗?” “可能就象征性生个气,心里指不定多高兴呢。”仁王棒读,“‘啊,电灯泡终于走了,比吕士,快让我抱抱你——’‘来吧,柚木,我等这一刻很久了——’” 早川整个人僵住,手机啪嗒一声掉到地上。“……好恶心。” “是吧,就这么恶心。” “我是说你恶心。”她捡起来,现钢化膜裂了一条缝,“仁王雅治!看你干的好事!” “嗯?你说谁恶心?”仁王凑过来研究伤亡情况,“啊,碎了。回头给你重新贴一张,放心,不收钱。” “……怎么还有脸和我提收钱啊!” 他们就这样拌了十几轮嘴,然而手机静悄悄的,始终没收到柚木回信。早川几乎以为刚才那一摔,把本该送的消息也摔了出来。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再一条,就被仁王扶着肩膀推到了人行道上:“别等了,这会儿剧情渐入佳境,两人忙着亲亲抱抱呢,谁有功夫回你信息?走了走了,保持安静对大家都好。你想去哪里玩?” 早川被他问住了。她虽然一路吐槽柚木,但是也没什么规划,基本上属于走到哪里算哪里的徒步旅行派。仁王扫一眼她脸上的迷茫表情,心下了然:“没想好就随便走走呗,这儿也挺热闹的,总比放映厅里舒服。” 当然街上也没好多少。白色情人节,到处是一对儿一对儿的情侣。还有那种趁火打劫赚零花钱的小学生,三五成群在街头摆摊,塑料桶里插着湿漉漉的红色玫瑰,见到人就围上来: “大哥哥,给女朋友买束花吧!” 这开场如此直白,把早川雷得外焦里嫩。会说话吗?不会做生意就别做啊!好歹模糊一下性别,万一这人根本不是直男呢!她默默别开脸去,却听仁王在边上说:“可是我还没有女朋友哎。” 也只有仁王愿意和素不相识的卖花小学生扯淡,真是闲的。她原本打算抬脚就走,看他一秒进入语境,只好站在边上等。 小学生见到有人理会,马上来了兴致:“你把花送给喜欢的女生,就有女朋友啦!” 仁王蹲在摊位前面,把玫瑰花拿在手里认认真真端详:“哦?这样?万一我买了花,喜欢的女生还是没答应,你会不会把钱退给我?” 一句话问住了小学生。早川心想,你这是强人所难。一束花最贵不过几百円,一分价钱一分货,居然还好意思在这里问别人要保证。小学生大概从未见过如此胡搅蛮缠之人,眼睛转了转,居然把目光投向她,试图寻找场外援助:“虽然买了花人家未必会答应,但是不送花,根本连机会都没有了——姐姐,我说的对吗?” 她站在边上,很想双手插兜,可惜这条裙子没有一个兜,只好抬腿踹了脚仁王的屁股:“爱买就买,不买就滚。别妨碍人家做生意啊。” 仁王稳稳地蹲在那里,晃都没晃一下,甚至还回过头来问她:“不如买了送你吧?” “什么叫不如啊!”他这话说得相当勉强,早川明显被激怒了,终于也蹲下去,把他挤到一边,挑出三朵看着还算新鲜的花来:“这三朵,给我包一下!” “嚯,”仁王被挤到一边,看小学生包花,还闲闲地递过去一段绸带,“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买三十朵。” “我只有这点钱,剩下二十七朵的钱您付吧。挂牌下海一夜十万的仁王大人。”早川接过小学生递来的花束,凑近了闻闻,街头廉价玫瑰意料之中没有香味,但在霓虹灯下依然显得楚楚动人。 她突然想起上学期期末一起走回家,路上他拿传单给她叠了一朵川崎玫瑰。纸上印着婚庆公司的开业宣传,满目红粉,乍看有些俗气。被仁王一折,红色背景露在外面,足够以假乱真。那时是冬天,街道空旷,触目皆是冰凉的灰白色,唯独层层花瓣灼灼地注视着她,她不敢抬头,因为他在头顶问,怎么,你是不是终于打算好好追求幸村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55章 不是,没有。时至如今,她终于可以给出坚定地回答,直视他的眼睛。 这么一想,早川突然心情很好。连带着满口跑火车的小学生,以及蹲在那里仿佛下一秒也要拉住路人推销玫瑰花的仁王也看起来顺眼许多。“喂,”她又踹了一脚仁王的屁股,这回他毫无防备,终于跌坐在地上——然后他干脆就调整了一下姿势,大剌剌坐在那里,仰起头问她:“干嘛?” 早川把花塞过去:“送你了。” 仁王没接,看起来受宠若惊:“真的?” “没有三十朵,只有三朵,看你可怜,爱要不要。”努力忽略小学生意味深长的亮晶晶目光,早川把花往仁王腾出的手里一扔,扔完拔腿就走。结果听见小学生在后面扯着嗓子喊:“姐姐——找零!” 她一个趔趄,差点平地摔。只好转过身,破坏原本摆出的帅气背影,指着仁王说:“找给他吧!” * “这孩子真实诚。”站在路口等绿灯的时候,仁王把找零递给她,“要是我我就不提醒你。” 她微微侧过头瞥他一眼,目光被玫瑰花闪到,于是马上移开:“是啊,要是我我也不和你做生意。” “你应该豪爽一点,说别找了。” “那不行,硬币不是钱啊?攒攒还能去买饮料呢。” 此地的红绿灯似乎格外漫长。仁王大概第一次收到女生送的花,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新鲜,不断念叨着那小孩挺有意思,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一会儿说刚才要不是我激你一下,这花还真收不到,忽然又想起,这一般都是男生送女生花吧?敢情咱俩角色颠倒了? 早川一翻白眼:“你要不要?不要还我!” 仁王把花夹在臂弯里,说没有没有,我要的我要的。 也没有特定目标,走到哪儿算到哪儿。路过服装店,早川说这条裙子真好看,仁王说你去试试,她说我没有钱;路过汽车展厅,仁王说这辆看着如何,早川说挺炫的,仁王说可惜我也没有钱。早川说,我们这样window shopping有什么意思呢!仁王说,这才是高中生逛街的精髓吧?早川说,不可以!下一家店!绝对要进去! 刚说完她就有点后悔。好在下一家店是文具店,高中生逛街,别的店不敢说,文具店还是想进就进的。仁王说正好我要给雅纪买礼物,你帮着挑挑吧,早川姐姐挑的,这小子肯定看都不看就收下了。早川说不然呢? “不然他会翻来覆去研究半天试图挑出一个瑕疵,作为我虐待他的证据,然后到我妈面前告状。” “……” “钓鱼执法,是吧?” 文具店的兼职员工甚至还认识仁王,结账的时候盯着他脸端详半天,欲言又止,最终问出你是不是仁王雅治。仁王毫无准备,突然被人叫了大名,掏钱包的动作都停顿一下:“你认识我?” “我看过你的w杯比赛!”她开始满柜台找笔记本,又满柜台找水笔,“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早川在边上旁观全程,心想到底是高中男生,仁王看着低调行事,真的被人拉住,大谈世界赛上的帅气表现,还是忍不住开始得意。早川插不上话,也不该插话,便低头研究放在收银台边上的宣传册。忽然听到店员很小声地问仁王,这束花是送给女朋友的吗? 她心想,保密工作做得不够好啊,我都听见了。又听仁王用相似的分贝答道,不是哦。 店员的声音更小一些:“欸?那是要送给谁呀?” 这下仁王的回答,她就彻底听不到了。 后来店员又给他们推荐宣传册的白情活动,说是可以给未来的自己写明信片,付一些保管费,到时候就能按照留下的地址寄出。两个人一起参加的话,会有八折优惠。“虽然现在看起来很傻,但两年后收到,一定会觉得很有意义!” “是很傻。”早川点点头,然后转向仁王,“所以写吗?” 她们挑了明信片,坐在长桌对面慢慢写。仁王想看她写的是什么,然而他每次探头探脑凑过来,都会被早川踢一脚:“管好你自己!” 仁王揉着小腿:“之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凶?” 早川对着空白的明信片呆,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谢谢夸奖,我一直很凶。” 仁王的偷看计划最后也没有成功。早川执行了严格的保密措施,拿浆糊把自己的信封粘得严严实实,连投递也没有经过他的手——如此防备,让仁王相当受伤。他说,反正你家的信箱就在我家旁边,两年后这几天,我一定早点起床,守着邮递员,趁你还没拿到,先拆开看看——然后就被早川踩了一脚。 走出文具店,往前几步就是一个街心公园,里面似乎正在举办活动,五颜六色的光束从树丛中透出来,一闪一闪晃着行人的眼睛。音响的效果也很好,走出一百米,还能听见有人唱歌。早川侧着头听了一会儿,终于辨认出那是mongol800的《小さな恋のうた》。在冲绳的地界,唱冲绳本土乐队的成名曲,也不失为一种浪漫。只可惜跑调了。 仁王说,我记得这首歌被很多人翻唱过。 “是啊,”早川叹了口气,“但是现在这个人唱的调子,和所有版本都不一样。” 这首歌她们从小听到大,旋律刻进dna里,听到片段都能自顾自接下去。“我也想唱歌。”早川跟着伴奏哼了两句,忽然想通了自己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我们去唱卡拉ok吧?”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56章 仁王一针见血:“卡拉ok回神奈川不能唱吗?” “不许用我嘲笑柚木的话嘲笑我!”她打开手机地图,搜索附近的歌厅,“我想唱歌,现在、立刻、马上!” 刚打了两个字,又把手机放下来,有点紧张地看着他:“对不起,你是不是不太行……?” “不要随便说男人不行。”仁王很认真地把手机重新推回她眼前,“想唱就唱吧。你甚至可以现在就开始。” 于是她走在大街上就开始唱,从中岛美雪唱到米津玄师,什么流行来什么,年代跨度很大,相应的歌曲质量也就不那么高。但她并不在乎。因为她的听众是仁王雅治,一个被问到“有没有跑调”时只会耸耸肩表示自己听不出来的家伙。早川唱到兴头上,还会停下来看着仁王,试图唤起他的热情,让他和自己一起唱,没想到此人将音乐课上的不合作态度坚持到底,说什么都不开口。 “我不会唱的,”他摇摇头,“你死了这条心吧。” 全场还剩一个小包,服务员在前面领着他们,通往目的地的走廊曲折幽深,早川蹦蹦跳跳走在前面,突然回头看向仁王:“话说你不会是第一次来卡拉ok吧?” 他朝走廊两侧会反光的墙面抬了抬下巴:“你自己照照镜子就知道谁比较像第一次来卡拉ok了。以前经常和网球部的人来。” 早川现在心情好,可以完全不在乎他的嘲笑:“哦?可你不是不唱歌吗?” “听他们唱呗。真田唱《北国之春》可好听了,现场听听才知道什么叫中气十足,要是录下来当成起床铃,包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迟到。”他撑着门,让早川先走进去,“而且来卡拉ok也不完全是为了唱歌嘛,唱歌只是背景音,谁上去都一样。重点是——” 早川把矿泉水咚的扔在沙上,自己霸占了点歌台,从人气榜单上挑了十首歌:“是什么?” 仁王玩着手中的骰子盒,终于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是为了在国王游戏里耍诈,然后看大家出糗哦。” * 这个品牌的卡拉ok她国中时经常和同学去唱,一唱就是一下午,日子久了,服务员都会给她们送果盘。歌单、装修、打分模式,以及头顶转动的五彩灯球,都是早川熟悉的,坐在高脚凳上,把长柄话筒拉到面前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竟觉得自己回到了过去。 不过这里和过去还是有差别的:不用考虑是否跑调,也不用考虑当麦霸会不会不太好,反正场子四舍五入是她一个人的,没有人敢提出反对意见。早川一首接一首地唱,最多停下来喝口水;仁王坐在沙上,极力躲避,反复拒绝,最终还是被早川拽了起来。她拉着他的手,一小块相触的皮肤微微灼烧着,把话筒硬塞过去的时候,头重重的,一阵又一阵的眩晕。 “我不会笑你的!” “你说的啊。” 然而他一曲唱完,她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是在笑你……”虽然如此,迎着仁王淡然的目光,早川还要解释,“是我太开心了,真的,今天太开心了。” 早川让他多唱几首,她不录音,一切都会被留在这间房间。她一个人玩久了,说话的时候嗓子都带几分哑。仁王还没说话,显然对如此安排颇有微词。这时熟悉的前奏响起,列表跳转到《小さな恋のうた》,他愣了愣,说这不是刚才那首吗。早川忽然福至心灵,转身关了原声,问他,要不要一起唱?见他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就拿起话筒紧跟旋律唱出了第一句: “广い宇宙の数ある一つ (广阔宇宙中的唯一仅有的) “靑い地球の广い世界で (蓝色地球上的广阔世界中) “小さな恋の思いは届く (小小的思恋) “小さな岛のあなたのもとへ (传达给小小的岛屿上的你)” 她用眼神示意他下一句是你的。仁王叹了口气,只好也唱起来。他整张脸写着我不对我出的声音负责,好在这首歌基本上不需要什么技巧: “あなたと出会い時は流れる (与你相遇后随着时光流逝) “思いを込めた手紙もふえる (填满思念的信笺也与日俱增) “いつしか二人互いに響く (不觉间两个人相互感应着) “時に激しく時に切なく (时而激动时而苦闷)” 狭小的双人包厢内,沙只有一米半长,她的肩膀紧贴着他的肩膀,稍一侧头就能碰上他的目光。逐渐加快的节奏仿佛一架梯子,越来越高,越来越高,通向某个神秘的地方。当她顺着那架梯子攀登上去,会听见音叉在一颗星星上敲响。 “夢ならば覚めないで (如果这是在梦中请别让我醒来) “夢ならば覚めないで (如果这是在梦中请别让我醒来) “あなたと過ごした時永遠の星となる (与你共度的时光会成为永恒的星星)” 这时候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急促地振动起来,配合着耳边剧烈的鼓点,配合着她胸腔中的心跳,一声一声,敲得又快又响。 “ほら あなたにとって大事な人ほど (看啊 那个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人) “すぐそばにいるの (此刻正在你的身边) “ただ あなたにだけ届いて欲しい(只是想传达给独一无二的你) “響け恋の歌(这首回响着的恋歌)”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57章 最重要的人此刻正坐在她的身边。她蓦地侧过脸去,捕获他四处游移的目光。抓住了。这次两双眼睛没有飘忽,重力好好履行着它的使命,将它们锚定在这里。 “ただ あなたにだけ届いて欲しい (只是想传达给独一无二的你) “響け恋の歌 (这首回响着的恋歌)” “ほら ほら ほら響け恋の歌(看啊 看啊 看啊 这回响着的恋歌)” 一曲终了,早川松了口气,终于有闲暇去看疯狂振动的手机。屏幕一亮,十几条消息争先恐后地涌进来,顶端是柚木已经挂断的语音通话。她还没点开,新一条消息再次弹到眼前。失联已久的柚木问她: “你们在哪里?还在外面玩吗?末班车晚上十一点!你们回去了吗?” 早川看着屏幕右上角的时间,十点五十七分,最近的地铁站离这里一公里。她舔了舔嘴唇,没有看仁王,在下一首歌的前奏中轻声说: “……我们今晚可能回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bgm:《小さな恋のうた》(mongol800)真的很好听啊!而且歌词我也很喜欢!非常经典的一首gt;/////lt; 甩开情侣,终于正正经经写了一次约会!恭喜仁王收到了早川送出的花:)一起写寄给未来的信、在大街上唱歌都是情侣才会做的事情哦…… 有没有一种马上就要生什么的紧张感! 第60章 [60]漫长的告白 不唱歌的时候,卡拉ok包厢暂时安静下来。隔着一道厚厚的门,外头走廊里乐声满溢过来,她和仁王的这间包厢,屋小如舟,被那音波推着,头顶的五彩灯球似乎摇摇晃晃,人在屋里,也就飘飘荡荡。 仁王似乎一时没搞懂她什么意思,眉头皱起,出了一个短促的“啊?”。 早川心想,你怎么看起来这么傻。 “地铁末班车是十一点,现在是十点五十七分,最近的地铁站离这儿一公里。你觉得我们有必要挣扎一下吗?” “……我觉得以你的跑步速度……” “就算以你的跑步速度也赶不上好吧!”她用力撞了他胳膊一下,“我刚才唱high了,柚木的消息都没看到。你不是一直在下面坐着吗?柳生没给你消息吗?” 仁王翻出聊天记录,现柳生的确给他了不少消息,可惜他忙着打游戏,手机又开了静音,根本没回。早川看了他屏幕一眼,差点背过气去,直呼你这也太不靠谱了。 “话不能这么说,”他摊手,“你不也没看吗。” “我在唱歌啊!我在卡拉ok做正事!” “我也在做正事,我刚才杀死了八百个外星人,拯救了地球。一直唱歌很无聊,你要不要一起来?” “……”早川白他一眼,然后迅速抢过他手里的游戏机——侧面有一道划痕,被她摔的,摔完之后她帮仁王练了半个月级“还债”——熟门熟路点进下一关。同样杀完八百个外星人之后,她心头的懊恼稍稍消散,时间也已经指向十一点半。这意味着他们彻底回不去了。 “所以怎么办呢?”仁王端着下巴坐在一边看她打,偶尔指手画脚,比如你要考虑到回血时间,这一部分应该注意作战策略,最终因为太烦,被早川大吼一声“闭嘴”,然后他就闭嘴了,全程没再出声音,安安静静看她拯救世界。直到她结束这局,才问出这个显然很重要的问题。 早川不得不面对现实:时近午夜,人在他乡,孤男寡女,还都是未成年——临时到airbnb上订民宿显然太晚,去酒店办理入住又没有监护人陪同,love hotel似乎不需要身份证明但那可是love hotel不管怎么说都太超过了……美色当前,就算仁王不对她做什么她也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对仁王做什么…… “你这样看我,”仁王突然出声,打断了她心中飞速闪过的限制级画面,“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性命不保了。” 早川冷笑一声:“其实我的真实身份是山口组组长——” “现在流落冲绳街头——” “只要你往我的账户里打一百块——” “等我回到组织,东山再起——” “一定会还你一百万作为回报。”她流利接下了早年流传于互联网的老梗,“你饿了吗?我们再唱一会儿,然后随便找个麦当劳吃点东西,坐到天亮,乘最早一班地铁回去怎么样?反正他们明天八点才出,七点钟到达,还有一个小时收拾行李,今晚查房就让室友帮忙忽悠一下?” “你倒是很周到,”仁王睨她一眼,“该不会早就计划好今夜要和我共度良宵吧?” “嚯,又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这张脸贴得下吗?”借着昏暗光线的掩护,早川放任自己的面孔火烧一样烫起来。未等仁王回答,便再度起身,走到点歌台前。仁王问她,这就唱上了?她说,这房间四小时起订吧?还有好一会儿呢,山口组组长流落冲绳,花出去的每一分钱都要值回票价,你唱不唱?你不唱我唱! 于是又唱了一个小时。唱到实在唱不动了,就瘫在沙上听各种动画的主题曲。《七龙珠》片头出现的时候,早川突然很严肃地转向仁王,说你知道吗,我五岁的时候有一个超级困惑的问题。仁王问她是什么,她说,是到底要嫁给孙悟空,还是要嫁给贝吉塔。 “可是他们都有老婆了。”仁王说。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58章 “所以我后来决定嫁给贝吉塔的儿子特兰克斯,”她闭上眼睛捂着胸口,“他好帅。”然后被仁王相当嫌弃地推远了一点。 早川像个不倒翁一样,被推过去,撞到墙,又自己弹回来。然而好巧不巧,她没控制好幅度,竟然正好靠在仁王肩膀上。 咚。这一声听在耳朵里,比隔壁包厢大哥的吼叫还要响,比头顶音箱里入野自由的歌声还要响。震得早川整个大脑晕晕乎乎。世界安静了。 仁王真瘦啊。她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好像皮肤下面就是骨头架子,肩膀硬邦邦,硌得她太阳穴生疼。拿去做烧鸟烤串,估计都没什么回头客—— 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早川知道她一旦遇上无法处理的情况,就会知难而退。仿佛放着不动,背过身去,眼前的危机就会自己解决自己。 不过仁王显然不会自己把自己解决了。他也僵硬了好一会儿,看得出大脑疯狂运作,正在找话题。过了大约半分钟,他终于开口,明明没有唱歌,嗓音却有一点干涩:“你困了?” “……” 早川心想,你这话问和不问有什么区别,听起来就像两个邻居打招呼,“你吃了吗”“哎我吃了”“今天天气真好”“是啊今天天气真好”,仿佛在互动,实际上没有任何有意义的内容。 不过她还是顺着他铺好的台阶走下去。她点点头,不说话,也没有把脑袋从他肩膀上移开。 “那你睡一觉?”他用另一只手看了眼手机,“反正零点之后的卡拉ok也不贵,麦当劳没有沙,还是在这儿睡舒服。”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早川只好起身。从沙上捞了两个枕头,一个自己留着,一个扔给仁王。结果他又把枕头扔了回来。她不明所以:“那你呢?” “我看着你啊,这门也锁不上,万一进来个陌生人呢。”他挑挑眉,显得很理所当然,然后摸出游戏机,“顺便打外星人,守护地球。今夜本人就是圆桌骑士。” “……不是,圆桌骑士和你说的这些东西有关吗?” “有啊,”他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找出一颗薄荷糖,“这茶几不是圆的吗?” 早川终于无话可说,于是抱紧枕头,闭上眼睛。喉咙火辣辣的,每次吞咽都会带来鲜明的灼烧感。仁王说得没错,她是真的困了。明明只出来玩了一晚上,却仿佛在外面跑了一整天,更狂妄了的是,她竟有一点点希望,幻想这里是极地,太阳沉到地平线那端,然后永远都不会升起。 一秒掰开揉碎,当成两秒钟过。长夜漫漫,没有尽头。 刚才他的邀请来得太过突然,她答应了,来不及体会那一瞬间心里翻起的感觉,就被他拽着手腕拉到了电梯里,然后是上气不接下气的狂奔,形式大于意义,毕竟柚木和柳生不会突然出现,把他们抓回放映厅。现在想想,还挺浪漫的,像逃亡。 国中的时候,音乐老师懒得上课,教案搁在讲台上,用教室里的投影仪给他们放《罗马假日》。早川一觉睡醒,故事正好进行到男女主角骑着摩托车满大街乱窜,公主新手上路,撞倒行人无数,最后被警察带进了局子。她戳戳同桌女生,说这干嘛呢?同桌给她絮絮叨叨科普了一段前文剧情,指着屏幕说你看意大利人民多欢乐啊,一听两人这是急着去教堂结婚,就什么都不计较了——这大哥还和公主握手呢,他哪知道结婚是人家编的? 早川拖着下巴慢悠悠地说,这不对啊,我要是公主,我才不和陌生男人逛罗马,多危险。一看就是爱情童话嘛。 同桌斜睨她一眼,你的确不是公主。 早川满腹高见都被堵了回去,只好气得在桌子底下踹她。公主偷偷逃出下榻的酒店,消息震惊皇室,特工倾巢出动,满城寻觅她的行踪,试图从轮船舞会上把她带走。故事进行到这一幕时,全班都很紧张,屏息凝神看着男女主角从重重阻碍中脱身,跳入河中,然后游到岸边。在那里,他吻了她。众人起哄,早川的同桌狠狠拧了一把她的大腿。 下课铃不合时宜地打响,音乐老师铁面无情关了电脑,后面的剧情只能等到下次再看了。电影断断续续,著名的剪和结尾的告别她都忘了,唯独那两段逃亡记了好多年。以至于此刻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之间,男女主角的逃亡,和刚才仁王拉着她逃出放映厅的画面,如同人像映在车窗上那样重合起来。虚的是车窗外的朦胧灯影,实的是车窗上的熟悉面孔,车厢摇晃,人脸漂浮在流逝的暮景中,渐渐的什么也看不清。 她又听见同桌说,你的确不是公主。 她心想,还好我不是。 * 早川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等她意识回笼的时候,打开手机一看,已经是半夜三点了。仁王还在保卫地球免受外星人攻击,现她醒了,扔过来一颗薄荷糖:“清醒清醒?” “你不困吗?”她打了个哈欠。 “熬过劲了就不困了。明天飞机上睡吧。”他把游戏机揣进口袋,“不过我倒是有点饿了,去买吃的?” 最后果然还是吃了麦当劳。冰淇凌第二个半价,仁王问她要不要,她说大晚上吃这个你不怕拉肚子吗。他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要了份汉堡,又加一份薯条。早川说,这会不会卡路里太高啊。仁王说,四舍五入就是早饭了,早饭多吃一点有什么问题?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59章 有道理。于是她让服务员把薯条换成大的,又加了份鸡块,两个人端着盘子坐在窗前,一根一根慢慢吃。 她不是公主,他不是大街上偶遇的陌生男生,冲绳不是罗马。他们的故事不是爱情童话。她在包厢里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也没有担心这样会不会很危险。 说来奇怪,仁王国中时恶名远扬,她也深受其害,却好像从来没有真的讨厌过他。鬼屋里被他吓到的时候、新年家里停电的时候、没看消息而错过末班车的时候,仁王看着不正经,却从来没有做过越轨的事情。 ……当然,可能只是因为大家对帅哥多有包容。 仁王说,聊点什么?她说,好啊,那聊点什么呗。说完又低下头吃薯条,谁也没想出话题。他多拿了几包番茄酱,此刻用薯条蘸着番茄酱,在餐盘垫纸上写两人的名字。仁王雅治,早川明羽。 早川心里一动,忽然问他,你文理分科表填的什么? 此言一出就觉得问得很蠢。之前还嘲笑幸村老套,轮到自己,还不是做了普通高中生。然而心情却和那时候很不一样,左手在桌子底下攥紧了,想要听早就预料到的他的回答。 仁王说,理科啊。见她半天不说话,反过来问,你要学文吧? 早川愕然:“你怎么知道?”她明明没有告诉他。 “看得出来。”他终于写完了她的名字,又拿薯条蘸酱画小人,“很明显你对文科更感兴趣。” “那我们下学期就不在一个班了。” 他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很在意:“不在一个班,也还是邻居嘛。” 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安慰自己。不在一个班,也还是邻居;不是邻居,也还是校友;不是校友,至少同在神奈川。拿幸村忽悠她的话说,只要缘分到了,想见的人,在哪里都会相见。然而早川知道不是这样的,缘分藕断丝连,可丝也一挣即断。这样的夜晚总会结束的,结束了就再不会重来。 她记得《罗马假日》片末,男主把公主送到街角,她转过头来,说,我不知道该如何告别。他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那就什么都不要说。 她不是公主,这不是故事。然而他们依然会说再见。或许不是今天,不是明天……可总会有一天。 刚才在文具店里写明信片的时候,因为仁王频频打扰,她始终没有想好,要给两年后的自己带去什么问候。真的能收到吗?她打量着方寸之间的这一纸空白,最后也不过是问了她,你在做什么,你过得好吗?你被什么学校录取了?学生会那些破事是怎么解决的?父亲的脾气有没有变得好一点?你有没有谈恋爱?和谁谈恋爱?我写的时候,有人要抢我的笔,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你们有没有在一起?” 未来的自己并没有给她答案。没有人会给她答案。 她想起九原感叹,这个人永远不会坚定不移地朝你走过来,你要向他走过去,在他转身之前抓住他。又想起柚木在手机那端说教,感情的事情哪有那么多道理,电视剧说得好,跟失败比起来,根本没有做的后悔会比这痛苦许多倍。思绪回到那天晚上,仁王晃晃脑袋冲她炫耀,“石头剪刀布的诀窍只有一个,千万不要想太多。” 她总觉得仁王做的那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像是七岁顽童拿小石子扔窗户,玻璃未必会碎,里面的人也不必开窗。然而她从来都不是困居在高楼上的公主,她明明可以自己走下来去,揪着他的领子,问他讨一个说法。 “仁王,”她打断他浪费番茄酱的行为,把薯条从他之间抽走,“你说,心动是什么感觉?” 她执拗地盯着他的脸。他的眼睛好看极了,底下眸光是青色的,波子汽水瓶的青色,橄榄石的青色,水稻田里人影的青色。以前在图书馆自习,她第一次认真打量他,视线描过脸庞轮廓,心里想的是,确实挺帅的。而他很快反应过来,给她消息,说再看,再看就要收费了。 早川至今仍然能回想起当时仁王的目光,半垂的眼睛睁大了,从碎后面打量她,如此肆无忌惮,竟让她睫毛一颤。 什么感觉?雪天从外面进入市内,把手浸在热水里的感觉?还是刚刚跑完步坐下来,皮肤泛着红,仿佛有小虫子在爬?她设想过许多种解释,却没想到他竟拉过她的手,轻轻地贴在自己胸口: “是这种感觉吗?” 那张脸就在面前,离她那么近,伸手就能碰到。近得视线模糊了焦点,从切实可感的,变成朦朦胧胧险些抓不住的。于是她一倾身,吻了上去。想太多,我总是想太多。我不愿再想,也不愿再忍了。如果这是一场注定要分出输赢的比赛,那么——早川想起自己小时候在故事书里读到的句子,渡过卢比孔河之后,凯撒对他的部下说:“骰子已经掷下。” 仁王雅治,早川感觉自己的牙齿磕到了他的嘴唇,听见他不可避免地嘶了一声,这是你自找的。 作者有话要说: 唉,其实我也很想让他们去开房间然后生一些只有独处一室时才会生的尴尬事情……但转念一想他们毕竟只有十六七岁,这件事情操作起来还是有一定难度的orz 昨天忙到忘记是周二,所以没有更新,今天早上来更新了! 虽然前面仁王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进行了许多试探,但是如果真的要写,我还是会坚定不移地让早川主动……在我心里这是通往he的唯一道路(在说什么),所以……奉上我最喜欢的强吻(?)告诉有些人,撩闲就要付出代价(仁王:我很乐意)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60章 第61章 [61]我们 她在他嘴里尝到了血腥味。原来小说的描写是真的,嘴唇破皮的时候,那种酸酸咸咸的味道,的确会在唇齿之间蔓延开来,渗进麦当劳二楼渐渐凝固的气氛中。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球,从高高的书架上一路滚落到地上。早川眼前天旋地转,心里觉得很抱歉。 她不会换气,一切全凭本能。仁王当机太久,后半程反应过来,想要掌控局面,然后早川已经推开了他。她看着他被自己吻得微微泛红的脸,感觉自己这一晚又是送玫瑰花,又是夺人初吻,很像那种不正经的豪门恶少——然后扶起自己被打翻的可乐杯,问他:“所以呢?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那种游刃有余的通透又回到仁王身上。他不正面回答,眼皮垂下:“你说呢?” 她拿起他的可乐杯,用他喝过的吸管喝了一口,慢慢地抬起眼睛看他。心跳如擂鼓,玻璃球轰然碎裂: “恋人关系?” 最后一个音还没走到问句应有的高度,仁王就吻了回来。他的手紧紧扣着她的后脑勺,把她一点点、再一点点地推向他。仿佛是在一地的玻璃球碎片里俯身,捡拾那个仍然完好无损的底座。鼻息交缠,二氧化碳在两人的舌尖爆炸,早川不合时宜地想,哇,这人真的是初吻吗?很老道啊! 她整理气息,问他:“你是不是偷偷练过?” “啊?”他整理刚才被她扯皱的衣领,反问,“这还能练?” 早川想都没想:“比如用舌头给樱桃梗打结,把橘子果冻里面的橘子拆出来……” “哦,”仁王挑挑眉,“那你怎么不多练练?” 早川登时脸红了。一点羞涩,终于穿透强吻他时的孤勇,涌上大脑,洇透了面皮。她瞪着仁王,仁王瞪着她。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终于同时笑出了声。也不知道什么事情那么好笑,早川抱着胳膊,肚子都笑痛了。 “所以,”她听到仁王问,“这样就算,在交往了?” 她抬起头,“那不然呢?在学校门口拉条横幅,上书‘祝贺早川仁王喜结良缘’?” “好像也不是不行。”仁王说,“可乐挺好喝的,再点一杯吧?” 她踹了他一脚。 “今天是白色情人节。”她拿蘸了酱的薯条,和他一起画画。千言万语梗在心头,反而无话可说,行动也变得幼稚,餐盘垫纸的两个名字外面,被他们画了一个超大的爱心。早川犹觉得不够,还要在“仁王雅治”后面加上“笨蛋”。 笨蛋出声提醒:“昨天。” 她不理会他的打岔:“一个月之前,情人节的时候,我送你巧克力,你问我想要什么回礼,还说想要什么都可以,就算没有也给我变个出来,你记得吗?” 他眼睛一转,很明显想要毁约:“我记得啊。可是白色情人节已经过了。要不等明年吧?” 早川摇摇头,瞥他一眼:“不等了。” 仁王做出一个慌张的表情:“怎么,刚交往就要和我分手?” “不是,”她没忍住,又踹了他一脚,“想什么呢!” 她心底那个狂妄大胆的念头已经实现了。没有人会给她答案,她自己给了自己答案。我想要你,早川望着仁王一直笑一直笑、怎么都压不住的嘴角,再次跟着笑起来,我想要你,而你现在是我的了。 * 他们坐最早那班地铁回民宿。清晨五点,天还没亮,路两侧的灯柱低垂着眼,一点点黄晕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静平和的夜。恰是一天最平静的时候,冲绳不再像冲绳,倒像是神奈川。 深冬时节他们常常这样上学。仁王晨练,她自习,推开家门走出去,四野昏垂,仁王站在路灯下面等她。有次走到一半下了雨,两人合撑她包里那把伞。风把灰云吹裂开一块,露出月光,影影绰绰照着未被雪覆盖的路面,静静的,灰亮的,平坦的,坚固的。单人伞是那么小,小到她一抬手就要碰到他,最后忍无可忍,警告他下次出门之前如果不看天气预报就不要出门,要是再借她的伞,中午就得请她吃饭。仁王满口答应,过了会儿,仿佛现了什么似的,突然问她,你是不是害羞了? 谁害羞啊!早川当时就想把他从伞下推出去。 此刻仁王走在她旁边,轻声说:“这么走着,总感觉马上就要去学校晨练了。” “我刚才也这么觉得,”早川感叹,“这就是默契吧。” 其实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上学了。整整两个月,她都是一个人走的。出门的时候,偶尔会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对门阳台上一闪而过。她心中纳罕,怎么会有人大清早收衣服,春寒料峭的,穿到身上不冷吗?然而只是想想,不会问。 他们也很久没有这样密切的交流了。她有本事不坐他身边,就有本事不找他。即使点开对话框,也能强迫自己退出去。寥寥无几的聊天记录中,他问她数学作业是什么,她拍了照片给他,他又问她第二天是不是要交费,她心中无语,想的是你没有手还是没有眼睛,不能去班级群看看通知吗,回的是没错,七万五千円,修学旅行的费用。 那是走平衡木般的体验:希望和他说话,又不敢和他多说。想要他懂,又不想要他太懂。言多必失;懂得太多,那么拼命遮掩的草率、莽撞、心机和犹豫,便也一览无余。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61章 她百般小心,维持着自以为合适的距离。然而每一次都是这样,u-17三周不见,接起电话便说了晚安,东京回来躲了他半个月,最后却在同一张茶几边上经历了停电。 躲不开,也不想躲开。头脑疯狂预警,身体却诚实地靠近。 ……就像现在。 地铁还没有来,站台空无一人。早川把目光从眼前一小块地砖上移开,四处转转,最后挪到仁王身上。她总觉得哪里不对,看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 “喂,”她抬起胳膊碰了他一下,“你要不要和我牵手?” “哇,”他嘴巴张成了“o”型,“现在怎么这么客气?居然还问我同不同意?刚才怎么不问?” 早川的手瞬间收了回去:“爱牵不牵!” “牵的牵的——”仁王很识相地把手伸出来,拉住了她的。 “你是幼儿园小朋友吗!搁这儿手拉手做游戏呢?”早川恨铁不成钢,反手抓住他,改为十指相扣,然后举到面前,“这样!这样好吗!” “好的好的,学会了。”仁王看她面色稍缓,偏又哪壶不开提哪壶,“所以刚才亲我的时候,怎么不问我同不同意?你这样放别人身上就是骚扰了哦。” 早川翻白眼:“那放你身上呢?” “放我身上是求之不得。有些人总算开窍了,可喜可贺。”他没脸没皮地笑,笑完,把她的手拉到嘴角,亲了一下。 于是早川心情大好,连是谁主动的事情都懒得与他计较。列车还没有来,轨道深处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她弯下腰,手笼成喇叭状,冲着列车过来的方向大喊:“喂——” 声音拖得极长,撞击四壁,敲出阵阵回音,最后又落回她身上。无数个“喂”里夹杂着仁王的问题:“这么高兴?” 她没有回头:“你不高兴吗?” 问出这句话时她不免有些怅然,怅然之上又加了一分沾沾自喜。或许她爱他比他爱她更多一点;或许他永远也不会明白,她是经历了多少纠结反复,才最终决定迈出最后一步。石头剪刀布的诀窍只有一个,千万不要想太多;只是有些人一开始就不曾想,而有些人,要想过千万种可能性,才愿意拿出早就藏在身后的石头。 她是后一种人。她只能做后一种人。 早川心道,或许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他,在游戏分出胜负之前,自己都在想些什么。那复杂的猜测,我预判、你预判我的预判、我预判你对我的预判的预判……全都咽下去,压实了,沉沉栽种在心底。 正这样想着,她忽然感觉到他的手从后面搭上来,轻轻搂住了她。仁王把下巴搁在她肩头,像个小孩子那样,轻声说: “我也很高兴。真的。” * 乘车的时候,困意再度泛上来。早川头靠着仁王肩膀,哈欠接连不断,闭着眼睛和他聊天。还没说上几句话,就感觉他挪了挪身子,整个人往下沉了沉。她喜出望外,现如此一来,自己靠得更舒服了。 “话说……”他清了清嗓子,仿佛要表什么讲话,谁料脱口而出的竟是,“你昨晚是不是故意靠我肩膀上的?” “啊?” 现早川一脸茫然,他又开始得瑟:“还装傻。上一秒还脑袋撞墙,下一秒就靠上来了。我没大喊有人吃我豆腐,都算给你面子。” 早川无语:“谢谢你给我面子,虽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懒得与他争辩,往他身上贴了贴,胳膊从后腰绕过去,拉起他搭在身侧的手。针脚细密的t恤布料底下,是仁王的身体,脊柱处的一小块皮肤微微下凹,如同一个掉下去就爬不出来的陷阱。她秉承吃亏一定要讨回来的理念,恶狠狠地捏了一把他的腰,然后就感觉他整个人显而易见的绷紧了。 早川恍然大悟:“我还说呢,昨晚我不小心靠到你肩膀上的时候,你是不是紧张了?还问我困不困,你这找话题的水平有点差劲啊——” 仁王被她扳回一局,遂咬牙道:“主要是怕你按捺不住,对我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她被此人的不要脸震撼,当即把手伸进他的t恤下摆,决定“不可挽回”一下。还没顺着他的腰摸上去,就看到列车员从隔壁车厢走过来,于是干咳一声,只好作罢。仁王说,动手动脚,真是有伤风化。 她们漫无边际地聊天。从班上同学的文理分科意向,说到出门好几天,不知道雪糕在家好不好。言语之间流淌着许多以后要一起做的事,似乎庸俗的情侣总是如此:今天下了大巴之后一起回家,一起去蹭校门口奶茶店的白情活动,即使分了班,以后还要一起吃饭,明年下雪的时候,要一起去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打雪仗。早川说,今年都没有一起玩雪。仁王叹气,是啊,不知道是谁假装认真,难得下雪,还要在教室里复习化学实验题。 “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又说复习不完,又说风纪委要抓人,不想给柳生添麻烦。你这么体贴,真该自己去当风纪委员。” 早川一时语塞:“我要是当了风纪委员,肯定把你头染回黑的。” 仁王说别别别,那还是写您的浓盐酸制□□吧,祝您早日成功,成为舍勒第二。她捏了一把他的腰,问他,你那天是不是也没去玩雪啊? “我下楼感受了一下,还是太冷了。所以去实验室睡了一觉。那边冬天暖气烧得很热,很舒服。”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62章 “骗人,”早川轻声说,“肯定是因为被我拒绝了,很伤心,所以一个人去实验室疗伤。” 仁王睨她一眼:“我伤不伤心先不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去玩雪?该不会在偷偷寻找我的身影吧?” “……是又怎样。” “不怎么样,”他语调上扬,“看来那时候就已经喜欢我了啊。啧啧,欲擒故纵,欲说还休——” 早川装傻充愣,目光飘向窗外,心想你那时候要是执意邀请,说不定我也就下去了——说不定。又问他和文具店店员聊了什么,他说这是机密,不能告诉你。她嗤笑,高声说我都听到啦,人家问你这花是不是要送给女朋友,你说不是。于是侧过脸看着放在他膝盖上的那束玫瑰,一夜过去,失去了水珠与路灯光的交相辉映,它也终于显现出憔悴的模样。花瓣边缘微微卷起,暗红色的印痕,如同团成一团仍在床尾的衬衫上,怎么也抚不平的褶皱。 她突然感到一阵慌乱,好像这一切——这尽管几度反复,却最终尘埃落定的一切,都来得太快了。仁王是如此轻易地接纳了她,正如他在最初的错愕过后,很快回应了那个莽撞而不得体的吻。他始终没有问她的是,为什么寒假还说要追求幸村,现在却突然和他告白;既然喜欢他,过去两个月又为什么要避开;如果早就喜欢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难道一切都顺理成章吗?你不好奇吗?她把花拿到手里,手指贴着茎上那些细小的刺,仿佛针扎一样的疼痛,能让她从那种狂喜中清醒过来——一切都来得太容易了。就像一场路边偶遇的即兴演出,今夜限定,不会重来一次。 但她也不能主动问他。因为她暂时还没办法承受这种好奇的代价。仁王是她整个故事的旁观者,从她在礼堂说出要追求幸村的刹那,他兴味盎然的目光,就始终绕着她打转。她有一套说辞,他心里也有一套解释,早川不敢拿自己的说辞来碰撞他的解释。 恋人之间需要坦诚。可是她还想不好,要不要告诉他真相,以及……到底能不能。 从和幸村摊牌,到和仁王交往,心理时间相当漫长,然而也只过去了短短几天。女主角手册说自己要去辅助新人玩家做任务,最近暂时不会出现,让她把握好分寸,就算要换人,也别操之过急——它已经把话说得很委婉,可她到底操之过急了。木已成舟,还得和它解释。解释之后,作为代价,其他支线的难度就会相应增加。原本进入主席团就可以,现在非要成为学生会主席;原本考上知名学校就可以,现在非要拿到保送资格;而外貌和人际交往之类的其他数值,原本达到及格线就好,现在非要拿到80分……她又不可能一夜之间变成超级大美女…… 想起这些,早川便开始头疼。手里那朵玫瑰花似乎也在提醒她,让她想起世事无常、盛筵难再一类的词。仁王问她有这么高兴吗,她心想,是太高兴了。以至于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这辆一点点攀登到最高处的过山车,马上就要经历一轮新的下坠。强风已吹拂至面前,掀起她的刘海。新年时候抽到的签诗又浮现在眼前,意速无船渡,波深必误身,然而这句话到底是指什么,却有些模糊了。 “仁王,”下车的时候她轻声问他,“你有多喜欢我?” 她的新任男友走出车厢,从容不迫地在闸机处刷卡,寻找出口,登上台阶:“要来了吗?那个经典问题,爱的考验,如果我和你妈妈同时掉进水里,你会选择先救哪一个……” “……不用你救,我会游泳。”她把交通卡用力拍在闸机上,抬头跟上他的脚步,想拉他的手,却又犹豫了一下,“我只是觉得太快了。” 他转过头来笑着看向她:“不可以说男人快哦。” 她真的很想把他扔在这里。于是抬脚就走,走出一段路,才放慢脚步,停下等他。待他赶上来,双手插兜等着她开口,才慢吞吞地补充道:“你知道我的意思吧?一切就像……做梦一样。修学旅行就是一场梦,晚上回到家,躺在床上,第二天醒来,睁开眼睛,梦醒了。什么都没有生。” 他没有说话。天慢慢亮起来了,整个世界像小时候圣诞节买来送人的音乐贺卡,带着感应小灯,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真正存在的只有沙滩尽头那一朵太阳,摔开万道金光,海面尽是太阳影子,仿佛一地的玻璃球碎片。她们从未想过还能一起看日出,此刻被眼前景致震撼,就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 他突然问她:“快不快,很重要吗?” 她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点,还有心思打趣他:“刚才不是你告诉我,不能说男人快吗?” “就算这是梦好了。梦醒之后,你大可以再吻我一次。”不用她提醒,他主动牵了她的手,声音如此温柔,仿佛在提醒她,不论身在何处,他们头顶都是同一轮月亮。 “不管多少次,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 他们到底安安全全回了民宿,混在人群里,假装夜不归宿的意外根本没有生。临行之前,各班按照安排好的顺序,去海滩上照相。神谷老师晒得比前阵子又黑了许多,站在第一排正中央,想假装严肃,最后还是没绷住,改为和隔壁班班主任、他们的化学老师勾肩搭背。她们班同学闹哄哄站成四排,有几个男生就地躺下。柚木站在她边上,努力踮脚,想要看起来高一点,结果还是被体育委员中岛拎到了第一排。早川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对着她后脑勺比兔子耳朵。突然听到后面传来口哨声,一个熟悉的腔调说,我就站这儿了哈。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63章 她没有回头,她知道仁王就站在她身后。露天,大太阳洒到每个人身上,暖暖的,痒痒的。也是在这太阳下面,他对她说,只要今天还在一起,明天就不会分开太远。说完了,连自己都觉得肉麻,于是转过头咳嗽了两声。 取景框分割出一小片海滩,人人定在格中,摄影社团的同学摆好架势,大喊:“好了好了!预备!” “三二一——” 于是快门按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两位嘉宾牵手成功,本文可以完结了(不是 早川的强吻是这篇文开始的时候我就想写的,等了六十章终于写到了,心满意足地离开! 希望大家喜欢这梦幻般的一夜(好奇怪的形容)……仿佛是卸下了沉重的任务,想要得到一个评论-v- 其实还是有很多章的!想写一写在一起之后的故事,在一起之后的矛盾什么的…还有学生会的故事和早川的家庭故事等着解决(x 以及周二停更一次hh下周六见! 第62章 [62]又一年秋 “好了好了!预备!三二一——” 快门按下,反光板轰然一闪。借着曳地长裙的遮挡,早川扶住桌子,偷偷把脚从高跟鞋里伸了出来。食指和中指之间似乎磨出了新的水泡,踩到地板上时,痛感从脚底直蹿到脊背,让她浑身一个机灵。她始终穿不惯这双鞋,每次排练过后,脚上伤痕累累,坐仁王自行车回家的时候,常被他嘲笑,说你们这演的哪是《项链》,分明是《小美人鱼》。 从学校摄影部“借”来的摄影师同学低头看了眼屏幕中央的集体合照,人人定在格中,顶着各式妆容,拍了一下午照,脸上都是强撑出来的精神抖擞。他知道这些业余演员撑不住了,便招呼森永过来,和她说基本搞定,可以结束了。森永昨晚就睡了四个小时,此刻正支着脑袋犯困,突然被摄影师点名,站起来的时候带倒了一整排椅子。 哄堂大笑。反光板下那些冒牌的十九世纪演员纷纷破功,原形毕露。森永拿着她不离手的超级大喇叭,高声说要是演出那天笑场,你们就完蛋了!完蛋了!听见了吗? “听见了——”体育部的部长摘下礼帽,朝她鞠了一躬,“那么尊贵的女士,请问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森永摆摆手说快滚快滚。 早川跟在众人后面,缓步走出摄影棚。点开手机,数十条消息涌进来,问她新稿件的排版和下周的非虚构写作读书会提纲。森永正在和摄影师核对出片时间和具体细节,看见她经过,便叫她留一会儿,之后还有海原祭的事情要和她交代。早川应了声好,决定先去更衣间换衣服。这条裙子是按照她“努力减肥瘦掉五斤”的尺码做的,拉链拉到底时,她连喘气都要小心,否则很可能一不留神就在摄影棚里晕过去。 更衣间里聚着一大帮人,早川推门进去,被哇啦哇啦的聊天声拍了一脸。“说什么呢?”她和大家打招呼,更衣室诸人叫着她的名字,职务,或者昵称。听起来好像波子汽水,一颗颗小气泡在房间炸开。裙子后背绑带交错,相当复杂,边上的文艺部部长问她要不要帮忙,她笑着道了谢,顺带加入她们的谈话。 围成圆圈的人群露出一个小缺口,容纳了她,又迅速合拢。 * 又是秋天,下过两场雨,神奈川渐渐凉了下来。去年这时候,柚木还和柳生站在海原祭小摊边上吃第二只半价的红茶奶油冰淇淋,然而今年,晚上放学回家,风吹过来,人都要打个喷嚏。 这一年早川高中二年级,是文科重点班第二名,挂着副班长的名头,还在宣传部主管校刊。大家说起她,在表达人际关系和从属关系的各式短语之后,往往还要加上一句——和“我同学”、“我朋友的同学”、“学生会那个副部长”都无关的——“你知道她男朋友是谁吗?” “是谁?”于是听者瞪大眼睛,说者得到满足,遂拉长声音:“仁王雅治。” “啊?那个仁王?” “没错。网球部那个仁王。” 之后话题必然迅速转向“那个仁王居然会交女朋友”“可不是嘛都谈了小半年了”这类八卦,进而带出早川的好友柚木如何撞见他们在放课后的教室接吻的秘辛。偶尔,关于他们如何从邻居变成恋人、关于早川高一时候和幸村过从甚密、关于幸村计划秋天离校赴海外培训的传言,也在陌生人的嘴中连成一片。 若问早川对此有何看法,她大概会眨眨眼睛,然后把话题引向别的地方。由于没人敢招惹仁王,两人一夜之间由朋友而恋人的故事,也就成为佳话之一,为每年的修学旅行添了一丝粉红色彩。 真要为流言找到起点,或许得上溯至高二开学当天。值日安排表还没有出来,早川和其他几个被选为班委的同学留在教室做值日。她最后一个离开,防着晚上下雨,要把教室窗户一一关上。关到最后一扇时,眼睛忽然被人蒙住。她说干嘛呢,你不是还要训练吗? 冰凉的手指贴着她眼皮挪动一下:“在练习网球之前,需要先练习一下别的。” 学校趁着春假换了新的白色纱帘。文科班有男生喜欢站在窗边看书,被大家嘲笑说请不要模仿岩井俊二镜头里的藤井树。风从没关紧的窗子外面吹进来,纱帘温柔地鼓起,又温柔地落下,像是海洋,翻腾着缱绻的呼吸,将她和抱着她的仁王笼罩在里面。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64章 早川背靠金属窗框,微微仰着头,心想有些人的接吻技术真是一日千里,看来平时在家也没少练习。 仁王抵着她的额头,问她今天怎么样。她摸了摸嘴角,反问他指哪方面。仁王笑了一声:“你说呢?这方面很明显我的进步更快。”早川心道此人好不要脸,偏过头去不看他:“其他方面也没什么好问的吧。我又不是十岁小朋友,哪来第一天上学开不开心的说法。” 他的重点显然也不在此,调整了一下呼吸,便扶着她的肩膀,又要吻她。金属窗框硌得很痛,早川难耐地挪动一下,仁王于是伸出手来,垫着她的后脑勺。就在这时,教室门“咣”的开了,有人从外面大踏步走进来: “明羽——我操你们在干嘛?” “啊,被现了。” 仁王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早有准备。满脸写着“如你所见”,转过身来很坦然地面对她。柚木的眼光在他俩之间徘徊片刻,突然钉在早川脸上:“什么时候开始的?” 为什么问我? 早川后背一凛,如同迟到进校被风纪委员抓包:“……修学旅行。” “一起出去的那天晚上?”柚木思索一下,“你们放着电影不看,就是为了去约会的?” “事实上那个是被逼无奈,毕竟坐在一群情侣中间当电灯泡不太好。”仁王搭过早川的肩,“至于后来,应该就是情到浓时……” “好恶心。”早川轻声说。 “好伤人。”仁王看着她。 柚木的眼光简直能把他搭在早川肩上的手烧出一个洞:“败坏校园风纪,我要告诉柳生。” “你尽管告诉。大不了下次我再也不给你俩望风。”仁王肆无忌惮,把早川搂得更紧一些。早川感觉他表演欲上头,只是偷吻被抓,也能演成抗命见家长。于是咳嗽一声,拍掉他的手,转身就去拿包。五点钟的学生会部长例会,她还有五分钟时间赶往现场。柚木和仁王显然有许多话要说,她嘱咐两人离开时关灯关门,就独自一人拐上通往社办大楼的小径。 然而推开门出去的时候,心还是免不了一阵乱跳,又快又急。 果不其然,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一起了。她去仁王班里找他,和他一起吃午饭,三五个男生堵在走廊里起哄,说仁王你女朋友来了!社团招新的时候他从网球部那边晃过来,给宣传部当最佳看板郎,国中部直升上来的学妹趁着早川不在,偷偷问他学长是来看女朋友的吗,他说是啊是啊,你要加入这个部门吗? 与幸村的那段故事,像是旁逸斜出的枝桠,拿剪刀一剪,迅速地断了:他在隔壁文科重点班,然而开学之后,为了参加u-17的海外远征,他基本没有来过学校;当事人不在,舆论也就没什么热情,就连最关注这段八卦的前田,也表示“挺好,这样以后你俩结婚,我只要随一份礼”;柚木再见到她时,也是那种“我早知道”的表情,虽说她本质上只是摇摆不定,看戏看得开心;而她最担心的女主角手册,则在万般无奈之下,接受了这个事实——“木已成舟,”它说,“那就只能提高其他支线的要求了。” 其实她原本想的很好。慢慢来,等春假过去,新学期开始,等她和幸村的水族馆牵手事件成为成年旧闻,再和仁王在一起;然后慢慢去和柚木、和身边其他同学解释,编造出一套还算说得过去、也不会面临道德谴责的心路历程。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局面从出去玩的那天就开始失控,以至于当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一切,她还没有从那种忐忑不安中回过神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尘埃落定得太顺利,反倒叫人觉得不真实。于是只好自我安慰,譬如大家根本不在乎她和谁在一起,大家只在乎网球部哪个帅哥成功摆脱了单身;又譬如大家也不在乎这样做有没有“脚踏两条船”的嫌疑,毕竟能踏在两条船上,也是她的本事;最重要的是,她的恋爱对象,仁王雅治,看起来完全不打算追问。可能是觉得她先前不过闹着玩,可能是他很自信,觉得幸村根本不足为惧——当然这个猜测还是太狂妄了些。 好在时间长了,冲绳的吻沉淀为日复一日的插科打诨、耳鬓厮磨,层层铺在心底,仿佛沃土之上开出鲜花、结出果实,她也就有了底气,不再去想。 还有些别的东西也冲淡了恋爱带给她的不安。那阵子刚升高二,野原木岛等人毕业了,宣传部青黄不接,正是最忙的时候。学生会里也少不了麻烦。她早上才被森永抓到开学典礼后台,下午开会,又被宫崎留下来协助社团招新审批。几十个牛皮纸文件袋垒在办公桌上,她只看一眼,就想昏厥过去。偏偏宫崎还在边上笑她,你们不是总说日常工作简单吗,今天秘书部人手不够,大家都来帮帮忙吧,也锻炼一下能力。 早川的处境一度尴尬。她是高二生,副部长,虽说管着校刊事宜,但是学生会论资排辈、等级森严,处在这个位置,那些高三的部长、主席,谁都可以给她派活:说得好听点,是请她帮忙,说得阴阳怪气些,便是宫崎这样——你既然看不上,那就自己试一试。 他有自己看重的后辈,因此除去校刊,从不让她做真正重要的事。往往是审批工作缺个人、新生体育祭要篇稿子、辩论赛的海报应该设计得更加高级,一点一滴的“麻烦”,填满了生活的零碎角落——反正这些都能归入“宣传”范畴。有时她也能布置给底下的一年级干事,有时干脆自己接到就做了。这些活都是锦上添花,拿她的时间精力,给宫崎自己的履历表增光。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65章 偏偏她还不能强硬拒绝。三次里,只有一次能说“没空”,一次放着不回,等他找到人接活,还有一次总是要应的。宫崎的理由多么堂皇——锻炼锻炼,为学生会做贡献。他抓住了她的死穴,知道她和野原不一样,她要往上爬,要进主席团,所以不可能和他撕破脸。有时候森永来找她,说你倒是乐意给宫崎打白工,她便回答说,多接触一下其他部门的事情,也是好的。大家都不容易。 于是森永就笑一声,不说话了。她只能说到这份上,毕竟她自己也要找早川干活。 * 不过那都是小半年之前的事情了。早川因祸得福,逐渐和学生会上上下下的人混了个脸熟。谁都喜欢救火队员,更何况她每次做完事还会顺水推舟送点人情——一起去校门口买饮料,或者下次见面时给对方带小零食。偶尔大家出门聚餐,便从手头事情聊到校园新闻,又借着两三共同好友,建立起更加稳固的关系。 立海学生会主席团内部向来有派系斗争,然而底下各部门之间的关系却还可以。很多人不靠这个拿推荐资格,做事全凭兴趣和前后辈情分,到毕业也就是个部长,因此反而容易相处。再加上职权交叠,总有来往,别的东西可以作假,一起做的策划、办的活动,都是实实在在的。一学期辛苦奔波下来,终于也算“说得上话”,不再像一月初换届时站在教室窗边,独自面对宫崎,孤立无援。 先前早川在会上提出,宣传部要做自己的社交网络账号,宫崎反对,理由是已经有了bbs专版,没必要再花精力去做推特账号。早川说,bbs用户以学生为主,推特能够接触到更广的受众,更何况现在媒介转型,新生都未必会看纸质校园周报,把校报的行转移到线上,省下的经费可以拿来制作周边、支援校刊,岂不更好…… 宫崎撑着下巴笑:“又要取消校报,又要电子化。宣传部这一步未免迈得太大了。我能理解你是想要扩大影响力,不过推特平台鱼龙混杂,很容易引争议。事实上,现在连学生会都没有推特账号。” 早川慢慢地合上文件夹,只看别人,不看他:“我们打头阵,给学生会提供经验。电子化是大势所趋,取消周报,也可以避免浪费。按照惯例,是不是投票表决?” 投票表决的结果是大部分人都同意创建社交网络账号,森永还在会后假模假样地安慰宫崎“后辈想法很多”“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好”。早川很开心,推特账号由宣传部主管、森永负责,不过宫崎的手。如此一来,不仅先前在校刊的稿件能搬过去,许多不了校刊的稿件,也可以借助网络平台布,自由度比原先高了不少。 新的推特账号五月上线,粉丝数量稳步增长。她和赤井部长商量,专门分出了新媒体小组,主管账号运营。日程表上事务繁忙,不仅要把稿件同步过去,还要酝酿新的活动。儿童节那天,她们做了名为“烦恼交流会”的特别企划,邀请大家和自己的弟弟妹妹交流烦恼,并把有趣的结果到后台;六月间,大学部的新闻社来邮件,邀请她们合作,一起完成关于立海大学学生毕业结婚、租房、就业的调查;暑假的时候,她们延续去年的传统,报道了另一个老牌体育社团排球部,顺便把他们的全国大赛视频剪辑成了vlog,视频出后,还被本地的排球协会转载。 到暑假结束时,新账号的粉丝数量已经突破六千,差不多是初等部、高等部的学生总和。 如果说身在学生会,别的东西未必抓得住,那么正是数字给了早川安定感。她清楚地记得前一天的数据,也大概知道每出一篇文章,就会新增多少粉丝。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推特,查看新的转、评论、点赞,边刷牙边回复。 仁王说了她很多次,这位姐姐,能不能不要边走路边玩手机,回头撞电线杆上谁负责?她被他扯着领子,停住脚步,抬头看眼前的电线杆,转头又看他,笑得露出八颗牙:“你帮我看着,撞了你负责呗。”仁王大呼无语,绕到左边,拉着她的手,指挥她前进、右转,红灯了,停下别走。 消息进来的时候,手机会叮咚一声。叮咚叮咚,就像完成任务的提示音。游戏里的学生会支线稳步推进,恋爱支线也显示完成,考试名次有惊无险地稳定在文科班第二,一切终于尽在掌控。 文理分科之后,学习压力骤然减轻。少了物理化学的负累,她的成绩比先前更好。曾经把她拎到走廊,评价她“身上有股浅尝辄止的满足”的那位英语老师,总算是收回了审视的目光,开始在课堂上放心表扬她作文写得好。由于从春天开始坚持每天跑步,她比高一时瘦了些许,脸颊上的婴儿肥褪去,露出明朗的下颌线条。从走廊上经过,也能抬头挺胸,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坊间用“仁王雅治的女朋友”指代她时,也能态度客观,不再夹杂“配不配得上”之类的评价——有时候,也会说仁王雅治“是她的男朋友”。 仁王不屑:“定语很重要吗?” 她说,很重要。 他看了一眼屏幕上被他杀死的八百个外星人——这游戏从春天玩到秋天,也不知道腻味没有——低声说,那下次我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就说,大家好,我是早川明羽的男朋友,仁王雅治。 “你是不是有病啊!”她用力踩了他一脚。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66章 “你明明很开心,”仁王抬头飞快瞥她一眼,“你照照镜子,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下次我出门就这么介绍,干脆自己名字也省了,这样万一做坏事被抓包,丢的就是你的脸。” 早川气结,起身从他手里抢走游戏机。从坐着猛然站起,飘飘然竟有头晕之感。这半年有许多人感叹她变了,变得怎么样,早川从来不追问。她心里想的是,或许,他们都不明白。初入立海时所体验到的挫败感,曾经如丝袜上的裂痕一般,偷偷爬上脚腕。如果没有经历过那种被单独留下的尴尬,没有在父亲的冷言冷语中埋头扒饭,甚至于,如果没有领受陌生男同学不怀好意的审视目光,没有被人放在天平上衡量“配不配”……就永远都不会懂。 八月底开学的时候,上学期期末的部门互`评成果公布,宣传部的分数最高。大家私底下议论,说宣传部今年风格大变,说她比野原平和许多,又说真可惜,再也见不到有人在例会上拍着桌子和主席吵架了。 早川假装没听见,奔波于各部门之间,给新来的小孩开培训会,教他们采写、摄影、排版。偶尔去学生会主席办公室值班,和宫崎共处一室,也不再觉得头皮麻。他还是老样子,喜欢在新生面前吹毛求疵,揪着装订角度和排版格式之类的小细节不放。早川不抬头,继续审核晚上要的推送。 还是那样的声音。有种特殊的磁性,厚重而不低沉,每一个尾音都微微扬起,仿佛哄骗,又像劝说。新生战战兢兢,说下次再也不会,还请学长原谅。学长假装大度,说别太放在心上,我不是挑你的毛病,我是—— 你就是。早川心中吐槽。只不过这一次,那些声音,都从她耳边滑了过去。又一年秋,雨打着校园里的梧桐叶,在这间充满佛手柑香气的房间里,整理着那样仿佛终于不再与她较劲的资料,她心里想的是,我终于可以不在意,也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副本来了!时间是告白之后的半年,九月,又一次的海原祭~ 第63章 [63]疑云 森永找她,说的是另一件事。海原祭在即,学生会忙得脚不沾地,森永是总负责,从摊位到采购再到邀请,事事都要过问两句,除此之外,还自告奋勇,做了学生会话剧的导演——“头好晕,”森永把喇叭上的开关拨来拨去,“今天合排我看了,你这边还可以,明天不用来了,明天先抓别人的戏,你去帮我开个会。” 换届选举在十二月,本学期各部门和主席团纷纷开始交接手头工作,早川也在森永的安排下做了不少事。五月份的时候,为了“促进校际交流,共享展成果”,宫崎牵头,在神奈川几所私立高中的学生会之间搭建了一个“合作平台”。森永让她参加的,就是这个平台定期的交流会。 说是这么说的——要举办跨校的辩论赛、戏剧节、体育祭,要选交换生到其他学校交流,要以平台的名义参加县内的公益活动,然而立项时吹到天上,最后也不过是开会、扯皮、开会、扯皮。每件事情落到实处,都要经过无数部门,一山放过一山拦,讨论三件事,能搞定一件就算不错。他们私下开玩笑,说宫崎是画饼专家,以后毕业了,干脆哪都不要去,回学校食堂摊煎饼。 话虽如此,该去的还是得去。早川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宫崎已经等在那儿了。她眯起眼睛远远打量一眼——很好,没穿西装,这才松了口气,加快脚步走上前。 “抱歉,我迟到了。” “没有。”宫崎看了眼手表,“是我到早了。去公交站吧?” * 这个平台每月开一次会,地点在各个学校之间轮换。记得“剪彩仪式”就是在立海举办的。当时早川走进会议室,看到坐在u型桌尽头、面带标准微笑的宫崎,下巴差点掉下来。 “我们有通知要穿西装吗?”她掏出手机,劈里啪啦给宫崎边上的森永消息,“我直接穿着校服就来了啊!” “主席团要穿西装。”森永扯了扯袖子,偏过头,朝她比了个为难的表情,“宫崎安排的。是不是看起来像房产中介的?” 何止。早川拉开椅子坐下,把心里的吐槽咽回去。简直是卖保险的。 后来她把这件事情讲给仁王听,仁王说我明白的,就像我们网球比赛,一定要给自己的招数取个响亮的名字,比如…… “比如天衣无缝之极限,纯属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着觉得哇这哥们儿会光。”她漠然道,然后就被他揉乱了头。 宫崎似乎也开启了学生会工作的天衣无缝之极限。剪彩仪式上,他的言三十分钟不带重样。一会儿是眨着眼睛说:“体系化、平台化的校际交流,之前没有人做过,我们得把这条路趟出来。”一会儿又说:“这是个开创性的工作。如果把学生会比喻成给学校管家的,那么我们这个平台就会起到社区的作用。”然而顿一顿,不等台下反应就解释道:“社区什么作用呢?把单个小家庭统合到一个大的、横向连结的有机共同体里,凝聚它们的力量,共享利益、共同交往、共创文化。这样反过来作用到具体的小家庭,后者才是坚强的、可进可退的、有弹性的、可扩展的。归根结底,我们搞这个平台,还是为了探索各个学校展和活动的空间……” 他的每句话之间都有略微的停顿,仿佛是照顾听众,让大家跟上他的思路。但说到那些惯用语的时候,流畅得仿佛能把一句话说成一个词,譬如他说“把单个小家庭统合到……里”,听起来就像,“把单个小家庭统合到登登登里”。早川叹为观止,觉得宫崎毕业以后,除了摊煎饼,还能卖课,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说话的艺术”。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67章 剪彩仪式结束之后她在走廊上碰到宫崎,他正和外校的同学聊天,还介绍她说,这是我们的宣传部副部长,很会写稿,厉害着呢。早川有点尴尬,只能硬着头皮站在那儿陪他们聊天。后来人走了,宫崎吐了口气,把领带扯松一点,仿佛才注意到她的存在一般,突然问她,我刚才说得怎么样? “学长很厉害。”她知道他乐意听什么,更何况这也是真心话,“我就写不出这样的稿。” 宫崎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仿佛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揶揄:“慢慢来,你总要学会的。” 那时正是初夏,白昼很长,太阳还没落下去,遥遥地散开,好像一枚破裂的蛋黄。因为搞定了宣传部的推特账号,也因为新生体育祭办得不错,她已经有了些顶撞宫崎的底气,于是笑,说如果太笨了学不会,到时候还请学长多多指点。 “不用教。”宫崎眨眨眼睛,“你很聪明,肯定一下就上手了。” 还真是被他说中了。刚进学生会的时候,她很不适应,觉得这里办事效率太低,一件事情要分给两个部门做,一份文件要盖好几个章,一句话,从主席传给分管主席,从分管主席传给部长,从部长传给分管副部长,又从分管副部长传给部员,实在很麻烦。她问森永,就不能找个简单的办法吗?主席不能直接联系部长吗?森永说,那还要分管主席做什么?宫崎要是直接找你,我肯定不乐意,杂事就算了,正事总要通过我,不然不是相当于把我架空了吗?他也不敢,把我架空,我罢工不干,以后什么活都他一个人盯着,他吃得消吗? 后来,也忘了哪次开会,大概是讨论学校布置下来的临时任务,基本情况讲完后,大家开始聊天打岔,一个小时,拖拖沓沓,没什么结果。这时候,一直皱着眉头在边上写写画画的宫崎突然言,像画上休止符似的,他们马上开始讨论。她向森永抱怨,说最后三十多分钟的效率,大概比前面一个小时多十倍。如果学生会的事情都做这么快,大概开学两周就能把一学期的事情都搞定吧。森永说,你不能这么想,大家不是工作机器,偶尔聊聊天也是交流感情,你们选题会不也有大半时候在聊天吗? 时间久了,大概是看出她成天在想什么,森永便来安慰她,说,学生会毕竟这么多人,做事向来这个风格,不是一个人想改就能改过来的,你要习惯——“更何况你现在只是副部长,就算有心,也做不到什么吧?” 森永说话向来不拐弯,早川挥出拳头,不是砸进了宫崎式的一团棉花里,而是砸在了整块钢板上。于是她只好悻悻点头,从此不再提这个话题。 此刻早川坐在公交车上,车身摇摇晃晃,过路口停稳,下去一拨人,又上来一拨人。位置不够,宫崎很绅士地站起来,给上车的老太太让了座。眉眼垂下来,表情很温和。 这人真的很奇怪,越相处越读不懂。早川盯着他垂在身侧的手。他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会给陌生人让座的样子,然而仔细一想,这也符合他一直给自己打造的彬彬有礼精英人设。如果你问他,你是真心给人让座,还是做做样子,他肯定会问你,很重要吗?什么叫“真心”呢?真心打造人设不是“真心”吗? 在那些关于学生会的复杂印象中,最突出和新鲜的总是关于宫崎的。他像一个十二面体魔方,不仅没见过,拿到了也不知道怎么拼。如果只是虚张声势、形`式`主`义倒也还好,偏偏他能力还很出众;如果只是玩弄人心也还好,偏偏他偶尔还会流露出一点温情。看他和指导老师聊天,会觉得他进退得当,相当圆滑;但看他做事,又觉得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和混日子的人并不一样。有一次,早川在主席办公室值班,正撞见新任秘书部部长小林过来汇报工作。宫崎靠在椅子上,一面漫不经心地翻材料,听着听着却突然抓住细节,说这个数据有问题吧?上次你不是这么告诉我的。小林一震,不自然地笑起来。但他也并不深究,仍然翻他的材料,轻轻巧巧放过了这件事,于是小林就接着有声有色地说下去。 小林和她一样,也是二年级就做部长,未来很可能要竞选主席。大家都把他视作宫崎的接班人,宫崎也很看重他,却从没明确表过态。小林走后,宫崎瞥了一眼假装自己是空气的早川,问她之前和小林一起准备活动,有什么感觉。早川不喜欢小林,觉得他比起当年的宫崎,虚张声势的样子不减,工作能力反倒下降。宫崎讨厌归讨厌,却还会说几句“学生会大家庭”,半夜两点不睡觉通知,也是踏踏实实在熬夜。然而话不能说得太直接,只好回答说,小林很认真,也很热情,不过或许是刚刚接触秘书部之外的工作,有些生疏,效率还要提高。 宫崎大笑起来:“你看,你这不就上手吗?”笑完了,未等她反应,又长舒一口气,告诉早川:“回头我把你的意见整理一下,提点提点他。他还没学会呢。” 她都快忘了他说过什么,却在这句提醒后很突然地想起来。于是面孔烧成一片,才明白了,不是太笨学不会的问题,也不是特立独行不愿学的问题,是不会也得会,不想也得想,是她适应这一套东西,不是这一套东西适应她。从来没有选择的。 那这个人呢?他有能力,也有野心,就这么安安稳稳到头,除了弄点花拳绣腿,没点别的想法?不应该啊?早川盯着他袖子底下若隐若现的手表,不知道为什么,这只表和宫崎的形象很不协调。表带似乎很旧,表盘玻璃略有磨损。她盯着看了一会儿,试图看清现在是几点,却突然注意到,这好像是一只女式手表。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68章 公交车急刹,宫崎没站稳,接触到她怔怔的目光,突然问:“看我干什么?” 早川摇摇头,移开目光,然后站起身,给另一个上车的老爷爷让了座。 * 他们到达那所私立学校时,会议还没开始。教室坐了一半人,有同学搬来一箱矿泉水,挨个儿。完了水,又今天的会议提纲——其实明明可以把电子版的文档在群聊里,反正很多人也不会在上面做笔记。 约好五点的会,五点二十分,终于开始了。东道主学校先说,说完了各个学校轮流言,总结上个月平台的工作成果,进行九月份的工作安排,看看哪些事情可以互通有无。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立海的海原祭。早川有一半是为了这个来的。这次海原祭,她负责外联工作,要拉赞助,要和初等部、大学部对接,要给学生家长、教职工亲友和其他学校的学生邀请,活动当天还要负责引导和接待。今天来开会,先和大家口头提一句,之后再寄邀请函、统计名单,会方便不少。 于是散会后她又在会议室里留了很久,搞定了之后才拎着包去卫生间。洗手的时候,森永消息来,问她这边怎么样,她说没问题,森永迅速回了条语音:“是吗,我这边问题很大,这戏排了快一周了还没合上——” 她连了五条,听起来颇有怨言。早川撑着洗手台,仿佛身临其境,笑得相当开心——她是森永导演的话剧《项链》的女主角,时间紧任务重,平时只有被森永批评的份,现在听她批评别人,感觉自己逃过一劫,自然开心。 她回了一个安慰的表情:“不容易啊。” “嚯,”森永不理她了,“这么敷衍,你当我看不出来?” 倒也不是敷衍。把手伸到烘干机底下的时候,早川忍不住想。她说的是她自己。放在一年前,她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兢兢业业在宣传部的鬼屋里扮鬼(还被仁王吓到),肯定想不到,一年后自己居然会站在陌生学校的陌生会议室里,和满屋子半生不熟的人说话,闲聊,邀请他们光临海原祭——明明把这些人的脸和名字对上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也肯定想不到,一年后,自己居然会自告奋勇,去演学生会话剧的女主角——虽然起因是书本布置了任务,要她“博得喝彩,大出风头,给全校同学留下深刻印象”(早川:这个描述真的很恶心),但她心里也认真想过,这次亮相,的确对之后的竞选有帮助,所有是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好像自己正在慢慢变成另一个人。把要做的事情都列在清单上,见缝插针地搞定;知道“下回一起吃饭”只是客套,不用担心“什么时候吃”“吃什么”“这样会不会不好”;见到陌生人,或者做了错事,即使心里没底气,好歹也能表现得从容。另一个更加游刃有余、举重若轻的人。 她对着镜子仰起脸,回忆了一下话剧里女主角的眼神——小公务员的妻子,天生丽质,然而遇人不淑,第一次穿上好看的裙子,带着借来的项链,去上等人的宴会跳舞,飘飘欲仙,踩在云上,下巴微微抬起,眉梢掩饰不住激动——应该是这样吧? 回忆着之前森永在自己面前演示的神态,早川走出卫生间,正打算下楼,忽然现校园卡似乎落在了会议室。她绕路走回去拿,门虚掩着,人还没走完,里面传来对话声。 “刚才过来邀请我们的那个女生,立海大的,叫什么?早川?” “早川明羽吧。怎么了?” 她脚步一顿。侧身靠着墙站住,又听里面说—— “这名字好耳熟啊,”伴随着矿泉水瓶落入垃圾桶的声音,大概是有人在整理会场,“感觉听过?我想想,我之前在立海读国三的时候,高中部有个学姐也叫这个……” 哗啦啦一阵响,是她的校园卡被拿了起来。先前声音的主人,大概是盯着她的照片看了片刻,才说道:“明羽……应该是叫明理吧?和她朋友,因为一个男的,闹掰了。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可能是失恋不如意,然后就自杀了——” 又是哗啦啦一阵响,她的校园卡被放回了桌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回来了! 从这章起,要重新打开过去的故事了,姐姐的故事,宫崎的故事…… 第64章 [64]偷听 门虚掩着。门就在她身边虚掩着,轻轻一碰就能推开。 “……话不能乱说。这不可能。” 她几乎耗尽所有力气才能阻止自己推门而入打断那两个女生的对话问个究竟,直到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从前方响起。所谓“略显熟悉”,指的是这声音微微走调,偏离了她所认知的正常轨道——早川抬起头,才看见远处站着的是宫崎。 他从走廊和走廊交接的三岔口走过来,距离太远,又逆着光,表情看不清晰。声音听起来却是极不愉快,那种厚重而不低沉的感觉消失了,仿佛每个字都压着空中的无线电波,像是小石子扔进水里,沉下去,沉下去,把湖面一圈圈扩散的波纹砸得支离破碎。 门内的谈话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打断。两个女生短暂静默了一瞬,似乎重又低下头去,专注打扫残局。没喝完的矿泉水一瓶接着一瓶落入垃圾桶中,剩下的文件一张又一张叠在一块儿,在桌面对齐了,悉悉簌簌塞进书包里,早川听见她们说——“还能拿回家打草稿。”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69章 然而她已经没办法平静。什么叫“和她朋友因为一个男的闹掰了”?哪个朋友?哪个男的?为了什么?什么叫“可能是失恋不如意然后就自杀了”?这个猜测的因果关系在哪里?你凭什么这么说? 会议室里的两个女生似乎已经背上书包准备离开,宫崎也正好从三岔口走了过来。早川知道,她应该假装什么都没生,转身闪进楼道,避免和任何人照面。然而,那一连串问题从胃部开始酝酿,小火转大火,咕噜咕噜的气泡扑腾上来,顶开了盖子,她一咽唾沫,竟被食道深处的冲击顶得头晕目眩。眼前劈里啪啦炸开小颗星星,以至于蹲下去干呕起来。 “我知道。虽然他平时做事马马虎虎,但是你的指控要有根据。以后这种话,不要拿到我面前说——怎么回事?” 视野里出现了一双室内鞋。白色的鞋尖擦得干干净净,早川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宫崎。她蹲在原地,也不看他,只是一个劲儿摇头,表示没有关系。在她等待胃部翻腾平息下去的几分钟里,宫崎也没有走,站在那里,挡住了从会议室出来的两个女生的视线。 “啊——宫崎同学,还不走?” “回来拿点东西。” “诶?那边蹲着的是谁?她身体不舒服吗?” “有点低血糖。你们先走吧。” “哦!说起来你们学校早川同学的校园卡还在里面呢,我们本来想拿走收着,结果打了个岔忘记了。就刚刚那个位置,拜托你拿给她吧!” “没问题。海原祭再见。” “所以,”等早川终于扶着墙壁站起来的时候,宫崎打量着她白如薄纸的脸,轻声道,“是低血糖吗?” 他意识到她在偷听,竟能出手相助,而不是当面拆穿。如此体贴,叫早川多少有些不安。“是低血糖。”说这话的时候,喉咙一阵阵地痒,刚才差点就要吐出来,消化过的食物伴着胃酸涌上喉咙,留下酸涩的苦味,于是顿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回到这楼里的原因,“我的校园卡落在会议室了,过来拿。” 会议室里相当寂静。早川艰难地走到u型会议桌尽头的圆弧处,把扔在桌上的校园卡收进口袋。空气粘稠,每迈出一步,都像是绑着沙袋涉水而过。宫崎在门口等她,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早川稍稍定了心神,这才回忆起他刚才那通电话。谁做事马马虎虎,又是谁做了没有根据的指控?学生会的人吗?指控的内容是什么? 然而等到他们走出会议室,宫崎开启的却是另一个话题:“你们的排练怎么样了?” “挺好的。” “你倒是很自信。”两人一起下楼,早川的头还是晕,因此只看楼梯,并不看他,“我问森永,她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早川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那是因为学姐高标准严要求,每天抓着我们骂。” “你演的是什么?女主角吧。”宫崎自问自答,“听说森永让你瘦五斤,只准你吃健身餐。” 她就坡下驴:“可不是嘛。刚才都低血糖了。下回碰见学姐,能不能请学长给她说说,渲染一下我的坚定意志和刻苦精神。就说我为了减肥,在会议室门口昏倒了,差点丢人丢到外校去。说不定学姐就会勉为其难降低要求。否则这日子没法过了。” 宫崎笑了:“我现你真挺幽默的。你不该演话剧,你该去说漫才,或者脱口秀。” “嫌我话多就直说。”早川耸耸肩,“也别拐弯抹角骂我啊。” “不过——”楼梯走到尽头,私立高中宽阔的绿茵草坪赫然铺展到眼前,趁着早川出神,宫崎轻声道,“为什么选《项链》呢?” 她不解,把目光从九月仍不减绿色的草坪上移开:“什么?” 晚上六点,校园逐渐沉寂下去。只有不知哪里传来的单调击球节奏,伴着宫崎重归低沉的声音,送进她的耳朵。“原著具体怎么说的?国中时候学的,记不清了——女主角以为那条借来的钻石项链是自己往上流社会大门叩的第一下,当她站在舞池中央的时候,应该想不到这就是顶点吧?曲终人散,项链丢了,只好重新买一条还给朋友。为了还债,原来的生活也不要了,只能去给别人洗衣服,洗了十年,人也老了,路上遇到朋友,人家根本认不出她来。她说出真相,以为会有一顿夸,结果人家只是说,啊,那条项链是假的。我第一次读这个故事的时候就瘆得慌。海原祭的舞台上演这个,不觉得很奇怪吗?” 最后那句话让早川的神经一下就绷紧了。她看了宫崎一眼,似笑非笑道:“学长的意思是,这个演出来,会影响不好吗?需要修改剧情吗?” 被她咽回去的半句话是“就像我那些稿子一样”——原本想说的,念在今天宫崎帮她一把,就不说了。早川执拗地盯着宫崎,想听他有什么回答。这一年交道打下来,她对他已经十分了解,听他不厌其烦概括内容,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宫崎却是一愣,似乎真的没料到她会往这方面想。他难得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叹了口气:“剧情当然没什么问题。这个剧本是怎么选的?” 早川的态度微微收敛,但依然毫不退让:“森永学姐找了话剧社的同学一起选的。海原祭的剧本很难选,又要三十分钟之内,又要中学生人尽皆知,又要有戏剧效果。也不能天天演童话故事,这儿毕竟不是迪士尼。所以就选了《项链》。就算有更好的选择,现在估计也来不及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70章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似乎是头一次,宫崎的后半句话,在她的目光注视中悄然隐没,“……算了,随口一问而已,我多心了,学妹不必放在心上。这个剧本我也是很喜欢的,只是觉得有点不吉利。” “这不像是学长会说的话。” “是吗?我小时候还相信星座呢。听说自己和暗恋的女生星座配对100&#37,就很开心,每天往她跟前晃。后来才现她的星座和好几个星座都是100&#37相配。” 于是宫崎絮絮说起那些琐事。早川随口应着,只觉得今天的宫崎有点怪——具体哪方面,她说不上来,似乎从出现在走廊上的那刻开始,他这个人的形象,就和他的声音一起走了调。甚至刚才自己那样冒犯,他都能够叹口气,表示不在意。这在平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走到校门口,两个人挥手告别,她想起刚才会议室门口那一幕,到底有些后怕。可惜怕归怕,也没法直接问他。不料宫崎仿佛看出了她的踌躇,主动提起了这段: “你是不是想问我,好不好奇你站在会议室门口干什么?” 早川猛地抬头看他。 “我不好奇。”他摇摇头,神色竟有一丝早川读不懂的哀伤。这个词和宫崎太不协调,以至于早川走出很远,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种感觉,就是哀伤。 “没必要。我也不是什么事情都非得问个究竟的。” * “你——迟——到——了,puri。” 拐过一个转弯角,在那家远近闻名的运动用品商店门口,仁王上半身靠在自行车把手上,正在打游戏。附近没什么人,他也懒得插耳机,音乐声溅落一地。看到早川来了,动作也不停,劈里啪啦打得比方才还要畅快。 她凑过去看他的屏幕:“你——死——了。给我。” 仁王把游戏机举得高过头顶:“这关你能过?” 最近这款游戏非常火爆。早川文科班上那十个男生每天中午都会凑在一起玩。她的座位离他们很近,旁观时间久了也就掌握了个中奥秘。此刻她向上翻了个白眼:“你不信?” 仁王将信将疑,把游戏机递给她。早川一边打,一边示意他看着:“你没现它每次攻击之前尾巴都会亮吗?笨蛋。” 仁王说我刚才就现了,为了试试你的斤两,特意没说。怎么样,在我面前秀一把技术,是不是很过瘾? 早川把游戏机塞进他怀里,说我谢谢你。 因为排练要穿的高跟鞋磨脚,她最近走路不太方便,每天上学放学都靠仁王自行车载着。今天她去私立高中开会,他也正好要到附近的运动用品商店买手胶,两人约好在商店门口碰头,然后一起回家。 这位网瘾少年似乎还想再打一局,没办法,早川只能等他。商店进门处放了一排扭蛋机,她蹲下来,想看有没有最近流行的漫画周边,突然听到了两个清脆的声音。 “收据!你收据掉了!” “啊啊啊啊啊啊——掉在哪里了?就这一张吧?放我书包里吧,不然回头报销不了,超级麻烦。” “哇……你包里这么多收据啊?给女篮部跑腿真的好麻烦……” “也不止女篮部啦。还有给班里和秘书部买东西的时候拿的收据。回头整理一下,全部都要拿去报销。” 听见“秘书部”这个词,早川的耳朵竖了起来。正想嘲笑自己神经过敏,把什么都联系上学生会,却现那两个女生的确穿着立海校服,其中一人的书包夹层里塞满白色小纸片,风吹过来,她猛地拉上拉链,可惜还是有两张飘了出来。她的同伴俯身去捡,和她开玩笑说,这么一看,你的书包好值钱。 “其实都不该放包里……海原祭一到,实在太忙了。球队打算做闯关游戏,得买新球做奖励,班里也要买装饰材料,也就秘书部还好……我们部长一人包圆了,说他自己去采购,不用我们费心。” “这么好?” “是啊,我也很奇怪,怎么突然就给我们放假了……”女生打了个哈欠,“按说他平时也不积极啊,最积极就是派活的时候。” “校会是不是年底换届?大概良心现,想争取一下你们的选票吧。” 女生摇了摇头,解释说普通干事没有投票权。两人猜测一通,得出的结论是不管生什么事,不用干活就是好事。早川蹲在扭蛋机前面,注视着她们慢慢走远,心想,这话倒是说得很对。 转念又一想,对个鬼。秘书部部长小林的性格她是知道的,只喊口号不干活,去办公室汇报工作,数据都能记错。先前分配海原祭工作,森永本想把采购交给她,结果宫崎说,虽然海原祭不是我的分内事,但是摊位、外联、采购,不能全交给你和你分管的部长,要讲究权力监督——然后就顺手把小林塞了进来。小林一来,就以这活儿“又细致又重要”、“是秘书部看家本领”的名义,领走了采购的任务。会议现场没有人反对,毕竟他说的是事实。今天听到这些,她才觉得奇怪。 校会不比正规公司,当然不会有什么特定供应商,也不会有招标中标之类的说法。不过采购油水最大,他们还是知道的。因此平时部门买东西,都会找两位以上同学搭档。小林如此积极,很难说没点想法。本来她只当这位竞争对手没什么能力,不料人品也不行。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71章 柚木:“你俩组队出道说漫才吧。别读书了,读书耽误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72章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当前面两人手拉手走在轻井泽浪漫的林间小道,或者平湖泛舟的时候,早川总觉得自己和仁王是那种关系不太好的……漫才搭档,随时都想绊对方一脚,或者把对方从小舟上推下去的那种。极偶尔的时候,他也会展现出一些相当过分的体贴。比如聚在一起吃午饭,柚木碰碰她胳膊,说你知道吗,昨晚半夜我睡下的时候,你突然来了一句——“我都知道!” “口齿清晰,声音嘹亮,听起来还很聪明。” 早川差点噎住:“知道什么?” 仁王偷偷把不要吃的蔬菜夹到她碗里:“知道我~对~你~的~爱~” 早川:“仁王雅治,请把你的撩闲和你的西兰花一起拿走。” 不过这充满莫名其妙的人身攻击的旅途,偶尔也有令人印象深刻的时候。她们住的民宿靠山,有天晚上她去阳台上晾衣服,夜九时后,一切星散,远处的盘山公路上闪着一粒一粒的车灯。衣服晾完,她靠着栏杆,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有人推门过来,站到她边上。好像刚洗过澡,浑身往外冒热气,湿漉漉地往她脸上扑。 他说,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在阳台…… 分明不是问句。早川心想,我当然记得。那时候他们刚在一起不久,和全天下庸俗的情侣一样,恨不得整天黏在一起。仁王爱好不多,尤其喜欢玩火,热衷于在风纪委重点巡逻的小花园约会,找她一起翘最恐怖的体育课,以及在放学后没有人的教室做些偷偷摸摸的苟且之事。他和早川说自己是体验派的,人生不用太长,能体验体验不同经历就足够,早川冷冷地说,是啊,就冲你这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的体验方式,你的人生也不会太长。 有次她明明已经睡下,却突然听到有人敲落地窗。幸好这住的不是高层公寓,否则一定觉得自己撞了鬼。早川拢了拢睡衣,光脚踩在地板上。月光从窗帘缝里透进来一点儿。她拉开窗帘,现仁王站在—— 然后她咻地把窗帘拉上了。 真是撞了鬼。我出现幻觉了,我不至于这么想他吧?她心道。却又听见有人轻轻地敲窗户。 她把落地窗拉开,皱着眉头低声问他:“你是活的?” “当然是活的。不信你摸摸。” 她继续低声道:“大晚上的少打擦边球啊。摸哪儿呢?” “你想什么呢?”仁王同样皱着眉看她,语气是很严肃的,“我叫你摸摸我火热的胸膛。” 哇。真是不嫌恶心。亏你也说得出来。她对着仁王“火热的胸膛”就是一阵猛攻,大概就算是活人这会儿也被打死了。等她终于意识到如此场景有哪里不对,想问他过来干嘛的时候,隔壁房间的窗帘突然拉开了,隔着一层玻璃,她听见父亲问:“怎么有人说话?” 早川急中生智,拉着仁王就蹲了下去。她紧紧捂着仁王的嘴巴,生怕他一冲动就和她爸打招呼,到时候他打哪儿来回哪儿去,而她只能灌进水泥柱沉入相模湾——没想到仁王竟然舔了一下她的掌心。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感觉。睡前涂过身体乳的干燥手掌上,蜻蜓点水般一痒,不像是舌尖触碰,倒像是小火苗燎过,腾得一下,直接烧上了脸。 她手抖了抖,声音都有些不吻了:“你在干嘛。你是猫吗……?” 月光下他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眸光端凝着不动,简直是挑衅。早川莫名有些窝火,想起自己时时刻刻循规蹈矩,生怕越出雷池半步,他倒好,时间地点全不管,越是胡来,越有兴味。此时再捂住那张嘴,怎么都感觉是输了一样,于是好胜心上来,突然就松了手,不待开口便倾身上去吻他。仁王的睡衣被她抓着,绷开了两颗扣子。春光乍泄。 亲完之后他正正领子,慢条斯理地问:“毫无章法。你是狗吗?” 父亲已经离开,隔壁的帘子重新拉上。早川从他嘴里尝出了牙膏的味道,水果香气,带着一点沙沙的苦涩。她呵呵一笑,转身要走,留他一人在阳台上吹冷风。仁王见到情况不对,当即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口,说,哎,别走嘛。 她平生最见不得帅哥撒娇,即使这帅哥半分钟前还笑她吻技毫无章法。于是只好长叹一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问他,你怎么过来的? “爬过来的。” “搞了半天你是猴子。” 他于是又解释说,白天家里装修,正好搭了梯子。两家本来就靠得近,爬过来真的比想象中容易。末了还邀请她爬到他房间去玩。 早川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在说,你是不是有病。 那天晚上,很好的月光。他们坐在阳台上,背靠落地窗,看了许久月亮。他说那几颗很亮的星星是大熊星座,她觉得如此笃定,很可能是信口胡诌。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故意,仁王居然睡着了。早川朝月亮翻了个白眼,只能拉开落地窗,手脚并用把他拖进自己的房间。 仁王只在睡觉时候掩藏起攻击性。柔软铺开的睫毛如小扇子,让人有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错觉。她不无恶劣地想,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的睫毛偷偷剪了。 地板毕竟不是睡人的地方,她只能再次把仁王拖上床。此间还得注意,不能出太大声音,不能让隔壁父母听见,不能把仁王当成毫无痛觉的麻袋,想扔就扔——虽然她的确有这么做的欲望。折腾了十几分钟,等她的脑袋挨上枕头,没空多想就闭上了眼。醒来时候,现仁王正撑着下巴望着她——这一次,是他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73章 “你敢咬我你就完了。” 早川悻悻收起牙齿,问他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没多久。为了不被叔叔阿姨现,我得在天亮之前爬回去。”他松开手,又在被子底下用脚趾蹭她的脚心,一下一下,慢条斯理,很考验人的耐性,“骑士就要离开,特来向夫人告别。” 早川猛地一掀被子,抓住他乱动的脚,伸手就是一通挠:“夫人这就送你一个临别礼物——” 不知是因为午夜阳台不堪久坐,还是因为有人抢了被子又不好好盖,一夜过去,他们双双感冒。柚木听说了,当面笑他们“接触过密”,“大概是交叉感染吧。”早川有口难言,只能默认,毕竟她也没法告诉柚木,两人在同一张床上睡了一夜。 ……这样很可能会被她那个恐怖的风纪委男朋友抓起来。 后来仁王来给她送药,趴在走廊栏杆上说些“一夜风流,感冒也值”的鬼话。早川捏着包装盒,心想我那夜怎么没把你留在阳台上,让你好好“风流”,却听他问:“说起来,昨天晚上,你干嘛不叫醒我?” 早川满头问号看着他。 “夫人也太客气了,”走廊上人来人往,他却凑上来,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牛奶糖,“明明把我叫醒,让我回去就可以了……你不会是不忍心吧?” 早川条件反射性咽了口唾沫,差点被牛奶糖噎住。 仁王很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所以果然还是心疼我。” 往事不堪回首。轻井泽的夜色轻如云絮,底下浮动着仁王湿漉漉梢上水淋淋的气息。早川推了他一把,反被他拽过来,搂在怀里。不知道是从哪里看过的科普,说男生体温偏高。然而此刻后背贴着他胸膛,早川想起的却是那一夜,她在不安的梦境中沉浮,半睡半醒之间,本能想要捞个枕头,却抓到了一只温热的手。可能是睡得太舒服了吧,那时她迷迷糊糊地想,从来没觉得这人的手这么热过。 早川说,你头都没擦干,可不可离我远一点。他说,不可以。早川说,我当时就该把你从阳台上扔下去。他说,假设从你家阳台到我家院子的距离是10米,高度是6米,请问初速度多少,才能保证我落在家门口——早川说,你神经病啊!! 没人想和他在阳台上对着空气演算物理题,于是早川突奇想,打算帮他吹头。仁王说真的吗,你想好了,我就这一颗脑袋。她不容异议,把他抓到沙上,让他好好坐着,自己拿来吹风机,对着他的头就是一顿狂轰烂炸——最后把他推到镜子前,对他说:“完了。” 仁王看着镜子里乱翘的梢,重复道:“完了。帅哥变死宅,只在一瞬间。” 他们抱着肚子在浴室里笑得惊天动地,直到晚归的柚木和柳生拉开移门,以为民宿大半夜闹了鬼。仁王说,闹鬼也没事,侦探在这里——然后柳生就把移门关上了。 第二天仁王顶着那头颇具个性的乱和她一起出门溜达。她们住的民宿靠山,门口有一条长长的坡道。两人去山顶租自行车,从最高处一路骑下来。仁王问她,明天什么安排。她迎着风大声喊,昨晚上吃夜宵的时候柚木不是说了吗,你是不是根本没听。仁王说是啊,这不光顾着偷偷牵你的手—— 早川差点从车上摔下来,她稳了稳自行车龙头,说轻井泽新开了一家游乐园,我们打算去那家游乐园。 仁王认真提问:“轻井泽的游乐园和神奈川的游乐园有什么差别?”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呢!”她一蹬就超过了他,“我想去,不可以吗!” 他追上来,说我知道我知道,游乐园都一个样。但是谈恋爱嘛,总归要去一次的。什么鬼屋啊摩天轮啊旋转木马啊,明天我一定好好表现,争取超越柳生,成为模范男友,可以吗? “……不用给自己定那么高的目标的,你闭上嘴就可以了。” 转过一个弯道,绿海翻涌至眼前。虽然仁王已经把话说穿了,游乐园,不过这么一回事——但她心里还是充满了难言的期待。她们去过许多地方,偏偏没去过游乐园。越是俗套,她就越有兴趣。兴之所至,早川干脆双手脱把,向仁王展示起她从小在社区称王称霸、能够边骑车边吃泡面的高超车技—— ……可惜前面有条减速带。然后她就从车上摔了下来,还把脚踝扭了。 * 扭蛋拆出来了,果然不是限定款。她一面嘲笑仁王手气差,一面坐到他自行车后面:“所以我们去哪?” “去游乐园。” 轻井泽之行是以她一瘸一拐出现在车站告终的。最后一天,除了医院,她们哪都没去。仁王说,看来是上天不让我们做庸俗的情侣。她拆开最后一包牛肉干,说我下次一定要去游乐园。 下次就是今天。 星期一,晚上六点,去江之岛新翻修的游乐园。如此主意,也只有仁王想得出来。早川问他,你和家里人说了吗?你作业写完了吗?他说,我知道你肯定能解决的,对吧? “……”早川把他那张胸有成竹的脸扳回去,叫他好好看路,别也摔下来。然后低头给母亲短信,说自己要在学校准备海原祭,今天可能晚点回家。 工作日的游乐园,基本不用排队。他们两小时玩遍了各种项目,最后坐在长椅上休息。刚才鬼屋的工作人员无聊,看见有人过来,差点冲上来和她们聊天。打气球的摊上,仁王十连中,直接破了记录,老板大受震撼,决定请他们吃关东煮庆祝。和她们一起坐了三遍过山车的那位大哥,每次俯冲、转圈之前都会提前预告,“这里会失重”,“马上要倒过来了”,据说他是地铁驾驶员,做二休二,每周一晚上都会来这家游乐园放松,因此熟悉每台过山车和激流勇进的型号,认识中央喷泉边上卖唱的师徒二人。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74章 “怎么样,”仁王咬了一口路边买的烤肠,满嘴油光,“比轻井泽好玩吧?” 她抽出一张餐巾纸递给他:“亏你想得出来。” 仁王说是啊,本人身无长物,就是敢想。 早川盯着他的眼睛,想起自己没写的作业,忍不住笑了。笑完叹了口气,然后又笑了。她知道他总是这样的。先前上国文课,一篇古文里提到,有个人夜里醒来,见外头下着大雪,忽然想起自己的朋友,便乘着小舟去见他。整整一晚才到人家门口,却连门都不敲,转身就走。别人问他为什么,他说我原本就是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真的见这一面呢? 仁王把烤肠递给她,问她,叹什么气?小孩子不许叹气。 早川专心吃烤肠,不理他。刚烤出来的火腿肠,一口咬下去,全是热乎乎的满足感。又想起当时课上,国文老师问他们有什么感受,点了个开小差的男生起来回答,那男生盯着课本看了半天,冒出来一句,我看是闲的。 哄堂大笑,国文老师试图把话题拐回来,说没错,当时的士族就这样,任诞放浪、不拘形迹,社会地位高,不愁吃穿,所以闲的。人家不是你,你是要考大学的,还给我在课上走神? 又是哄堂大笑,男生揉揉后脑勺,终于坐下了。 早川心想,这要是放在一年前,自己肯定会羡慕仁王,会讨厌父亲对他的表扬,会为他那些“荣誉是给别人看的,舒服是给自己享受的”摸鱼道理生气。然而如今,这些都已经过去。他们是不一样的人,先天的性格和后天的境遇造就了这一切,但这也没什么所谓。 她早就把手机关了,“学生会大家庭”的破事,姐姐的谣言,宫崎的哀伤,乃至小林的秘密……今夜都和她无关。今夜,她觉得自己可以短暂地做一回闲人。 “还有四十分钟闭馆吧?”她站起身,把竹签扔进垃圾桶,“剩下一个项目没玩。要不要去坐摩天轮?”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仁王雅治,别吃糖了,生活还不够甜吗,小心蛀牙 唉,柳生,我们的完美男友,靠谱之神,就算民宿真的变成杀人暴风雪山庄,也能凭借丰富的侦探小说储备找到凶手、逃出生天( 提醒大家,注意行车安全,不要像早川一样摔下来orz 好喜欢写日常哦!我觉得仁王就是,大半夜神秘出现在你家阳台,说好听点是给个惊喜说难听点是莫名其妙的那种人。辛苦你了早川,但我知道你很喜欢。(喂 第66章 [66]乐园 软风一阵一阵地吹上人面,相模湾的水也是软的,好像绸缎,绕着江之岛打了一个结,轻轻地,悄悄地,沿海岸线流去。潮汐大概是涨上了,从摩天轮售票处的窗口往外望,泊在港口的各色船只都浮得高高的,舱面比码头还高了约莫半尺。这时候再抬头看天上的月亮,记得国中地理课本上说,“涛之起也,随月盛衰”——果然是满月,只有满月的时候,水位会这样高。 “你在想什么?”仁王拿着两张票走到她身边,于是面前的窗玻璃便映出两张脸。在倒影里,他戳了一下她的面颊。 早川很配合地鼓起了腮帮子,模仿河豚,又“噗”地一声吐出气来。她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从他手中抽出一张票,率先走到检票口:“走吧?” 漆成白色的座舱迎面而来,被值班的大爷一把拉住,晃悠悠减慢了速度。舱门拉开,早川先进去,仁王跟在她后头,坐在她对面。门是从外面锁上的,大爷反复叮嘱他们不能坐一侧,又叫他们别乱晃,“小心掉下来”——直到两人升至半空,才颇为嫌弃地朝他们摆了摆手。 “真的会掉下去吗?”仁王把目光从地面收回,很认真地看着她。 早川摊手:“你试试看嘛。” 仁王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作势要站起来,早川已经做好准备,没想到他只是身体前倾,飞快地凑过来,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我才不要,”他的嘴唇很软,又因为秋天干燥,擦过皮肤的时候,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痒,“小心下去被那个大爷修理。” 座舱里没有灯,只靠摩天轮□□和辐条出的光照明。随时间变色的光线落在脸上,不知怎的,早川突然想起刚刚交往的时候,他们一起去东门喂猫。她盯着一只新来的橘猫看了半天,嘴里出声音,试图唤它上前。仁王在边上泼冷水,说对视十秒它还没有来亲你,说明不喜欢你。走吧走吧。 她气结。正想说你闭嘴吧,不料他突然凑过来亲了她一下。 “不过我很喜欢你。” 当时阳光朗照,四下无人,唯有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在仁王眼睛里投下一小片碎银般的阴影。这个画面如此突兀地跳入脑海,两张笑得没个正形的面庞重叠在一起,她愣住,先前在脑海里打转的句子就这么脱口而出:“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怎么没来过。仁王说,我可是在这儿长大的。 “哦。”她白了他一眼,“你就吹吧。当我不知道你是南方人呢。” “好吧,”于是他老老实实改了口,“国中的时候,我们每年都会来岛上春游。” 国中生是最好忽悠的。一个还没翻新的游乐园,一间养着好多海豚的水族馆,一堆叫不上名字也没什么好看的古迹,还有一座据说“恋人一起敲响就会白头偕老”的钟,就足够玩上好久。他们上半天给各个旅游景点做志愿者,下半天分散开来自由活动。拿着志愿者证明,可以免费享受摩天轮的观光服务——说是享受观光,其实是享受排队。学生太多,队伍排得老长,转过一个弯,又是一个弯。排队一小时,游玩一刻钟,怎么看都划不来。仁王本来无意凑这个热闹,最后还是被网球部众人拉了过去。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75章 “丸井说,来都来了。我说,你每年都是这么说的。后来一看大家都在,也就上去了。具体什么感觉,倒是没印象了。只记得那会儿四月份,天气还不算热,可是这种玻璃结构最怕晒,太阳一照,温度高得像蒸笼。躲也没地方躲。我说我真是舍命陪君子啊。然后赤也问我:舍命陪君子什么意思?” “我说,就是柳前辈放着好好的周末不过,去给你补习英语。这就叫做舍命陪君子。为了给你补英语,半条命都快没了。” 他回忆过去时语调平平,偏偏是关键处的一点情绪,像是特殊的佐料加进去,让早川忍不住笑起来。她一边笑,一边听他说,别笑了,我都感觉箱子在晃,回头底下那大爷问起来,我就说你违反规定,在半空跳舞——于是伸手啪的打了他膝盖一下。 座舱悠悠上升。游乐园夜景逐渐在脚底铺开,他们流连的过山车,变成视野中一道镶着亮边的弧线。早川想起自己的国中时代,犹豫片刻,终于轻声说:“其实我中学也来过这里的。” * “哦?”仁王挑眉看着她,“可惜了,当时没偶遇一下。游乐园,摩天轮,多浪漫的地方,青春校园剧的开端啊。” 她说什么跟什么,我们那是秋游。 仁王说你不遗憾吗,要是早点遇到我—— “早点遇到就早点倒霉。我可不想国中就出道做漫才演员。”她的目光跟随落在舱内的光线,一点一点地移动,最终爬上他的脸。 “当时我读国二,班上有个女生,刚从外地转来,家庭条件不好,成绩也不好。反正就是挺孤僻的,谁都可以欺负一下,老师也不管。有一次我们班的大姐大找她做值日,擦窗户,她大概是没擦干净,第二天班主任巡逻,把大姐大骂了一顿——” 仁王抢话:“我知道。然后你是不是就仗义出场、挺身抗暴了?” “……”早川又啪的打了他膝盖一下,“下了课大姐大就来找她,还把她桌子掀了。她就坐在我前面,哗啦啦跟多米诺骨牌似的,我桌子也翻了。我那时候在干嘛,我那时候正给钢笔加墨——国中的时候特别喜欢买文具,成绩又不好,偏偏还要用钢笔。一整瓶墨水全洒我自己身上,还是前几天刚买的,可贵了,当时我就怒了。我说你干什么啊,凭什么欺负人,没长手还是没长脚,值日不会自己做吗,还是说你这手长着是专门用来掀人家桌子的?你信不信我回头就把你桌子给掀了?” “骂得好狠。”仁王配合着做了个惊讶的表情:“然后呢?” “然后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真就走过去把她桌子给掀了。好多指甲油,还有美瞳盒子什么,哗啦啦滚了一地。人家脸都绿了。” 仁王托着下巴,上下打量她一眼:“电视剧都不敢这么编。” “当时就热血上头嘛,根本没多想。掀完才反应过来,出了一身的冷汗。大概是我那样子太吓人了,整条校服衬衫上都是红墨水,涌过来看热闹的同学一传十十传百,有人说我被大姐大捅了一刀,有人说我自己捅了自己一刀,还有人说我们班那个女生火起来,给我俩一人捅了一刀。” “当时正在午休,后来铃响了就上课了。不过这事儿没完。放学后她和她几个朋友来教室门口堵我和那女生,把我们带到学校后山。说要从这条斜坡往下骑自行车,蒙着眼睛,双手脱把,一共八百米,敢骑算你俩本事,骑完了,咱仨这事儿就翻篇。” 大概是被他们粗野的单挑方式震撼到,来自名门立海、一向只玩心计的仁王不说话了。早川解释道:“这是我们学校的……传统。那条路不通车,平时也没什么人。打架单挑都在那里。就是得防着教导主任巡逻。我以前看别人热闹的时候,也去过几回,就是没想到自己还能变成主角。自行车都是处理过的,刹车不灵,就是要你一路加速溜下去。来都来了,这时候拒绝,回头会被人当软柿子捏。我想,摔不死也撞不死,然后就答应了。我一答应,我们班那个女生也答应了。” “现在想想是挺危险的,万一出点事情,对吧,也没买保险。那时候才不会想呢。漫画里的主角,国中二年级都能拯救世界了,我们骑个车算什么。而且也没别的办法,老师不会管,管也管不好,只能自己莽着上。结果还好,没出什么事——刹车不灵嘛,全靠脚撑地减速,鞋底都快给我磨穿了,最后就摔了一跤。” “那个女生也是,摔是摔了,好在只是擦伤。之后就再没什么人找她麻烦。我们前后桌,又都住校,有段时间关系还挺好。后来学校组织秋游,我觉得她也没有什么朋友,就拉着她和我们寝室一起逛。中午一到,我们在游乐园草坪上野餐,我室友把野餐布摊开,说哎呀准备的便当全部在包里……” 仁王“哈”了一声:“那么包在哪里呢?” “对啊,我问她,那么包在哪里呢?她说,包在宿舍里。” “所以我们不得不花高价购入游乐园的午饭套餐。真是又贵又难吃,唯一达标的只有可乐。我记得那时候游乐园还没翻修,不是一人一票,是一张票上十个项目,玩一次打一个孔,因为吃饭吃得没钱了,所以我们六个人买了三张票,又收了三张打过几个孔的二手票,石头剪刀布,轮流上去玩。” “不过摩天轮是单独售票,所以我们都上去了。一个客舱只能坐四个人,我和那个女生被留到了下一班。就我俩。我把人家拉进来一起玩,总希望人家玩得开心。就问她,今天感觉怎么样。她不回答,趴在窗口,突然问我,你知道吗,古时候江之岛和陆地是分离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76章 这座摩天轮矗立在江之岛南端,是岛内高度仅次于瞭望塔的建筑。座舱升到高空,往南是无边际的海面,往北是无边际的城市,早川坐在灯辉与星影的交界处,想起那时,女生凝视着脚底通往陆地的江之岛大桥,轻声说,涨潮的时候,岛屿就被海水包围;退潮的时候,才露出从湘南海岸通过来的沙嘴。地理课本上说,涛之起也,随月盛衰。今天是满月,放在古时候,我们应该回不去了。 她说,那有什么,岛上过一夜,等退潮就行。 女生的目光移到她脸上:“说的也是。不过,如果一直涨潮就好了。” “我那时候还不明白她是不想回去。我以为事情解决了,没人欺负她了,她还和我们做了朋友,不管怎么说,总之能重新开始了。现在想想,重新开始是很难的。她也许永远都没法融入我们那个班,也许永远都开始不了。后来她想了想,跟我说,今天很开心。我不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只有今天很开心。”早川叹了口气,“她只在我们班待了一年。国三的时候,又转走了。也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 “其实我还挺怀念国中的。什么也不懂,什么都不用担心。想法很简单,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嘛。换现在,让我蒙着眼睛双手脱把骑自行车,我肯定不敢了。” “是啊,”仁王耸了耸肩,“你现在睁着眼睛双手脱把骑自行车,都能把脚扭了。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啊。” 然后他又被早川啪的打了一下。 她这一下委实打得有些重了,仁王揉着火辣辣的手背,说您打蚊子的时候要是有这个力道,也不至于次次空掌,昨天还被咬得满腿包——他向来识时务,看见早川又皱起眉头,便迅速收住话题,转而问道:“你有心事?” 话题转得太快了,早川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半天才找到思绪,轻声说没有。她并没有把今天听到看到的事情告诉他。一来仁王对学生会事务本就兴致缺缺,也不喜欢他们那套等级森严的体系;二来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或计划,要么未得证实,要么毫无头绪;三来眼前毕竟是约会,气氛正好,似乎不适合说这些。 她们随便扯了些别的。仁王说没想到早川同学国中时候颇有侠气,我还以为你只会煮泡面呢。早川说我看你才是吧,从国中到现在,除了欺负赤也,还是欺负赤也,你这人怎么完全没长进呢?仁王说,我没长进不要紧,不过赤也倒是长进了,我前两天碰见他,他还问我怎么追女生呢。问你?早川故意皱眉,你有什么经验吗?你不是只会走一步退两步,漫山遍野和我玩打游击吗? 口袋里的手机没有响,又冷又沉,像一块铁。她知道一旦走出这里,或许坐在仁王的自行车后座上,她就会重新开机,那些像是摩西分开红海一样、被短暂拨到两侧的东西,又会随着浪涛涌到眼前。 时隔三年,她终于体会到了那个女生的心境。今天很开心,可今天毕竟会过去。想短暂做一回闲人,然而到底不是,也做不成。大地震之后,江之岛整体上升,和湘南海岸连成一片,无论潮涨潮落,路都在那里,再也淹没不了了。 “仁王……”她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干嘛,”他靠在座位上,表情很欠揍,“要跟我表白吗?” 早川确信那个瞬间她有话想说。她的动摇与疲倦,野心勃勃与茫然无措,随着那种熟悉的反胃感一起翻涌至喉头。然而当他一双眼睛望过来的时候,塞得满满的大脑,还是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要说吗?怎么说呢?他能明白吗?会有帮助吗?会不会只是给他徒增烦恼?我自己是不是也能解决? 视线穿过他的梢,往透明玻璃的另一端望去,才现前方没有了座舱,他们已升到最高处。晚风拂过,静下来,才觉得脚底正微微晃动。 于是,不知被什么力量驱使着,她最终把涌向喉头的话都咽了下去。 “你知道吗?”早川揉着指关节,把注意力从那个女生和她意味深长的话上移走,想起国中秋游时的另一则传闻,突然笑了,“据说在摩天轮上接吻的情侣最后都会分手。” 仁王似乎被这句话挑起了兴趣。他直起身子,手撑在膝盖上,挑眉看着她:“你相信吗?” 明明客舱是在匀速下降。可当他带着一点挑衅意味反问回来的时候,她身下的座位仿佛被抽空了,整个人刹那间有失重之感。也正是听到这句话时,她收回了投向空虚的目光,伸手扯着他的领带,蓦地将他拉向自己。直到两人鼻尖对着鼻尖,一双眼睛看着另一双眼睛,看着里面自己的倒影。很近很近,不能再近了。 早川用力抓着他的领带。熟悉的绸缎质感让她觉得很踏实。她故意把头摇得很慢很慢:“我不相信。你相信吗?” 他笑了,冰凉的鼻尖在她的鼻翼蹭了一下,方向往上,仿佛一种怂恿:“我相信你。” 所以她凑上去,在他干燥的唇瓣上,印下了一个吻。然后左手插进他丝,把那个吻送得更深。 下次再说吧,她想。 * 从摩天轮上下来的时候,仁王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好主动。她脸腾的一下烧起来,又听他说,我明白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确很容易出问题,再怎么说我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普通男子高中生,普通的年龄,普通的反应——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77章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她懒得理他,走出闭馆的游乐园,陪仁王去拿自行车。他开锁的时候,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尽管已经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是看到新消息的时候,早川还是瞪大了眼睛。 新消息来自柚木。这一次,她老老实实加上了标点符号: “我和柳生吵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出现了,早川的国中故事!(之后还会继续出现,先来混个脸熟 关于早川为什么不把自己今天的遭遇告诉仁王,原因其实很复杂……首先她自己也被海量信息冲击得有些茫然,至今没有整理出头绪,现在又是约会中,说这些总归有些煞风景;其次,她的性格,从国中到高中,一直是比较强硬的,特别希望能够一个人扛下所有……不到扛不住的时候,绝对不会寻求外援,所以动摇也是有的,但动摇很快就被亲亲取代了(不过我个人非常喜欢这个吻,很有早川风格hh 第67章 [67]完美 早川从楼梯上来,遥遥地便在走廊另一端看见了柳生。狭路相逢,她难免有些尴尬。然而此时转身,只会更加刻意,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两人的脚步在学生会办公室门口停下了。柳生面色平静,扶了扶眼睛,向她问好。早川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不好”,想了想,还是忍住,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去开办公室的门。 越是心急,门锁就越打不开。钥匙转了一圈半,剩下的怎么也转不过去。早川只好把钥匙拔出来,弯腰盯着锁孔看,还没看出名堂,又听柳生问:“需要我帮忙吗?” 她想都没想就是一句“不要”。 碰了一鼻子灰,柳生也不恼,只是退到一边,松松爽爽看她开门。早川钥匙插进去三回,最后一回终于开了,偏偏那门还出“吱呀”一声,悠长婉转,很有嘲笑的意味。 于是她只好转头找补:“进来吧。” 柳生是来盖章的。风纪委和学生会一样,每次海原祭都要排演固定项目,学生会是话剧,他们是合唱。柳生本人就是男低组的门面担当,用仁王的话说,他可以一首《laser beam》solo全场。 她从满抽屉红章中取出要用的那个,翻开柳生递来的节目单,在熟悉的地方敲下红印。砰的一声。安静的办公室内总算有了声响。趁着把文件递回去的功夫,她有机会正当光明打量他的脸:面色平静,表情毫无异常,眼神也很淡定,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昨晚刚和女朋友吵了一架的样子。 她乱晃的目光很快被截住了。柳生问:“早川同学有什么事吗?” 早川满肚子要为柚木抱不平的愤愤。然而柳生毕竟是柳生,平静的一瞥自带风纪委员长的魄力。她像个迟到被抓的学生,顿觉自己矮了一头,只能递回文件,顾左右而言他:“风纪委最近忙吗?” 该死。话音刚落就后悔了,简直是废话,怎么问了这个? 柳生似乎做好了被人兴师问罪的准备。此时猜测落空,他挑了挑眉,顺带接过文件,一边意味深长地反问道:“学生会不忙吗?” 早川愣住,一时间忘了松手。半天才反应过来,把薄薄几张纸往他那边塞了塞,轻声说了句“抱歉”。 * 时间倒回今天中午,她特地放了仁王鸽子,去理科班找柚木吃饭。走进教室的时候,柚木正在写卷子。手底电磁感应公式如流水,很顺畅地从头写到尾,先是电场加速,然后磁场偏转,根据打点求速度范围,最后把答案往“综上所述”后面一抄,合上笔帽,抬起头望着她。 早川:“你们上节不是国文课吗?” 柚木:“心里烦。听不进去。” 柚木这人很神奇。心情不好的时候,除了物理题,什么都做不进去。若是想要排遣,就会一头扎进题海,把卷子从头做到尾,化悲愤为动力。早川挪开卷子,把饭盒往柚木桌上一放,单刀直入切进问题:“昨天给你打电话也不接。你和柳生怎么回事?” 柚木眼疾手快,夹走一块叉烧:“没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早川自己也夹了一块,“没怎么回事你干嘛给我短信?都加上标点符号了,还没怎么回事?” 这一连串话像是放鞭炮,说到最后,舌头都捋不直了。柚木慢条斯理咽下那块叉烧,寻着空隙又想夹走第二块,不料早川很敏锐,一下便按住了她的手:“不许吃。” 她这才叹了口气,把筷子收回来:“短信出来我就后悔了。本来不想和你说的。真没什么,就是普通的吵架……吵架都算不上。” “是啊,”早川点点头,“柳生怎么可能和你吵架。他可是绅士。” 柚木用力踹了早川一脚,又趁其不备,再次伸出筷子,夹走第二块叉烧。偷袭成功,心满意足,才拿纸巾擦了擦嘴角,轻声问:“你觉得我们怎么样?” 早川说,咱俩是很久没见面了吗?为什么今天说话都像打哑谜?你和柳生挺好啊,我见过的情侣里,你俩算是最好了。明明哪儿都不配,居然能谈一整年,缘分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 柚木翻了个白眼。 “最近不是海原祭吗,风纪委有个合唱表演,每天放学之后都要练,特别忙。再加上十二月就要换届,学长那边的事,好多都是他在做。学生会和风纪委差不多吧?那个成语怎么说的来着?一丘之貉——你稍微体会一下就知道他的状态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78章 “……那个成语不是这么用的。” 柚木才不管。她说昨天晚上,两个人约好了去看新上映的电影。柳生要参加网球部训练,让她先在教室里等他。她早就到了,可他没来,消息说风纪委临时有会。她在教室等到六点,整层楼的人都走光了,心里着急,才去会议室找他。正巧遇上他们散会,他和风纪委员长是最后出来的,学长拍拍他的肩膀,说柳生君最近辛苦了,他说没问题,应该的。 “我们改签了电影票,先去吃了晚饭。吃饭的时候他把手机放在桌上,手机就一直响一直响。我说你回个消息吧,他说,你在说话,这样不礼貌。我说没事,都认识那么久了,我不会在意的。” “后来看电影的时候,他睡着了。因为戴着3d眼镜,闭上眼睛也现不了。他以为我不知道,出影厅的时候还假装电影很好看。我当时就笑了,我说我早看出来了,柳生君很可爱嘛,睡着的时候还能保持端坐的姿势。” 柚木说,其实我没什么意思,就调侃一句。结果他居然很认真地和我说了句抱歉。我一下子没明白,为什么要道歉? “我们当时正巧走出电影院,夜里外面冷,我只穿了条短袖,他把外套给我披上了。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对我说,刚才太困了,所以就睡着了,希望我不要介意。前几天晚上打电话的时候也是,因为是躺在床上讲话,时间也很晚了,所以没留神就睡了过去。” “我就问他,你今天是不是根本不想来看电影?” 当时柳生条件反射性去扶眼镜,手伸到半空,却被柚木拦住了。柚木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目光是通透的,语速也放得极慢:“你已经很累了吧?晚上还有风纪委的事情要做,还有作业要写,既然不想出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的语气很镇定,听不出刚刚还在影厅里困到睡着:“两周之前就答应柚木桑的事情,不应该失约。” “听他那么说,我其实挺生气的——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胡闹?”见早川眉头皱成了川字,柚木顿了一下,问道。 早川老老实实地点头:“人家放着一堆事情不干,跑过来和你约会。你还不领情,你说你是不是莫名其妙?” 柚木满脸写着“果然如此”:“所以给你完那条短信我就后悔了。你肯定特别能懂柳生,估计还会反过来批评我。” 早川不解:“不是吗?他都忙成这样了,你一闲人,不得体谅体谅他……” 柚木用筷子戳来戳去,把一颗颗的米饭从中间夹断,听见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突然笑了:“我不体谅他吗?他根本不给我体谅他的机会好吧。他很忙,很累,不想来,和我说一声就行了。在影厅里睡着,我也不会生气。他单方面觉得这样不好,不礼貌,单方面觉得我会在意——” 早川托腮看着那些米粒:“就算这样,你也不至于跟他吵吧?多大点事啊,摊开来讲不就完了。” “是是是,早川老师别骂了。一点就着,是我不对,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你也感觉到了吧?柳生特别完美,完美男朋友嘛,让我压力特别大——” “为什么?”早川眨了眨眼睛,“怕他衬托出你的不足?” 柚木在桌子底下踹了她一脚。她说,柳生对自己要求很高,无论哪方面都是这样。刚在一起的时候现不了,只觉得这个人哪里都好,处处周到,仿佛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这怎么可能呢?双胞胎都要打架,从小在不同环境里长大的人,怎么可能不用磨合。” 于是时间长了,她慢慢现不对劲。她随手问他,这个字怎么读,他即使不知道,也会上网查好,然后给她;她说这家店的寿司很一般,即使他心里喜欢,下次约会的时候也不会再去;她拜托他的事情,他虽然很忙,但还是找时间做了,并且挑不出毛病——明明可以拒绝的。“特别好。”柚木重复道,“大家都说柳生看起来不像是会谈恋爱的样子,其实他比所有人都要好。” “我能感觉到他很刻意地——或者只是出于习惯,想变得完美,想让我满意。就像他作为一个好学生,作为风纪委员,作为网球部成员,严格要求自己,到达某种标准一样。” “但是我也能感觉到,在这么做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就像琥珀一样,从外面看上去非常漂亮,流光溢彩的,可是你伸出手,根本摸不到他的内里。你不知道他真的喜欢什么,真的讨厌什么。他整个人特别平稳,看起来仿佛和你在一起的所有时候都开心——但其实不是这样。他自己知道有哪些事情是真的开心,有哪些事情是在勉强,有哪些事情是为了配合你。他特别清楚……可是我不清楚。” “如果你的男朋友是这样,你不会觉得不安吗?” * 直到柳生取了文件离开,早川都没有问出她想问的话。其实也没什么可问的——中午聊到最后,饭也冷了,话也说尽了,柚木承认,与其说他们吵了一架,不如说她单方面了一顿脾气——“但这脾气必须得,而且得由我来。他是不会说的,可能根本意识不到。但如果只是他来迁就我,那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你和仁王挺好的。看着像漫才演员,天天打架,至少有什么说什么。”柚木在她鼻尖轻轻点了一下,“没顾忌,很坦诚。”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79章 然后就被晃荡进教室的仁王雅治抓了个现行。他问:“两位又在这里说我的坏话呢?” “仁王君抬举自己了,”柚木抬起头,赶蚊子那样冲他挥了挥手,“你根本不在我们的谈话范围内。” 此刻正值下午四点,学生会办公室里浸透了阳光。早川坐在办公桌前,感觉自己也像被封锁在琥珀中央的甲虫。她对着办公桌上层层叠叠的文件夹愣了一会儿,好想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好像一无所知。反应过来时,才摇了摇头,然后站起身,走向通往左手边档案室的小门。 昨天在会议室外听到的对话还是让她放心不下。后来一想,姐姐、姐姐的朋友、莫名其妙的男生,“失恋不如意”以及所谓的“自杀”,每一个挑出来,都是足以震惊校园的传闻,如果真的生,不可能没有痕迹。 然而bbs上没有。她搜索了姐姐的名字,姐姐名字的缩写,“失恋”和“自杀”,除了搜到一堆没有用的官方报道、无聊八卦、别人的感情经历和电视剧讨论之外,没有她要找的信息。她又想到这类言论很容易涉及人身攻击,说不定会被删帖,尝试向先前写稿时采访过的bbs管理团队负责人要近几年删帖记录,却碰了个钉子,对方说,这类问题涉及隐私,他们没办法提供。 姐姐的遗物是她亲手整理的。高中阶段,除了一堆课本和书,姐姐没有留下任何日记。那些书,她以前也翻过,除了空白处的笔记,似乎也没有值得关注的东西。一切都在告诉她:什么都没生。偏偏是这种雪落无痕的表象,让她又是安心,又是紧张。 今天正巧是她在办公室值班。她决定借机去档案室看看,说不定能够找到有用的东西。其实心里也知道希望是很渺茫的——早川把门带上,打量着眼前这六排木质书架,揉揉鼻子,忍住一个喷嚏。 这里常年没有人来,到处都是灰尘。她在第三排书架前蹲下来,从一列列文件夹中抽出标有第二学期的那个,决定从姐姐出事的前后时段看起。学生会的事情,过了多少年都一样,开学典礼、海原祭、辩论赛、换届选举,连记录用的套话都不变,要么是“成功举办”,要么是“大获好评”。 她的确看到了姐姐的名字,有时候出现在负责栏上,有时候和一大堆陌生的名字放在一起,有时候是手写的、有点潦草的签名。每一个名字都像是问号,却没有哪个问号背后跟着她想要的答案。 想来也是——就算真的闹出什么风波,学生会的记录册,肯定也还是平平静静的。早川觉得自己溜进档案室也不是什么高明的决定,正打算收拾东西走人,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她站住了。直觉告诉她,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出去,否则没法解释。 出乎意料的是,随后响起的谈话声,恰好来自她最近惦记的另外两人——小林和宫崎。早川心里一动,轻轻靠在了门板上。档案室虽然没什么贵重物品,却还是假模假样装了扇防盗门。从猫眼里望出去,正好能看见宫崎倚着办公桌,小林站在他面前,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盒子来。 “……学长,下周是您生日吧?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宫崎原本正叮嘱他采购海原祭物资要注意什么,看到他的动作,嘴上的话突然停了。一个急刹车,剩下的句子悄然隐没:“这不好吧?” 早川心想,是不好。我看你接不接。 小林抓了抓头,伸出去的手也没有收回来:“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在校会这一年半,没做什么大事。平时还多亏了学长关照。一点心意而已,应该的。” 早川又想,你也知道自己没做什么大事。 宫崎又推辞了一番,终于碍不过小林满口“一点心意”,到底伸手接了过来。其实后辈送前辈礼物,学生会里不是没有。只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管送什么,都很像是贿赂——小林不在意,他本来就是要讨好宫崎的;但宫崎不能不在意,早川知道,太贵的礼物,他也不敢收,收了就会落人口实。 所以他当着小林的面打开了那个盒子。隔着几米的距离,早川只能隐隐约约看清一块圆形的玻璃,结合包装,她猜那是一块手表。 “学长觉得怎么样?”小林眼皮一抬,满脸写着小心与期待,“我挑了很久的。” 宫崎脸上滑过一个似笑非笑的轻颤:“的确是有心了。” 他轻轻合上了那个盒子,没有试戴,也不像有试戴的兴趣。小林还想说什么,他却突然转过头,轻声道:“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租用音箱是吧?” 话是问小林,目光却是凝在墙上,对准了一片空气。从早川的角度,会觉得他是在看着自己。 虽然知道宫崎只是出神,冷汗却仍在那一瞬间爬上了脊背。此时再低头,看向手中的档案册,三年前立海学生会的换届成果,白纸黑字写好了的,终于变得清晰。主席团成员早川明理,因为车祸,并未出现在与会代表栏;位列候选人,却同样“消失”、无缘最终的主席团成员行列内的,还有那一年的宣传部部长白鸟翼。 ……她差点就忘了。或者说,她根本从来就没有意识到,白鸟翼和她姐姐只差一年级,她们是认识的。与此同时,仿佛断裂的链条重新接上,机器再度开始运转,去年东京见面时,白鸟学姐盈盈的笑意与流转的眼波,也就从记忆深处上浮,带着湿淋淋的水汽,浮到她眼前。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80章 “……你是叫明羽吧?” “这个名字很好听。” 作者有话要说: *白鸟翼,就是那个名字好像会飞的学姐(x)第一次出现是在第十八章,高一夏天随网球部去东京参观全国大赛的时候。 不知不觉就十一月了…祝大家十一月顺顺利利-w- 我们这里已经入冬了。早上特别冷,有时候只有两度。白昼变短,晚上五点半太阳就落山,心情不知不觉就变得很低落……写东西的时候也觉得很别扭,唉orz 第68章 [68]父女 这天排练结束得很晚,早川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父亲却还没有回来。母亲从厨房里迎出来,问她是先吃饭,还是先上楼。她把自己和书包一起扔在沙上,抱着沙垫子滚了一圈,才爬起来,挠挠头,说先吃饭。 桌上是清一色的蔬菜,绿油油的样子,看着就头皮麻。减肥的人没资格挑三拣四,早川拿起筷子,吃草般往嘴里塞了一片生菜,含糊不清地问:“我爸呢?” “加班呢。”母亲也夹了一片生菜,“最近忙。” “说得好像他有哪天不忙一样。”生菜特有的气味融合了酱油的咸香,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早川嘎嘣嘎嘣嚼着,轻声道,“不回来也好。省得他看见我,又要来气。” 母亲从饭碗后面抬头看她一样:“别这么说。好像你爸故意找茬一样。” 早川筷子磕在瓷盘边沿,清脆的一声响,盖过了她浮到嘴角的笑。她咽了口唾沫,把笑声里的敌意也咽下去,这才轻轻巧巧地说:“他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呀。好好吃个饭,谁愿意吵架啦。” 她的笑容灿烂——学生会例会和小林叫板时,也是这一副笑容,面部神经有了条件反射,使用起来驾轻就熟。母亲知道她心里不爽,终于只是叹了口气:“到底是父女。” 她一愣,还没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听母亲自顾自地补充道:“你和你爸真是一模一样。” 她想也不想就要反驳:“谁和他像——” “你看,我才说一句,你就急着否认。我要是和你爸说,明羽跟你真像,他肯定也是哼一句,听都不往下听。”母亲给她添了一筷子菜,想了想,又伸手剥了一个煮鸡蛋,在酱油碟子里滚了一圈,放到她碗里,“不是这种拧巴的性格,也吵不起来。每次你们吃饭,我在边上,看了都紧张。” 早川没有说话。筷子戳进蛋白,把整个鸡蛋一分为二,又拿蛋黄蘸了酱油,之后才塞进嘴里。绵密的蛋黄带着一点鲜味,填满了她口腔中的空隙。想解释,也没有余地了。 文理分科后,因为不赞成她的选择,父亲摆了好一阵脸色,之前偶尔挂在嘴边的、那几句硬邦邦的好话,什么“这才是对的态度”“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不认真听都听不出夸赞,还以为是批评——也跟着销声匿迹。 开始的时候,她心里还有过动摇,总觉得如果去学理科,或许在家就会好过一点。后来才渐渐想通,她的理科成绩比不上文科,在文科班拿年级第二,尚且不能入他的眼,在理科班拿年级前二十,更加不会令他满意。 她总觉得自己过着二重的生活。这半年,其他的事情都越来越顺利,回到家,却依然是那个样。反正从未有过和风细雨的例外,她和父亲,可以像普通的父女那样吃一顿毫无意义的家常饭。大家坐在通风良好的餐厅,却仿佛坐在海底,千万尺深的水沉沉压下来,连呼吸都困难。隔着并不宽的餐桌,她抬起头看着父亲,然而也只是看着。她始终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承认自己,即便如此,也从来不敢放弃。 或许母亲的判断是对的。早川心想,我这样努力,与宫崎周旋,给森永帮忙,和小林叫板,穿着永远穿不惯的高跟鞋演话剧,还要“提着气息”,“把自己的头部变成共鸣腔,让声音传遍整个礼堂”,忙了一天回家,为了穿进那条裙子,还只能在这里吃生菜白煮蛋蘸酱油——如果没有酱油,真的吃不下去——这一切的理由,除了那些乱七八糟“不得不”之外,还是要让他看一看。 虽然也明白,看见了,未必就会有结果。 “我的脾气,比我爸还是好很多的。学生会一年半练出来的,轻易不和人吵架,否则太不稳重,反而会被看不起。”她又一笑,露出八颗牙齿,仿佛在做牙膏广告,“不说这个了。下周四你们有空吗?” “你爸忙过这周,有两天休假。”母亲见她吃完了,起身便要收拾碗筷,“怎么了?家长会?你们是不是快要开始进路相谈了?” “家长会还早呢,得期中考之后。”她往后仰了仰,右手伸进口袋,拿出放了许久的两张票,“我是说,下周四海原祭就开始了,下午两点钟,我演话剧……你和他,要不要,过来看?” * 早川写完了作业,去浴室洗澡。热水从淋浴喷头倾泻而出,试探水温的手指顶端传来似有若无的刺痛。她低头,在满室氤氲的蒸汽中定睛一看,才现海原祭入场券的边缘太锋利,居然把她的手割开了。 同样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伤口出了血,又悄然凝固。血迹被水冲淡,露出新鲜的皮肉,痛感这才显得清晰。她叹了口气,只能草草挤了洗水,用剩下那只手洗头。本想找张创口贴,想了想,又觉得没有必要。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81章 先前她递出入场券的时候,分明看到母亲脸上闪过一抹惊喜。这个现,让她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忍不住开口和她多说了些,从剧本的选择,到合排过程中的插曲——“今天穿裙子的时候终于不勒了,能喘气了,”早川帮着她把盘子端进厨房,敷一层保鲜膜,放进冰箱,“回头演完,晚上就能吃肉了。” 母亲把碗堆在水龙头下面,说到时候给你做大餐,想吃什么就说。 “想吃什么说不好,太多了,”早川放完剩菜,又拉开冰箱冷鲜层,恋恋地看了几眼里面整整齐齐的鱼和肉,伸手摸了摸外包装,“反正我这半年都不要再吃煮鸡蛋了。” 母亲笑,又说我一定会把你爸带来的,他看着不关心,前两天还问我你演什么角色呢。 她听见这话,心里一时有些不是滋味。很想相信,但又不敢相信,关门的动作轻轻一顿:“也是,他眼光那么高。”砰一声关上,挤到水龙头下洗了手:“如果我不演女主角,他肯定懒得来嘛。” 话说出来她就有点后悔,于是刻意没有转头看母亲,说完这句话,就拎着书包上楼了。这会儿走出浴室,听见楼下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听见母亲似乎下了楼,又听见熟悉的低沉的男声,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留在厨房里的那一番狠话。 她能感到母亲一直极力缓和她与父亲之间的冲突,然而没有办法,不甘仿佛一把邪火,把她整个人烧得变形了。即使心中期待,说出来的话还是句句带刺。更何况,早川叹了口气,没人知道他最后会不会来。 她坐在床沿,一边擦头,一边打开手机,找到和野原的聊天框。昨天早川出了档案室,转头就问野原要了白鸟学姐的联系方式。然而对面静悄悄的,至今仍然没有给她回复。她把手机扔回床上,想起前几天刷到野原的推特,说自己选课一时爽,论文火葬场——或许她还在生死线上挣扎,实在不行,还可以问木岛学长。 心里这样盘算着,早川又把手机拿了起来。然而这一次,还没等她点开木岛学长的头像,耳边就响起了一支熟悉的音乐:开头是几个单调的音符,在一个明显高八度的音响起后,流畅的琴声紧随而至。与此同时,游戏界面搭建起来,右手边出现了她的个人数据,左手边出现了任务菜单,一本书漂浮在正前方,仔细看的话,会现它比一年前更厚、更精致了。 “搞什么,好突然——”她的拇指仍保持着点击的姿势,然而手机却在这个空间中消失了,早川愣了愣,旋即抬起头,耸耸肩道,“满脑子只有星期几,我都忘记今天是二十号了。” 加量不加价的女主角手册飞到她面前,由于它实在太厚,给人一种自己会被砸到的错觉,早川忍不住微微侧身,听见书本说:“没错,女士,又见面了。您不用躲,我很灵活。” “抱歉,”她回以一个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恕我看不出来。” 女主角手册闻言,炫耀性地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身。 早川:“……够了。知道了。可以了。” 之前,随着游戏等级逐渐升高,恋爱支线基本完成,女主角手册提出,为了匀出精力服务其他玩家,也为了保证她这边稳步推进,两人可以定好时间,一月见一次面,平时若有紧急情况,再通过游戏联系。好不容易能够摆脱监视,也不用被突然出声的书本吓一大跳,早川自然满口答应,甚至还问它为什么不早点做出改变——至于尔后书本那句“您是不是对我有不满”,就被她虚晃一枪,躲过去了。 他们约定的时间是每月二十号,晚上八点钟。复盘上个月的进度,进行下个月的规划,她还可以对系统颁布的任务提出意见。虽然这些意见就像网购时给客服的留言一样,可能不会得到任何回应,但是无论如何,她作为女主角的自由度都大了许多,而对于开始和仁王交往、学校诸事也走上正轨的早川来说,自由恰是她最需要的东西。 此刻,她们像之前每次见面一样开始唠嗑。这套盘点流程和学生会例会差不多,早川不用书本引导就能自顾自说下去。书本用它那套官方公文的腔调,夸她愈熟练,令人深感欣慰,“相信不日就能选上主席、保送东大,走上人生巅峰”,说得煞有介事,让早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是宫崎吗?也在这儿给我画饼。推荐名额多难拿,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她把书抓到面前,伸手牢牢固定住,试图让它冷静下来,“不过我最近倒是有些别的现……” 既然撞上了一月一度的见面,她干脆就倒豆子似的,把最近遇到的事情都告诉了书本,包括小林做的手脚、宫崎的异常,以及姐姐的传闻。秘密套着秘密,她没法和本就嫌弃学生会、也不熟悉内情的仁王柚木讨论,面对女主角手册,却多少可以说一说——反正要求她竞选主席的不是别人,就是这该死的系统。 “秘书部也是倒霉,部长小林就那点聪明,全用在歪路上了。我今天中午和他们副部长今井吃饭,她说高一时候,部里的事情都是她做的。只要有学姐学长在的地方,小林都特别活跃;学姐学长不在,他就装死。当上部长之后,还是这个路数。所以这次小林主动说要去采购,她就觉得特别奇怪,留了个心眼,现小林自己家是做婚庆的,海原祭要的装饰品、音乐和服装,他都能拿到便宜的价格。现在就看他最后报上来的是什么价,如果和外面差不多,那最多是让自己家赚点钱,如果比外面还要高,那我们完全有指控他的理由。这方面,今井说她可以帮忙。反正她明年也不留学生会了,不用在乎小林的脸色。”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82章 “这个人真是没什么本事。他给部员开会,说秘书部嘛,最重要的就是保持一切正常、领会上级意图。宫崎大概都不知道,小林有这么体贴他,人前人后都要维护他。你看他领会上级意图了吗?他送的表,宫崎今天根本没有戴。不过这也难说,宫崎这人好奇怪,我也不敢去问他,那天听到了什么,你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你觉得他会因为小林能力不行,转而支持我吗?我觉得不可能,至少现在不可能。他和我不对付,说到底还是为了牵制森永。按照惯例,先换届,然后再定推荐名额。学校分配推荐名额的时候,肯定要考虑学生会内部的互`评结果。要是选了我当主席,我大概率是会偏向森永,我又会影响我下面的部长,那就没他宫崎什么事儿了。” “小林再扶不上墙,宫崎权衡利弊,都会支持他。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抓住小林的把柄,逼宫崎弃卒保帅……毕竟在他任职期间,在他嫡亲的部门,出了财务问题,宫崎肯定要给大家一个交代。而且他一定会尽快解决,毕竟事情要是闹上bbs的话,就更加难以收拾。今井说她手头有一批合作过的商家的联系方式,她这段时间问问价格。证据越多,对我们越有利。经费是所有人的事,秘书部乱花钱,直接后果就是其他的部门办活动都不敢花钱。如果运气好,这次就能把小林竞选主席的路子彻底堵上。” 这些事情,每天晚上睡觉前,她都会像复习知识一样复习一遍。仔细推敲,看看还有什么疏漏。不过自言自语和说出来的感觉毕竟是不同的,此刻对着书本,把思路全盘理顺,看着对方难得安静聆听的样子,她觉得心中的把握已经有九成。 “不过我还是想不通,”她把书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宫崎当时在打电话,他听见那两个女生聊天了吗?她们声音也不响,他从走廊过来,按理说听不见……如果他听见了,他为什么要帮我呢?像他平时说的,维护学生会形象吗?那真是抬举我了,我也代表不了学生会形象。” 书页在她手指底下轻轻颤动,摩擦着她之间的伤口。早川犹豫许久,终于道出了心头盘桓已久的猜测:“你说,他会不会认识姐姐呢?他们差三岁,姐姐高三的时候,他正好国三,宫崎国中的时候是立海学生会副主席,就算不认识,或许也听过名字……不过我不清楚他对这件事情的态度,所以我不打算问他,还是先从白鸟学姐那边着手——” 书本突然问:“野原还没有回复您吧?” “没有。她写论文呢,忙得很。”早川随口道,“我打算等会儿去问木岛学长……” 然而书本接下来的话却多少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本书建议您暂时不要去查。”趁着她手中的力道微微松懈,它猛地往外一飞,脱离了她的控制,迎着早川疑惑的目光,解释道,“最近您的日程已经排满了吧?又要应付学业,又要排练话剧,又要准备海原祭当天的外联,还要盯着宫崎、对付小林。既然已经分身乏术,应该也没有精力再去处理这件事。” 早川远远地打量它,觉得它飞到高处,应该是为了躲避她的攻击。她琢磨一下它的话,反倒笑了:“你给我布置任务的时候,可从来没考虑过我有没有精力应付。双重标准不好吧?” “……学生会的确锻炼人,”书本沉默片刻,“您越来越会吵架了。” “谢谢夸奖。”她双手环胸,也不去抓他,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站在那里,“拜你所赐。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吗?” 也许是现她没什么攻击性,书本的高度微微下降:“您听到的谣言,是第一个版本,白鸟给您的解释,是第二个版本。事情过去三年,能保证只有两个版本吗?如果白鸟的话不足信,是不是还要继续查下去?如果查到的事情大大超出了您的想象,你还能保持稳定的心情吗?竞选在即,本书以为,忙好眼前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的,您可以等到尘埃落定再查。到时候,您的权限比现在大,能打听到的消息比现在多,遇到的阻力反而比现在小,不管怎么看,都是明智的选择。” “要是换个人站在这里,我估计都要指着他鼻子骂了。可惜你不是人。”早川品味了一下自己这句话,喃喃道,“的确,你不是人。” 硬要说的话,她认识这本书的时间,比认识仁王还多一天,作为一个“熟人”,她已经很难被它的花言巧语蒙蔽了。对于早川来说,不管这本书平时表现得多么话痨、多么不靠谱,在感情问题上多么大胆奔放,动辄“器材室也是限制级事件的高场所”“您不是少女吗怎么没有成套的粉色蕾丝内衣裤”,它毕竟只是一段程序。这意味着它的所有建议,都是从完成任务、通关游戏出的。任何可能被视为“浪费”的行为,都不在它的考虑范围内。当初劝她追求幸村、忽略仁王是这样,现在劝她“忙好眼前的事情”也是这样。 “你说得对。查清这些,对我解决实际问题没有任何帮助,还会占用我的时间精力。”早川沉吟片刻,才缓缓说出这句话。书本听见了,飞得离她又近了一些。她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它飞过来,盘旋,降落,然后一把抓住它。 “……您想干什么?” “在想要不要把你撕掉,把你撕掉的话,游戏会结束吗?” “……”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83章 “骗你的。”早川粲然一笑,抓着它的手却再没有丝毫放松,“其实我一直想问,为什么这个游戏的玩家,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又出现了!(x 以后更新时间还是恢复到周四和周日吧orz这个学期太忙了,周二和周六来不及更新(泪)所以下一次更新是周日,这样我周五还有时间码字orz 有没有感觉早川在对上女主角手册的时候更加有底气了?对上父母的时候也是… 这几章走日常,铺垫完之后就进入海原祭了!想写借物跑和实验室里的约会(x)大家想看什么呢? 第69章 [69]故事 什么意思?书本问。 “按你的说法,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玩家’吧?那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我,而不选择别人?”早川凝视着书页两侧的纹路,想起高中开学前夕,第一次见到这本书的场景。手机屏幕上的每一个字都在眼前闪烁,它问,早川明羽,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那是至今回忆起来,仍然会让她呼吸一滞的瞬间。偏偏在大段的煽动性广告语后,精准无误地出现了她的名字。仿佛是绕不出去的迷宫,突然出现一条新路。困在迷宫里的人,无论心中多忐忑,实际也不过“走”一个选择。 “本书很强调过很多次了,是您的愿望呼唤着命运,而非命运选择了您。” 若是放在以前,对话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然而这一次,早川没有停下。“原理是什么呢?”她紧追不舍,“你们为什么要帮助有愿望的人?是为了从他们身上获得什么吗?但是你也说过,游戏不是强制的,想退出的话随时可以卸载,那么这个说法就不成立。还是说他们强烈的愿望本来就是……就是系统运转的养料,以‘执念’为生,是这样吗?” 书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僵硬:“又不是什么轻小说……” “可遇到你,难道不是比轻小说更轻小说的事情?”早川手指用力,把书页揉得起了皱,“快说,否则就把你撕掉。” “就算撕掉我,游戏也不会结束。您会收到新任务,内容是把我补好。”书本叹了口气,“您真的要知道?” 早川点点头。在沉默的间隙里,不知从何而来的细小光点汇聚到眼前的黑暗处,勾勒出一个三维坐标轴。 “长度、宽度、深度,这是我们描绘物体需要的三个基本参数。”与此同时,坐标轴中央的长方体运动起来,推至眼前,甚至穿过了她们,“时间本身具有维度的某些特点,一条时间轴可以连接无数个三维空间。不过,由于时间单位和长度单位不一样,再加上我们只能体验时间,不能‘看见’时间,因此我们所生活的,依然是典型的三维空间。” 随着它好像物理老师讲课的声音,坐标轴消失了,变成一个很亮的圆点:“简单来说,不同维度的空间之间存在等级关系。典型的零维空间是一个没有长度、宽度、深度的点,一维空间是一条没有宽度、深度的线,二维空间是一个没有深度的平面。我们生活在三维空间里。低维度生物‘看不见’完整的高维度生物。” “举个例子,二维空间的东西好像是扑克牌上的图案。对于他们来说,一维空间的东西只是普通的线条,三维空间的东西则是不可想象的。我们在玩牌,扑克牌上的图案呢,只能看见我们落在牌面的投影。假设我们的手指穿过牌面,他们首先看到一个点,然后看到随时间变化的圆。如果扑克牌的世界也有科学家,他们可能会通过想象,把这些大大小小的圆按照深度叠加,形成一个立体的结构。但是很困难,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深度’和‘立体’的概念。” “那么,如果两个二维空间交叉在一起呢?把一张牌,从另一张牌中间穿过去,牌上的人会看到什么?” 早川犹豫了道:“一……条线?” “没错。如果两个二维空间交叉在一起,各自空间的生物,所看到的就是一维图像。如果两个一维空间交叉在一起,各自空间的生物,所看到的就是一个点,零维图像。那么如果两个三维空间交叉在一起,各自空间的生物,会看到什么呢?一个平面,对不对?说到平面,您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一……幅画?” “那么如果这个交错的时间够长,又是什么?” “一本……漫画?《周刊少年jump》?” “您很聪明,本书很欣慰。”尽管它嘴上这么说,但早川还是觉得自己被鄙视了,“一本漫画,一部电影,或者说得概括些,一个‘故事’。” “如果听说过平行宇宙理论的话,您可以把自己所处的‘世界’,理解为无数交错的‘时空’。这些时空不断运动、不断相遇。你所处的三维时空,与其他三维时空交身而过,形成的‘投影’连在一起,就是‘故事’。非要说的话,我们只是在孵化‘故事’。” “……听起来像是互联网公司的公关软文。”早川将信将疑地看着它,显然很难把刚才那段高深的物理知识,和眼前这本招摇撞骗的书联系到一起,“你确定不是孵化‘事故’吗?” “倘若裁剪得当,‘事故’也可以变成‘故事’。您看到的小说、漫画、影视剧,不单取材自生活经验和真人真事,也来自微妙的灵光一现。而所谓‘灵感’,多半是其他时空的‘投影’。仿佛雪花从天而降,纷纷扬扬,落入创作者的眼睛……在那一片雪花里,他看见了与自己错身而过的整个世界。”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84章 “也就是说,每个虚构的故事背后都有真实存在的时空。另一个时空的人,看网球部的故事,会觉得只是一部少年运动漫画,看你的故事,会觉得只是一篇成长小说。但在这个时空,一切都存在的、展的,永远不知道下一步将要怎么走。” “人类是依靠故事认知自身和他者的动物。买一家公司的股票,选择一份工作,入读一个学校,究其根本,是因为你相信它所提供的故事、它勾连的过去与未来,比如这支股票一定会涨,这份工作很有前景,这所学校会帮你上东大——而‘东大’,又携带着层层的光环、一个个新的故事。你在立海待三年,未必能认识这所学校的每张脸,可为什么你看到熟悉的校服,就会觉得亲切?为什么你们会遵守同样的校规、记住同样的校歌,形成某种‘责任感’和‘荣誉感’?还是因为你相信了背后的故事。因此,只要是存在人类的时空,就一定需要故事。” “但是您也知道,生活通常琐碎,很多事情都没头没尾。人活一辈子,柴米油盐,到头来或许也讲不出什么故事。我们的作用,就是通过干预,寻找特定主角,通过引导剧情,推动故事的诞生。这样,当时空交错的时候,就会有更多的投影,落入另一个世界创作者的眼睛。通常来说,愿望强烈的人,更有可能被我们选中。这并不是说我们依靠‘执念’为生,而是说,创造‘故事’的过程,必然伴随诸多艰难险阻,愿望强烈的人,才有动力克服。” “至于我们的形态,则会根据不同时空的环境生相应的变化。在您这里,是一本书、一个手机游戏;在古代,可能是一卷秘辛、一条密道;在未来,可能是一款芯片,甚至一个机器人。” 早川低头,看着书本第一章:“所以初次见面的时候,你才会让我在这些故事类型里面选一个?” “没错。考虑到引人入胜的故事毕竟有限,我们根据时代环境和主角身份,准备了不同的经典类型。在您这里,是青春校园、都市爱情,换到古代,可能就是江湖庙堂、宫廷侯爵。通常来说,玩家一旦做出选择,我们就会运用时空交错时产生的能量,对玩家所处的世界做出微妙的修正,使之更符合典型的故事设定。之后,玩家只要按图索骥,根据常见剧情完成任务,就可以‘通关完结’。当然,玩家也可以根据自身需求,设定若干支线目标——这就是您所选择的困难模式。” 于是光点轰然散开,又重新汇聚。她的支线任务进度在眼前铺开,‘恋爱’、‘学业’、‘事业’……即使已经习惯游戏夸张化的表述,早川每次看到,还是忍不住要笑。笑容到了嘴角,却突然收紧:“然后呢?” “就像创作者因其创作获得报酬一样,您的故事完结之后,作为交换,我们可以帮助您实现一个愿望。利用时空交错产生的动力,改变您所处的世界。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什么愿望我们都会尽力一试。就算不能起死回生……”书本意味深长地停顿道,“也能修改记忆,如果您已做出决定,我们甚至不惮于把您变成别人。” “所以,还是要记住您是为什么开启这段旅程的。胜利在望,请不要让太多东西搅动您的心绪。” * 身后的公交车门缓缓关闭。早川一步跳上站台,举头四顾,看见了坐在站牌边上的白鸟翼。学姐穿了一身白,西装外套配休闲长裤,风吹过来,鼓起的裤脚猎猎作响,一下又一下拍着她脚上那双白色平头板鞋。看上去仿佛海鸥一般。 早川低头看了眼自己随便套的t恤牛仔裤,心想,好有风格。这就是大学生吗。 白鸟见她来了,也就站起身,从白色帆布包里拿出一盒热可可递给她。早川说前辈……前辈太客气了。白鸟说,这有什么,应该的。 “明明是我约了您出来,前辈难得回一趟神奈川,还要浪费这个时间……”早川看了她一眼,或许是太白了,目光始终对不上焦。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饮料盒的方角,却又不全是因为紧张。 “没有的事。我毕业之后就没回过学校了。”白鸟摆摆手,略显宽大的袖口也在风中舞动,“去看看吧?一边走一边说。” 海原祭将近,即使是周末,学校也很热闹。她们从正校门走进去,头顶的广播中传出轻快的旋律。通往教学楼的大道两侧放满了各式易拉宝,教室墙壁和门上已经贴起了装饰品,走廊上到处是人,墙角散落着彩色纸屑,白鸟和迎面冲过来的熊本熊吉祥物撞了个满怀,揉着额头说,你们真是一年比一年莽啊。 野原到底还是把白鸟的联系方式给了她。白鸟做什么都快,通过好友申请的速度很快,答应和她见面的时候也很爽快。不过见面之后,她又好像不急着说正事,反倒让早川带她去宣传部的活动室看看。今年宣传部和文学社、心理学社联合,在社办大楼一层搭起了超大的棚子,改编春刊主题,做了一场“重读高中:三千分之一”的互动式展览。展览还没布置好,活动室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物料。早川掏出钥匙开门,就听白鸟在后面很给面子的“哇”了一声。 一个月前,刚开学的时候,她们就在网上出邀请,收集了一千名毕业生的个人物品,有坚持每日打卡小卖部炒面面包三年后收到的、老板颁布‘立海大附属高中特能吃奖’奖状,有撕碎之后拼起来的不及格试卷,有从冲绳北上读书、第一个冬天拿玻璃瓶收集的雪,也有毕业时送不出去的第二颗纽扣。“这不仅是展览,还是一个游戏,”她把设计图平铺在办公桌上,示意白鸟来看上面交错的线路图,“每过一个岔路口,参观者都会面临选择,不同的选择,会决定他要走的路线、会看到的展品。故事是从入学开始的,所以也叫‘重读高中’。”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85章 设计图后面附着一沓厚厚的a4纸,是三个社团共同起草的文案,已经做成了指示牌,放在展览入口和每个岔路前方: 【开学第一天,新教室里坐满了人,我—— a.认真思考班会课上要怎么做自我介绍,希望给大家留下一个好印象 b.现邻座的同学正在交流我感兴趣的话题,现在就加入他们 c.还是不敢和陌生人说话,决定静观其变】 【在社团招新那天,我—— a.已经做好了攻略,准备直奔心仪的摊位 b.没有什么计划,但还是决定去看一看,没准会碰到感兴趣的社团 c.不去了,社团没什么意思,当个回家部成员最舒服】 【第一个暑假,我—— a.要和社团一同参加夏日远征,即使坐板凳也没关系 b.报了一门补课班,提高自己的短板 c.什么都不想做,我要好好享受、陪陪家人】 【一个学期后,眼见周围的朋友变得更养眼了,我觉得自己—— a.必须走在潮流前线,得尽快去做一个好看的型 b.还是要看看潮流,但也不要显得突出 c.无所谓怎样出门,现在重要的不是打扮自己】 “像这样的选择题有十五道,贯穿高一到高三。其实有点像心理测试。游戏有十个结局,每个结局都来自春刊的口述稿,是真实生的故事。”迎着白鸟的目光,早川解释道,“所谓‘三千分之一’,指的是高等部的学生总数。每个踏入我们摊位的参观者,身上都携带着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在终点,我们会设计一个兑换处,大家可以拿自己的纪念品,交换我们之前收集到的纪念品。等到海原祭结束,我们打算根据交换的结果,再办一个展览。” 活动室的窗户开了一半,风从相模湾吹过来,颤动了阳光,像颤动了水,一半扩散,一半沉淀。作为宣传部的前前任部长,白鸟和野原风格不同。如果说后者是灵感派,想到哪里算哪里,那么前者和木岛一样,都是实干派。她从展览定位问到具体设计,每个提问都很细致,给早川一种自己正在汇报工作的错觉。 “我觉得这个想法特别好,你们也辛苦了,”她翻完了整本文案,又去看纪念品登记册,“这么多东西,光是分快递就分不过来吧?” “也还好。当初征集纪念品问卷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这点了。纪念品的类别不同,后台提供的地址和收件号码也不同。毕业生根据这个寄出,就省去了我们分货的时间。”早川老老实实答着,心里却难免有些焦躁。她们就约了三个小时,这样没完没了问下去,说不定到最后都没法进入正题。 但是要怎么说呢?你对我姐姐了解多少?你知道三年前的意外吗?她们说的话是真的吗? 正当她盯着学姐的宝蓝色指甲油出神,思考如何把话题带到姐姐身上的时候,白鸟扶着桌沿的手突然动了——她取过桌角的秋季校刊,翻了两页,又问,现在还能提供纪念品吗? 早川犹豫了一下,试探道:“您指的是……?” 白鸟抬起头来,笑意盈盈地望着她,眼波流转,和初次见面时一模一样。 “一张传单。” “那年我刚进立海,在社团招新的摊位上瞎逛,远远地看见有人在学生会专区传单,方方正正的艺术字。我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 早川摩梭着指尖结了痂的伤口,猛地抬起头看她。写着什么? “来,”学姐轻声说,“做一本杂志。” “直到刚才我都没想好,要怎么和你说你姐姐的故事。现在我觉得,就从这里开始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千分之一”是之前春刊的主题啦,四十七章有提到-w- 其实我还挺想玩宣传部摊位游戏的,虽然这种走迷宫的设定是我编的orz我高中时候在学校废弃停车棚里现过很多被没收的旧物,比如不让带的小说、游戏卡牌和被没收的校园卡(有些照片已经被雨水浸泡地模模糊糊,特别诡异),当时就想,如果能办一个展览就好了…… 书本口中的“故事”设定,也是想了很久的。不仅是给早川的奇遇一个解释,也是给下篇同人《无法成为普通路人的我们》(这边还没完结就已经开始琢磨下篇了真是很抱歉……不过那篇真的是我自己脑补都会觉得特别喜欢的类型,负责任的all向,幸村仁王柳迹部手冢,尤其是迹部线,我真的,已经开始,脑内五万字)做一个铺垫。当然书本所言不可能是全部真相啦,全部真相之后会慢慢说的! 下章就是白鸟和姐姐的故事了~ 这几章的风味可能和前面的章节不同,毕竟重心不在恋爱线了。其实单纯写恋爱线反而容易…这种过去没有处理的主题,我自己也写得很忐忑。纠结许久还是打算按照自己早先想好的思路走,希望大家能和我一样享受早川的成长/冒险。 第70章 [70]“来做一本杂志!” 就在早川绕过立海、入读镰仓三中的那年,白鸟恰好从镰仓的某所普通国中,考入立海大附属高等部。故事的起点如同青春小说常见的开头,“某年某月,那是一个雨天。我收了伞,沿着湿淋淋的台阶往上走,抬起头,在转角撞上了心爱的少年某某某。” 白鸟说,其实没有。我撞上的不是什么心爱的少年,而是你姐姐。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86章 她急着去赶早自习,要在铁面教导主任巡逻之前坐进教室,因此埋头猛冲,一步两个台阶,走得比谁都快。学姐被她撞上,人倒没什么事,只是怀里的东西落了满地,无数张传单纷纷扬扬飘落下来,白鸟傻眼了,一时间也没想好是道歉还是开溜,正踌躇着,却听身后传来教导主任一声大吼:“这位同学,你是高一的吧?在这里干什么?早自习已经开始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白鸟初来乍到,还不懂四两拨千斤的道理,正准备心一横乖乖认错,再去教室门口站上半个小时,却听学姐说:“我没看路,一脚踩空摔下来了。这位同学刚好路过,帮我捡东西呢。您别骂她。” 她声音柔软,却又不容置疑。对上铁面教导主任,也完全不心虚,转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说谢谢啊,耽误你自习了。 白鸟一度怀疑自己那天早晨撞坏了脑子,丢失了记忆。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教导主任上一秒还要吃人,听学姐解释完,就轻轻巧巧放过了自己。直到一周后的社团招新,她被传单上的“来做一本杂志!”蛊惑,蒙头蒙脑加入了学生会宣传部,然后在迎新活动时再次见到了那张熟悉的脸,才意识到自己上回撞到的是谁。 宣传部部长,高二理科年级第一,开学典礼上言的学生代表,不可采撷的高岭之花,早川明理。 ……这是她从后排两个女生的窃窃私语中听见的关键词。 “是你啊。”学姐抱着纸箱停在她身旁,问她要哪种口味的奶茶,打勾的加珍珠,画圈的加椰果,什么都不画,就是什么也不加,“后来主任没找你麻烦吧?” 白鸟浑身激灵,一连说了三个“没有”。说完“没有”,才想起那天早晨自己太紧张,根本没和学姐道谢。于是又要说对不起,又要说谢谢。话还没出口,学姐突然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什么都不用说哦。一会儿我做采写培训,你好好听就可以了。” 她点点头。又听学姐说,你叫白鸟翼对吧? “很有趣的名字,”学姐摸着下巴,“当初看报名表的时候我就想说……” 白鸟猛然抬头:“想说什么?” 学姐观察着她脸上紧张的表情,突然笑了,拿过报名表敲了敲她的脑袋:“好像会飞一样。” 她于是明白后排两个女生所言不虚。在那时的白鸟看来,学姐什么都好。人如其声,外头是温润柔软的一层,里面却有坚硬的内核。从采写到排版,什么都会一点;同样是给校报写通讯稿,学姐一出手,仿佛画龙点睛,给人的“感觉”就很不同;对她们这些部员,从不摆架子,有什么说什么,和隔壁部门那些动辄使唤部员跑腿的部长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第一次迎新活动,学姐就说,招新传单可不是骗人的,宣传部从前只做校报,今年要转型,和正经媒体一样做深度报道、做特别企划。总而言之,“大家选择了我们,我们也不会辜负大家的期待。我们要一起,做一本杂志。”学姐说,有兴趣的同学,迎新结束后可以留一下。 白鸟留了下来。 不过那时候她们对如何做深度报道还一无所知,留下来也只是大眼瞪小眼,继续喝杯中所剩无几的奶茶,把吸管咬得吱吱响。学姐说万事开头难,我也只有个初步打算。大家先把书买来,看看好的深度报道怎么写,以后呢我们一周讨论一次,慢慢地总会出结果。 回想起来,那几乎是高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学姐开的书单,读起来像是小说,起初还知道要找叙述手法、结构安排,读着读着眼里就只剩下故事。学姐还会邀请大学部新闻专业的前辈给她们培训,教她们如何拟采访提纲,怎么推进问题,怎么把握细节,白鸟举手,问前辈写稿有无诀窍,前辈说没有,你往电脑前一坐,跟参禅一样,时候到了,你就悟了。每周开讨论会,大家轮流做会议记录,有一次白鸟顺手把学姐开的玩笑写了上去,还在旁边画了一个q版头像。学姐看到了,说,古人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你倒是很有秉笔直书的精神。然后拿过签字笔,把笔记本封面的“会议记录”划掉,改成“宣传部起居注”,每次有人讲笑话,学姐都会故意点她的名,说白鸟,记一下。 时间长了,大家在群聊里说到好笑的事,也会专门@她,说白鸟,记一下。 * 她记住了那个酝酿两周的立项如何在选题会上被轻飘飘毙掉;她记住了自己如何像等待暗恋的男生回复消息一样等待采访对象通过好友申请;她记住了“写稿四大问题”:“太无聊了”、“主观性太强”、“今天有稿吗”以及编辑凌晨两点半的突然回复——并且不小心把“四大”记成“五大”,以至于学姐翻开记录,在后面写道,“最后一个问题,算数不行” 她依然记得大家协力完成的第一篇稿,写的是学校附近知名复读班的毕业生,一个现实版的《龙樱》故事。她是记者,学姐是主笔。她的采访对象留一头齐耳短,说话语速极快,低落时仿佛喃喃自语,激动时则异常尖锐,白鸟不得不提醒她说慢一点,她条件反射性拿指甲挠着桌面,然后突然打住,抬起头来说——“啊,抱歉,都是那时候养成的习惯。” “那时候”,指的是在复读班的日子。采访对象很早就把庆应大学视为目标,宁可复读两年也要考进这所理想的学校。复读班压力极大,学生之间只是同一屋檐下备考的陌生人。整整两年,除了背书之外,她都不太和别人说话。为了在争分夺秒多背几行字,唯一的方法就是提高语速。这在自言自语的时候不是问题,考进大学后却重新成为一种“异常”。她一度焦虑惶惑,报了号称“让你的声音更好听”的网课训练班,早上起床对着镜子练习,缓慢、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其实差不多改好了,”她又去挠桌面,又突然收住,垂眼看着自己短短的指甲,摇摇头,“可是一旦有情绪波动,就会表现出来。”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87章 复读班的生活被她形容为江之岛站的电车轨道,笔直的、平静的、踏实的,河流一样,汩汩流入下意识里去。在短暂的沉思中她仿佛陷入了另外一个世界。“我们是住校的,手机全部收上去,除了公用电话,不能和外面的人联系。”意识到自己的用词后,她顿了一下,“外面的人——是不是很奇怪?” 白鸟摇摇头,拿铅笔在便签本上写下“外面的人”——学姐之前告诉她,采访过程中,随时都要做记录。回头复盘的时候,才能抓住每个打动自己的瞬间。 “第一次复读,差几分,没有考上庆应。第二次复读,我以为我没问题,其实到了九月份,离统招还有小半年的时候,我已经快崩溃了。相同的题目我做了五年。随便翻开一本物理练习册,光看配图我就能告诉你这题要怎么做,先拆一个电场,再拆一个磁场,出题者可能在什么地方埋雷,我都知道。晚上做梦的时候,自己变成带电粒子,在回旋加速器里不断地转,一觉醒来,宿舍的天花板也在不断地转。就是这样的状态,去考试,改了竞赛题的压轴题我都能写,偏偏在最简单的选择题和实验题丢分。好像是上帝扔骰子,掉在哪里,哪里就要错。根本找不到规律。” “二模考试前一晚,我在上晚自习。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电了。刚进复读班的时候,教导主任巡逻,也会偷偷把教室的灯关掉,看谁脸上有荧光,就知道谁在玩手机。不过那一次是真的停电,靠窗的同学把头探出去,现整栋楼漆黑一片。一台很大的机器,突然就停住了。我坐在那儿,慢慢地听到楼上的教室传来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音。轰隆隆的,接着是无数只脚从头顶踏过去,不知道是谁冲到走廊上喊了一声,‘停电了!放学了!’” 当时所有人都往外走。她把物理卷子往抽屉里一塞,混在人群中下楼,跌跌撞撞,扶着栏杆,好像五岁的时候被家里人带去海滨浴场,怀里抱着不顶用的小鸭子游泳圈。浪头从身后打过来,时刻都能将她掀翻。“我现在还记得那个味道。我边上的男生大概很多天没有洗澡了,汗味混杂着蒜味,一阵一阵往我身上扑。我被裹在那个味道里,前进也前进不了,后退也后退不了。当时我心里想,这个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我同学已经读了大学二年级,我在这里考庆应,我考得上吗?我要是考不上,是不是还要再考一年?我为什么想考庆应,真的是因为我喜欢吗?” 不是没想过,只是逼迫自己不去想。一天二十四小时,拆成分,拆成秒,拆成最低限度的睡眠、一二三轮复习计划和必须做完的卷子,然而那些被填上的、惊心动魄的空白,却在晚自习停电时分,重新浮上水面。“冲出楼梯间的刹那,周围空气骤然清新。我抬头看着三面楼房圈起来的天空,开始哭。天空是四角形的,月亮像弯钩。因为流泪的缘故,天空的尖角和月亮的弯钩,都变得柔软。我站在那里,直到所有人都走光了,才回寝室。第二天我翘了课,去网吧借了台机子,别人都在打游戏,我把那些大学的招生网页一个一个点开,看我到底想学什么专业。” 坐在白鸟面前的采访对象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态度极端平静。手指不再痉挛,声音也变得缓慢,然而那缓慢的声音,却像碎玻璃一样溅开来扎进了白鸟的心。第二天见面的时候,她把便签本交给学姐,提起这件事,说自己尽管做过心理建设,最后还是忍不住共情,当着采访对象的面落下泪来,真是没出息。“她说,后来她果然没有考上庆应。还说,考上了又怎么样呢?” 学姐的手指在横格中央那句“四角形天空”上摩梭而过,未几,嘴角浮起一层薄薄的微笑:“说起这个,你知道立海有哪些能哭的地方吗?” 滔滔不绝的白鸟突然打住。她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诶?” “开玩笑的。”学姐单手撑着下巴,抬起头来看她,原本下垂的眼尾被眼线笔一勾,整个儿往鬓角飞去,显得神采奕奕,“其实还挺多的。东门那边的平房,科技楼顶楼西侧的天台,网球场边上有一排废弃电话亭,门反锁之后,外面的人根本看不清磨砂玻璃里面在做什么,放开嗓子哭,也不会被听见。” 白鸟楞头楞脑地点点头。学姐眉毛一扬,说辛苦了,问她最近怎么样,放了学要不要一起去买蛋糕,又说回头把录音稿整理好交给她,宣传部经费不足,她可以去二手网站低价购买音频转写软件的会员,还说写完之后要拜托她返稿,注意只能就事实性问题提出修改意见……她到底段位太低,没聊几句,就被海量信息绕晕了。 于是也就忘记了那些没头没尾的话。像是水族馆里表演节目的海豚,突然冒出来,顶起皮球,眨眼便一头扎进水面。只剩下波纹圈圈扩散,刻舟求剑一般,标记着有什么东西曾经存在过的事实。 后来白鸟曾不止一次想过,那到底是什么呢? * 复读班的稿子登在五月中旬的校报上。一时间所有人都在讨论。白鸟推开教室的门,几个女同学围上来,指着记者栏的“白鸟翼”问,这个人是她,还是同名同姓的人。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说就是我,大家哗然,说原来稿子是你写的啊! “不是的,主笔通常放在记者栏第一个。”她轻轻取过校报,抚平褶皱,“是我们早川学姐写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88章 五月的教室盛满了阳光,金黄的、厚重的,遍地流淌,漫过她的足尖,涨上膝盖。她说出“我们早川学姐”,带着小小的骄傲,和一点点与有荣焉。 六月,第二篇稿子登上校报。七月,白鸟第一次主笔。九月,她们印了一千本四十页的小册子,在海原祭全部完。十一月,校报上的“深度报道”专栏终于固定下来,维持着两周一篇的频率,向立海的学生推送校内外的故事。学姐说,我们要给专栏想一个slogan。白鸟举手,就叫“看见你的声音”。学姐说,很好,很像流行音乐专辑。 后来她也做了编辑,时间是高一秋天的海外研修旅行。每天都要早起,在各个景点之间跑来跑去,随身带着掉电比充电快的充电宝,晚上十点钟才回酒店。条件有限,只能努力创造条件。于是早上提前半小时起床,五点半的时候坐在宾馆沙上打字,恶趣味地往群聊里表情包,跟大家打招呼,戏称自己的早起程度可以排进宣传部前五;利用同学去看表演的一小时,坐在场外休息区改最后一稿,音乐声断断续续,手机文档卡卡停停;倒坐在观光车最后一排,车子驶下盘山公路,每一刹那都有形状不定的阴影在她左右出现,似闪烁而颤动的光点,开过一段距离后才变成行人、距离和车辆,她给手头那篇写神奈川渔民的稿子取标题,和坐在身边的学姐说,我好像堕入了过去。 学姐只是笑。 她也渐渐认识了那些神出鬼没、不来参加选题会却总在交稿日临危受命、力挽狂澜的美编同学。听说最开始大家只会用word,后来photoshop和indesign逐渐成为基础技能,最后连会使用数位板的美术社成员都被挖角来了——而白鸟依然只会用ppt做一些看上去也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图。校对的时候,常常是文编一张嘴,美编改吐血,她说这里少了一个字,那里字体不是times new roman,说着说着,对方的目光就变得哀怨起来。海原祭的小册子下印厂前所有人都被学姐叫到活动教室,一校、二校、三校,审到昏天黑地,抬头学姐点了外卖,麦当劳的薯格从没有这么好吃。读大学之后再点,独自对着纸质餐盒吃到撑,却再也找不到那种一哄而上、生怕自己抢不到的味道。 一周一次,她们抱着校刊跑遍全校的每个教室。要在每周一清晨,早读还没有开始,教室里空无一人的时候,把报纸卷成轴,插在教室门口的挂篮里。经过第一次见面的楼梯转角,学姐偶尔会朝她眨眨眼睛,白鸟脸红了,心里想的却是,幸好。 高一年末的那期校报上登着学姐和她的新年贺词。学姐的部分很诚恳,把小半年来做过的深度报道梳理一遍,有复读班,有渔民历史,有学校里的铁轨爱好者,和从立海走出去的知名漫画家。学姐说,或许年初的牛皮吹得大了一下,杂志的创办绝不是一蹴而就的,我们战战兢兢推出这个栏目,希望履行自己作为见证者的责任,让读者看见更多人的声音,把围绕着“校园媒体”的、看不见的边线挪得更远一些。她的话则更加华丽,她说,我们希望文字、图片、排版,以及它们所凝聚成的这份报刊,可以成为一场流动的盛宴。字词相连成句,话语起伏作潮汐,盛宴流动,永无止息。 也正是新年伊始,学姐带着大家去神社祈福,说来年一定——“一定要做一本杂志!” 微风过处,绘马彼此拍击,咚咚作响。她们踮起脚尖,把心愿挂到高高的树上。来年,学姐高三,她高二。学生会换届选举时,学姐以三票之差落选,只做了副主席,分管宣传部、文艺部和体育部。白鸟接过了她的担子,心心念念,要领着宣传部做一本杂志。 “可是如你所见,”叙述戛然而止,白鸟的目光从手中的春季刊上收回,定定地凝视着早川的眼睛,“直到我毕业,这本杂志也没有做成。”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得很开心,感觉宣传部的过去在眼前流动起来。所以早川做过的事、正在做的事,也是姐姐曾经想做的事情(之前也提到过几次)。“好像会飞一样”,姐姐说过的话,早川也说过。一模一样的。尽管有太多的差异,但是冥冥之中她们还是相似的。这种相似或许可以给人一点点安慰吧。 今天去系图书馆帮忙扫描学年论文,进行一些“铺平-扫描-转pdf”工作的时候,就在想,下一篇文,我一定要让女主和柳在图书馆做志愿者,进行类似的工作……还有整理老旧报刊什么的。感觉非常非常适合柳莲二( 周日请假ouo最近要赶一个论文…… 第71章 [71]出膛 “其实我变化挺大的。高一刚进来,在立海也没什么朋友。满教室的人都忙着聊天打招呼,我往靠窗的地方一坐,有本事一天不说一句话。第一次讨论会结束,我和学姐一起走。我跟学姐说,怎么办,我有点社恐,不敢和采访对象打交道。学姐好像没听见一样,笑着问我,是吗?你确定吗?那我下回一定多多照顾你。” “然后第一次写稿,她就点了我的名,让我拟一份采访提纲,去和采访对象聊天。” “太过分了。” “不过学姐还是对我很好的,我谁都有点怕,就是不怕她。有一次宣传部活动教室漏水,没地方开会,她跑到形体社团借了瑜伽垫,铺在学校草坪上,还去小卖部买了很多零食,说今天不开会了,干脆野餐。后来每个人都被蚊子咬了一腿的包。”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89章 “我是那种最普通不过的人了。普通的成绩,普通的长相,连怪癖都没有,放进人堆里就找不到。如果没有进宣传部,没有遇见她,可能不会选择现在的专业,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如今想起来,还是很感慨的。” “学姐改变了很多人…真的是很多人。” 直到早川踏进学生会会议室,那天白鸟说过的话,还仍在她的耳畔震颤,微微的响,微微的痒。会议室坐了一大半,u型桌尽头的三个位置空着,因为主席团照例是要迟到的。早川拉开一张椅子,控制着力道,不让椅子腿摩擦地面出太大的噪声。然后轻手轻脚地坐下,屁股挨着椅面三分之一,抬起头,碰见对面秘书部副部长今井的目光,轻轻眨了眨眼睛。 意思是,我心里有数。 这是海原祭前的最后一次例会,各部门汇报工作、查漏补缺,只等今天散会、后天开幕。临近五点,外头天色不好,阴沉沉地仿佛要下雨。早川听见身边两个部长交头接耳,一个说自己没带伞,一个说有男朋友来接,于是也掏出手机给仁王消息,让他结束训练不要走,自己带了伞,散会了就去找他。 在键盘上打出“下雨”,后面跟着的就是一把伞上挂着小水滴的表情。她捏着手机,思绪突然跳回暑假时候,她们随排球部去东京参加全国大赛。盛夏午后,天色突然转阴,场馆内密不透风,空气湿得简直要拧出水来。排球部的成员还在热身,隔壁场地打到了36比35,依然没有决出胜负。早川跑到走廊上透气,一时兴起,打电话给仁王,问他在干嘛。 “睡午觉呢。”男朋友拖长了声音,“今天可是周末,法定休息日。你吵醒我了,怎么办?” “……我给你道歉。” “光道歉有什么用。”他那边翻了个身,嗓音也压进了枕头里,“刚才梦到你了。” “哦。”她小拇指绕着耳机线,一圈又一圈,有意撩拨他,“梦到我什么了?” 他完全不为所动:“说出来有人要脸红的。” 早川心想,我这脸皮也不是学校油印室的数学卷子,一戳就破。你那点尺度,我会脸红?于是便问他到底梦见了什么。 “梦见你数学考了不及格,站在办公室门口哭。”仁王顿了顿,“你以为我梦见了什么?” “……”她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了。 过了一会儿,仁王给她消息,说我们这边下雨啦。收到消息的早川转头看向窗外,现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东京的雨也落了下来。 早川说,好浪漫。 仁王没有急着回复,过了一会儿来一条语音。她戴上耳机点开,前半段是哗哗的雨声,和窗外的雨混成一片,后半段是他低沉的嗓音,贴着她的耳朵飞过去。他说,我想你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破土而出,这个画面突兀地从记忆中冒出来,让她因为例会紧张的心情稍微舒缓了一些。周遭依然是嗡嗡的窃窃私语,像是聚在天上的阴云。啪的一声,有人走到门边开了灯,骤然明亮的光线让她有些恍惚。就在这时,森永从半开的门外走了进来,紧跟在她后面,是与宫崎并排的小林——踏进会议室的瞬间,他收起了脸上有些夸张的笑容,不着痕迹地挺直了背。 开始了。早川心想。 * 起初,一切都和往常一样。照例是宫崎“我先简单说几句”,然后森永接过话题,把几块重点拎出来,接着各部门负责人介绍摊位准备情况。击鼓传花般说完,轮到早川,她对着笔记本,把赞助经费和邀请工作说了一通——其实相关的内容都已经放在学生会的共享文档里了,今天纯粹是走个形式——最后则是小林介绍物资的采购情况。 他环顾四周,难得谦逊客气,朝大家点了点头:“最近挺忙的,大家都累了,看这天气,一会儿还要下雨,我负责的工作也不复杂,咱们就加快速度。” 听见他这句话,会议室里坐着的人明显松了口气。时针靠近六点,大家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这里,早川边上的女生就看了好几遍手机,还掐掉了男朋友打来的电话。抬头往外望,隔着拉得不那么严实的窗帘,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在走廊上徘徊,走过来,又走过去。早川的心也像钟摆,随着那个影子,摆过来,又摆过去。 小林惯会耍小聪明。他知道大家懒得听,也就顺水推舟讲得简略。只说采购项目和物资到位情况,对价格只字不提。偶尔说到一句,也是“秘书部劳苦功高,跑断了腿磨破了嘴皮”的口气。 “……这次大部分物资都是在一个商家那里采购的,对方很期待和我们建立长期合作。我还为我们学生会两百四十九名同学争取到了一份小礼物,就当作是大家为海原祭辛苦奔忙的福利。之后秘书部会送到各部门部长手中,麻烦大家放一下。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各位有问题也可以问。” 话是这么说,但他已经放下笔记本,往椅背上靠了靠,满脸写着“没有问题”了。有人问他,是什么小礼物。他只是笑,说等大家看见就知道。在他边上,宫崎显出沉思的神色,左手扶着太阳穴,右手压着一张纸,时而在上面写几个字。森永低头看手机。另一位主席团成员五十岚则专心地把自己地袖口卷上去,又放下来。 云团铅块般堆在远处的天空上,走廊上徘徊的人停住了脚步。像是钟摆突然停住,早川霍的举起了手。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90章 “哦,早川有意见吗?”森永后知后觉抬了头,笑着点了她的名,“不举手也可以言的。” “还是正式一点比较好。”她把右手搭在左手上,下巴搭在右手上,目光从对面今井副部长隐没在暗处的脸,移到小林笑得志得意满的脸—— “我想问一下小林同学,你可以把具体的采购清单展示给我们看吗?” 小林耸了一下肩:“具体收据都上传到共享文档里了,上网就能看到。我想今天就不要因为这个浪费大家的时间了吧?” “浪费大家的时间固然不可取,但是浪费大家的经费,也不是什么合理的事情。更何况这活儿‘又细致又重要’,‘是秘书部的看家本领’。” 她最后几个字咬得又脆又响,扔进沉闷的会议室,很快溅起了骚动。有人咳嗽,有人放下了手机,有人猛然抬头,有人挪动了一下椅子。早川在心里默默数到十,这才把笔记本翻到上一页,朗声道: “我没在秘书部待过,不知道贵部的工作流程,但是我以为,海原祭这么大的任务,总该谨慎处理。小林传在共享文档里的收据,我看过。对比价格的表单,我也看过。初看之下,是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之前有同学向我反映,这个定价不太合理。于是我前几天路过一家婚庆公司,进去问了问,对方说按照我们的需求量,可以给到更低的价格。” 声音并不尖锐,却像一柄利刃,把挺括的绸缎豁破了。就连悠哉游哉重新摆弄手机起的森永,此刻都不免有些惊讶地看向了她。森永的确该惊讶的。因为这件事情,早川一点风声都没有向她透露。 早川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周末见过白鸟学姐后,她身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如果说此前她尚且懂得驯顺、懂得装乖,知道要在学生会体系内部给自己找一个支点,四两拨千斤,用杠杆撬动地球——如果真的存在的话,那么此刻,她多少有点豁出去了。 “这个比价,不能说它有问题,只能说它不全面。所有价格更低的店铺,都被漏掉了。我把其他店铺的价格在了工作群里。就像小林同学说的,海原祭在即,大家都很忙。即使是统筹各项事务的森永学姐,和随时过问的宫崎学长,也未必有时间一一调查。我当然不是要指责什么,只是想请小林同学解释一下,这是贵部的工作失误吗?” 众人视线汇聚到她的脸上,谁也没说话,但脸上的热度告诉她,大家一定觉得她疯了。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在笔记本纸页的遮挡下,早川的手不自然地抖着。她略微一顿,看着小林变作灰暗的表情,仿佛能听到他牙齿咯吱作响的声音。一股说不清的、报复的快意烧了上来,如同夏日烧烤摊上的那把火,扭曲了静滞不动的空气,把她刻意压平的声线烧得变了形: “另外,如果没有搞错的话,秘书部选择的婚庆公司,名片上的联系人也姓小林。是你的亲戚吗?是因为信任亲戚的关系,选择了他们开办的婚庆公司,加上其他商家给出的价格都偏高,就自然认为能拿到的最优价格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可能把你骗了,说要长期合作、提供礼物,也只是给点甜头罢了。如果不是这样,那我是不是可以怀疑,小林同学你,在借着海原祭采购的机会,给自己家带生意,又赚取其中的差价呢?” * 例会果然在六点整结束了,只是结束得不太体面。秋雨来得又猛又急,斜斜的风在背后推着斜斜的雨脚,劈头盖脸往下砸,水泥浇筑的主干道迅速变作深灰色。仿佛是相模湾的海水倒灌进来,远处的实验楼也成为海上浮着的泡沫。更远的,就都看不见了。 宫崎说事情还要调查,今天就先散会。还不等他收拾东西起身,在逃跑方面给众人做个表率,边上沉默已久的森永终于屈起中指,敲了敲桌子:“这不好吧?” 宫崎的动作停住了。森永越过他看向小林,目光沿着眉心往下,在鼻梁处轻轻一弹,落到众人脸上,无声地擦过早川:“两百四十九份礼物是小事,经费可不是小事。海原祭在即,想来宫崎同学也没法马上启动调查程序。依我看,这段时间小林同学就放个假吧,反正接下来也没什么重要活动了,先把工作交给副部长今井,你看如何?” 齐刷刷一片抽椅子的声音。早川整理书包,大家接连从她身边走过,无声地对她行注目礼。森永也走过去了,或许是为了避嫌,或许是为了别的,一句话都没有和她说。小林追着宫崎进了办公室,脚步声消失在雨声里。 早川把文件的边缘靠桌面对齐,瞥了眼左上角的装订痕迹——不是45度角,再一看,标点符号居然打成了半角。她慢吞吞地看手机,慢吞吞地让仁王在网球部社办门口等她——仁王说,这下可好,大家都知道我女朋友要来接我了,你是故意的吧?考虑一下网球部的诸多单身人士好吧?早川笑了一声,把消息划走,贴着会议室的门,静静等着。 终于等到熟悉的声音从楼道另一端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小林果然正和宫崎大倒苦水。从“学长我真的不知道,商家太多了,我只跑了这么几家”、“那个婚庆公司的确是亲戚开的,他跟我说,这就是优惠价,我是一点赚差价的心思都没有”,说到“她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说,不是让我下不来台是什么”,开罪无门,干脆对她进行人身攻击。早川心想,你当宫崎是傻子吗?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91章 宫崎的确不是傻子。他大概也不耐烦了,没等他说完,就咳嗽一声,说道:“你也差不多了,别搞得太难看。早川是什么人,你不清楚我清楚,她在这时候让你下不来台,说明是动真格了。你还是看看自己另外有哪些事做得不妥当吧。” 小林的声音很明显是委屈的:“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宫崎的声音不容置疑,“之前就有同学反映过你的采购流程有问题,我当是你们秘书部内部矛盾,想来你不至于在这种大问题上出岔子,就给压下来了。现在一看,倒是我太信任你了。” 他叹了口气,摆完了黑脸,又开始打感情牌:“你就这么对我的信任吗?我高二带你们的时候就说过,耍手段不是不可以,但你的本职工作起码得做好,让人挑不出毛病。你仔细想想,十分精力,才用了多少在该用的地方?” 打完了打感情牌,还不忘画饼:“你以后是要竞选主席的,对吧?这毛病现在不改,还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小林终于不再为自己辩护。虽然平时总端着部长架子,对上曾经带过自己一年的前辈,他还是怂的。认错也快,转口便是学长批评得对,我一定好好反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连早川都能听出那个“无则加勉”咬得多么重,仿佛真的蒙受了冤屈——“那森永学姐说的事情……?” 宫崎的脚步在雨声里停住了,他笑了一声,鼻子里出气:“她倒是知道抓住机会。说是给你放假,其实就是停职。要是这会儿给你揣下去,到十二月换届的时候,你这口气都未必喘得过来。” “那怎么办——” “这时候说怎么办,当初怎么不想想为什么要这么办?”宫崎态度又一转,尾音高抬,终于让小林成功闭了嘴。两个人大概是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早川正想凑到窗前看一眼,突然听见宫崎说: “森永那边,我会尽力斡旋。我不管你之前做过什么,总之查出来多少算多少。这段时间是给你缓冲的,先做些准备。我看早川来势汹汹,你应该也吃不消她再拍一次桌子。” 跫音渐远,同纷乱的雨声连成一片。早川靠在门上,耳朵贴着门板,仿佛能听到整栋教学楼被斜风摇撼时出的呜呜声。不愧是宫崎,胡萝卜加大棒,把后辈驯得服服帖帖。 不过她知道自己今天是成功了。小林已经被拉下来,宫崎骑虎难下,不得不帮他——但是听他的语气,所谓“尽力斡旋”,究竟要尽几分力,也还是未知数。如果学生会内部的反对声浪再大些,说不定到时候他也会“秉公执法”,把小林推出去,来保全自己的名声。 她在心中数秒,估计两人已经走远,才背上书包,从会议室里出来。拿备用钥匙锁了门,贴着走廊靠教室的一侧往楼梯间走。宫崎的声音始终在耳畔回荡,和白鸟学姐口中的“真相”搅合一起,像是雨水沿着校内道路迅速流淌,在下水道口形成一个又一个漩涡,上面漂浮着金黄的落叶,和白色的泡沫。璀璨而脆弱。 她也能听出宫崎话里话外显而易见的疲惫。出于本能的息事宁人,作为前辈的恨铁不成钢,换届在即,找不到第二个接班人,这个已经不想帮,却又不得不帮。可是这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不会,也不该同情他。 然而…… 然而那句“我不好奇”,以及难懂的哀伤表情,却又不合时宜地闪现。早川的脚步顿住了,不是因为思绪纷乱,而是因为宫崎正好站在她面前。 他在这里等她。楼梯走到尽头,背后雨浪滔天。轰隆的噪音里,早川几乎抓不住他在说什么。 “聊聊?”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白鸟学姐的故事还有一半没有讲完^_^ 我们早川终于出击了! 下次更新是下周四,学校提前了期末考和放假时间,论文考试堆在一起,太忙了……这边做不到一周更新两次qwq大家多担待,唉。下学期可能会好一点。 马上就要十二月了!不知不觉这文就要从2021写到2022了…… 第72章 [72]焚琴煮鹤 “边走边聊?” 在白鸟翼的记忆中,高中二年级是以这样一句话开头的。 那是新学年的学生会第一次全体会议,新任主席团成员和部长们绕着u型桌坐开,挨个儿言,汇报新学期计划。时维四月,她刚刚跳出宣传部的小天地,和学校主干道旁的樱花一起冒出头来,看什么都新鲜,拿着手中那张薄薄的计划书,头皮一紧,差点就拉开椅子站起身,告诉大家宣传部“要做一本杂志”。 “不用站起来。”新任学生会主席轻声道。学长校服外套笔挺,胸前口袋插一支钢笔,那双睫毛浓密的眼睛微笑着看向她,无端让她双颊一红。 “抱歉。”白鸟条件反射,说完才想起,其实也不用道歉。 她动作慢,散会后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出会议室。前脚踏出门,后脚就收住,因为学长正和早川学姐站在会议室外的走廊上说话。说的什么,白鸟不知道。只见学长有意无意地把学姐怀中的资料册接过来,指尖相触,饶是她在边上旁观,也觉得有羽毛从心头挠过,蜻蜓点水般一痒。 白鸟感同身受,差点要打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又听学长说:“我们边走边聊?”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92章 学生会刚刚换届,正副主席,理应有话要谈。更何况阳春四月,少男少女往那儿一站,画面赏心悦目,谁都不忍破坏。白鸟福至心灵,正欲转身,突然听到学姐在背后叫她名字。 “白鸟,”那声音清丽柔和,“你不是说部里有事,让我过去一趟吗?” 部里有事?不是吧?招新还没开始,海报都印完了,能有什么事?又要召校外奶茶品鉴大会吗? 虽然满腹疑问,不过学姐一番话说得意味深长,白鸟再次福至心灵,煞有介事地回了头:“我看你们在聊天……就没叫您,想着自己先过去。学长好,我们刚刚接手工作,这两天正在加班,还要学姐指导一下。” 主席挑了挑眉:“这样吗?刚开学就加班,还真是辛苦你们了。不过也的确,宣传部是学生会的重要部门,能者多劳嘛。我和明理交代几句话,她马上就过来,着急的话……” “不着急。”白鸟没来由一阵紧张,心扑通扑通跳着,以至于抢了学长的话,“我在这儿等她。” 后来,在走向活动室的路上,她问学姐,他为什么叫您明理?你们有那么熟吗? 学姐说,当然没有——不过你对我倒是不必用敬语了。 白鸟微妙地卡顿一下,又问,你不想和他呆在一起吗?明明部里没什么事,刚刚为什么要叫我? 学姐没说话,下了楼梯,转过一个弯,遥遥地看见了宣传部活动室大门,才道:“话说得这么响,不怕他听见吗?” “听见了又怎么样……” “听见了麻烦。”学姐叹口气,等她拿钥匙开门,“他打算和我边走边聊,送我回家。明明一两句话就能说完的事情,非得说一路。我不愿意,但也没理由拒绝。还好你及时出现——” 白鸟嘴角一抽:“还好我动作慢。” “是啊,还好你动作慢。”学姐放下书包,来都来了,干脆开始看她们之前做的招新规划,“否则我今天就得和他一起回去了。” 就算再迟钝的家伙,听完也开窍了,更何况是白鸟。她凑到学姐和招新规划之间,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看着学姐:“难怪学长叫你明理呢!我都没听别人这样叫过。他是不是打算追你啊?” 学姐把招新规划书从她脑袋下面抽出来,很明显心不在焉地答道:“是吧。” “那就让他追呗!学生会主席和副主席,强强联合,佳偶天成,多好,简直是少女漫画——” 白鸟话音未落,就被学姐拿卷成筒状的招新规划书敲了脑袋。她捂着额头,假装泪眼汪汪,从四指留出的缝隙里偷瞄学姐,却只看到了一张晦暗不明的脸:“笨蛋,什么强强联合。真的绕到一块儿才麻烦呢。这人就没安好心,以后和他保持距离,听到没?” * 她很快明白了学姐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立海高等部学生会和日本多数学生会一样,拥有严格的派系和辈分区别。前主席在任时,挑好接班人,上下打点完毕,选举也是走个过场。其余候选人,只要不是太离谱,基本都能以副主席的身份进入主席团,待满一年,再拿着漂亮的工作履历离开。 不见硝烟的竞选之战秋天打响,冬天收兵。不仅要看工作能力,要看个人口碑,还要看竞选者和前主席的亲疏关系。立海奉行的胜者为王之道,在更为老派的学生会这里,则意味着一切争斗,自竞选结束就算落幕,此后所有好处归学生会主席,他做面子,其他人付出再多,也只能做里子。 主席拿走至关重要的推荐名额,这是第一条规矩。另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是,为了平衡性别,主席团通常是二男一女或二女一男,而为了把握方向,主席必须是男生。 历届如此。早川明理以宣传部部长的身份参与竞选时,也是如此。因为性别,也因为她和前任主席之间并不亲密的关系,她顺理成章无缘主席之位,只能居于副职。 然而这并非故事的结束。当新一届主席团、各社团部长和校方开会时,早川明理言,提议改革竞选制度,将选举权下放到干事一层,扩大参与度;同时改革大学推荐名额的考评机制,主席团成员皆可提交简历参与答辩,并选择40名学生代表担任大众评审,变更此前仅由校方决定推荐名额的制度。她还收集了神奈川和东京部分知名高中的学生会竞选与推荐名额选拔流程,附在提案之后,给与会代表参考。 “民主化改革已是大势所趋,我校作为知名高中,更不该居于人后。更何况,提高学生的公共事务参与能力,建设我们共同的家,本来就不是花拳绣腿的事。”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饱满漂亮。校方需要“引领潮流、与时俱进”的招牌;社团部长们在各种校园活动中苦学生会已久,乐于通过大众评审的机会掺和一脚;在场只有学生会主席心不甘情不愿,然而到底独木难支,她的提案就此通过。后来几番扯皮,干事参与选举,最终没有成功;大众评审的事情也一拖再拖;唯独主席团成员皆可参与推荐名额竞争这条,因为施行起来不费什么功夫,就成了立海新学年的众多新规之一。 对于校方来说,增加几个候选者,不过是多了几道审核手续;然而对于学生会主席来说,此举无异于扛着大刀分蛋糕,直接动摇了高三这年安稳生活的根基,换届之前,要和几个对手竞争,换届之后,还要继续和这几个对手竞争,这是他半年前怎么也想不到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93章 然而早川明理的目的却达到了。她告诉白鸟,胜者为王的不成文校训,和森严的等级制度,已经让校会变成了按照“学生会主席-部长-干事”分层的金字塔结构。对于那些在竞选中失败的同学来说,高三一年,同样要付出,却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这不公平。 “我当然不能说自己没有私心。拿到了推荐名额就不用参加统招考试,多好,谁不想要。” 学姐拧开笔盖,在招新计划书上改了几笔,曼声细语地告诉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更重要的是,现在这个机制,本来就不对。竞选不对,推荐名额分配也不对。主席的位置‘代代相传’,好处也‘代代相传’,只会让我们越来越僵化。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想把风纪委这条线引过来,做个学生会内部部门互`评和风纪委监督机制,一学期一次,压一压主席的威风。” 主席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任她收拾。他出手第一招是糖衣炮弹,平日里嘘寒问暖,聊天时妙语连珠,列席时总坐她边上,开完会就要送她回家。不光如此,对外还要摆出追求者的样子,彬彬有礼,风度翩翩,一往情深,以至于学姐去底下部门要资料,都会被后辈大着胆子调侃,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呀? 学姐说,他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烤成‘他的女朋友’,自然我俩之间就没什么利益冲突了;烤成‘不喜欢他的人’,我那些道理和提案,说出来倒像是故意和他唱反调,明明是正经事,这样一扯,格局就低了。” 白鸟说,不至于吧?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学姐说,你知道当时竞选的时候,前任主席在后台怎么安慰他吗?他说,早川再怎么有能耐,也不过是个女生。他现在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我是副主席,但我更是也只是个女的。别的身份不重要,我可以是“任何一种女生”,唯独不能是和他分庭抗礼的人。 “所以办公室恋情不可取嘛。”学姐揉了揉她的头,白鸟瞥见她的表情,笑容只是浅浅一层浮在表面,底下不知为什么,带了一点恨。 漂亮女生向来容易被当成花瓶,更何况是这样大张旗鼓的追求,简直要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绯闻上,以抹除学姐初上任时的所有功绩。作为当事人,须八风不动,假装此事根本不存在;须加快动作,趁着主席架空她之前,抓住主管部门的权力,趁着主席在校方那边只手遮天之前,和指导老师混个面熟,趁着舆论成气候之前,先一步笼络人心,让大家的眼睛看着她,而不是围绕她的花边新闻。 “那个学期特别忙。学姐每天在学校待到九点,有时候我们留下来赶稿,她过来串门,肚子饿了就一起点夜宵。主席办公室有电煮锅,还有小冰箱,她会拿番茄、鸡蛋和辣酱煮特别好吃的泡面。我说,这招教教我呗。她说不行,这是家族秘方,以后我大学毕业不想上班,就到立海门口开面馆。你不能和我抢生意。” “我说凭你的本事,就算是开面馆,也要开成全国连锁啊。真的,她做的事情我都记得。先前学生会的条例不健全,是她主持着改的,为的就是责任到人,把事情做规范。部门□□是她牵头的,风纪委和学生会的相互监督,也是她提议的。那一年我们多了好多活动,辩论赛、读书日、艺术节,很多部门原来都是空转,这样一来大家都有事情做了。” “她跟我说,想在主席团站住脚,就不要玩零和博弈。和主席较劲,没意思,说到底是内耗。就像切蛋糕一样,与其抢唯一那块,不如多烤一块。要把自己的边界拓宽,想想还有什么事情没做、还有什么事情是应该做的。不要步人后尘,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听起来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我做了部长,自己懂点事了,才明白这一套落实起来有多难。以前她在宣传部,也是第一个吃螃蟹,但主要是和采访对象打交道——和人打交道。在主席团可不一样,那群家伙说难听点,都不是人。动一则规定是伤筋动骨,提一条议案是上房揭瓦,办个活动,派任务的时候捡轻的做,论功行赏的时候闻着味儿就来了。” 然而这毕竟只是白鸟的概括,就算是当着她的面,早川明理也从未说过这些。学姐特别谨慎,相当周全,在人情世故方面,堪称玲珑剔透。最大的抱怨只是一句“麻烦”,最强的感情流露,也不过笑容底下、重门深锁的那一点恨。相处越久,白鸟仿佛越摸不透她的真实想法,有时无端觉得她像是姥姥的缝纫机,以平稳的速度,织出细密的针脚,最后通过某种巧妙的办法,把布料翻过来,连线头都藏住。 只可惜她在缝纫机边上呆了一整个童年,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对于个中奥妙,竟然从未参透。 * 高中二年级的十一月,白鸟去办公室送材料,正好遇上学姐值班。学姐新剪了短,尾垂到耳侧,随着动作微微摇晃。她拉开抽屉,在宣传部的校刊申请底下敲一个红章,问她打不打算参加主席团竞选。 “不参加啊。”白鸟想都没想便摇头,“我弄不惯这个。我打算高三继续留部,把杂志带上正轨。正好咱们寒假之前出创刊号,赶上新年,之后一个季度一期,春夏秋做满三期,我也就毕业了。” 学姐说,踏踏实实,也挺好的。不过我们到底是拿学生会的经费,走学生会的审核。我看你们这届交上来的竞选名单,全都和主席走得很近。我担心新一届主席团没有宣传部的人撑着,到时候他们从审核和经费两端卡你们脖子,让你们做事不痛快。你考虑一下,不如带完创刊号,就来主席团这边,这一年你也做了不少事,肯定能过竞选。你不靠这个拿推荐名额,不用像我一样把自己逼得太狠,做完分内事就行,也能指导宣传部,关键时候还能帮后辈一把。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94章 白鸟回头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与其说即将新鲜出炉的校刊是宣传部的份内事,不如说是学生会上下紧盯的一块肥肉,谁拿到了,谁就能在简历里写一笔。与其拱手让人,不如抓在自己手里。 于是,下届宣传部部长也安排好了,白鸟自己的竞选申请也交了,只等选举的日子。那段时间的部长例会气氛紧张,平静的桌子底下,涌动着一股暗流。推荐名额的分配紧跟在换届选举之后,学姐和主席的对立逐渐明朗,双方开始在例会上借着批评主管部门的名义相互攻击,堪堪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主席说,宣传部近期报纸的质量有所下降。学姐说,秘书部还没有报销海原祭的账目。主席问,我前天布置下去的任务,现在还没看到体育部反馈,开始了吗?学姐说,我昨天已经通知了,校内体育社团太多,一一对接需要时间,希望您那边能够体谅。学姐问,有同学反应说辩论赛的裁判安排不到位,这个问题解决了吗?主席代学习部部长回答道,的确有位裁判在结束时说了不合适的话,学习部已经草拟道歉信了,这件事情我会盯着的。 也正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学姐收到了针对主席的匿名信。是看不出字迹的a4打印稿,装进白色信封,塞在她的鞋柜里,稍有疏忽就会被当作情书扔掉。 那封信是立海的高一女生写的。洋洋洒洒三张纸,列满了主席借“交往”之名给她造成的伤害:一边与她交往,一边和其他学妹撩闲,借着“和后辈谈恋爱对名声不好”的理由,始终不向外人公开他们的关系;不断打击她的信心,说她长得不好看、脑子不聪明,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求她在各方面都得“配得上”自己;给她洗脑,让她在部门的日常工作里动手脚,给主管部门的早川明理添乱…… 那封信的署名是“煮鹤”。学姐喃喃自语,说这是“焚琴煮鹤”。白鸟一时没听清,她便重复道,一个成语,意思是糟蹋美好的东西。 煮鹤在结尾写道,她明白推荐名额分配在即,这样的举报信很可能对结果产生影响——也可能完全没有影响。毕竟感情的账,说到底是算不清的。她打算和平分手,休学一年,让此事过去,出于保护个人名誉的目的,她不想出面作证,也不想捅到老师那里。但如果这封信中抖露的事实,能够帮到学姐的话,请学姐尽管用上,不要有顾虑。 “要用吗?”白鸟问她。 学姐捏着信纸的手微不可见地颤了颤,然而究竟稳住手,叹了口气:“怎么用啊。仅凭一张a4纸,别人完全可以说这是我编的。反正就是那一套——‘宣传部出来的,别的不行,编编故事打打舆论战还是很厉害嘛。’” “那要找到她吗?”白鸟又问。 “找不到的,就算能找到,人家也说了,不想出面作证。何必呢?”学姐把信封放进书包夹层,动作很慢,像抽了帧的电影,“这种证据攥在手里,总觉得是拿别人的痛苦换自己的前途。没意思。而且说到底,这是私德问题。以我们学校现有的制度,私德问题不算原则问题。校方才不在乎自己推荐的人和谁恋爱,招生老师也不在乎他是不是渣男。除非闹上bbs——要这样的话,煮鹤的身份不出半天就会被扒出来,反而违背了她这封信的初衷。” 白鸟一把抽过信封:“就这样吗?” 学姐挡开她的手:“不然呢?” 学姐的云淡风轻底下压抑着多大情绪,白鸟一时间不能体会。她虽然见惯了学生会内部的权力斗争,对这样的事情,依然缺少心理准备。如果煮鹤真的想“就这样算了”,那她完全没必要写这封信。之所以多此一举,肯定是想看到主席遭受报应。 那是换届选举前最后一次例会,难得全员到齐。不知为何,主席春风得意,仿佛推荐名额已经攥在手心。会后人还没有散尽,他就已经倚着桌子,和下届主席团候选人、学习部的美女部长聊起天来。坊间传言说,这是他的新任绯闻女友。 白鸟看见他的笑容,就想起匿名信里写的,他如何有手段,会用什么样的话题勾起女生的兴趣,表现眼界,展露温柔,炫耀能力;如何让人倾心,又让人爱而不得,忽冷忽热,拿起放下;一步步试探,一点点卸掉防线,清楚地知道自己能够做到哪一步,哄着不会生什么,什么都生后又骤然冷脸;反反复复,信心也好、棱角也好,全都磨平了,服服帖帖被他拿捏在手心,蒙在鼓里,他则转头去找下一个。 隔着一张桌子,对面的轻声细语直往耳朵里钻。不知主席说了什么,对方被逗笑了,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白鸟心道,要不是学姐拿得稳,半年前可能也被他骗了。越想越生气,收拾书包的声音也比之前响许多,惊得学习部部长走后,主席都要抬起头来笑她:“怎么回事啊?” 依然是那双眼睛,睫毛浓密,微微弯着,无限温柔从中涌出:“心情不好?明天要竞选了,紧张?” 他还有脸问。她咽了口唾沫,正要作,忽然被人按住了手。侧过脸,学姐从旁边靠上来,冲她安抚性地笑了笑:“是啊,明天竞选了。到这个节骨眼上,身为主席,还是和学妹保持距离比较好吧?投票的同学都看着,是投还是不投,很难办的。” “是啊,”白鸟到底没忍住,呛了他一声,“我们这些做部长的,都看着前辈们呢,指望学到点什么。前段时间就听说,前辈总是换女朋友,还吊着人家小姑娘。虽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到底不太好,风评也是很重要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95章 会议室中的人尚未散尽。她的声音不高不低,硬邦邦地撞过去,于是一屋子的目光都聚集过来。谁都喜欢看戏,白鸟明白,这正是她选择挑破此事的原因。 “哦?”出人意料的是,主席脸上春风得意的笑意更浓,“你从哪里听说的?” “我也听说了一件事,两位有没有兴趣?”他一手撑着桌子,身体微微前倾,眼风扫过白鸟,只是轻轻一顿,然后朝曾经拒绝自己的、油盐不进的副主席挑了挑眉毛:“我听说,有位副主席,和戏剧社的指导师过从甚密啊。海原祭那会儿我就觉得不对劲,眉来眼去的,是不是有些什么呢?搞师生恋多没劲,爆出来了两人都不得好过,倒不如当初答应我,我们强强联合——” * “然后呢?”早川急迫地问。 白鸟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他话没说完,就被我甩了一巴掌。” 作者有话要说: 姐姐的故事(的一部分)…当然也只是一个侧面,白鸟眼中的侧面。 日本社团的等级关系其实还蛮严格的,强调辈分,强调服从,体育会系尤其…漫画会比较温和,但也有那种凶神恶煞的反派前辈设定,或许可以看成一个缩影吧。写文的时候的确会参考部分现实,不过也会表达个人的想象和体验…大家都有点复杂。早川姐姐的变革固然是为了学生会,但也有自己的私心。宫崎(突然串戏到宫崎了)的确是个讨厌的家伙,但也挺有能力的。和姐姐搭档的学生会主席是个烂人,这点倒是毋庸置疑的。另外,挺有意思的一点是,姐姐打破主席对推荐名额(大概可以理解为我们这边老高考体制下的校长推荐制?)的垄断,是为了让学生会的水活起来:但她绝对想不到,未来这一汪活水,会变成两个派系的对立(森永和宫崎)… 本章6.6k,已经把我榨干(等等)下次更新是下周四,最近北京降温厉害,又感冒了,希望我可以活过期末qwq 第73章 [73]流言 白鸟和学姐一前一后走出教学楼。天已经黑了,夜幕合拢来,校园主干道两侧的路灯,好像镶嵌在靛蓝色绒布上的星星。打过主席耳光的右手仍火辣辣地痛着,她忍不住蜷起手指,仿佛只要这样,就能把痛感从掌纹里挤出去。 “痛吗?”走过第五盏路灯时,学姐突然问。 白鸟没有答话。按理说,做了这样的事,总该有点惩恶扬善的快意,然而她心中涌起的却是难以名状的恐慌。 太奇怪了。她仔细回味着主席被打后的表情,为什么那样的人,说了那样的话,遇见那样的事,却会露出那样的笑容? 见她一言不,学姐叹了口气,顿住脚步,等她跟上来,然后拉过了她的手。对着路灯洒下的光,学姐打开她的手掌,细细地看,不知道在看什么。白鸟忍不住要抽回,却又被她按住。 “小时候我妈妈总喜欢抱着我,给我看手相。”学姐的指尖轻轻点过白鸟手掌上的纹路,“这根是生命线,这根是事业线,这根是感情线。我妈说,明理的生命线很长,事业线和感情线也很饱满,以后一定会顺顺利利、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在哄我,只觉得很开心。反过来帮我爸爸妈妈看了一回,觉得他们的掌纹都不如我,他们已经过得这么幸福了,以后我肯定会比他们更幸福。白天去托儿所,也像模像样地拉过小朋友的手,给大家算命。大家兴致高昂,我为了大家的面子,明明是不好的花纹,也要说成好的。这个要当大老板,那个会嫁给喜欢的人,生一对双胞胎——别笑,小孩子的想象力就那么一点嘛。” “因为这个,我变成托儿所最受欢迎的人。遇到解释不清的,还要回家问我妈妈。其实我觉得她也不懂,都是瞎编的。不过其实没人在乎,大家都是捡好的听。后来,我妈妈生了我妹妹,成天围着她转,也就不管我的算命事业了。再后来,我们从小卖部的密码日记本里知道了什么是星座,水瓶配双子,狮子配射手,天蝎配白羊,千变万化,每天每个月的运势都一清二楚,流行风尚也就从算命变成星座了。” “没看出来吧?我小小年纪就有成为神棍的潜质。” “我当然知道,手相和星座,都是骗小孩的东西。身边那些人,遇到事情求神拜佛,逢年过节进庙烧香,看起来很虔诚,其实是不相信末日审判,也不相信六道轮回,只相信自己的。” “不过有些时候,我还是会忍不住去想,到底有没有命运这回事。究竟是冥冥中有什么力量,规定着我们的人生,还是说那些叫做‘命运’的东西,其实只是一种解释?是真是假不重要,关键得对得上号。甚至都不用全对上,符合一两项,就觉得真准,就觉得心里踏实了,原来不用着急,冥冥中自有定数。尽人事,听天命。不是上天真的有安排,是所有遭遇,都能解释为上天的安排。” 学姐顿了顿,一根一根手指掰回来,把她摊开的手掌重新合拢:“你觉得呢?” 白鸟依然沉浸在会议室那一耳光带来的疼痛中,学姐的一番话,起得突然,结得莫名其妙,她完全没进入语境,也没感觉到开导,只能愣愣地抬头:“诶?” 学姐显然没打算放过她,噙着笑,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白鸟说,虽然我逢年过节也会求个签什么的,但真的说起来,还是应该选第二种…吧?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96章 “我知道你肯定会这么说的。”学姐仰起头,视线擦过灯柱,投向深蓝色的夜空,一颗没有光晕的星星在她们头顶恒久地亮着,“不过呢,老人家也说万物有灵。如果一个人的出生,只是神明交给他的事实,神明在交给他这个事实的时候,就已经保证了它的结果。如果所有的痛苦,都是抵达结果必不可缺的一步,不是痛苦,只是一步。” “我不是被规定的,我也不是孤独的。永远有一双眼睛注视着我,我回望天空,就是和它对话。这样想的话,会不会感到一些安慰?这样的想法,它可以听到吗?” * 后来白鸟时常想起学姐的问题。她的眼睛,在路灯的光线下竟有那么亮,烙铁一般,在白鸟的记忆里烫出一串马蹄状的烙印。 学姐说,谢谢你。 学姐还说,不过今天的事情,的确是你莽撞了。 学姐又说,没必要和他生气的,更何况是公共场合。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明天传出去,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呢。 “你从那两个外校女生嘴里听到的八卦,应该就是这个。我当着学姐的面,打了主席一巴掌,加上主席素来绯闻缠身,一传十十传百,就变成他追求学姐不成,私底下和我暧昧。学姐虽然摆出了拒绝的姿态,看见他和学妹眉来眼去,毕竟还是不爽。三人当堂对质,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只是个替代品,于是急火攻心,冲上去打了主席一巴掌——学姐和我,因为一个男的闹掰了。” 广播里,海原祭的试音歇了。午后的活动室十分安静。只听得远处海鸥的尖声鸣叫,平时坐在教室听不出来,此刻落在耳朵里,却觉得分外嘹亮,一声又一声的,把天地都叫喊得高远。白鸟朝早川耸了耸肩,轻轻巧巧说了一句“就是这样”。 然而又不仅是这样。白鸟自己当了大半年宣传部部长,也管校报,也管bbs,却从来没有真正见识过流言的力量。几天后的早上,她走进教室,全班的人都在讨论,出的嗡嗡声如有实体,硬邦邦的一整块,她被堵在外面,摸不着头脑。后座的女生探过身来,举着手机让她看十大热点第四条,“评选你最喜欢的校园情侣”。 白鸟嘴角抽动了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点进去点进去。”后座女生把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看她半天不动,干脆帮她点了。 页面缓慢加载,又卡了出去。bbs的服务器大概不太好,白鸟眨眨眼睛,现帖子已经被顶到十大热点第二了。 她自己伸手又点了一次。这回页面加载出来,紧跟在楼主帖子下面的最热回复赫然写着: “没有人觉得学生会副主席早川和之前海原祭话剧的指导老师很配吗!我还拍了他俩在后台的互动!” 网络卡顿,照片一节一节显影,颇有水落石出之态。角度不好,能看出是偷拍,年轻老师和早川学姐站在后台聊天,只有一把椅子,学姐坐着,老师站着,不知道说起什么,学姐拿团成筒状的剧本在老师胳膊上敲了一下。 后面有人顶贴,的也是海原祭照片,一大箱奶茶从校外送进来,大家围上去拿,老师拿出第一杯,用吸管戳开,率先递给学姐。快门捕捉到的,是两只手相触的一瞬,老师的手在下,学姐的手在上,学姐的小拇指像蝴蝶翅膀那样舒展开,然而中指还是碰到了老师的指尖。舞台上的灯光遥遥映着她的脸,细看之下,竟然真的有那么一点红。 单是这两张照片,倒也没什么。有人说好配好配,也有人说聊个天递个奶茶有啥了不起,我和我暗恋对象成天聊天,人家照样把我当兄弟。引起骚动的应该是隔了好几十楼的另一条回复,没有图片,只有文字: “层主预言成真。我在学生会,的确听说学姐和老师在一起了……” 这条回复下面跟着一串“?????”,接下来的十几楼全都沦陷成为“?????”的海洋。这个帖子原本是讨论校园最佳情侣的,到后来,所有人的注意点都拐到了学姐和老师的八卦上。 “是真的吗?”偏偏后座女生还在耳边问,“你和早川学姐很熟吧,你知道内情吗?” 距离早自习开始还有五分钟,教室里嗡嗡的响,白鸟的脑袋也嗡嗡的响。物理课本上说,如果物体的固有频率和振源频率一样,就会产生共振,一对步伐整齐的士兵能把大桥震踏,教堂的钟声能让家里的钟摆鸣叫,都是共振的强大力量。难道我的脑袋和教室的噪音频率相同吗?不对,噪音是没有周期的,既然没有周期,应该就没有频率吧? 这不合时宜的物理分析终于让她镇定下来。迎着后座殷切的目光,白鸟说了句不知道,这条回复有口无凭,不能信。后座说,照片不是凭据吗?然而她这句话还没问完,白鸟就一把抓起手机,从座位上弹起来,冲出了教室。 外面空无一人,结束了校门执勤的风纪委员遥遥走来,正欲开口提醒她不得在走廊上奔跑,却被她阴沉的表情震住了。白鸟大脑飞速运转着:帖子是十月的,现在已经十一月了。就算照片是无意拍下,那条新回复也肯定是不自然的。要么前几天的围观群众里真有人无聊至此,要么就是学生会主席的安排。 照片的男主角她们都认识。老师姓荒木,人很年轻,早年也在立海读书,毕业之后就来了立海,是音乐老师,兼任戏剧社的监督、艺术节的评委,每年都会指点学生会的海原祭话剧。去年他从五个女生里挑了学姐做女主角,今年学姐担任导演,他依然是指导老师。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97章 老师很有分寸感,学生的礼物是从来不收的,办公室的门是从来不关的,女生找他谈事情,从来都是两人一组、正大光明的。他总是很温和的样子,又因为年龄相近,共同话题也多,她们私下都叫他荒木,不叫他老师。 什么“过从甚密”,白鸟前几天听见,就觉得是无稽之谈。今年的海原祭她负责灯光,和荒木老师的交流也不算少,海原祭结束后,大家一起出去秋游,学姐和老师,也就是普通的熟人——和她们一样普通,甚至当她们拉着老师玩国王游戏的时候,学姐也只是笑,不像特别有兴趣,也不像完全没兴趣。同学之间开玩笑,把学姐和老师配一对的做法,也是有的,然而从来没人当真。 怎么可能当真呢?师生恋是大忌,说出去就是丑闻,甚至说都不敢说,是刚开口就要被捂住的。法律和校规摆在那里,做老师的,可能被开除,甚至今后不能再从事教育工作;做学生的,不光会受到处分,还要忍受流言的侵袭。 白鸟这时才明白了主席嘴角的微笑。什么叫春风得意,什么叫胸有成竹,他赢不了明面上的较量,也不能保证推荐名额花落谁家,但他却找到了一击命中的办法——而且依然是老套。制造师生恋丑闻,和当初轰轰烈烈的追求一样,利用的不过是众人的八卦心。偏偏大家就喜欢这个,白鸟承认,换了她自己,也会在茶余饭后和同学聊一嘴。 反正说到底,学生会副主席是不是和老师谈恋爱了,老师是谁,这消息是不是真的,都和自己没关系。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说就说了,百十张嘴的大合唱,是不用负责任的,最轻松的事。 跑过走廊,冲上楼梯,在高三b组的教室门口停下。猛地推开窗玻璃,临窗的同学抬头看她,一副见了鬼的神情。白鸟的胸口剧烈起伏,哑着嗓子,拜托他叫主席出来。 主席出来了。他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懵懵懂懂看着她:“找我什么事?” 白鸟平静下来,声音也不哑了:“昨天的事情,我向学长道歉。可是凭学长的气度,应该不至于在这件事情上报复学姐吧?” 她仔细想过,如果主席一直留着这手,那么早不放晚不放,偏偏挑这个时候,说明他是被昨天自己的挑衅逼急了。朝三暮四玩弄感情固然是丑闻,但是比起师生恋这样的猛料,可就差远了。更何况,前者只能做道德的谴责,是一边倒,不容站队的。后者则能展开丰富的联想,批判者有之,嗑cp者有之,感叹“原来高岭之花也不过如此”者有之,编造假料过嘴瘾者亦有之,说出来的话,要多旖旎有多旖旎,要多香艳有多香艳。她根本不忍细看。 “学妹说什么呢?我们做前辈的,要为人表率,我怎么可能跟你生气。”主席的语气循循善诱,白鸟带着一肚子火来找他,然而他却是个真空地带,任你有火也烧不起来,“如果学妹说的是今天早上的bbs热帖,很负责任告诉你,帖子和我没关系。要说真有关系,只能是昨天我们玩笑开大了,被边上不懂事的部员听见,在了网上。学妹也知道,舆论这东西,一旦开了头,你是管不住的。要怪,只能怪我们都不小心。我这边也尽力处理了,联系了校园生活版的版主,这个涉及诽谤,影响很不好,她应该已经把帖子隐藏了。只是劳烦学妹跑这一趟。” 主席一句“怪我们都不小心”,把责任撇了个干净。热腾腾的鸡汤端出来,油花都要半天才撇清,他倒好,看似自责,实则一双眼睛微微弯着,就是在笑她,“活该”二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学妹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如果没有,我就进去了。还有两分钟早自习,这节骨眼的,我也不想被教导主任逮住,影响不好。” 白鸟心想,自己到底是年轻。他这副“爱信不信”的样子摆出来,本就不是让她信的。无论如何,事情已经起了头,人人手机里估计都有截图,不是隐藏帖子就能藏住的。然而那又怎么样呢?她也不能抓着主席让他给自己赔罪。 “这节骨眼的”——他字字句句,别人听不懂,落在她心里却是一砸一个坑。关键时刻,换届在即,难道白鸟不明白? 明白了又怎么样呢?她被学姐保护得太好了,眼睛里只有宣传部,余光捎带上学生会,勤勤恳恳地在一亩三分地里耕耘,就连竞选主席团,也不过是为了来年做事更方便。她从没想过主席能做出这样的事。 白鸟攥着手,指甲嵌进手掌心,能感觉到皮肉下面的骨骼,仿佛学姐口中隐身于掌纹背后的命运伏线。见她半天不响,主席倒安慰起人来了:“身正不怕影子斜,这道理,我想学妹也是明白的。就算流言纷扰一时,早川清者自清,也经得起折腾。你大可不必这么担心,老远跑到高三来,一会儿要是碰见早川,说不定还会被她笑话呢。” “别紧张,紧张什么。不过有一件事,我也很好奇……” 他边说边往回走,已经半只脚踏进教室了。然而明明已经半只脚踏进教室,却还要回头,用无比真诚的语气问道:“学妹真的确定早川和荒木老师没什么吗?你问过她吗?” * 下楼梯的时候,白鸟走得很慢。主席的回应四处漏风,然而内部逻辑倒也自成一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要学姐自身过硬,就不怕大家起哄——仿佛丑闻在别人心中留下的印象不存在,为了澄清丑闻而付出的成本也不存在似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98章 他太明白了。说到底,这是消耗战,撑不过去的就是输家。而这消耗战的起权,又全然不在她们手中。白鸟想起学姐前阵子看信的表情,学姐说,拿别人的痛苦换自己的前途,没意思。 她心想,学姐就是太好了。 然而主席的提问,却一圈一圈绕着她。她下一级台阶,那提问便绕一圈,苍蝇似的在耳旁嗡嗡鸣叫。他说,你真的确定他们没什么吗?你问过她吗? 行得正坐得端,必然不怕流言侵扰。可是倘若……倘若她问心有愧呢? 白鸟倚着扶手停住脚步,努力定下心,把自己从主席的暗示中抽离。念头还没转过来,却和人迎面撞了个满怀。那人也是低着头,一股脑儿往前冲,额头重重敲在她腮帮子上,撞得白鸟满口血腥味。她第一反应是,我牙不会掉了吧。第二反应是抬头看人。 是学姐。 她几乎从未见过学姐露出这样的表情,失魂落魄,但又异常纯粹。撞到了她,却像是没撞到,条件反射性往边上一让,仍然打算往前走。白鸟试探着叫了声学姐,对方这才如梦初醒,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等学姐整理好因为狂奔和撞击而变得纷乱的刘海时,她看起来又和平常一样了: “抱歉啊,我以为要迟到了,没看路。” 白鸟神思恍惚,想起头回见面时候,她先是撞上学姐,又被教导主任目击迟到,进退两难之际,学姐开口,替她解了围。一年半过去,境遇颠倒过来,反而轮到学姐撞上了她。 是不是该换她来解这个围?然而眼下事情乱作一团,学姐心里怎么想的,姑且不知道;主席那意有所指的问题,又该放到哪里呢?问,还是不问?问不合适,不问就一定合适吗? 她还没想好说什么,却听学姐在那儿笑道:“我们那时候遇到,就是在这个楼梯口吧?我当时还想呢,到底是新生,才害怕迟到,我们都是老油条了,知道迟到的时候得从科技楼绕,这样才不会遇上教导主任。” 那你今天为什么还要走大路?白鸟依然没有问。 或许是她的沉默太过异常,学姐只看了她一眼,便很快现了端倪。没有人说话。学姐抿了抿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尖,又把目光移到她脸上: “你去找主席了吗?” “他和你说了什么?”学姐站在比她低的台阶上,白鸟占据着更高的位置,却依然觉得自己被俯视了,“或者说,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即便她们的关系已经很好,几乎消融了前后辈的等级,变为并肩而行的同道,白鸟有时也会觉得,学姐和自己之间,是隔着一层什么的。那是她不能了解,也从未触碰的东西。她伸出手,仿佛穿过它们,碰到了学姐的衣衫,然而她穿过的只是空气,碰到的也不过是幻影。 学姐不在那里。 每到此时,从学姐口中吐出来的句子就不再是问题,而是命令。白鸟本来已经不打算多嘴,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到底心里一动,还是问了:“bbs那个帖子,您看了吧?……那个说法,是真的吗?” “哪个说法?” “说您和荒木老师……” 人到紧张时候,便不由自主用起敬语来。头衔既加,她和学姐、和老师之间的距离,突然变远了。像是隔着条大河望向对岸,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可惜中间白浪滔天。学姐站在对岸回望她,眼神好像在说,我就知道。然后转了头,看着贴在楼梯道两侧的标语,什么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什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叹了口气,没有直接给出答案:“你相信我吗?” 那一眼没有具体所指,却让白鸟无限羞愧。她几乎是问完就后悔,觉得自己没头没脑冲上高三,非但没能做成什么,还着了主席挑拨离间的道儿。学姐已经被流言架到火上,人人都来添一把柴,路都走得失魂落魄,她说自己要解围,她怎么解呢?事到如今,不添乱就是好的,哪里还有资格问这些呢? 千言万语积聚在胸口,翻滚着,扑腾着,像是煮开了的小米粥。情急之下,白鸟拉住了学姐的手:“我……我没那个意思。这件事情我也有份,那天是我多嘴了,不管这帖子是主席的报复,还有无聊的人随手的,起因都在我。您说我冒失了,的确……我们可以一起面对的,一定可以的。” 学姐平静地眨眨眼睛,笑了。“紧张什么,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然后她轻轻地、又是不容置疑地,把自己的手从白鸟的手中抽了回来。 “不用说得那么恐怖吧?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承担责任。你好好准备竞选,没几天了。都会过去的。我觉得这种时候,应该也有神明在天上看着我们吧?”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章里,早川想起小时候,妈妈也抱着她,给她看过掌纹哦。 所以早川听到的外校女生的讨论,只是当初震惊立海的八卦的一个变形版本而已。原版在这里。其实是想写bbs之类的网络社群对个人生命的高度浓缩、提取,以及这种声浪对一个人的影响……这样(。 唉,越写越觉得,我好喜欢姐姐啊……温柔的、体贴的,同时又是有掌控力的、有距离感的。永远在你身边,却永远不可能真正触及的(至少对白鸟来说是这样)(对别人来说,自然还有别的角度233) 下章再走一章剧情;下下章海原祭!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199章 下次更新是下周四~虽然最近更得少但是每一章都很长(自我安慰。。。 第74章 [74]直到大厦崩塌 帖子被短暂地顶到热一,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学生会和风纪委借机约谈bbs负责人,要求整治校园网络环境,还设立了专门的监察机构,简言之,就是把自己的人放到了bbs管理团队中。 冬季正在迫近,十一月底的神奈川,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关于学姐和荒木老师的传闻像雨水一样沿着砖缝尽情流淌。几乎每一个立海的学生都对此有所耳闻,帖子迅速出现又转瞬消失的命运,像是巨浪中的浮标,更为这则新闻增加了传奇色彩。 白鸟走过小花园,穿越长廊去食堂买饭,一边排队一边卷伞,看见炒面面包窗口前人人眉飞色舞,处于一种莫名的亢奋状态。有人说,荒木家是学校校董,儿子出了事,自然不能不管,此番删帖是校方施压。边上的人问,那早川呢?那人说,谁知道?要么毕业结婚,要么现在已经分手了…… 此类传言像雨水一样充沛,飘飘洒洒,又像冰雹一样打下来,砸痛她的头顶。新的说法是,荒木老师与早川恋爱是假,与宣传部部员来往才是真。至于宣传部部员是谁,得看会议结束那天,是谁当着众人的面打了学生会主席一巴掌? 她去办公室送材料,看到学姐站在窗前,隔窗凝望底下的人。雨天见不着人,只见着一顶顶伞,像是大雨溅起的水花,在深色的石砖路上,缓慢地挪动、聚散。白鸟问,不用自证清白吗?学姐说,本就是清白的,要怎么证?把荒木老师拉出来吗?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那怎么办?” “先沉住气。”学姐敲敲铝合金窗框,“不要回应,越回应越乱。选举之前还有个月考,连考三天,按照惯例,八卦传不到月考之后。” 学姐说,我要去找之前那个写匿名信的女生。她说主席让她在部门工作里动手脚,动的是什么手脚,我很在意。倒不是给我添了多少麻烦,如果涉及到名额、经费,那问题就大了。这半年他因为我底下的干事办事不利索,阴阳怪气了多少回,这会儿全部还回来,饶是学生会主席,也顶不住大家的骂吧? 学姐说这话的时候是在笑的,笑容沉静、温和,却在唇角边缘带出一点报复的快意。白鸟感觉自己放在身侧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终于要反击了,她心想—— 然而比反击的捷报更早抵达的,却是另一则消息。高二的月考比高三靠前,考完最后一门生物,白鸟从考场出来,打开手机就被消息轰了一脸。几乎所有的群聊都在转bbs上的最新帖子,标题叫做:“过五百楼公布一个大家都想知道的秘密”。 白鸟愣在原地,边上有人经过,嘴里对着答案,胳膊肘撞上了她的手臂。她手一松,手机差点从三楼掉下去。这个意外让她很快清醒过来。转头去看帖人,是个没见的id。点开帖子,里面的讨论倒是热火朝天,全在问大家想知道的秘密是什么,不过多数人猜的都是同一件事—— “[坏笑/]副主席和老师的故事又有什么进展吗?[坏笑/]” 白鸟心道,这辈子别让我遇见用坏笑表情的人,见一个我打一个。这样想着,拔腿就上了高三楼层,连卷子都没来得及放。她一步两个台阶,边跑边给学姐打电话,高二年级才从月考中回过神来,大部分人还在争论最后的遗传概率题,要趁着事情还没传开,先把帖子控制住,或者至少找到帖人。 然而电话没人接。 高三没有月考,是按正常时间放学,这个点,教室里的人都散尽了。于是她掉头去了学生会,主席办公室轮到另一位副主席值班,说早川没来过,按理今天她也不用来。找不到人,又去宣传部碰运气,高一的木岛正带着大家开选题会,野原在他边上喝奶茶,一边喝一边骂木岛边松你点什么全糖,是不是没有味觉。白鸟说,早川学姐来找过我吗?木岛皱了皱眉,说没有啊,生了什么事吗? “看bbs。”她扶着门框喘气,深深地弯下腰,以至于干呕起来,“不说了,前段时间是不是成立了一个bbs监察小组?我去找人删帖,妈的,光吃饭不干活。如果你们碰到学姐,就跟她说,我在风纪委员会那边,让她回我电话。” 学姐的意思是,一场月考过去,大家忙着复习考试卷子,八成就把之前的事忘了,后浪压前浪,和热搜一个道理。然而对面也是知道这个道理,才踩着这个时间点帖,明摆着要让此事过不去。而且单看措辞,也挑不出什么毛病,过五百楼公布消息,就算最后公布的消息和学姐半点关系没有,先前这一波舆论热度,也足够传言甚嚣尘上一会儿了。 如果这是学生会所为,那么用心未免太过险恶。但对学生会主席来说,也不是不可能。白鸟学聪明了,干脆不去找他,直接杀到风纪委,值班的干事正在打瞌睡,被她咚咚咚拍了一阵门,瞬间坐直了。白鸟双手撑着桌面,从个人名誉说到校园舆论,最后说回风纪委,“年关将近,你们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被领导怪罪,对吧?” 她是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能说。那些话,什么责任啊义务啊,好像过了脑子,又好像没有,完全是走程序,噔噔噔噔说出来了,快得像打印机吐纸。小干事被她糊弄住了,着急慌忙地和bbs监察组消息。白鸟看着他的动作,依然板着脸,却忍不住悲从中来,感觉学生会风纪委这群人不过如此,主席压着她,她又压着人家,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环环相扣,就像学姐常说的那句话一样,没意思。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00章 她原先只当这是清高,现在才知道是真的无聊。顿时就有了撒手不干的念头,身后,监察组负责人推门进来,白鸟捏着手中的卷子,迎面朝向他,心中想的是,什么主席团换届,什么没几天竞选,老子就回宣传部,哪儿都不去了! * “当然,牢骚就过了,也没真打算不去。那天左右等不到学姐,我逼着监察组负责人隐藏了帖子,要求他找出帖人。他说前一件事可以,后一件事过分了,人家什么都没说呢,我们凭什么找人家?我一听,这人和主席不一样,还是讲道理的,只能硬着口气说,最近是多事之秋,希望他多盯着点bbs,别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这话说完,自己都觉得夸张。但那时候在校会说话,好像都这样。百分之五十说成百分之一百五十,能唬住人就赢了。我唬住了人,还觉得自己赢了,前头想着没意思,现在也品出那么点意思来。” 早川想起那天下午,白鸟前辈靠着办公桌,把三年前生的事情讲给自己听。从头到尾,一码归一码,节奏控制得恰到好处,如同电影幕后不动声色的叙事者,然而她讲到这里,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不可挽回的事情是另一件。” 早川突然反应过来:“那天是几号?” 白鸟前辈把头转向窗外,轻声道:“十二月三号。” 她转了头,自然就没有看到早川满脸的震惊,或许只是不想,或者不忍看:“第二天学姐没有来,第三天也没有来。我后来才知道,她那天放学就走了,雨太大,看不清路,出了车祸。” “我始终不知道学姐那天是去干嘛的,你知道吗?” 早川心想,我知道。班主任要找她家长来谈话,她把短信到了姐姐手上。再后来的一切,她比白鸟前辈清楚得多。 然而她说不出口。她要怎么说呢?白鸟前辈和姐姐的故事是单行线,始于高一清晨的一撞,又以高二冬天的另一撞告终。她和姐姐的故事,却是枝桠横生的分叉道,逆水行舟,不断被水浪冲退,不断地回到过去。 回到尚未有过记忆、亲密无间的过去。 好在前辈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前辈说,你应该想不到他们是怎么对你姐姐的。摆在台面上,这事情的确是交通事故,私下掰开,却有好多内情。传言沸沸扬扬,校方下场调查,现师生恋无凭无据,但考虑到影响,还是让荒木离职了。不离职则已,一离职就像欲盖弥彰,那些捕风捉影的话,反而得到了确认。关于你姐姐的死,一下子变出好几种说法,有说是顶不住压力的轻生,有说是不堪主席背叛的殉情,有说和她恋爱的根本不是荒木,而是某个不露面的校董…… “我也是不明白,都是一起做事的同学,哪来这么大恶意?这些话明面上没人敢说,往人堆里晃一圈,到处都在议论。” 前辈还说,他们嘴上缺德就算了,做事最狠的还是学生会那群人。表面功夫做足,连她名字都提不得,背地里借口“宣传部文艺部体育部的事情不能没有人管”,迅速分走了原本直属于她的部门。主席空降宣传部,以“考虑尚不成熟”为由,压下了酝酿已久、本该在寒假前推出的校刊,白鸟找他理论,他眼皮一掀,说早川的事情还没消停,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刊,你们不怕被有心人做文章吗?她一口气梗在胸口,心想,什么有心人,不就是你吗?抬眼却看到主席颇为无辜地望着自己:“不着急,我看你们之前在校报上做模块,不也做得挺好吗?等这阵子过去……” 说来说去,还是一个“等”字,然而说这话的人,却比谁都着急。文艺部和秘书部早就因为海原祭报销账目一事纠缠不清,之前学姐和她讨论过,觉得大概是那位署名“煮鹤”的女生动的手脚。隔天主席领着人去文艺部查账,反倒把所有责任推到了学姐身上,说她和文艺部部长做事不规范,甚至还有中饱私囊之嫌。文艺部部长气得大哭,当场便要撂挑子不干。 “其实现在想想,事情也不是不能挽回。我在学生会呆了两年,人脉还是有的,先混进主席团,慢慢争取,说不定过个半年,校刊还能做起来。可我才十七岁,哪里受得了这种气。当时文艺部部长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一双手潮潮的,我突然就想起以前学姐问我,知不知道立海有哪些能哭的地方。” 「东门那边的平房,科技楼顶楼西侧的天台,网球场边上有一排废弃电话亭,门反锁之后,外面的人根本看不清磨砂玻璃里面在做什么,放开嗓子哭,也不会被听见。」 记忆中的学姐单手撑着下巴,抬起头来看她,原本下垂的眼尾被眼线笔一勾,整个儿往鬓角飞去,显得神采奕奕。学姐总是这样,仿佛时刻连着电源的笔记本电脑,高效运转,无懈可击。 只有在此时,白鸟才稍微明白了那个眼神所包含的意思。 第二天,她上交了退部申请,同时退出了周五的换届选举。这一届的学生会换届换举,有两个人缺席,一个是她,一个是早川明理。当礼堂奏响宣誓配乐的时候,她坐在科技楼顶楼西侧的天台,风太大,吹了整整一下午,最后理所当然感冒了。 “我当时就想,我要离开神奈川,考到东京、大阪,随便什么地方都好,总之不要再回来,不要再看到这群人。”白鸟顿了顿,环顾活动教室一圈,“没想到今天还是回来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01章 明眼人都能看出学生会主席下手多黑,招招致命,完全是奔着要把学姐一手带起来的宣传部拆散这点去的。事情已经越出了正常的程序,几乎可以算作挟私报复,然而学生会内部无人敢说一个“不”字——和学姐关系密切的,都在这一轮洗牌中被换了下去;关系普通的,大多明哲保身;换届选出来的那几位,基本是主席一派的,自然乐见其成。 原定的宣传部部长也想不到,自己甫一上位,就要面对如此残局。权衡利弊后,她以“高三备考任务繁重”为由,和白鸟同时跑路。白鸟想阻拦,却没有立场。后悔已来不及,她是不可能回宣传部重整山河的——新任主席团也不允许。 可宣传部总不能就这么垮了,于是只好在剩下的部员中挑人。高二的部员,经历这些风风雨雨,多少和她一样,有些心灰意冷;高一的部员,才来大半年,业务还不熟练,很难放心托付。选来选去,选出了高一的木岛边松和野原理生。她把两人叫到活动室,说你们一个做部长,一个做副部。木岛抬抬眼镜说,换一下吧,形势严峻,她会吵架。 “野原刚入部那会儿就是一小太妹。每天骑机车上学也就算了,还把车光明正大停在车棚里。送上门的违纪,风纪委哪能不抓?她咽不下这口气,才加了学生会,迎新活动那天做自我介绍,别人都是想学点技能、想写写稿子,她往讲台上一站,说我要当上主席,报复风纪委员长。木岛说您可省省吧,等您当上主席,风纪委员长都毕业了。” 白鸟说,我当部长的时候,多少顾着点姿态和面子。她倒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上任后第一次例会,主席团借口宣传部不做校刊,要削减经费,她说以前也没做校刊,凭什么扣我们钱?差点绕到桌子对面把新任主席打一顿。他们卡宣传部的稿子,她有本事每节下课都往高三楼跑,一遍遍把人叫出来,半夜一点钟给人打电话,电话里幽幽地说,前辈,稿子还有问题吗? 早川说,我以为这招只有我们现任主席会用。 白鸟说,是啊,谁用谁赚到。你不给我过审,我就烦死你。 “野原恶名远扬,后来她们那届的主席见了她都得绕道。得亏是她,否则宣传部根本挺不过来。”白鸟拨弄着手中的秋刊样品,“这么对比,我真的挺失职的。学姐在的时候,没帮上什么。学姐不在了,就把担子丢给小朋友。你说这算什么事儿啊。” 早川心想,不是的。换位思考,任何人处在那个境遇,都未必能做得比前辈更好。 就像她坐在这里,以旁观者的身份听完这个故事,抬头看着活动室的天花板,也能感到一阵阵的眩晕。仿佛台风眼中央短暂的平静。 原来野原和木岛讳莫如深的过去是这样,原来校刊几度流产的原因是这样,原来学生会派系斗争的历史是这样,原来……那张精神科就诊单,关联的背景是这样。 姐姐知道这一切吗?她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带上正轨的部门,在她出意外后几乎解体,一切都要从头再来吗?她知道意外所致的、最简单的死亡,会被涂上无数暧昧色彩,乃至面目模糊,最终不堪言说吗? 她想起前一天晚上,女主角手册劝她,胜利在即,不要让其他事件扰乱自己的心绪。她回答道,的确,查清这些,对我解决现实问题没有任何好处,甚至还会占用我的时间。 “但她毕竟是我姐姐。我选择进入这个游戏……说到底还是为了她。”当时她理直气壮地看着漂浮在半空中的书本,“所以你不必劝我了。” 现在她获悉了真相,她原本就不相信姐姐会选择轻生,听完白鸟的讲述,便愈不信。路要越走越宽,不能越走越窄,姐姐有本事在流言蜚语中八风不动,被架在火上烤还想着要反击,这样的人,得知之后生的事情,会怎么想? 她不是姐姐,她想象不出。然而斯人已逝,她该向谁要答案?还有谁可以给她答案? “重读高中……”白鸟放下秋刊,重新拿起搁在案头的纪念品登记册,“如果重读高中的话,我仍然会接过学姐递来的传单。无论学生会的水多浑,至少这本校刊,是学姐真正想做的东西。” 早川猛地抬头看她,心仿佛被海浪击中,起了涛声。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辗转又辗转,提起一个看似无关的话题:“当时那位学生会主席……最后去了哪里?” “他如愿以偿,拿到了早稻田的推荐名额。可惜没过复试,只差一分,也算是报应。”白鸟耸耸肩,“折腾了一年,也不过就是这样。你说无不无聊?” 作者有话要说: 《真相·白鸟版》完结(等等,怎么还有名字) 我要把我的脑子从学生会斗争,转移到恋爱日常,怎么这么难啊!转不过来了啊!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仁王(叼着草茎看热闹):你看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哦 野原学姐也出场了,人如其名,临危受命,力挽狂澜(开始说胡话了)至于白鸟学姐,她是细致款的,踏实做事的,普通人啦~所以会灰心沮丧也很正常。【野原学姐每次出场都在骂木岛点全糖没有味觉……】【非要说的话早川的性格是介于野原和白鸟之间】 我觉得从63章开始的内容,连在一起看应该会比较爽(x)可惜我太忙了,没办法连在一起更新……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02章 第75章 [75]“一起回家吧” 白鸟前辈说,姐姐出事的那段日子,神奈川一直下雨。记忆中的雨声一阵响过一阵,她扶着冰冷潮湿的栏杆奔向高三楼层,姐姐的教室,灯已经熄了,没有人。 今天也是下雨。早川打量着站在楼梯尽头的宫崎,他的刘海向来往后梳,拿胶定型,一丝不苟,很有商科学生的精英气息,此刻却因为天气潮湿而微微有些塌陷。一缕头垂到眼前,他也不拨开,只是侧了侧脸,问她:“聊聊?” 聊什么?有什么可聊的吗? 早川几乎要笑出声来,于是也不再看他,只管伸手去拿放在书包侧面的雨伞,解开绕在伞上的搭扣,“抱歉,学长。我要去网球部社办接我男朋友。雨太大了。” 雨伞砰的一声撑开,内衬的花朵纹样在阴沉沉的天气中灼人而夺目。她抬头朝宫崎一笑:“下回再聊吧。失陪了。” “这么急着走?”宫崎的声音听着很轻松,“做了亏心事,不敢和我聊?” 早川维持着撑开伞的姿势没有动:“做亏心事的人已经走了。现在我俩站在这儿,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学生会大家庭。您说对吗?” “学生会大家庭”,这几个字听在耳朵里,连自己都觉得陌生。早川一只脚踏出屋檐下,积水迅速淹没了鞋底。她一面想着,不该穿这双新鞋的;一面又想着,我居然会说这种话了,随口就是一句,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既然是为了学生会,就该把个人恩怨撇到一边。后天就是开幕式了,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提出这个,不好吧?” 又来了,各打五十大板,全世界只有他正确。宫崎英士惯用的那套,一碗水端平,小心驶得万年船,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颠扑不破的真理。 早川收回沾了水的脚尖,重新在屋檐下站定。她看见雨飘进来,打湿了宫崎的校服下摆:“您这样猜测,我倒觉得委屈了。倘若还有其他合适的时间,也不至于拿到今天说。一方面,我能力有限,跑了好几个地方问价格,下午才把所有信息整合到一起,没办法早说;另一方面,采购毕竟是大事,私下反映,也担心得不到妥善解决,当着大家的面提出来,也算是给日后经手相关工作的同学提个醒。我的话呢,可能是说得重了一些。不过公道自在人心,之后您和森永学姐不是还要调查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小林是明事理的人,想必不会怪我的。”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先怪罪自己,后捧高小林,千言万语,全部归到学生会的利益。说完之后,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着宫崎。他的话都被她说了,此刻居然有几分词穷的意思。 她又问:“学长还想和我聊什么呢?” 宫崎扶了扶眼镜,长久没有说话。半晌,才感叹说,雨真大,不知道后天的开幕式还能不能照常举行。 早川的伞撑开,没有收。豆大的雨点打在伞面,溅开一朵又一朵水花:“如果下雨的话,就从操场转移到礼堂。文艺部做了plan b,应该没问题。” “之前演练过吗?” “演练过,当时我在现场。迎宾活动和摊位布置,也有一套雨天的安排,我们会随时关注天气预报的,这点学长不用担心。” “还有你们的话剧。我上周去看过,记得当时还有人忘词。” “都解决了。不管怎么说,这是一年一度的盛典。”她抬起头看着他,似乎是终于不耐烦这没话找话的尴尬聊天,“没有人存心给校会丢脸。这点荣誉感大家还是有的。学长希望剩下的半年不要出岔子,我们也一样希望。” 潜台词是,毕竟明年留在这里的是我们。 多奇妙。半年前她还在同一间会议室的窗边被宫崎逼问,嘴上是温柔的“你打算怎么办”,实际下了套等她往里面钻;半年前她还不懂得拒绝,也没有勇气拒绝,被他拖到沙滩上干了一下午体力活,末了还要听他讲大道理。他说,我们是一类人,“说得好听点,努力想要胜出的人。”那时他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衬衫领口上的金色领针,倒映着远处的篝火,也像火星一般跳跃起来,“说得难听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早川心想,如你所愿。 现在她终于有了和他平等对话的底气。再也不用斟酌词句,也不需要为他的话外之意担心。她手下有一本校刊,一个推特账号,一堆联系着其他部门的事务。学生会是一团散落的布片,她越来越成为穿行其中的针。有着针的纤巧,针的灵活,针的刺人。宫崎已经不敢轻易给她脸色看。更何况,今天的事,于情于理都是她占据优势。左右为难的人,不是她,而是宫崎。早川悠哉游哉地站在那里,等着宫崎的回答,心里想的是,原来这才是成为女主角的感觉。 如果说这个狗屁游戏施加在她身上的诸多改变真的有迹可循,如果说她真的获得了什么的话,或许就在这个瞬间。雨帘如注,她等着身侧亲爱的学生会主席,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满意地结束这场尴尬无聊的对话,然后离开,走入漫天卷地的大雨中去。 秋雨向来温柔,滴滴答答,下也下不尽,一天冷过一天。从未有过这样的声势,仿佛要把操场两侧搭好的棚子冲垮。正如大家从未想过,温柔和气的早川会在例会上突然出击。她站在那儿,想起现代文卷子上说的,所谓借景抒情、情景交融,突如其来的暴雨,象征着主人公怨愤不平的内心。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03章 说怨愤不平,倒也言过其实。早川心想,她只不过是三年前那场风波的模仿者,三年前的学生会主席以“大局”之名不顾大局,在选举前夕向姐姐难,一口一个“清者自清”,三年后她对小林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不过分——更何况他是真的问心有愧。 然而这些话,她是不会和宫崎说的。三年前的当事人,出事的出事,辞职的辞职,毕业的毕业。报复没有用,像是一拳打向棉花,只有自己知道挥出的拳头带着多大的戾气。又或者,按照水循环的原理,今天的雨,很可能混杂着三年前的那场雨。冲刷着流言,洗去了血迹。人不在了,只有雨看见。 早川笑了一声,决定不想这些,她朝宫崎挑挑眉:“学长不走吗?还有什么事情要指点我?” 宫崎动了动唇,仿佛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换了话题:“我在想,幸好我和你不是一届的。否则一定比现在辛苦。” “是吗?”早川脸上没有波澜,“哪敢这么说。我倒是很期待能和学长分到一届。我做事总是太冲动了。和学长朝夕相处,估计能学到更多为人处世的道理。” 她知道他在批评自己莽撞,可事到如今,她也懒得再忍耐了。 宫崎挑了挑眉:“我想也没这个必要,保持一个距离,对彼此都好。不知学妹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所谓过刚易折,善柔不败,做人就像弹簧,压缩到极致,是很有可能会变形的。” 她把伞拿在手里转了一圈,干脆把话挑明:“您说谁是弹簧?我吗?” 宫崎嘴角紧抿,一言不。抬起手腕来看表,校服袖子滑落,露出磨损的表带和表盘。早川盯着那块圆形玻璃,没看清时间,却看见了他双眸的倒影。国中课本上说,光路是可逆的,想来当她看到他的时候,他也看着她的眼睛。 他似乎没有表情:“我说我自己。” * 早川推门进去,网球部活动室已经没什么人了。长条节能灯从天花板垂下来,被门带起的风掀得微微摇晃。仁王正在换衣服,脱下来的队服扔进柜子,脑袋还没从校服衬衫中钻出来。他很会偷懒,扣子向来只解一半,有本事把衬衫穿成套头衫,别人问起,还满有一套理由,说这是为了节省时间、提高效率。 早川摇摇晃晃走过去,把头靠在了他背上。浑身的力都卸了。 仁王露出衬衫领口的乱抖了抖,下一秒脑袋钻出衣服,偏过头去问她怎么了。 “别说话,”早川伸手环住他的腰,“让我抱会儿。” 想来想去,只能怪他衣服没有穿好。她的手轻而易举地就从衬衫下摆伸了进去。大概是运动之后冲过澡,仁王整个人都有股柚子味沐浴露的气息,腰际那块皮肤也冰冰凉凉,像是柚子布丁。她舒了口气,还想往上摸,却被仁王按住了手。 哦,早川迷迷糊糊地想,他怕痒。 “咳,”仁王开口了,嗓子有股诡异的沙哑,“一般电视剧里都是,‘别说话,吻我’。” 早川愣住,反应过来时,把他抱得更紧了些:“你也可以吻我,不过要排队。先让我抱会儿。咱们得讲究顺序。” 仁王说,真讲究起顺序,应该让我把衣服穿好。您这不是抱,您这已经算非礼了。 早川说,我不让。我就非礼,怎么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松开了仁王的腰,一屁股坐在活动室中间的长凳上,等他把衣服穿好。仁王忙中出错,扣子都系错了一颗。早川没忍住笑,问他,这么着急啊? 仁王不回答,三两下解开系错的那颗,剩下的也懒得管了,干脆敞着领子俯下身来,给了她一个完整的拥抱。比刚才还要紧,比刚才还要用力,早川的脸颊贴着他的脖颈,脉搏在耳畔突突跳动,她听见仁王问,现在可以吻你了吗? 他的吻也是柚子味的,可能不光抹了沐浴露,还嚼了柚子味的口香糖。舌尖伸过来,将她的舌头抵回口腔,沿着上颚扫过去,又痒又轻,不知是试探还是撩拨。早川坐在那里,被迫仰起头,实在喘不过气来,只能亮出牙齿,咬了一口他的舌头。 “啧。”仁王这才退出来,好像被咬疼了,好像又没有。满脸的得意,是教训了小孩子的表情。早川拉着他的手,才想起此人大概是觉得自己扳回一城,心里一定很痛快。 ……真是挺幼稚的。 她又凑上去亲他,指尖放在他的唇峰,示意他不要动。细细密密的吻落下来,先是眉心,然后是脸颊,再是下巴,之后是鼻尖。她拨开仁王的刘海,亲吻他的眼皮,仁王忍不住要笑,问她,难得啊,今天这么粘我。 “对啊,”早川哼了一声,怨他破坏了气氛,“所以你要珍惜,不要随便说话。” 今天恰好轮到仁王打扫活动室卫生,所以他换完衣服,又要去拿扫帚和拖布。早川也不急,干脆坐在长凳上等他。仁王的扫帚扫过来,让她抬一下腿,她就甩掉鞋,脚放在长凳上,环抱着膝盖,把下巴搁上去。迷迷糊糊间,听到耳畔轰的一声。 像是篮球砸在后脑勺上,又像是有电钻从脑子里面往外钻。仁王拎着拖把过来,早川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袖子。他动作一停,问她怎么了。 “又耳鸣了。”她瓮声瓮气,捏着他的袖子揉了一会儿才放开。仁王说,我包里还有药,上次你落在我房间的,你自己拿水过了吃吧。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04章 她这是神经性耳鸣,压力一大就会作。暑假她为了赶排球部的稿子,在电脑前连着坐了三天,把初稿给编辑的时候,就听见耳朵边上嗡嗡地响。她起初没当回事,后来响声怎么也不歇,和仁王说了一嘴,他才要求她去医院。 早川说我不要,我最讨厌去医院了。 仁王说那我陪你去。 说是陪,其实他也不管用,挂号付账的流程还没有她熟。那天五官科的人特别多,医生给她开了单子,安排她去做听力测验。测验处的护士给她带上降噪耳机,说耳机里响起音乐,你就按一下手里的按钮。结果正好碰上医院装修,电钻声和极轻的乐声混在一起,早川一通乱按,根本不知道自己测了什么。她从测验处出来,对坐在门外等候的仁王说,怎么办,我不会聋了吧? 他凑到她耳边,呼出的热气撩得她半边脸都麻了。他说,那正好,以后我骂你,你就听不见了。 她胳膊肘一拐,直接顶在他肚子上。 医生拿到单子,说压力太大,给她开了药,让她好好休息,规律作息,少用耳塞。回程公交车上,仁王把她手里那盒甲钴胺片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轻声说你平时睡觉都用耳塞吗? 早川叹了口气,说我怕光,怕声音,不戴耳塞睡不着。 “真的吗,”他嘀咕,“你在我家睡得挺香啊。我打盘游戏一回头,某人已经抱着书睡着了。说是来自习的,其实是来睡午觉的。” 早川说,我只是神经性耳鸣,还没聋呢,你骂我,我听得见。 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风景,又说,可能在你家,睡得比较安心。 “哦是吗,”仁王笑道,“那你多来几趟,我很欢迎。” * 社团活动室里太安静,只有拖把和扫帚出的声音。仁王大概是照顾她,连脚步都很轻。早川闭上眼,想起夏天生的事,就这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估计也就十几分钟,还做了个梦。醒过来的时候,仁王的脸和她只差几厘米,鼻尖贴着她的鼻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早川浑身一激灵,听见仁王说,醒啦? “一起回家吧。”她轻声说,声音含在嗓子里,软乎乎的,像一朵云,“今晚我爸妈出门了,不回来。我在你家吃饭,然后睡客房。我想睡个好觉。” 这话听着够霸道的,完全不问人家方不方便。只有刚睡醒的人,才能问出这样的话。 仁王的笑意藏在睫毛底下。他掀开她的刘海,像她一样,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好啊。你晚饭想吃什么?” 早川沉思了一会儿,向他伸出手,让他把自己拽起来。 “今天好累,我想不吃生菜白煮蛋了。”重新站在地面上时,腿还有点麻,她迈出一步,没想到腿一软,被仁王拉住了。 仁王满脸写着“我就知道”:“你果然擅长摔跤。” “……”早川扔开他的手,恶声恶气道,“不吃草了,我要吃肉!”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回到现实了!下次就是真相·宫崎版了! 我说你俩的情侣日常怎么就带着股相声味儿呢……谁的错……(早川:当然是你的错! 本来想直接写海原祭的,但是扛不住那种……温馨家庭生活的诱惑,所以妥协了…… 下周四来看婚后生活(啊?)会有很长很饱满的一章,新年吃糖~ 第76章 [76]多多指教 “喂,”仁王右手撑头,咬着筷子,“不许敲碗。” 桌子对面,雅纪并不理他。筷子从高高的玻璃杯,敲到盛着半碗米饭的碗,再到装着香煎龙利鱼的盘子,敲出了一支小学下课铃。 “我说你要吃饭就好好吃饭。”仁王从他眼皮子底下夹走了最大的那块龙利鱼,放到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起来,“只有小学生才会通过讨人厌来引起喜欢的女孩的注意。” “我本来就是小学生,”雅纪喝完果汁,又给自己倒了半杯,“姐姐讨厌我吗?” 早川正埋头扒饭。她为了演剧,大半个月都在控制碳水,这下吃什么都是香的,腮帮子鼓鼓囊囊,像是多肉多汁的包子:“嗯?” 仁王抓过她的玻璃杯,给她添满果汁,全不顾雅纪愤怒的眼神,来了个借花献佛:“吃你的。别理他。” “难得爸妈不在,我还以为今晚能过二人世界呢。”他长叹一声,眼神从桌子对面的弟弟雅纪和姐姐雅美身上扫过,“怎么你俩偏偏都回来了?这家伙也就算了,他同学不在家,说不定是懒得招待他。姐姐又是怎么回事?” 雅纪翻白眼:“谁说我同学懒得招待我?” 仁王手指弯起,指着自己的眼睛:“我有读心术。” “我来神奈川出差,”雅美冷眼看着两个弟弟吵架,觉得他们心理年龄都只有三岁,“本来可以住酒店的,妈说她俩今晚不在,让我过来看看你们,给你们做餐饭。我也很忙,谁再抱怨一句,今天他洗碗,顺便帮我把表格做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俩闻言迅速埋头,世界安静了。雅美挨个儿尝了一圈,显然对自己的厨艺很满意,看到早川吃饭吃得如此专注、认真、恳切,就更满意了,甚至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几个月不见,明羽比之前更漂亮了。” 早川把麻婆豆腐和饭拌着吃,听见这句夸,倒是有反应了,抬起头来甜甜一笑:“姐姐也是。”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05章 雅纪:“……” 仁王:“……” 雅纪:“这就是女人的相处吗?我不理解。” 仁王:“我也不理解。不过小小年纪就满口女人,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俩话音未落,又被姐姐的眼风削了一记。身为家中老大,雅美向来代行母职,掌管着最高权威。兄弟俩从小就知道,惹毛了别人不要紧,惹毛了姐姐,日子一定不好过。 果然,雅美开口了:“待会儿雅纪洗碗。雅治过来帮我做表。” 仁王说,我不会做表,我俩换换。雅纪人称小天才,一定没问题。 “哦?你弟弟是小天才,可你不是数学竞赛一等奖吗?”雅美冲他温柔一笑,“再废话,两个活都让你干。做不完今天不许睡觉,听见没有?” * 早川端着剥好的柚子上楼时,仁王正在和雅美扔给他的几个表格文件做殊死斗争。亲兄弟明算账,给姐姐打工,却是不能要半分钱的。毕竟要了钱,命就不能要了。早川把果盘往他手边一放,示意仁王张嘴,给他喂了一瓣柚子。 “有种婚后生活的感觉。”她搬了凳子,坐到他边上写作业,随口感叹,“我写题,你上班。” “是啊,”仁王把电脑往边上挪了挪,给她挪出个空位来,“知识分子老婆和她的社畜老公。” 她抬头,之前落下的圈还摆在桌上。一个叠一个,放得整整齐齐。早川已经很熟悉仁王家,暑假的时候天天上门,借着省电费蹭空调的名义,到他房间写作业。仁王每每大声抱怨你一来我打游戏都不能公放,却还是老老实实调低了音量。早川坐得腿麻了,就抱着电脑挪到床上,一个枕头塞在腰下,一个枕头垫在背后,头顶空调打得足,露在外面的脚感觉到了冷,便藏进毯子下面。仁王盘腿坐在地上,杀完八百个外星人,回头看见她这副模样,感叹道你这架势,怎么跟皇帝似的。 早川说,那你跪安吧。 有时候房间里很安静,仁王做数学题,笔尖碰到纸面,沙沙地响,树上的蝉也沙沙地叫。早川改着改着就睡着了,醒来仁王已经离开,她先看有没有保存,再掀开仁王临走时盖在她身上的毯子,揉着眼睛走下楼梯。往往是下午四点半,太阳还斜在树梢,时间却逼近了黄昏,仁王太太在厨房里烧饭,一双手又是切菜又是炖汤,忙活不停。看到了她,就让她去冰箱里拿酸奶。 雅美出嫁后,仁王家依然有两个小伙子等着吃饭,每天都是好几个菜。早川家人少,父亲又常常加班,仁王太太说,你来我家吃,省得你妈烧菜。她当然不好意思,偶尔才会留下,出于礼貌,还会帮仁王太太打个下手。每到这时,仁王太太就显得很高兴,说不用不用,你坐在那儿,陪我说说话就行。 这点倒是和她自己的母亲很像。早川坐在那里,和仁王太太聊天,内容多半是学校琐事,最近做什么,学习难不难,开学之后的活动,立海除了网球部还有什么社团,仁王这小子在学校的表现——聊着聊着,就听见出门和弟弟练球的仁王从外面回来,路过厨房,咳嗽几声,说两位又在说我坏话? 早川心想,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怎么老担心别人说你坏话啊? “洗手吃饭。”他妈对上他,语气立马转调,“别让我喊一二三啊。” 仁王家的餐桌很有民主风气,妈妈烧饭,剩下的人,包括爸爸在内,轮流洗碗。早川常常见到仁王兄弟边吃饭边吵架,吵架主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明天烧几个菜。如果仁王说四个,雅纪说三个,那么明天就是雅纪洗碗;如果仁王说三个,雅纪说四个,那么明天就是仁王洗碗;如果两人意见一致,都说四个,那么就是爸爸洗碗。 每逢此时,仁王太太都会在边上冷笑,因为最终烧几个菜,其实还是她说了算。“你们的意见可以参考,但是未必采用,听见没有?” 只有这种时候,早川才会羡慕别人的家庭。她羡慕的不是仁王家的教育方式——能看出在他们家,父母只管大方向,不管小细节,所以才会对儿子的学校一知半解;而是那种亲密无间的氛围,说来也是很简单的事情,可直到如今,她和自己的父亲,都很难坐在桌边平平安安吃一顿无波无澜的饭。 无波无澜和一潭死水是不一样的。 但这种羡慕,又总是让她自责,因为正如母亲所言,他们是那样相似,她从未做出过和解的努力,抑或努力了也不得要领。这自责同时引出新的无力,如果是别人呢?早川不确定,如果换成姐姐,换成柚木,换成仁王,换成雅纪,处理家庭关系的时候,会不会比她熟练一点? 她其实也不知道仁王有没有和家里说两人交往的事情,反正她没和家里说。倒不是因为有什么恋爱禁令——可能在父亲那里真的有——只是心中别扭,于是干脆瞒着。反正父亲不会在意,母亲如果猜出来了,就随她猜,反正她对仁王也很满意。恨不得买一送一连他弟弟也领过来那种的满意。 仁王太太对她很好,这种“好”像是拉面师傅抻开的面团,一端是当成邻家的女儿,一端是当成儿子的女友,两端对折再一揉,就有种全新的感觉,既不过分亲昵,也不特别生疏。她和她聊起仁王,却从不过问他们交往的细节。早川有时觉得,就算他们分手了,仁王太太对她的态度也不会有变化。她把这种想法告诉仁王,仁王说,哦?还想着和我分手啊?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06章 早川说,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表现怎么样。 仁王说,我以为我早过了考核期,看来还没有。所以怎么表现,才能让考官满意? 早川说,看来有人想贿赂考官。 于是仁王凑过来亲她一下,说,没错,色`诱—— 十七岁的男子高中生,脑子里天天在想什么,她是不会明白的,反正说来说去无非是饮食男女,偶尔加点网球,加点数学题,不用费尽心思弄明白。体贴如仁王太太,也会调侃他们。吃饭的时候她和仁王坐在桌子一侧,她坐右边,仁王坐左边,她是右撇子,仁王是左撇子,两人空出的一只手,正好在桌下碰到。仁王表面波澜不惊,继续吃饭,还有精力和雅纪争抢,实际上先挠手心,又摸手背,筷子大战八百回合,抢到最后一片肉的瞬间,手指和她的手指牢牢扣在一起。早川想动弹,却被抓得更紧。 这是别人家的饭桌,她自然紧张,不过仁王却很有主人翁气魄,安然吃饭,不见紧张,只见享受。仁王太太明察秋毫,一来二去看出端倪,于是每次都把仁王最爱吃的菜——通常是肉——放在桌子的最右端,他要是想夹,必须站起来,一旦站起来,就不能再拉手。 仁王说,我妈这人,不安好心。 早川说,你边吃饭边牵手,一心两用。你反省下自己。 仁王说,我反省完了,反省的结果是,我不仅要边吃饭边牵手,还要边写作业边牵手。 仁王还说,傻了吧?我这叫二刀流。 可惜现在不行。现在仁王正给雅美打工,双手必须规规矩矩放在键盘上,除非他天赋异禀,能用脚打字。早川题目写到半途,突然停下来打量他,仁王头也不转,随口问,怎么了? “欣赏帅哥,保护视力。”早川头一歪,“怎么我才看你一眼,你就现了,你是不是在偷偷关注我啊?” 仁王大言不惭,说是啊,我注意力全在你身上。 早川冷笑,把他的脸推转回屏幕前:“某人做表格不认真,我回头告诉雅美姐。” 没在一起那会儿,坐在同一张桌子两侧写作业,觉得他侧脸好看,却又不敢细看。在一起之后,能够大大方方打量了,只可惜她的目光太露骨,倒看得仁王不好意思起来。“有完没完啊,”仁王手底打字不停,“再看收费了啊。” 这招对早川来说已经不管用。“收呗,”她拍拍桌上的草稿纸,“记着,过年一起结。” 没错,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对付十七岁精力旺盛浮想连篇的少年,那就是比他还不要脸。早川觉得自己本身就有女流氓的潜质(毕竟是从国中的死亡坡道全身而退的人),谈了大半年恋爱,这潜质已被充分掘,能和仁王打个平手。刚来他家玩的时候,她还有些局促,时间长了,便能把他房间当自己房间。有时仁王推门进来,现她在书架前徘徊,满脸饶有兴致的样子,便问她干什么。 早川说,寻找你偷藏的黄色漫画。 仁王说,你逻辑有问题,既然是偷藏的,还能放在书架上? 早川一挑眉:“那也未必,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国中那会儿,班里男生还给那种杂志包辅导书书皮,午休时侯正大光明站在教室后面看呢。” “哦?”仁王手撑着书柜,指尖点了点立在那儿的建筑图册,“这么说,你也看过?” “我当然看过,”她一下子凑近了他,眼睛盯他盯得很紧,“难道你没看过?” 仁王一时没想好回答什么。说没看过,显然不太可能;说看过,此情此景,又像是迫不得已的招供。犹豫之际,早川冲他笑开八颗牙齿,一溜烟跑了。 “我又没说是什么杂志,你想哪儿去了?”她坐在床沿得意洋洋地看他,一双腿晃荡来晃荡去,“正经青春文学杂志好吧!仁王君看过吗?” 这招可谓百试不爽。有时候她在看书,仁王从阳台收了衣服,站在床前一条条叠好。早川拿笔盖戳腮帮子,抬起头来看他。阳光在床单上画格子,少年身材顷长,腰线随着动作若隐若现。情境是好的,可惜她的话是煞风景的。她问,仁王啊,阿姨会帮你洗内裤吗? 仁王流畅的动作顿了顿,说,不会啊。 早川不解,问为什么。 仁王自然不能告诉她,每个青春期的男生从绮梦中醒觉,都会遭遇不同程度的悲惨现实,场面之尴尬,根本无颜让妈妈看见,只能自己爬起来清理——因此他说,我们家的规矩,是每个人完成自己的家务。 是吗?早川笑了,“挺好的,那以后我们结婚了,你自己的衣服也要自己洗哦。我一件都不会帮你洗的。男女平等,一言为定,不许耍赖。” 时间一长,仁王自然明白他这位女朋友不是什么好人。既然她不跟他客气,那么他也就不用跟她客气了。回头早川再说起什么“阿姨好像很放心我俩在家”之类的话,他的回答,也就在不要脸之中充满了底气。 “她知道他儿子是正人君子,”仁王一边写题,一边从睫毛底下打量她,“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接受全套性教育了。我家没有那套‘从垃圾桶里捡小孩’的鬼话。” 他以为她至少会脸红一下,因为这话已经说得不能再明白了,没想到她根本不为所动。“哦,是吗?”她眼皮抬都不抬,对答案的速度也不变,“你的语气就像‘我是网球球龄八年的仁王雅治,请多指教’一样。”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07章 “网球球龄八年的仁王雅治”至今也没能“指教”她什么。反倒是有一回午后,她来找他,敲门也不应,她自作主张,进了房间,现他正在睡午觉。早川先前就觉得仁王清醒时太过招摇,只有睡着了才稍微藏起攻击性,柔软铺开的睫毛如小扇子,也从来没有什么张牙舞爪的睡姿。此刻俯下身来仔细观察,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判断不无道理,某些人如果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睡觉,想必会比现在顺眼许多。 她又想起刚刚交往的时候,他大半夜的来她家阳台找她,最后许是出于意外,许是有意为之,在她房间睡了一夜。她多少还有些紧张,拉他在阳台蹲下的时候,心跳快如擂鼓,把他拖回卧室的时候,还要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响动,半梦半醒之际,想要捞个枕头,却抓住了他的手。同床共枕是什么感觉,没仔细品味,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双手,温热而镇定,再往后挪一挪,就能靠在他怀里。 困意是会传染的,盯着仁王看了半天,早川也想睡午觉了。刚巧他边上还留了大半个位置,于是她干脆把东西往床头柜上一放,便掀开被子躺了下来。 躺下来才明白,同床共枕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睡眠体验。单人床怎么说都太小,只能侧着,不敢翻身。她的头散在枕头上,稍微一动,就会压到。早川艰难调整了一会儿姿势,才明白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相拥而眠很容易喘不上气,枕着胳膊睡,脖子和胳膊都会麻,新婚燕尔的小夫妻,或许还有腻歪的情趣,人到中年,可能只想分房睡,一人独占一张床,比什么都重要。 于是仁王醒过来时,早川已经卷走了他唯一的空调被,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相比女朋友突然出现在床上,被子惨遭抢夺这点显然更让他震惊。他试探性地捏了捏露在外面的被角,却被早川无意识拍了一巴掌。 ……得,还反客为主上了。 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这么不讲理的。他反手一探,从床头柜上摸出空调遥控器,动作太大,把早川先前放在那里的书推了下去。厚厚的暑假作业,咚一声砸到地上,终于,抢他被子的人也给吵醒了。 然而此人醒过来第一件事不是道歉,而是往他边上蹭。仁王简直一头雾水,问她怎么了,早川说,你房间好冷。 “是啊,”仁王皮笑肉不笑,“我也觉得我房间好冷。” 早川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只顾着往他怀里钻。仁王背后就是墙,已经退无可退,偏偏女朋友还在怀里乱动。被子昨天刚晒过,带着太阳的味道,早川身上则是早川的味道。她自己闻不出来,仁王却很熟悉,现实中闻过,梦里也闻过,加上刚刚睡醒,意志并不坚定,他很快有了反应。 “不要乱动了。”仁王按住她的脑袋。 她艰难挣脱,胡乱倒腾了一阵,又从被子里抬起头来看他,脸颊捂得泛着红,头也乱糟糟的:“你房间太冷了。而且你床太小了,我睡得不舒服。” 真不讲理,我让你睡了吗?仁王难得无言以对,打算自己起来冷静冷静,没想到却被早川拽住:“让我抱会儿。” “抱什么,”他挑眉,“你不是嫌我的床小吗?” 她压根没听他说什么。未经允许,便像八爪鱼那样缠了上来:“那是床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你让我抱一会儿嘛,就一会儿。” 原来早川明羽也是会撒娇的。仁王盯着天花板,想起自己小时候看过的怪谈,书生夜宿野庙,偶遇狐精幻化美女,明知有诈,依然沦陷,最终精力衰竭而死。这么一对比,书生真的是没办法。 他也没办法。早川的腿都架到他腰上了,如此霸道的姿势,让仁王非常为难。他说,叫你别乱动了。 早川一心一意寻找最舒服的姿态,不会压到头,不会硌着脖子,也不会让胳膊麻。听见仁王从牙根里挤出的这一句,才后知后觉抬起头,很懵懂地问,为什么啊? 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仁王的下巴。隔着散落的头望过去,才现他的耳垂好似宣纸一般,又薄又透,真是一点红都藏不住。早川顿时了然,手脚的动作却不停,终于找到了最舒服的拥抱姿势,这才满足地喟叹一声,未等仁王开口,便凑到他耳边,轻声道: “原来你也会脸红啊!想什么呢,网球球龄八年的仁王君?” “……” 仁王说我建议你现在就从床上下去,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仁王雅纪,好久不见,你还是一样的可爱,让姐姐亲一口【雅纪:你不要过来啊! 知识分子老婆和她的社畜老公,真好 虽然同床共枕不是什么好体验,但还是要同床共枕,并且还要抢走男朋友唯一的被子,男朋友真惨 十七岁的男子高中生,只敢说不敢做,真可爱。(就算敢做,我也不敢写啊,未成年,等等吧((((逃 这章写得很开心~希望大家也看得开心,马上过年了,年后更新会慢慢恢复,寒假如果有能力的话就一周三更(因为要准备论文开题所以还是会很忙……尽量尽量),没有能力的话也保证一周两更。2021年,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其实是回到了网王这个大坑,也久违地找回了创作的乐趣(以及痛苦)。我依然会感谢2012年在数字电视上点开国配版(……)网球王子的自己,一集一集追下来,经典篇目的台词甚至都能背。2014年开始写同人,中间有段时间,大概是2017到2020,因为高考和之后的学业压力,也因为贴吧的衰落和网王本身的不再火爆,也因为自己心态的变化,淡出了这个圈子。高二的春天,我在文末说高三结束之后我会回来的,结果最后许诺的番外,现在都没有写成(因为心境也不同了……无力补天),当然这次不会了。这次我会好好地完成这个在我脑中已经成型的故事,就像女主角手册说的,两个世界错身而过的瞬间形成的碎片,落在创作者的眼中就是故事。这个多少有些浪漫的世界设定,其实也寄托着我对笔下世界的某种妄想吧。期待在某种时空,这一切真实存在,她的欢心与痛苦,曾在某时某刻,与我错身而过。更多的话,可能留到全文完结(以及番外完结,漫长的番外)再说会比较合适,2022年对我来说,也是压力和挑战并存的一年,要在这一年完成重要的论文,决定学业的去向,不过这一次我应该不会搁置写作这件事了。这篇完结之后,还会有下一篇。和任何一个作者一样,我也很计较数据,在乎有没有评价。一路走来,能遇到大家,和大家讨论人物、讨论剧情,或者讨论生活,对我来说,都是很开心的事情。希望新的一年,大家事事顺心,希望我们还能再这篇文和新的文中相遇。最后是几句歌词,写的时候想到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08章 你陪了我多少年 穿林打叶 过程轰轰烈烈 花开花落 一路上起起跌跌 春夏秋冬泯和灭 幕还未谢 第77章 [77]委屈 “想什么呢?” 早川回过神来的时候,自来水笔笔尖留下的墨点,正以均匀的速度在练习册上扩散。侵城掠地,夺取她尚未写完的英语题。仁王看不过去,把水笔从她手中抽了出去,又拿笔戳了戳她的脸颊。 她迷迷糊糊答了句想你,这才低头看向练习册,不看则已,一看便爆出穿透两层楼板的尖叫。叫到半途,被仁王捂住了嘴。 仁王说,你这样会引起我姐误会的。 仁王又说,看来本人的确很有魅力,都让早川小姐想成这样了,说是神魂颠倒、物我两忘,也不为过。 仁王最后说,不就坐在你面前吗?想什么呢? 早川忙于清理练习册,根本没功夫和他打嘴仗。仁王搞定了表格,合上笔记本就要去洗澡,洗完了澡,又湿着头,陪她回家拿睡衣。两人一路拌嘴,一路上楼,仁王往墙上一靠,打量着她乱糟糟的房间,啧啧感叹,说过年我来你家,你是不是紧急打扫过了?怎么那会儿这么干净啊? 早川大步跨过扔在地上的玩偶,拉开衣柜,头也不回道,那时候要维护形象嘛。 “居然就这么说出来了。”仁王佯装震惊,“居然只是在骗我。” “是啊,”早川扫他一眼,“永远都在骗人,偶尔被骗一回,感觉怎么样?” “感觉很好,”仁王笑嘻嘻地弯下腰,凑到她边上,打量她更加混乱的衣柜,“如果今晚能看到你穿爱心小熊睡衣就更好了。” 这自然是某些人的非分之想。秋天的晚上穿冬装,没有毛病也得焐出毛病来。早川翻衣柜的动作顿了一下,松开手中穿惯了的睡衣,把另一条新睡裙塞到包里。这是暑假和柚木逛街一起买的,当时柚木把衣架举到她身前,说,性感蕾丝睡裙,女人都要有一条—— 早川说,我讨厌蕾丝。柚木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气氛。你不喜欢,有人喜欢。 真的会有人喜欢吗?从客房的浴室走出来,早川扯了扯睡裙的下摆。真丝面料的确舒服,但裹在身上,总有种过分轻薄的不安全感。拿牙齿咬断的吊牌被扔到垃圾桶里,她在原地转了两圈,终于想起自己得去仁王房间借吹风机,开门的时候,他的表情明显被震撼到了。早川的眼神在空中胡乱飘,嘴里轻声问,你觉得怎么样? 仁王喉结滚动了一下:“和爱心小熊睡衣不相上下。” “哦。”早川冷笑,“你们男人就是没品味。” 真丝睡衣好看不中用,时维九月,夜里到底是冷的。她披了条外套坐在仁王房间改稿。过了十点半,仁王把游戏机一扔,送她回客房。明明只有半层楼梯,两人依依惜别,硬是磨蹭了十来分钟,早川说,要是被雅美看到,她肯定又要笑了。 仁王说,怕什么,当年她男朋友追她的时候,大半夜的从东京跑过来,站在我家楼下,往她窗户扔小石头。你是没见过那阵仗——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雅美在二楼咳嗽,大有他再说一句就要杀他灭口之势。仁王审时度势,怂了,拧下门把,把早川推进客房,自己也跟了进去。门一关,才和早川说起姐姐的恋爱往事,“二十五岁,荒唐加上荒唐的年纪——” 说了一半,又听到雅纪在外面敲门。大概是被支使的,声音不情不愿:“姐姐让你赶紧睡觉,少在后面编排她。小心她把你十岁那年离家出走最后迷路只能拿身上最后的钱给她打电话让她偷偷来接你的事情抖出来。” 仁王差点被他不加标点的长难句绕住,反应过来,方才叹了口气:“你这不已经抖出来了吗?” 早川掀开被子躺上床,坐在床头看着他笑。笑着笑着,便听见客房里只剩下自己的笑声,于是干咳一声,不笑了。仁王站在床尾看她,双手似乎没地方放,只好插进兜里,表情难得露出了一点局促。早川往边上挪了挪,被子掀开一个角,想想不合适,又合上,抬起头问,你不过来吗? 仁王笑笑,我这种没品位的男人,还是离你远一点比较好,比较安全。 早川于是解释,这是上次和柚木逛街的时候买的。“她说‘性感蕾丝睡衣,女人都要有一条’——” “停停停,你这模仿太像了,”仁王说,“想起柚木一见睡在我家客房,我会做噩梦的。” 早川不知哪根筋搭住:“那想起我呢?” 仁王的目光从地砖上移开,绕着墙根游走片刻,不知想起什么,嘴角终于又带上一点弧度。“挺敢问的嘛。”他抬眼看她,“你真想知道?” 看来某人终于从真丝睡衣带来的冲击中镇定下来了,一旦镇定,就要反客为主,真是半点便宜都不让占的。早川哑了一秒,随即知难而退,假装什么都没生。上一个话题说到柚木,此番便拿柚木开刀,从她与柳生至今仍未和好,说到真想听柳生在海原祭上唱《laser beam》,仁王兴之所至,还给她来了两句,可惜天生五音不全,能模仿柳生打网球,不能模仿柳生唱歌。早川说,您这哪是翻唱啊,您这是原创。 “那挺好,”仁王的回答颇不要脸,“你也支持下原创音乐人呗。” “怎么支持啊?”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09章 “亲我一下。” 客房门关着,窗帘也拉上了,只留下床头的一盏灯。她把脑袋靠在他肩头,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说话,夜色沉沉的,衣柜、电视柜、外面那条走廊、这幢房子,以及房子之外的整个世界,都退到床头灯照不到的黑暗里。早川说,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睡觉,一定要拿被子把整个人蒙得严严实实的,一点都不能露在外面。 仁王问,为什么呢? “因为外面都是怪物。”她故意把脚伸出来,架到仁王腿上,“露在外面就会被怪物碰到,然后会被怪物吃掉。” “这么说来,”仁王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腕,“我也是怪物。” 早川心想,不,你是网球球龄八年的仁王雅治。 不过此时气氛旖旎,贸然说出这句话,很可能不太合适。她默默咽下到嘴的吐槽,轻轻一挣,脚腕便从他手中挣开了。缩回被子时,皮肤上还残存着仁王指尖的凉意。 她笑得脸部肌肉都酸了,平日关在嘴里的话,也就趁着夜色,鬼使神差说出了口。“你知道吗?”她轻声道,“今天学生会例会,我做了件大事。” * 后来早川曾不止一次想过,如果那时候仁王多问一句,她可能就什么都不会说了。 然而他没有。他没有问什么叫“大事”,也没有问这么大的事之前怎么不告诉我,也没有问你是怎么做到的。短暂的静默无疑助长了她的勇气,早川一个冲动,便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她说了在体育用品商店门口偶遇秘书部部员的经过,说了怎样联系上今井、怎样获得证据,说了今天会议室剑拔弩张的气氛,说了小林敢怒不敢言的表情。短短两周,起起伏伏,像坐过山车。回想那个陪同宫崎去外校开会的黄昏,总觉得一切都很遥远了,说在嘴里,也像是别人的故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似的。 按理说,首战告捷,是该好好庆贺一番的。然而她说着说着,却现被窝冰冷,力量也从身体中流失。静默拖得太长,絮絮叨叨一段讲完,仁王那边却没什么反应,一时间竟让她有些后悔。 不把工作带回家,这是电视剧男女主都知道的相处智慧,更何况仁王本来就对学生会不感兴趣。他一贯讨厌那套,觉得总共就这么几个人,为了这点甜头争来争去,未免太难看。过去她只当这是个性使然,后来才知道其中也有新愁旧怨,当年学生会借全国大赛失利的机会克扣网球部经费,又在背后议论他们的成绩,仁王看似缺乏集体荣誉感,心里到底是有芥蒂的。曾经她向他抱怨校刊审核手续繁杂,他冷笑一声,说了句,可不吗,校会向来池浅王八多。早川心细如,听出这是真枪真刀的刻薄,不带收敛的敌意,顿时便有些尴尬,仿佛自己也被骂了进去。 早川心想,到底是今天太累,晚上气氛又太好,有些话不经脑子就到了嘴边,想弥补已经来不及了。藏在黑暗中的事物,此刻又涌上来,包围了她。她正打算找别的话题,却听仁王说:“我知道哦。班里有同学在学生会,说你大开杀戒,很威风。” 语气没什么异样,像是在说平平常常的事。她拿不准他的态度,于是佯装无意,打趣道:“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关心学生会呢。” “校会的确没什么可关心的。”仁王说话还是和往常一样不客气,顿了一下,才笑道,“主要是有需要关心的人在。” 他说着伸出手来,轻轻覆上了她的眼睛。仅剩的一点光线,也被挡在手背外面。早川顺着他的动作合上眼帘,一颗心缓缓落回原位,此时细细品味自己一时的慌张,才觉得有些委屈。 先前柚木和柳生冷战,感叹她和仁王很好,虽然成天吵吵嚷嚷像说对口相声,但至少没顾忌,很坦诚。早川光顾着安抚她,也没反驳,其实自己心里很清楚,事情不是这样的。 当时她一上来就批评柚木,说柳生放着一堆事情不干,跑来和她约会,她却不领情,又觉得对方身为完美男友,可以说是处处周到,柚木没必要感到压力。话说的是别人,其实句句在讲自己。 她也是有顾忌的。以前极少和仁王提到学生会,一是因为他不喜欢,二是因为多说无益。过去早川抱怨说,好想屏蔽学生会主席的推特啊,天天看他见这个老师跟那个朋友吃饭,烦不烦。仁王勾起嘴角道,我很明白这种看到成功人士社交主页的忧郁感——话还没完,就被她叫了闭嘴。 那时她尚且没有混出头来,成天鞍前马后,给宫崎和森永跑腿。抱怨归抱怨,事情还是要做,更何况,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不希望自己总在抱怨,于是也就不说了。 以前不说,是因为没有意义,现在不说,是担心一说出来,他会觉得自己变了。“都是为了学生会大家庭”,这样的话术,用起来是很过瘾的,然而展示给亲近的人看,却未免有些心惊。倘若对方热衷于此,也就罢了;可他偏偏兴趣寥寥,因此她总是话到嘴边,又收回去。最后说出来的,也不过就那几句,晚上要开会,今天得排练,脚磨出了血泡,森永勒令我减重五斤,情绪全都过滤,听起来就像通知。仁王表面上也是大力支持,开会拖堂从不抱怨,还骑车载她上下学,怎么看都是事业女性背后的体贴男友,然而心里怎么想的,也就不知道了。早川有时觉得,幸好他们在一起还是快乐的,事情做不完,话也说不完,可以把学生会的纷纷扰扰搁在一边,假装看不见。有时又觉得,这种铺张的快乐和默契,你一言我一语的,反而掩盖了悄悄蔓延的危机。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10章 她想起曾经在国文卷子上做过的题,问“蜕变”是褒义还是贬义。她拿不准,随便选了个答案,下了课查字典,看到书上说,蜕变,原指蝉蜕壳变,后比喻事物生形或质的改变。现一般用于贬义,比如感生蜕变、自蜕变,都有崩坏的意思。 她笔尖一顿,蝉蜕壳变,为什么偏偏是崩坏呢? “这么关心我,就给我买奶茶吧。”她已经后悔,不愿多说,想要避开,又察觉到这样的回避太过刻意,便佯装轻松,叹了口气,把话题带回来一点点,“冷静下来想想,有时候觉得学生会挺没意思的。” “可不能这么想。”仁王也没个正形,“等你当上学生会主席,我就可以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了。那个词怎么说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弹冠相庆。” “拜托,又不是四字成语大会,你多说一个我也不会给你奖金。” “说到这个,我真的拿过四字成语大会的亚军。” “啊?骗人的吧?什么时候?” “国小。那时候我可聪明了,你要是见到,肯定会爱上那时候的我。比楼下的某位小朋友聪明多了。” “那你也会和喜欢十七岁的大姐姐吗?” “喜欢十七岁的大姐姐怎么了,全校闻名的风纪委员柳生比吕士同学,幼儿园的时候就跟老师告白了。他还和柚木说自己是初恋呢,他可比我会骗人。” 早川把他的手从眼前拿开,放到两人中间。拇指和食指捏着他的手,慢慢摩挲,擦过他的指甲盖。仁王手型修长,指甲光滑,她向来喜欢这么干,总被他调侃说别摸了,再摸就摸出包浆了。和先前每次一样,关于学生会的话题,就这么掀过去了,她还是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蝉蜕壳变,她自己当然是能接受的。只是不知道他能否接受。她总是忍不住去想,讨厌学生会做派的仁王,会喜欢那个会议桌上的她吗?又或者,他可以只喜欢日常相处的她吗?如果是部分的喜欢,也叫喜欢吗?他们每天在一起,开玩笑也好,表真心也好,说来说去,都是我爱你、你爱我的,那么所谓“爱”,指向的到底是怦然心动的一瞬,还是之后水滴石穿的过程?他固然是没有义务连同她的一切都去爱的,但如果他最开始喜欢上的早川,已经不可避免地消失了,那么剩下的感情,究竟要靠什么维系呢? 她记得很久以前,还没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常常有走平衡木般的体验。觉得喜欢一个人,就是想要他懂,又不想要他太懂。 没想到现在,她依然在走平衡木。想要他懂,又不想要他太懂。因为若要追根究底,她变化的原因,就不能概括为一个“野心”。倘若只有野心,那也单纯了,可这必得牵连到竞选主席的意义,姐姐不足为外人道的过去,乃至系统给她拟定的目标,以及曾经作为目标之一的幸村…… 然而游戏的存在,本就是她最大的秘密。全盘托出,则意味着前功尽弃。 她突然想起今天从会议室离开,去网球部活动室找仁王,什么都没说,直接靠在他的背上,浑身的力气都卸了。他任她耍无赖,还回过头来吻她,也是什么都没问。 他好像总是不问的。就像刚才的沉默,并非驽钝不察,而是足够体贴,足够尊重,仿佛知道她心里有个过不去的坎。可也正是这种通透,每每让她觉得自己像个三流演员,粉墨登场,然而妆面底下的素颜,早就被人看见,演什么不像什么,全是白演。 这些事情,平时是不会想的,今晚却随着学生会事件的余波,一浪一浪,涌到心头。她靠着仁王肩膀,听他挥聪明才智,分析柳生和柚木的感情纠葛,说自己夜观天象,海原祭一过,这两人铁定复合。早川说,光会算命不够,你得让柳生拿出行动来啊!仁王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行动? “柚木可犟了。高难度副本,很难通关。” “怕什么,柳生不是一般人。”仁王自吹自擂,“当然,身为他的搭档,我也不是一般人。” “的确,”早川忍不住调侃他,“你是网球球龄八年的仁王雅治嘛。” 他于是感叹,过了十二月的生日,就是九年球龄了。真不容易啊。 真不容易啊。在你一言我一语的间隙里,早川忙里偷闲,终于理清了自己的心意。想要他明白自己的苦衷,又不想他明白苦衷背后的动机,想要他继续爱自己,却不想她深究爱情的根底,想要他体贴尊重,却不想他站在制高点,拥有掌握全局的通透——理清了头绪,却想不出方法。 就像黄昏时候,她背靠在会议室的防盗门,听着走廊上宫崎和小林的对话,快意之下,莫名有那么一点恨,却不明白应该恨谁。 以前她只知道恨自己,现在终于知道了该恨学生会。然而那个庞然大物吞没一切,她恨不动,只能回过头来恨自己。 * 夜大概是很深了。仁王手机的电量告竭,出关机声,这才提醒他们,明天还有一天的课,再聊下去就会睡过头。早川缩进被子,手脚都藏起来,像是小时候那样老老实实地躺好,仁王替她关了灯,俯下身来给她晚安吻。动作像羽毛一样轻,嘴唇离开她的额头时,早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扯住了他的袖子。 仁王看着她:“嗯?” 在一丝月光也没有的漆黑的夜里,唯一的光芒来自他的眼睛。她几乎是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目光,那如夜色般温柔,也如夜色般深沉的目光:“其实……”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11章 话到嘴边就跌了一跤。其实什么?该说什么?从哪里说?他会不会懂?懂了之后,又怎么办?行百里者半九十,是不是应该等到尘埃落定,再告诉他全部真相? 到底是太着急了。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她还没有想好。然而她没有想好,时间却依然一秒一秒地过去。早川颓然松手,终于还是放弃了。 “没什么。”她说。 “你好像有秘密。”然而这一次,仁王却没有放过她。他维持着刚才的动作没有起身,重新腾出手,给她拢了拢被子。 “有秘密很正常嘛,我也有秘密。” 她几乎是哑然,想问是什么,又不敢多问。不过仁王倒也并不介意,他拢完被子,又捏了一下她露在外面的手指,像是拉钩一般:“你不知道我老家在哪里吧?网球部的人猜过,我没告诉他们。” “什么跟什么……”早川瞪大了眼睛,心想,这怎么能比。 “不要小看它,这个很重要哦。”他轻声道,如同安抚,又像是哄骗,“你也来猜猜看吧。我们就比一比,谁能把自己的秘密,藏得更久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靠在床头聊天,不知道为什么会让我想起穆旦《诗八首》的一节:“静静地,我们拥抱在 用语言所能照明的世界里, 而那未成形的黑暗是可怕的, 那可能和不可能的使我们沉迷。 那窒息着我们的 是甜蜜的未生即死的言语, 它的幽灵笼罩,使我们游离, 游进混乱的爱的自由和美丽。” 尝试表达一种相恋之后依然存在的、表达的困境。早川的包袱并不会因为“在一起”而卸下,反而加重了,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患得患失?但好像也不完全是。人与人之间真的可以相互理解吗?她当初对幸村说不可能,现在依然不相信。 比一比谁能把秘密藏得更久一点,应该说,是非常仁王的方式了( 第78章 [78]“我没有带伞” 海原祭当日是个好天气,雨下透了,空气中浮动着阳光的味道。操场边缘还留着几个水坑,高等部在那边整队,理科班的男生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打赌谁先摔倒,谁就要请全班吃烧烤。柚木从渐渐松散的队伍里溜出来,到文科班的队伍里找早川聊天。早川正在和边上的女生说话,内容大概是—— “真没想到今天会放晴啊。” “肯定是我挂在学生会办公室的晴天娃娃起了作用,”某人开始装神弄鬼,“从半个月前开始,我每天都要净手焚香对着它拜一拜。” “少给自己贴金了。”柚木朝天翻了个白眼,“你那明明是手工课的失败产物。” 这次海原祭的开幕式延续了往年的优良传统,校长和嘉宾的言都极端简洁,显然照顾到了台下学生急于自由活动的心情。森永代表主办方上台致辞,更是只说了“吃好、喝好、玩好”六个字。大家喝彩吹口哨的时候,早川就站在她边上打哈欠,说自己等下要找杯咖啡,今天起得太早,就为去校门口迎宾,忙到现在连早饭都没吃上一口。 柚木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小熊软糖:“拿去。” 早川大惊:“你果然是哆啦a木!” 柚木继续翻白眼:“连自己身体都照顾不好的人就不要忙着照顾学生会了吧,学生会也不缺您那点照顾。” 哆啦a木的教训自然是句句在理,早川低头剥糖纸,抬头看天空,假装认真在听,余光扫过外校学生席,那天在办公室里议论姐姐八卦的两个女生赫然在列,早上还和她打过照面。 “你在听吗?”柚木问她。 “我在听。”她迅速调整状态,“你说要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身体。” 柚木漠然看她一眼。早川吃完一颗糖,又去她兜里摸第二颗,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掏自己的口袋。柚木说,你跟仁王交往半年,好得没学到,怎么光学来一身不正之风。 “话不能这么说,”早川回以诧异的目光,“仁王身上除了不正之风,还有别的吗?” * 她们相互嫌弃的友谊终于在嫌弃仁王中得到了巩固。于是开幕式甫一结束,柚木便被早川拉到了宣传部的摊位。“反正你也很闲嘛。”她扒拉着门死活不肯进去,早川环顾周围,看游客还没来,便和她撒娇,“就来帮帮我嘛——” “好恶心。”柚木瞬间松了手,然后就被她推进了门,“你们部员知道你私底下这样吗?” 早川把一摞校庆特刊塞到她怀里:“不知道。如果你敢说——” “如果我敢说,你也不敢你拿我怎么样的。”柚木冲她一笑,然后便顶着她愤怒的目光跑了。 海原祭,最不缺的就是闲人,最稀缺的也是闲人。每个团团转的摊位都希望有人帮忙,但供小于求的市场状况决定了这种希望仅仅是奢望。因此,当柚木抱着一摞校庆特刊、别着宣传部的徽章特典出现在展览门口的摊位上时——她起来不像是来帮忙,倒像是来踢馆的——那个宣传部部员的嘴巴,简直大得可以塞下一个苹果: “您是——?” “你们部长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吆喝吃不消,就把我抓来了。”她把特刊砰的放在桌子上,“介绍一下,我是二年级的柚木,来打工的。” 兴许是她魅力太大,小学妹的脸瞬间红了:“我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前辈真往心里去了。实在麻烦学姐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12章 她拆了一包早川塞过来的润喉糖,看见人慢慢变多,便开始吆喝。先前宣传部经常在校园主干道上放校刊,柚木跟早川骑三轮车送过几次货,并且由于她横冲直撞把三轮开得像灵车漂移,差点被风纪委抓住,现场吊销驾照。因此她对这套刊流程并不陌生,“校庆特刊放”“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同学,宣传部新刊了解一下”的台词一句句往外蹦,小学妹听得愣住,差点以为她是什么神出鬼没的美工组成员。 她们手头的刊物分两部分,一部分是这次的校庆特刊,另一部分是之前加印的春季刊。春季刊的主题“三千分之一”,和宣传部摊位的主题相同,所有参观过展览的人,离开时都能带走一份春刊。在她边上,还有文学社和心理社的部员,拿着各自的社刊和宣传物料——这毕竟是三个社团联合举办的活动。 随着太阳一点点升上高空,摊位前的人也逐渐变多。毕竟章鱼烧捞金鱼之类的项目,夏日祭和庙会上都有,和校园记忆有关的活动,则是不多见的。柚木把两本刊物合在一起递给面前的同学,借着袖子的遮挡偷偷打了个哈欠。看来不仅早川需要咖啡,她也需要一杯咖啡了。 小学妹忙里偷闲和她聊天:“学姐去看过我们的展览吗?” 柚木逗她:“这不是一早上就被拉来干活了吗,要不待会儿你帮我守着摊子,我去里面玩玩?” 其实昨天晚上她已经参观过宣传部的展览,门口的易拉宝还是她帮忙打开的。虽然早川嘴上说着“那就勉为其难让你先睹为快吧”,但是柚木知道,此人心里其实非常期待得到自己的反馈。 于是她随心所欲凭直觉瞎选,看到社团招新就选回家部,看到首个暑假就选什么都不做,看到修学旅行就选脱离大部队独自探险,每个选项边上都有对应的卡片,把卡片按顺序输入展览尽头的电脑,最终得到的答案是休学。 站在出口处等她的早川爆出惊天大笑:“休学环游世界,很符合你的人设嘛!” ……等等,明明是符合你男朋友的人设好吧,你怎么不让他来做做看? 柚木气不过,从头又来了一遍。这次选出来的结果是毕业结婚。 早川:“不愧是恋爱脑。这里面总共三个稍微出格的,你一踩一个准。” 她最后来了一遍,有意往品学兼优的方面选,出来的结果是拿到了庆应大学的保送名额。于是终于能把早川叫过来炫耀。早川很平静地看着显示屏,说是吗,我第一次做出来就是这结果,纯天然,无添加。 柚木:“……” 虽然游戏结果相当不靠谱——部分原因也和她有关,但是展览本身值得一看。从“立海大高等部迎新典礼”的招牌往里走,一路能看到毕业生捐赠的收藏品。三年前的宣传部招新单、年级统一印的作文范文、只做了一页的数学练习册、情人节收到的匿名礼物、运动会的裁判证、校际大胃王比赛的参与奖奖牌、校园主干道向阳处第一树开放的樱花和背阴处最后一树凋谢的樱花…… 在做出最后一个有关毕业去向的选择,并且在电脑里输入自己从头到尾的选项后,会穿过一条长长的隧道,开头是完全漆黑的,越往前走,两边悬挂的星星灯就越多,星星点点的灯光,照亮了那些挂在墙上的照片,有的是班级活动合影,有的是抓拍,有的是校园风景,有的则是毕业照。然后,随着眼前被完全照亮,在由数面镜子包围的隧道尽头,参观者不仅能看到自己的脸,还能看到出现在显示屏上的结局。 “所有来自前辈的经验指导只是前辈他们自己的经历而已” “我终于摆脱了‘习惯性’努力的状态” “从家乡初到立海,我不时地感受到与这里‘胜者为王’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甚至到现在也是如此” “我高中一直想要完成的一件事情就是接受自己” “在毕业晚会中登上舞台,我从被遗忘的角落中走了出来” “我只能做最大程度的努力,然后被一切交付给命运” “直到今天我仍然有个想打进春高的梦” “他们都说青春像操场上空吹过的风,但如果给我选择的机会,我不会想要回到十五岁” …… 然后,当海报逐渐淡出,浮现在显示屏上的是这样两行字: “优异者的故事,或者问鼎全国的传说,招生手册讲一遍,开学典礼讲一遍,回到教室班主任还要讲一遍,口耳相传,这次不讲了。在正确与错误、成功与失败之间存在着一条漫长的光谱,我们无意做出任何评价,也不愿简单地将之归为‘平庸’。” “对于踏入这所学校的每个人来说,有无数条分叉交错的小径,可以通向终点,或许终点,本身也不止一个。我们希望能够呈现某种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而新的可能性,永远属于看到这里的你。” “其实还是挺动人的,”她把薄荷糖分给小学妹,“看完那个展览再看这段话,很少有人不被感动吧。你做出来的结果是什么?” 摊位前面人来人往。她们纯粹是忙里偷闲,逮着空聊天。不知道早川在部里是怎么表现的,学妹对她显然崇拜得不得了,张口闭口都是前辈,从海原祭策划的缘起,说到宣传部和心理社、文学社的扯皮,即使后两个社团的成员就站在边上,还是要小声透露。柚木嘴上应着,心里嘀咕,早川明羽倒是能装,也不知道是谁刚才还和我撒娇呢。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13章 这一上午的工作都算平稳,只在快结束的时候起了点波澜。当时学妹去了卫生间,就剩她一人看摊。有个男生从走廊转角处走过来,目不斜视,径直来到摊前,开口就问她要两本刊。按理说,春刊要看了展览才有,但他的手已经按在刊物顶端,再收回去也很尴尬。多一本不多,少一本不少,于是柚木便给了。 这会儿正是饭点,游客渐少,方才熙熙攘攘的大厅此刻也显得空旷。男生依然站在摊前,仿佛在等人的样子。出于赶鸭子上架的职业素养,柚木没有玩手机,实在无聊,便偷偷观察起他来。 “今天早上展览的效果怎么样?”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目光,男生随口问了句,听起来倒像领导巡视。 柚木皱了皱眉头,隐约觉得这人来自学生会,又不知道他算不算早川的前辈:“还可以。” 她说话虽然不客气,对待陌生人的时候,却也知道收敛。敬语一用,他大概把她当成了宣传部部员,语气也随意起来:“怎么不见你们副部长?” “她出去了。”柚木见他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到底是谁,“大概是学生会有事。” “学生会能有什么事?”听这话,他的语气又像是局外人,“无非是收拾烂摊子。” 柚木真想说英雄所见略同,又觉得他的行为举止实在奇怪,到嘴的话便咽了下去。男生显然也没有和她攀谈的意思,想等的人也似乎没有等到,只是把刊物拿在手里慢条斯理地翻着,看了两页,又啪一声合上。 “难得的大晴天,好好享受海原祭吧,”他露出一个颇为微妙的笑容,“和你们副部长说,祝她好运。” * “祝我好运?”早川动作一顿,碟子里的芥末挤多了,只能再加点酱油补救,“小林祝我好运干什么?” 中午吃饭的时候,柚木随口提起刚刚生的事,这才知道那个等在摊位前的男生叫小林。见早川皱起眉头,她便起了好奇心: “小林是谁?” 早川惜字如金:“一个男的。” 柚木扶额。最近立海流传的笑话是,如果一个高年级男生很帅,那么大家对他的称呼必然是“某位学长”,如果他长得一般,那么大家的称呼就会变成“那个男的”。小林无疑被归入了后一个范畴,不过这也不足以引起早川的紧张。 “这男的怎么了?”她紧追不舍。 “没怎么——”早川被芥末呛到,又是咳嗽又是喝水,花了好久才平静下来,抬头瞥见她怀疑的目光,只好不情不愿道:“之前在学生会生过冲突。他大概看我一直有点不爽。不过下午赤井还在,这人估计也做不了什么。” 她们吃过午饭便从教学楼直奔礼堂。文艺汇演下午开始,早川要去后台帮森永的忙,柚木则答应给班上表演节目的女生化妆。招呼对方坐下、从化妆包中拿出粉盒时,她耳边始终回荡着那句避重就轻的“没什么”。柚木没有告诉早川,在见到她之前,自己已经问过从卫生间回来的小学妹,对方听见她的描述便脸色一变,她说怎么了,学妹说学姐不知道,他是我们前辈的“政敌”—— “‘政敌’?”她差点把嘴里的咖啡喷出来,“这也太夸张了吧?” 学妹忙表示这仅仅是自己的概括,接着绘声绘色地搬演了一番不知从哪听来的学生会八卦秘辛。什么“秘书部三代单传”,什么“联手排挤宣传部”,什么“前天会议面刺小林”,柚木被她唬得一愣一愣,又想起之前听早川吐槽过宫崎的作风,正打算趁着中午吃饭和她聊聊,没想到她根本不给自己追问的机会。 不过也许只是因为海原祭太忙,来不及说这些吧。柚木把喝空了的咖啡罐遥遥扔进垃圾箱,转身便去给同班女生涂粉底。她们的节目排在下午第四个,时间紧任务重,她专注于手头的瓶瓶罐罐,很快便把盘桓在心头的那点疑惑抛到了脑后——反正早川就在那儿,什么时候都能问,跑不掉的。 化了妆,又换衣服,换完衣服,又做头。做完头,她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把女生带到舞台下方的候场区,在盛大的鼓掌声中和她挥了挥手,转头就遇上了刚刚下场的风纪委合唱团。白衬衣配黑西装,这里的每个人都像黑手党,柳生比吕士站在队尾,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略一思索便朝这里走过来。 站在通往舞台的第七层台阶上,柚木差点一脚踩空。 没有什么比在公共场合遇见正在冷战的恋人更糟糕的事情了。柚木心想,我忘了风纪委员会的节目就在第三个。早知如此,我决定不会出现在这里。 她正打算装作没看见,转身开溜。没想到柳生腿长走路也快,三两步便到达面前,将她堵在了楼梯上。 柚木脑海里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我应该跳楼吗? 隔着七层台阶,柳生要仰起头才能看她:“刚才听说外面下雨了,可是我没有带伞。” 柚木耳边是音响的轰鸣。她需要十分努力,才能从中分清柳生的声音。“没有带伞关我什么事?” 火药味太过浓烈,以至于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没想到柳生听见,反倒笑了: “等会儿可以和你一起走吗?” 作者有话要说: 早川第一次采访网球部合宿的时候,柚木来送她,正巧遇见柳生。她把自己的伞塞给早川,回头告诉柳生自己没有带伞,柳生说,是这样吗,梅雨季节,任何时候都要有备无患呀。然后把伞给了她。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14章 【对不起,我就是这么……黏黏糊糊】 海原祭,祝大家吃好喝好玩好-w-!我回来了! 第79章 [79]未带地图的旅人 礼堂后台是绫罗和流苏织成的世界,天鹅绒也是材料一种,即便那些木头地板和门框,也流淌着绸缎柔亮的光芒。这世界堆纱叠绉,什么都是曳地遮天,幕布拉下一层还有一层,衣服换了一件还有一件,两面梳妆镜面对面立在那儿,镜子里一个世界套着另一个世界。 柚木拉着柳生在宽阔的走廊里穿梭。两侧房门紧闭。他们经过声控室、灯控室、功放室,上了楼,经过服装室、道具室、化妆室,终于找到一间没人的休息室,她把柳生推进去,砰一声关上门,力气大到整层楼都能听见。 头顶的灯晃了晃,这下休息室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俩了。柚木站在门前,双手环胸看着他。冷战还没有结束,她有必要维持表面的冷静和不近人情。 可是柳生根本没有给她装腔作势的机会。他问她要不要坐到那边的椅子上,她还犹豫着没有作答,想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听他接下来那句话说得笃定又清晰: “虽说刚才是一时兴起,不过我今天原本就打算要找柚木桑道歉的。是为了之前的事情。” * 柳生比吕士常常想起上个寒假,交往小半年,柚木第一次来他家。饭后他端着红茶走出厨房,第一眼便看见柚木盘腿坐在二楼楼梯上短信,第二眼看见他妹妹,十三岁的年纪仍和小孩子一样,穿着珊瑚绒睡衣,从年前打了蜡的台阶上往下滑,咚咚咚咚,撞上他的目光,突然尖叫一声,速度没控制好,一连滑过五个台阶,直溜到他面前。 “哥哥,”她可怜兮兮地仰头看他,“我屁股摔得好痛。” 柳生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是“都怪你”,遂假装没听懂,不理她。 “对不起,”见他毫无反应,妹妹迅速装乖,“我马上去写作业。” “你哥吓唬你呢,”柚木坐在高高的楼梯上望他们,指甲敲在屏幕上,“过年写什么作业。” 柳生端着红茶走上楼梯,在她身侧坐下:“不进屋吗?” “里面暖气太足,闷得慌。再说,这不是等你吗?”家里开了地暖,柚木只穿一双袜子,双颊红扑扑的,突然把目光从手机上移开,神秘兮兮地靠近他,“你哥们儿把我们早川拐走了。” 柳生托盘里的两杯红茶直到进屋都未曾洒出一滴。门才关上,柚木便像是得了什么大新闻似的凑了过来:“早川倒是会瞒。我才知道他俩这几天一直在一块儿。说什么仁王家里有事,所以暂住她家,骗人的吧?” 她就在他耳畔说话,呼出来的热气绕着他耳根。柳生瞥见她年前剪短的头在脸侧一晃一晃,好像荡秋千:“我不知道。”莫名心情很好,于是又加了一句:“偶尔也要多给仁王君一点信任。” 柚木的手从他身前绕过去,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她不会品茶,给出的评价很简单:“比上次那种好喝,上次那种太苦了。”说完了也不等回答,从书桌上拿了笔记本电脑,便在他边上选一会儿要看的电影。一边选,一边念叨着早川家今天还停电,她让明羽保护自己、注意安全。“你知道吗?”选到一半,她突然很严肃地转过头来,“她手机还关机了!联络外界的唯一工具是仁王的手机!那家伙说他是绅士,不会占人便宜,你相信吗?” 柳生大概能够脑补出仁王说这话时煞有介事的表情,反正每次他都是这么蒙骗切原的。 这天他父母不在家,一把年纪的人了,尚有情致出门共度结婚纪念日,怎么说都是值得鼓励的。作为婚姻的副产品,他和妹妹都被扔在了家里。妹妹早就想见见“哥哥的女朋友”了——甚至柚木进门时,她直接来了句“嫂子好”,声音清脆,响遏行云,柳生一时失语,想起仁王弟弟至今仍以他的“竞争者”自居,这才释然,把妹妹从门框边拽回来,示意她在沙上乖乖坐好。 柚木不愧是柚木。初到他家,不一小时便和妹妹打成一片,以至于后者斗胆顶风作案,在餐桌上当面抱怨起柳生的“严肃闷骚古板无趣”:“我都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能找到女朋友——他甚至不让我在冬天吃冰淇淋!” “我不明白这里的语义关系,”柳生慢条斯理喝汤,“为什么要用‘甚至’?” “夏天吃烧烤,冬天吃冰淇凌,这难道不是年轻人的浪漫吗!” “十三岁的话,应该只是刚刚脱离‘儿童’阶段没多久吧?” 柚木单手托腮,笑眯眯地看他俩吵架,非但没有劝和之意,反而要再添一把火:“我们在一起那天早上,他和我一人吃了一个冰淇凌。”想一想又补充道:“时间是九月底,天气挺凉的。” “不是吧?”妹妹的目光腾得燃烧起来,“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可能因为是我请客,”柚木为他找补,“而且那天冰淇淋第二支半价。” 柳生扶扶眼镜:“我和你说了,不买的话,一分钱都不用花。” “可是,”她的目光轻而易举地抓住了镜片后面他的眼睛:“我想试试看嘛。” 柳生不说话了,他感觉妹妹在饭桌底下踹了他一脚。 饭后妹妹自告奋勇陪他到厨房洗碗。柳生都不用看她脸上的表情,就知道有些人一定有话要说。果然,厨房门尚未关严,妹妹的声音便响了起来,直问他们何时认识、何时动心、何时告白,“是你追的人家吗?”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15章 柳生心道,你读书的时候要有这种求知精神,期末数学也不至于只考84分。 “干嘛不理我,”许是他目光中的讽刺意味太过明显,妹妹后退了一步,“不会你一开始被拒绝了吧?” 她的后背抵着料理台,差点撞上垒在一旁的乐扣保鲜盒。柳生虽不是参谋,却在她进门时就料到会有这一出。大抵一家人的个性也要遵循能量守恒定律,真田古板如斯,却有满院乱跑的侄子,他妹妹毛手毛脚,也就没什么稀奇。他心里这么嫌弃着,表情却没怎么变,径直绕开她,从冰箱里拿出冰淇淋,是先前柚木推荐的口味。 “想吃的话也可以。” 妹妹大喊一声遵命,心满意足地跑了。 柳生的思绪回到柚木方才播报的新闻上。关于仁王的今日遭遇,他所知道的其实比她更多。学期尚未结束时他就听说对方寒假要去邻居家小住,“准确说是被寄养了”,话虽如此,他的表情却全无寄人篱下的落魄,仔细看倒还有一点得意。 柳生心想,我是不能理解:“所以呢?” 仁王不答,反倒话锋一转:“所以过年的时候,她会和柚木一起去庙里参拜吧?” “这个暂时无法确定,”柳生推了推眼镜,决定日行一善,让局面变得更胶着一些,“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幸村之前也问过我这个问题。” “哦?”仁王侧过脸来打量他,“幸村还说了什么?” “他问我相不相信,”柳生坦荡磊落,毫无顾忌地回应他的目光,“‘只要缘分到了,想见的人,在哪里都会相见。’” 这段对话生在期末考最后一天,上午考试刚刚结束,午休也还没有开始,大家都涌到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里打雪仗。风纪委员长尊重初雪、体贴同学,嘱咐他们过一会儿再下楼抓人。同年级的诸位委员多少也想下去玩玩,遂在工作群里装死,把点名巡逻的任务推给真田柳生。柳生也有他的变通之道,先去图书馆换了本书,又去科技楼溜了一圈,然后意外在废旧广播室里撞见了仁王。 他隔着门便听见音乐声,敲敲门,里面的声音停了:“你不去玩雪?” 靠在沙上打游戏的人见了他,屁股往边上挪了挪,上半身还歪着,很没诚意地让了座:“太冷。” 他心领神会:“是没人一起吧。” “没人,”仁王就驴下坡,懒洋洋瞥他一眼,“毕竟风纪委员要以身作则嘛。” 柳生装没听见。“还有十五分钟,真田会去各班点名,”他低头看了眼手表,“你走吗?” 真田在风纪委员会的战绩和他在网球部的战绩一样显赫。据说他曾在期末考期间抓获三个偷偷下楼打篮球的男生,处理方法是让他们在楼下打到天黑。三十多度的高温天气,海风咸涩,汗水浸透了衣服,又析出小小的结晶。晚上七点离开球场的时候,三个男生的反应是这个夏天不想再碰篮球一次。当时仁王还说,这招可以拿去对付赤也。 “让他在游戏厅打到天黑吗?”丸井吹了个泡泡,“那小子应该开心都来不及吧。” 以毒攻毒莫过于此。虽然他们都觉得这种损招绝对是幸村出的,不过在这种节骨眼上,显然还是不要被真田抓住为好。仁王老老实实地跟他从广播室走出来,沿长廊横穿小花园,因冬枯萎的紫藤萝覆满雪花,被远处飞来的雪球击中,便从头顶簌簌落下。仁王双手插兜,四处张望,偶尔说几句类似“哟你女朋友被人攻击了”“哦她又扔回去了”这样无关痛痒的闲话,他只当是耳旁风。 绕过一个弯,走到教学楼下面,刚才念念叨叨的人突然不说话了。柳生抬起头,这才现早川和幸村就站在e组门前的走廊上聊天。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幸村的脸,精装书递到半空,一个不放,一个不接,就这么僵持住了。柳生看了也好笑,想起大概是哪位外国作家说过,吃饭和借书都是极其暧昧的两件事,一借一还,一请一去,情分就这么结下了。 他正想回头调侃仁王,却听见他问:“现在也算上课时间吧。风纪委点名的时候,管不管串班?” “按照一般情况是会的。”柳生颇为诚恳地说,“如果对方是幸村,可能要斟酌一下。” “那你们可该好好反省下了,”仁王张嘴开始背诵历史书上的句子,“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偏袒部长,不可以哦。即便是网球王子也不可以。” 抬起头的一刹那,如同茶杯倾斜了角度,仁王方才盈满嘴角的笑意,此刻已经所剩无几。柳生观察他的微表情,觉得很有趣:“你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雪球从远处飞来,贴着柳生的鼻尖,堪堪擦过仁王的耳朵,然后咚的一声砸在廊柱上。仁王立刻俯下身来,团紧一个雪球,重新扔了回去。 “这是仁王版本的镭射光束。”仁王说。 柳生心道,你这分明是睚眦必报。 “我又不是你,”仁王见他没有反应,这才捡起刚刚的话题,绿松石般的眼睛闪烁着熟悉的、热身结束时的光,在冬天幽暗的楼道里静悄悄地亮起,“你多主动。” 柳生对他多年的搭档相当了解。他知道仁王一贯口是心非。面上不声不响,行动比谁都快。他坐在床头听柚木碎碎念,心绪也变得很慢,慢慢地想起期末考那天的对话,想起仁王的评价,“你多主动。”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16章 如果忽略其中强烈的揶揄意味,这话倒也没错。柳生的成长过程充斥着若干与“主动”有关的词汇,主动抓住机会,主动进行学习,主动自我检讨,主要提出问题。从小到大,“要把……变成自己的”,类似表述向来挂在嘴边,说着说着,也就从背诵变作现实。学习也好,风纪委工作也好,网球也好,凡事精益求精、严于律己,成为深入骨髓的习惯。 不过,与其说当时海原祭的告白是准备万全后的“主动”,不如说那更多源出偶然。柳生的手从茶杯上移开,掌心向上,摊平,合上,又摊平。他依然能够想起那种感觉,浓稠的黑暗水一般浸入呼吸,她的手像一尾鱼,在他的掌中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起初他的想法倒也单纯,无非是把她从鬼屋中带出去,一时情急,才突破了社交距离。当时他听不见头顶的恐怖音效,却很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脉搏,一下一下,像是小时候和家里人去六甲山度暑假时见到的海。和湘南的海不同,关西的海虽然蔚蓝,却一刻也不安宁。哗啦——哗啦,海水喧哗,他的心也成了一个巨大的共鸣腔,传来海浪遥远的回响。 他突然很想和她一起去看那片海。不过那时他尚且不能做出决断。柳生比吕士是个绅士,绅士的品格意味着尊重他人,尤其是这样一位他所爱慕的女性。鬼屋出口就在前方,他心中遗憾,打算不着痕迹地松开她的手,若她问起,再补一句道歉。没想到,在他松手的时候,她却追了上来。 十指连心。人体指尖末梢的感觉神经最为丰富,那一瞬间的温热并不是他的错觉。于是他才重新牵起她的手,由半包裹,改为十指相扣。 回想起来,他和柚木的交往总是充满了“偶然”。套用妹妹偷看的电视剧里的说法,柚木天生是为了打破常规而存在的。告白是偶然,初次见面她像风一样卷过他身侧,是偶然;因为u-17缺课而来到校外物理补课班,同样是偶然。 在一起之后,这样的偶然更多。冬天的时候,她拉他去买校门口奶茶店的新品,八种口味,情侣第二件半价,两人各点一杯,一种一种试过去;许多结束了补课班的周末,他们都会乘坐公交,在陌生的站台下车,不看地图,随意乱走。 “小时候学校组织我们去关西旅行。我和大部队走散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七绕八绕,在神大上山道校门口看见了一只猫。它原本特别矜持地坐在那儿,看见我就蹭了过来,后来还跟我回了家。那是我养的第一只猫。” “奈良城的游览其实经过了精心的规划,你只要沿着设计好的‘历史参步道’往前走,就可以绕城一周,该看的景点一个不落。当时我和同学脱离了规划好的线路,结果在曲里拐弯的小巷迷路了。那是没有开的老街区,和外面的商业街一点不像,感觉就像离开了‘表奈良’,进入了日常生活的‘里奈良’。” 沉沉欲坠的太阳跌在山头,摔开万道金光,辉映着她的眼睛。她笑眯眯地看着他,让他不要急着查手机,再陪她走一段。 和她在一起之前,柳生极少有过这样的体验。他人生中的越轨屈指可数,唯一称得上具有决定性影响的是从打高尔夫改为打网球——这也不算出格,因为高尔夫和网球几乎共用一套准备动作。人们常常把优等生的严于律己视为压抑本性,不过对他而言,这里面不存在对抗的逻辑。他了解规则,认同规则,同时也利用规则,做风纪委员,考年级第一,是因为这些东西既不和他的个性冲突,又能为他的未来展增加必要的筹码——对此,仁王的评价是:“柳生君,你不愧是个变态。” 柳生推了推眼镜道,仁王君说出这种话,那显然是谬赞了。 他通过cosplay体验别人的生活,不过和仁王动辄全身心投入不同,在变化的假和装扮之下,他始终拥有稳定的内核,极少受到他人影响。这种状态,直到柚木偶然的闯入,方才有所改观。他和她在九月底的小店摊头吃冰淇淋,一反常态,给她抓了三个娃娃,还和她一起踏进鬼屋。放在以前,那是想都不要想。让柳生自己都感到新奇的是,他似乎并不很排斥这种不确定性。 不过,这种“尝试”偶尔也会超出他的限度。比如现在,柚木松开了鼠标,把笔记本屏幕推到他面前,似乎终于找到了合适的选项:“左右没有合适的,不如一起看恐怖片吧!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到了吓人的地方就捂住眼睛!” 柳生的思绪陡然中断,心想,这算什么万全的准备。 “当然,”她按下“开始”,回头坏笑着看了他一眼,“也可以捂住你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之前就和朋友说过,柳生总给我一种慧极必伤的感觉。立海众人里(我写过的),幸村的温柔是假象,绵里藏针的那种,是带着锋芒来的、要和你决胜负的;仁王的聪明是因为他不在意,可以体验各种人生,所以也就看得很开,但是轻盈也意味着不自知的傲慢;柳和柳生,都有慧极必伤的意思。柳的聪慧源于他对数据的掌控,而现实总是存在不可预知的成分,或者说,恰恰有人、恰恰他自己,是无法被预知的。柳生的聪慧,则源于他身上那种由内而外的、古典的、优等的气质,但这并不是被强行塑造的,而是自我选择的。所以我会说,他了解规则、认同规则、并且利用规则。所以他和柚木,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理念的碰撞。作为仁王早川的参照,这对副cp也挺有意思的。这章也写了一些柳生角度的仁王早川情侣观察,算是补充之前欠缺的仁王视角吧,比如那句“缘分到了,想见的人自会相见”的来历。某种意义上,柳生和柚木是更加直接的人。柳生那个镭射光束,看球路就很直接啊(等等),柚木说话也从来不拐弯的。所以他会直接说对不起,想通了就说,这是最“柳生比吕士”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17章 本以为这章可以写完,结果体量太大,还剩下一半。下章就可以和好了! 第80章 [80]和解 那天的鬼片,他们到底没有看完。剧情太过无聊,柚木看到一半就睡着了,连女主角的朋友为谁所杀都懒得探究。柳生本来就对鬼片兴趣不大,于是便关了笔记本,回过头来看她。妹妹大呼小叫地推门进来,撞见他给柚木盖被子,这才自动消音,临走时候,还要神秘兮兮地问一句哥你今晚睡哪里。 “睡客房。”其实柳生只想让妹妹睡沙。 柚木个子不高,小小的脸庞,细细的眉眼,睡着时给人一种过分乖巧的错觉。以前他们一块儿上物理尖子班,课程下午两点开始,柳生家里有事,出门早了,到达教室的时候才中午十二点。没想到柚木也在,初春天气,她洗了一盒草莓,见他拉开椅子坐下,便把塑料盒推过来问他吃不吃。 “我来睡午觉的。”她说,变魔术一样从抽屉里掏出枕头,“老师来了记得叫我。” 草莓的味道很好。柳生坐在她身边,拿出练习册来写。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棂照着她的脸,毛细血管末梢是粉色的,眼珠在眼皮底下微微转动。于是他站起身,把窗帘拉过来一点。 此刻那张脸就在他面前。依然是小小的脸庞,玲珑的五官,却不依不饶地盯着他,眉毛紧锁,眼睛不眨,唇线像是柳生小时候练习的书法字帖,从左到右,划出不容反驳的一横。 “你要怎么道歉呢?”她的目光未曾离开他的眼睛,仿佛执意要从中找出他认真反省的证据,“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 在国中二年级春天的白色情人节,网球部正选内部曾经起过一场名为“谈恋爱是什么感觉”的讨论。经柳莲二总结,与会八人,除丸井之外,全都没有和女生交往过,可以说是一场理论大于实践的失败讨论。 不过经验的匮乏并未影响讨论的热情,大家虽没吃过猪肉,好歹也见过猪跑,从喜欢的类型到追求女孩的方法,总有许多话可说。切原才读国一,生活中只有网球和电动,尚无言资格,只能列席旁听,却也不甘落后,非要在他们讨论时凑上来,说自己教隔壁班女生打网球,每次站她对场的时候,都觉得心里痒痒的。仁王说,这很明显是恋爱的感觉,柳说,百分之八十是的,剩下百分之二十可能是心脏不好。 切原气得跳脚,誓总有一天要打败他们。丸井说没问题,这方面你可能要先向本天才学习学习。 柳生在这场讨论中保持了一贯的稳重。不过和真田的严肃认真不同,他对于某些话题的沉默多少是出于自矜。那一年他十四岁,在他心里,与“恋爱”有关的词汇大抵属于“非理性”的范畴。他一方面不相信自己会喜欢上什么人,一方面对自己为人处世的能力有着绝对的信心,就算坠入爱河,也一定能够平衡好学业和恋爱的轻重、自己和恋人的关系。之后,和柚木的相处让他意识到前者不过是青春期自我意识膨胀所导致的幻觉,然而,在两人交往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依然不觉得自己在后一方面有什么问题。 固然,和柚木交往意味着尝试许多没有尝试过的事情,但是这些于他只是锦上添花,放学后的新口味奶茶,周末不带地图的出游,能够提供许多新鲜的体验,却未曾撼动柳生比吕士沉静外表下的真实自我。 他的法语外教曾经告诉他,一旦你掌握了某门语言,终生也无法将它忘掉。单词和语法可能生疏,思维方面的影响却难以消除。“每种语言都有自己的世界观,”外教说,“比如霍比语就蕴含了不同于标准欧洲语言的世界图式。它不用空间的词表示时间,不会说‘时间很长’;动词没有‘时’的概念,因此也就没有‘速度’的概念。想想看,如果在霍比语的基础上展出科学,你所熟悉的那套现代物理学会不会很不一样?” 那么另一套身体语言又是如何影响他的呢?小时候父母工作很忙,他随祖父生活,每年都会去东京本家的老宅中度暑假。那个广为流传的故事是这么说的:十九世纪末,柳生家的先祖留洋归来,在东京开办医馆,趁着大正时代的繁荣风气迅速扩张,一跃成为上流社会的新贵。在一轮又一轮的洗牌中,柳生家之所以屹立不倒,世代经营关东地区的医药产业,正是因为恪守先祖定下的家规家训。它带有典型的十九世纪末色彩,杂糅了传统的古典气质和欧式的绅士情调,对内三省吾身,对外温良恭俭。 柳生的祖父从他的曾祖身上学到了这套彬彬有礼的举止,柳生又从他祖父身上学到了相似的风度。他的父母辈在70年代的婴儿潮中出身,在泡沫时代中度过青春期,举手投足多少带了点叛逆色彩。他和妹妹,一个跟着祖父长大,一个跟着父母长大,养成截然不同的性格。妹妹嘲笑他“古板无趣”,其实也是在嘲笑那个广为流传的家族故事、那些据说代代相传的习惯。若要展开,又是另一个故事:关于傲慢的东京本家和“变风变雅”的神奈川分家之间的恩怨;关于东京那边久无后嗣,因此柳生被当作下一代接班人,而妹妹被安排联姻的命运;关于祖父夹在其中的两难处境……大家族的故事是不能说的,起了头便没有个完,无尽的典礼,漫长的扯皮,父亲出面把他接回家还不算数,最后是东京那边终于有了继承人,才取消了原定的安排。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18章 如果说妹妹对本家纯粹是厌恶与嘲弄,柳生的态度则多少有些复杂。本家人不喜欢他,也不讨厌他,他们只是把他当作工具——“有用的人”,就像棋盘上的士兵。他是理解这种心态的,仅仅理解,却不能赞同。然而他毕竟也在东京祖宅中度过了许多夏天,对梅雨季节滴水的屋檐总是心存眷念。正如祖父一度和东京翻脸,却无法割断联络一样;他明白自己作为个体,对于柳生家来说不算什么,但柳生家所教会他的,已经在日复一日的操演中,变成坐下时为别人拉开的椅子、无论晴雨都放在包里的伞、用布毛包裹的教材和放在衣兜内侧的怀表。这套身体语言从内而外书写着他,将他塑造成今日的模样。 只被纳入绅士的世界,哪怕只是一会儿,那也是非同寻常的经历:人人都会相信他为自己预留了特属专席,都能通过他看到自己生命中最值得骄傲的独一无二。他体贴入微,优雅有礼,能够迅速掳获人心。而且这种体贴如此不着痕迹,只有当它起效时才能被察觉。柳生比吕士敏锐多思,偶尔也会探究这套礼仪内部的逻辑。似乎不存在什么压抑与反抗,当你出于好奇模仿祖辈体面的动作时、试图让客人在餐桌上露出微笑时,一切便已经注定了:起初,它意味着一种复杂的交互,在让他人满意的同时,取悦自己。后来,即便他人的目光消失,臻于极致的惯性也依然存在,它意味着保持优雅得体、追求完美无缺,无论此刻还是明天,下一周还是下一年。 因此,恋爱至多意味着要把这套礼仪挪用到新的领域。柳生比吕士有自信能够做好这一切。他观察她的微表情,从line对话框的文字中分辨她的语气,解决她随口提出的问题,合理安排学习、社团、约会的时间。他清楚知道自己的极限,未到极限之前,繁忙抑或疲倦,都不足以成为打破既有安排的理由。适度的紧张甚至能够督促他把生活规划得更为合理。海原祭之前,风纪委员长留他放学开会,听说他之后还要去见女朋友,很有人情味地说辛苦了。不辛苦,他回答,应该的。柳生说过许多客套话,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是真心的。 直到那天柚木问他,你今天是不是根本不想来看电影? “我不是问你应不应该,我是问你想不想。你很容易这样,单方面觉得不好、不礼貌,单方面觉得我会在意,其实我会在意吗?我不会的。” “没错,你有你的道理。追求完美是你过日子的方式。不过这种追求是一回事,你心里到底怎么想又是另一回事。我问你,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是感觉得到的吧?你只是不说。” “为什么不说?这话我不能听吗?” * 柳生一开始还不明白柚木为什么生气。她连生气都很有个人特色,不像电视剧里那些女主角一样掉头就走,而是很有原则地陪他走到了公交站。在站台上,她把身上披着的外套还给了他,柳生正想说你穿着,却被她瞪了一眼: “说了不用展现绅士风度了!你明天还要忙吧?你不怕感冒?” 柳生心道你不是穿得更少吗,话还没说出口,又被她瞪了一眼:“我身体好!” 之后几天他们都没怎么说话。柚木会给他早安晚安,不过看语气就知道只是完成任务,维持基本联络。他们不在一个班,如果有心回避,根本见不着面。她那些话说得很重,乍听有些胡搅蛮缠,细想之下,倒也没有说错。 仁王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起他们是不是吵架了。食堂里人山人海,柳生假装没听见。他这位搭档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顺便”就和他聊起近日的坊间传闻。那些关于他和柚木是否相配的议论,以及对于他们何时分手的猜测,柳生先前早已听过;此刻重温,只觉得偌大一个立海,除了他成天忙碌,大家仿佛都很闲。他胸中一团乱麻,尚未理出思绪,也就看不得仁王拿他当消遣。 “柚木觉得我有事情没告诉她,只不过在我眼中,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原本就没有必要说,而且不说也许更好。”勺子轻轻搁在餐盘边缘,柳生抬了头,“我之前从没想过她会介意,所以最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等我想明白了,或许会找个机会和她好好谈一谈。不妨将心比心一下,如果早川同学和我一样,仁王君会觉得不安吗?” 柳生没有错过仁王笑容微微凝固的一瞬间,虽然近日情绪不高,但这个成功的反问,还是让他心里暗爽。 “可不能这么比啊,”下一秒仁王便反应过来,再度上扬的嘴角,如同冬日湖面的裂缝,“怎么看都是我秘密太多,让早川有意见吧?我明白的,我这就回去好好反省,和你一样,闭门思过。” 他收拾桌面,端起餐盘:“那早川同学想必会很开心。” 早川同学会不会开心他不知道,但他的问题显然让仁王不开心了。柳生见过早川在学生会的表现,也见过她平时的状态,稍一对比,就觉得判若两人,违和感很强。如果说他的问题在于各方面都追求尽善尽美,力图达成统一,那么这些东西在早川那儿,恰恰是分裂的,从未整合到一起。 他又想起先前在学生会办公室遇到,早川想要兴师问罪,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风纪委忙不忙,他原本就无意解释,于是便反问她学生会不忙吗。其实是随便问的,她却愣在桌前,好半天才把盖好章的文件递给他。就像这句“将心比心”,也是随便说的,却意外戳中了仁王的痛点。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19章 柳生偶尔也会好奇这份不开心背后的原因,不过也只是好奇而已。自己的事,他人的事,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他向来分得很清楚。比如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替仁王和早川担心,而是解决自己与柚木的问题。 休息室里安静极了,窗帘贴着开了一条缝的玻璃窗,悉悉簌簌地响。这些天他想过许多和好的方法,原本的想法是,等忙过海原祭,就去找她——否则急匆匆的,他没有准备好措辞,柚木也未必会接受。可今天下了舞台,在入口处见到她,十步高的台阶,她站在七步高的地方,微微皱着眉头打量他,光从背后过来,为她的身影镀上一圈金边。他突然就明白,有些事情是不必等的。 那些手段,花哨的、迂回的、温情脉脉的、埋藏惊喜的,全都没有用。之前读《忏悔录》,卢梭说语言是软弱无力的;但是面对柚木,他空无依傍,只剩语言了。要把自己心里的那些顾虑、习惯,可以改变的、不可以改变的,全都告诉她,摊开在面前。 “我之前没想过这些会带给你困扰。” “不是带给我困扰,”柚木纠正,“是你以为会带给我困扰。” 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吗,真够幼稚的。柳生心道,可是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来。倘若网球部再开讨论会,他应当非常有言权了。 “你笑什么?”柚木凶他。 “我应该早点和你说的,”这种严肃场合,他倒也没想笑的,可惜止不住,“早点说就好了。” “你也知道啊!”柚木本来已经不气了,被他这句话一说,又猛地坐直了,“那你干嘛不说!以前藏着也就算了,我那天晚上都把话说明白了,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感觉到的都要告诉我——你怎么还有本事到今天才想通?” 柳生回答道,因为要理清思路。 柚木反问,你以为你是新生代表言啊? 柳生说不过她,遂出奇招,问她今天看到自己的时候,是不是想要逃跑。 “有一点,毕竟太久没说话了,很尴尬。不过两分钟之后我就想通了,问题不在我身上,我紧张什么?”她叹了口气,又竖着眉毛看他,“这还是应该怪你,你拖太久了。本来一晚上就能转过弯的事情,这都长时间了!早川今天还拉我去宣传部帮忙,我根本没理由拒绝,反正我是闲人一个,用着趁手,对吧?” 拐来拐去又绕回自己身上。柳生只好老实认错:“我很抱歉。” 柚木瞥了他一眼,表情很像电视剧里大喊“如果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嘛”的女主角:“我说你这么多年的习惯,想改也改不了。干脆换种思路好了。如果你真的想要让我满意,那我告诉你,我就是要和别人不一样。我希望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可以是松懈的、疲倦的、不完美的。我要求你松懈、疲倦、不完美,这样行吗?我是不是很聪明?” 她靠得太近了,近得他能透过她的刘海,看见额头上冒出来的痘痘。柳生知道此时说出这件事是很煞风景的,于是拨开她的刘海,在她眉心吻了一下。“你很聪明,”他一顿,“不过,其实我平时也没有那么累。” “真的吗?”柚木趁他不备,伸手摘下了他的眼镜,轻轻放在身后,回过头来紧盯着他的眼睛,“来,你看着我,我再说一遍。” 柳生问,拿我眼镜干什么? 柚木振振有词,偶尔也要让你体验一下失控的感觉。 “好吧,”他笑了,雾蒙蒙的视野里,只有近在咫尺的她是清晰的,然而裸眼所看到的,和戴着眼镜时又有不同,似乎也是一种颇为奇妙的体验,“只有一点点。” “一点点也算数,”她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以后这些,都要告诉我。” 作者有话要说: 柳生!你的语调好难拿捏啊!带着一点刻薄的聪明和自省,跟写论文给我的感觉一样!还要用语言学,还要用卢梭!相比之下,写仁王早川,只要说相声就可以了……(仁王:啧啧,这是在看不起谁啊。)(早川:当然是看不起你了! 其实我觉得柳生是特别难写的,很容易就写成完美无缺的绅士,深情款款男二号,爱妹心切大舅哥(什么东西)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他身上那种特别复杂的东西(比如明明是个好人,偏偏要玩欺诈)(所以玩欺诈不是好人吗),那种对越轨的不自觉追求……就被忽略了。柳生x柚木这条线,到这一章才算是完整,面对不带地图的旅人,偶尔体验一下失控的感觉,不也很好吗hh 2022年了,我终于用上了柳生来自医学世家的老梗,爽了(x) 仁王君持续上线中,柚木让柳生不爽,柳生就让仁王不爽,你们立海网球部,就是,就是这样的…… 尽量多更新,有存稿就,像今天这样。下次更新在周六/周日~ 第81章 [81]上妆 柚木和柳生从休息室里出来,长长的走廊没有人。她从口袋里摸出最后两颗小熊软糖,一颗给他,一颗给自己,抬头望了眼走廊尽头的窗户,轻声嘀咕,外面没下雨啊。 柳生道,是没下雨。 “早川上午还和我炫耀,说她每天都要对着学生会的晴天娃娃拜一拜,我说得了吧你那明明是家政课的失败产物。”葡萄味夹心在嘴里爆开,柚木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过头来看着他,“那你刚才还说你没带伞——装可怜啊?”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20章 柳生只是笑,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去年合宿的时候,你把早川同学送到停车场,我们站在大巴边上聊了一会天。你说你没有带伞,我就把我的伞给了你。” “哦,我把伞借给明羽了,结果她根本不领情。”柚木满脸写着已售不退,好像校门口的无良商家,“不过没关系,反正我是故意的,骗取你的同情而已。” “我也是故意的。”柳生嘴角笑容不减,“我和你说自己多了一把备用,其实我只带了一把伞。合宿三天,幸好没下雨,否则只能勉强仁王君了。” “仁王才不会勉强自己呢,他一定会去骚扰明羽——”柚木话说了一半,拐过走廊转角,步子停住了。好巧不巧,她所编排的对象正趴在窗边,满脸八卦地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她咽下小熊软糖,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看什么?” “看风景。”仁王的目光瞬间从她脸上移到柳生脸上,意味深长地停顿片刻,这才低下头,懒洋洋地看起“风景”来——如果礼堂后门的垃圾分类回收点也可以算作“风景”的话。 柚木把柳生的手拉过来一点,感觉到对方正用力地回握自己,心里有一点尴尬,有一点羞恼,同时也有一点秘而不宣的快乐。 倒是仁王身侧的早川颇有风度,看见他们手拉手,也跟没看见似的,眉毛都不挑一下:“下午四点,学生会的节目,你们来看吗?” “我来的,比吕士——”柚木侧过头看看柳生,柳生也正巧看着她,目光相交的瞬间,他点点头,于是她接着道,“和我一起来,到时候我们坐第一排。” “坐不了第一排,”早川耸肩,“第一排都是嘉宾领导。您还没混成杰出校友呢。” “太过分了,”柚木翻了个白眼,“那就坐第二排。” 下午时间紧迫,柚木和她确认了一下出场顺序,便和柳生去逛各班摊位了。她注视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这才长舒一口气: “原来柳生那会儿就喜欢柚木了啊!当时她给我短信,要把他的伞收藏起来,另外买把一模一样的还给他,说什么这是定情信物,有纪念价值。我还以为是私生粉的过激行为呢。” 看风景的闲人往边上挪了挪,给她让出个位置,撇开柳生柚木不谈,捡起另一个话题:“你当时是不是还在我手背画了只猪?” 早川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吧——明明是你先把猪画我课本上的——你怎么还记得?” “我那天洗漱的时候被丸井嘲笑了一路,他问我这是什么,最近流行的纹身吗,我说是啊,潮男必备。洗手间里碰到赤也,我俩合伙蒙他,问他要不要也画一个,可以被考试之神保佑,下次英语小测肯定及格——” “结果呢?” “结果因为动静太大被真田训了。” 望着仁王那张苦大仇深的脸,早川笑得趴在了窗台上:“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你教我打球,赤也就在隔壁场,还问我打得这么烂有什么可开心的。我当时心想,你作文一段话三个错别字,不还说自己的国文是强项吗?” “他那是矮子里拔长子,母语嘛,至少看得懂,不至于拿橡皮扔骰子。” 一缕头随着她的动作飘到仁王面前,他吹了口气,把头放在指尖轻轻揉搓:“赤也最近好像喜欢上大学部的学姐了,前段时间还自告奋勇去大学部网球课当助教呢,每周四下午三点到五点,从来不迟到。我说你要是平时上课也这么积极就好了,这小子就知道挠头笑。” “谈情说爱为主,教学训练为辅,真是两手抓,哪边都不落下。”早川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不过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吧!还说什么新手最好对着墙练,打得烂也只能怪自己,对打容易失去友情……” 仁王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这话没错。失去了友情,获得了爱情。” 早川:“……” 仁王送她去化妆间做准备。这会儿后台不缺人,他俩原本就是溜出来休息的,只不过恰好撞见柳生柚木,按仁王的说法,虽然他早年热衷扮演两人爱情的绊脚石,如今业已金盆洗手,蹲点之类的狗仔行为,是肯定干不出来的。早川惊讶于他的自知之明,对此人的不要脸程度也就有了新的认知。 “说什么友情爱情,”早川往他背上呼了一巴掌,“你那时候肯定不喜欢我,才认识几个月呢,仁王同学可是校园偶像,能记住我的脸就不错了。” 仁王的背挺直了,不过只直了一会儿,又回到那种没个正经的状态。“话不能这么说。”他慢条斯理地,像个老干部,“我们要实事求是,不能随意上升,也不能妄自菲薄。记不住你的脸,谁教你打球,我做公益啊?” 早川搭在门把上的手攸然收回:“那么实事求是,你说,你那时候喜欢我吗?” 仁王的目光落在她双眼之间,深情款款地游移片刻,最后道:“不喜欢。” “去年海原祭的时候呢?” 仁王又换上那种深情款款的目光,看了她一会儿,最后道:“你猜。” 见她眉头一皱,又道:“这个问题留到下次回答,要给观众留点悬念。这是女性化妆间,不让带家属,我先走了,待会儿见。加油,早川同学一定没问题!” “……都给你说完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21章 化妆间里灯火通明,学生会的架势也摆开了,森永站在那里,见她进屋,开口就是一句怎么,门口磨蹭半天,和你男朋友依依惜别啊?早川说是啊,他给我打气呢,快把我气死了,然后拎起包去小隔间里换衣服。 原本还有点紧张的心情,被他一打岔,慢慢松弛下来。早川看着聊天界面上仁王来的“中期考核也不带这样翻旧账的,下次换我问你了,做好准备”,笑得靠在了储物柜上。冰凉的柜门贴着她的脸,触感好像曾经练完网球和他在便利店里买的可乐。她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给他回了条语音:“反正合宿那会儿,我也不喜欢你。海原祭的时候也不喜欢。你扮鬼吓我,我还没问你讨精神损失费呢。” 仁王说,真是令人伤心。 收到这条回复时她正坐在化妆桌前,森永亲自上阵,给她化妆。《项链》的女主角庸俗市侩,一心想要挤入上流社会,除了美丽别无优点。上场时虽然穿着粗布衣服,妆容却要精益求精。平日里排练,为了节省时间,她们都是不化妆的,最多也就穿双高跟鞋,防止到时候上了舞台左脚绊右脚。虽然之前拍定妆照时已经正经打扮过一次,但那一日的心情,和今天又不一样。 那一日是茫然无知的。森永指挥她闭眼,她便闭眼,指挥她上下左右看,她便上下左右看,任凭摆弄,十分听话。睁眼时,才现镜中的自己如此陌生,还没来得及感叹,就被森永推去拍照,依着摄影师的交代在脸上做准备,如何妩媚、如何憧憬、如何担忧、如何失落,闪光灯轰然一响,便什么也看不清了。她不是专业演员,对于那些形容词只能体会,就算是从照片中挑出来的那一张,看起来也像是扮演别人,从头到脚绷得特别紧,森永点评说,你还没有进去。 当时早川问她,怎么“进去”呢? 森永双手一摊:“我哪知道,我只有理论,没有实践的。你是女主角,你得自己摸索。” 无耻到这个地步的人也是少见。早川点点头,后来也就不问了。刚开始排练的时候,她很紧张,总想着要贴合角色,演出感觉,一方面是想证明自己,一方面是担心森永的批评。后来,她现森永忙着批评别人,自己则忙着搜集证据、攻击小林,那种充溢心头的强烈焦虑,也就淡了下去。等海原祭来临,再打磨演技也来不及了,平庸的演员也有平庸的演法,此刻坐在镜前,多少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反正也就这样了,好或不好,演完拉倒——于是反而有闲心睁大眼睛看森永的手法,看自己如何一点点变得不是自己,变成一个陌生人。镜中的五官起初是很简单的,不是那种惊心动魄的美。上完一层粉底,化妆室的光均匀地落下来,没有抑扬顿挫,看上去平铺直叙,不像会有奇迹生。然后渐渐加了高光、加了阴影,双眼皮贴剪成弯弯一道,又拿眼影刷和眼线笔放大了眼睛。睫毛夹推上来的时候,生理性泪水也跟着涌上来,森永停下手中动作,抽了张纸巾让她轻轻擦,早川打量自己的形象,这回是舞台妆,手法比拍照那天还要夸张些,眼影突兀,鼻梁高耸,每一处都是未完成,看起来有点尴尬。 森永知道她在想什么,说现在看着假,一会儿就自然了,而且舞台上光一打,效果刚刚好。 “没事儿,”早川异常平静,还有心情和她开玩笑,“假人戴假项链,挺好。” 一笑,表情舒展开,脂粉的颜色里骤添活气,生动起来。睫毛刷上,压住了眼影,镜子里白皙的面庞变得立体,有张有弛,也不那么生分了。 “我说挺好吧?”森永很得意地看着她。 她的眼眶里还有点泪,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灯影绰绰的一片,她笑一下,镜中的美人也就模糊地笑一下,她睁大眼睛,镜中的美人也跟着睁大眼睛,她歪了头,就听见森永在后面说:“别动!” 哦,原来还得做头。早川摆正脑袋,不动了。 话剧一共三幕,女主角得换两次型,前后都很朴素,唯独舞会一场要处理成复杂的盘。虽然转场时她会在后台戴上假,但为了缩短操作时间,森永会帮她把大部分头编起来,用胶定型,然后包上头巾,到时候稍一调整,就能呈现出精致富丽的效果。 她再次闭上眼睛,任由森永折腾自己的脑袋。细细的一缕头像是棉线,思绪像是春天的风筝,随着她的牵动,越飞越远。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初一,还有一更,预祝大家新年快乐啦^_^这一章有点短,后半部分放下章了,好久没写过短的,不习惯了………… 如果仁王听见了柚木和柳生的对话 仁王:偶尔体验一下失控的感觉,很有sm的味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绅士居然是这样的人。 p.s.赤也在大学部的体育课上做网球助教,是下下篇文的设定,虽然我也很担心他真的可以教吗……………… 第82章 [82]尘埃落定 先前在后台和仁王闲聊的时候,遇到一个颇为面熟的女生,问她洗手间在什么位置。她随手指了个方向,指完才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正巧她抬头时,女生走出几步,也回头了: “早川?没认错吧?” 后台暖黄色的灯光辉映着她的脸,好像摄影软件里的做旧滤镜,眼角极深,笑容荡漾开,拉得时间都变型。早川这才认出眼前站着的就是自己国中时朋友,她一下便从墙上直起腰来,转头和仁王介绍:“这是铃木,我以前的同桌……一起煮泡面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22章 对她煮泡面事迹早有耳闻的仁王点点头,很体贴地替她张罗了几句,什么欢迎来到立海,下午这里有表演,可以去宣传部和网球部的摊位看看,客气话说得差不多了,便把地方留给她们,说自己先去别处走走。 “好帅啊——”铃木的目光黏在他的背影上,好久才转回来,看到早川满脸“这家伙居然会说人话”的表情,突然换上一脸促狭。“喂,”她碰碰早川的胳膊,“你男朋友啊?” 早川点点头:“他装的。平时不这样,今天给我面子。” “不错嘛,十个帅哥八个傻,至少你男朋友会说话,高情商,难得。”铃木原先就没个正经,全班一起看《罗马假日》,只有她认真琢磨被警察围堵时该怎么逃脱,并且在男女主角拥吻时恶狠狠拧早川大腿。几年不见,这种恶劣性格不减反增,撞完她左边的胳膊,又来撞她右边的胳膊,早川被她撞得歪歪倒倒,干脆一把搂住她:“不许动!” “干嘛?”铃木抬着下巴,挑衅似的看她。 早川沉吟片刻,扶着她的肩膀,把她转了一圈,推到礼堂出口:“反正现在没事,我跟里面的人说一声,我俩去买点吃的!” 她俩买了第二支半价的红茶冰淇淋,一路从教学楼走回礼堂。树叶筛出阳光,漏下一地碎汞。铃木卡擦卡擦咬着脆皮,动静像小仓鼠,嘴里说着这才对嘛,你刚才太严肃了,一口一个“同学”,我都不敢认。 早川无语:“这叫基本礼仪。” 她们坐在礼堂门口的花坛边上聊天,阳光很好。早川闭着眼,视野是暖溶溶的暗红色,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眼前的光斑也跟着流动。国中前两年,她俩都同班,关系很好。国二最后一次期末考,她状态糟糕,表现却异常好,班级排名一下进步了十五名,拽着分数段的尾巴进了尖子班,之后重新分配寝室,她们便不在一起了。 刚刚升上国三的时候,她的成绩在尖子班垫底,每天都要拿着练习册去办公室问问题。数学老师一道题讲三遍,讲完第二天又被问,他气急反笑,问她:和你一样烂的我也见过,像你这么热情的倒真没有。你前两年干嘛去了? 一句话问得她没法答。镰仓三中是所普通的公立,初等部和高等部的成绩都平平,最好的师资全放在尖子班,里面的学生大多会考出去。月考之前班主任让她们写目标,她写的是立海,被数学老师看见,他一伸手,把便利贴撕了:我没看错吧?就这学校的分数线,给你英语国文加满,你都考不上啊! 她把便利贴抢回来,贴在黑板上捋平了:那您说我怎么办? “你这样不行,东一榔头西一锤子,学一年还是这样。”数学老师把讲义卷成筒,在她头上敲了一下,“从头来过,精读课本,买配套练习册,系统找出薄弱点。数理化都一样——你根本没做完过一本练习册吧?” “国三之后就没见你了。尖子班到底不一样,每天要上晚自习,宿舍也和我们不一层。我往你们班级门口绕过,你要么不在位置上,在位置上就写作业,我都不好意思叫你。”铃木把甜筒举到眼前,倒着吃底部流出来的巧克力酱,“立海怎么样?名校啊,校庆都搞得这么声势浩大。” 她这样说,倒让早川不好意思起来。当时数学老师告诉她,光靠问问题没用,要建立自己的体系。以她的水平,能把两年的知识分门别类整理好,知道考的是什么、要用什么方法,就已经很不错。她一咬牙,从书店里搬回了全套复习资料,白天老师在课堂里复习,晚上自己在书桌前复习。 人是真的可以把自己逼到极限的。那段时间她什么都没想,一分钟掰成两分钟过,晚自习待到熄灯才走。周末回家,人瘦了一大圈,母亲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她把历史知识点抄在小册子上,边吃饭边看,嘴里塞满了菜,好半天才点点头。即使已经认真到这个程度,依然考差过许多次——其实也不算差,只是原地踏步,永远不知道下一题会错在哪里。心情最郁闷的时候,她乘公交偷偷去立海,沿着海岸线散步,来来回回。偶尔会看到成群结队的学生挽起裤脚在海滩上捡垃圾,或者看到运动社团的人腰上绑着轮胎,一圈又一圈地跑,脚印留下,又被浪头拍散。 时常会想,如果考不上立海要怎么办。想来想去也想不通,日子还是要照样过:看书、写题、考试、看书、写题、考试。因为用眼过度,常犯结膜炎,晚自习上着上着,视野中便出现絮状的沉淀。眨眨眼睛也挪不开,只好仰头滴眼药水。等待刺痛消失的时间里,偶尔会想起当年听见自己不要去立海时,姐姐脸上平静的神色。像是过分清澈的河滩,一眼就能望见底下的石子。姐姐的神情是透明的,她在回忆中努力地伸手,想抓住水中的草荇,或者一尾鱼,然而所及之处,却是一片含情脉脉的虚空。 “校强我弱,”早川耸耸肩,把整个甜筒底部塞进嘴巴,不知道怎么表达,干脆学着大家装谦虚,“就是混呗。” “得了吧,当我不知道,你的照片还在礼堂门口贴着呢。画成那样,也就熟人认得出来,跟熟人就不用客套了好吗!”铃木象征性拍拍手上的碎屑,带着一股香甜的奶油味,就来捏她的脸,“入场券上写了外联负责人的联系方式,那个‘早川’就是你吧?行啊你,混出头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23章 她的攻击招招奏效,早川忙于躲避,没有回答。从普通国中的中游,到重点高中招生考试的第三十名,她的经历太过离奇,别人听来往往兼有卖惨和炫耀的成分,她不知道怎么说,自己也不想说,于是便不说了。借着升入尖子班的机会,她和以前的朋友断了来往,起初她们还来找过她,后来大约是察觉到她的回避,也就不来了。 毕业典礼的时候数学老师告诉她,由于她国三进步神速,学校曾考虑过让她做毕业生代表,后来现她前两年的表现实在平庸,便放弃了这个念头。当时她什么都没说,心里想着幸好,面上给数学老师鞠了一躬。等到典礼结束,她就换了手机号,从此再也没有联系过自己的国中同学。 铃木现在说得风轻云淡,当时大概也是感觉到了什么的。她只字不提,温热的指尖揉捏着早川的脸,让她在慌乱之中,多了一点感激。于是态度也就自然起来,仿佛这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似的:“虽然你说的都是事实,但是叫我一下子承认,还是有点尴尬。” 铃木摆摆手:“一般吧,我都不尴尬你尴尬什么。好事啊。我记得上回咱俩一起登台,众目睽睽的,还是因为在寝室煮泡面被抓了,得念检讨,结果今天你就要上台表演了。我刚才把海报拍给以前的室友,人家都不信呢。” “你那检讨写的什么东西,”早川清了清嗓子,模仿她昔日的语调,“‘我来和大家分享一个好吃的泡面方子’……” 铃木眉毛一挑:“都登台检讨了,不得来点实在的?咱们国二买的锅,我现在还在用呢。质量特别好。下次你来玩,我烧给你吃。” 她说你是不是换了手机啊,新号码给我吧,毕业的时候太忙,忙完了,一睁眼你都来立海了。又说下次一起去唱歌,国中时候那家卡拉ok装修了,老板呢还是原来的老板,会给咱们送果盘。早川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说自己旧手机丢了,这才换了新的。又说自己修学旅行的时候和男朋友去唱歌,就是因为唱上头了,脑子一热,两个人才在一起的。 “下次叫你男朋友也来。” “他不行,”早川狠命摇头,“他五音不全,只能唱rap。那个不讲究音调。” “这有什么,”铃木拍着腿大笑,“我最喜欢看帅哥出糗。” 笑声爽朗,如同她们第一次在寝室试泡面方子,没掌握好火候,烧焦了锅底。当时早川急得团团转,铃木眼疾手快抄起抹布就往锅上盖,糊味里夹杂着霉味,她拿叉子捞起抹布,很自信地说,这叫扑灭,实验手册里教的,对付酒精灯就得用这招,“看看,这才叫读书人,活学活用,好吧?” 早川说化学老师明天得给您颁个奖,太认真了,咱们都感动了。不过这抹布还能用吗? * “想什么呢?” 化妆间门一开,好几个演配角的同学走进来,呼啦啦往桌前一座,掀起一阵瓶瓶罐罐相碰撞的声音。早川的思绪蓦地断了。森永拿直板夹捣鼓她的刘海,见她闭着眼睛,又不像要睡着的样子,随口道:“今天你家里人来了吗?” 早川说来了。又听她问,怎么没来后台找你? “刚才见过了,在外面,”早川犹豫片刻,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稍显抱歉的微笑,“里面乱七八糟的,进来干嘛。” 她是前脚刚告别铃木,后脚就遇到了父亲。前场和后台的交界处,东西堆得乱七八糟,红的黑的黄的电线缠在一起,辟出一条窄窄的路来。父亲背着手站在那儿,若不是身上的衣服,她也许都认不出他来。 海原祭而已,他却穿得很隆重,全套西装,好像要去高级音乐会一般。头微微低着,大概是在看手中的节目单,又看得很不专心,不知想什么。狭路相逢不是好事,她正打算逃跑,然而身体比头脑更快,踌躇之间,还是来到了他面前。 也许是刚刚跟室友聊得太开心,乍见父亲,她都没能调整到备战状态。“爸,”早川喉咙像生了锈,说出这个称呼,接下来便卡住了,好半天才冒出一句,“我妈呢?” 如果仁王在场,大概会叔叔长叔叔短妙语连珠一番,然后回头笑我吧。心里这样想着,却现父亲也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你妈去洗手间了。我等她。” “可是洗手间明明在另一个方向。”说出这句话她就后悔了——什么跟什么啊,没想到父亲也无意和她计较。两个人彼此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他看节目单,她看他。看又不敢正大光明地看,目光在他外套上跳跃式行进,突然现这条外套,就是他在姐姐的国中毕业典礼上穿的那条。她之所以记得,是因为母亲特地给他定制了新的西服,细条纹的,灯下有特殊的质感,作为家长代表上台,内敛而体面。 “应该让妈妈上台啊,”当时国小五年级的她在一边打岔,“明明我们的作业都是妈妈辅导的。” “等明羽毕业典礼的时候,就换妈妈上台。”母亲低头为她整理领结,“明羽想要爸爸,还是想要妈妈?” 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觉得这样也很公平,然后在母亲的脸上用力亲了一口。 她看他穿得这样隆重,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按说她第一次登台,他是该放在心上的,随随便便就来了,也是不尊重她。但这条衣服偏偏是为了姐姐买的,她看见了,难免以为他有意拿自己和姐姐比。比得上,她于心有愧;比不上,她又心生不服。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24章 所以到底应该穿什么呢?纷乱的念头像毛线团,乱糟糟地堵在心口。早川自己都弄不明白,干脆不去想,心一横,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您找到座位了吗?我送您回去?” 父亲这回没有提母亲,很顺从地就跟着她走了。两人保持着一个肩膀的距离,路上遇到不长眼的后辈,看不出她后面跟着人,还要拉着她说事,有外校嘉宾从社办大楼的台阶上摔下来了,问她怎么办。她让他去看之前做的紧急预案,先把人送医务室,根据校医的建议判断是否去医院,又想起学生会准备了一些放满水果零食纪念品的礼物袋,让他拿一个去,不要空着双手,有情况给她打电话。 “小孩子过家家而已。”后辈走了,她朝父亲笑笑,竭力不去注意他脸上的表情——因为他或许是不屑的,“再走几步就到了。” 她一直把他送到座位上。这位置是她亲自挑的,靠近前排,视野好,又不至于离音响太近。周遭的家长,要么和即将上台的孩子聊天,要么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相比之下,她们这片显得很沉寂,有点像海水包围的孤岛。早川站在过道中间,父亲在她身边缓缓坐下,礼堂的灯还没有熄,照得他头顶的头格外稀疏。 这时,像是终于找回了语言能力一般,父亲抬起头,似乎努力舒展表情,眉毛依然皱成了一个川字。他说,放轻松,“我们很期待你的表演。” “你可以只说你自己的。我知道妈妈很期待。”一句未经斟酌的答复脱口而出,又一次的,她在开口的瞬间感到挫败。即使双方都尽量缓和气氛,避免在大庭广众之下吵起来,她还是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难得的心不在焉,隆重的西装打扮,蹩脚的借口托词,每一项,都让她心生动容,又为这动容委屈,以至于郁郁不平。然而她又说不清楚,这种愤懑,到底来自哪里。 早川执拗地盯着他。某个瞬间,她确信自己是不希望他说的。似乎只要不说,先前的僵局,就能延续。从前她痛恨那种僵局,现在却现不上不下的状态反而挺好。 或许只是因为,她还没有做好面对转变的准备。 出乎意料的是,父亲开口了。他说:“我很期待你的表演。” 接触到她的目光,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很期待。” 十分钟前铃木也对她说过这句话。如果说铃木那微微上扬的音调,仿佛把国中时代和高中时代再次连接到一次,那么父亲说出这句话时飘忽的表情,也好像是在空中寻找什么东西。早川心想,话剧女主角得知自己为之还债十余年的项链是赝品时,大概也就是这副表情吧。可惜她没有相机,无法把自己当时的反应记录下来,否则森永想要的神韵和感觉,后悔、怅然、踏实,尘埃落定,一下就来了。 她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和父亲告别的。如果说他依然在心底期待着她的落败,那么这一次,他也许是大饱眼福了。好像是母亲突然出现,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问她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要不要回后台去。她勉强定了定神,一一回答她的问题,最后终于把注意力放回父亲身上,对他说,“等会记得认真看我表演,不许睡觉。” 她大概是很久没有这样亲昵地和他说过话了。以至于正常的撒娇,被她说得像是威胁。母亲送她到后台入口,调侃她,你刚才的表情,就像要吃了你爸似的,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她摇摇头,我走了。 母亲捏捏她的手,说加油。 她站在后台入口回了头,很轻易地就从人群中捕捉到父亲的身影。再好的西装,许多年过去,都已经旧了。斜织的细条纹也不再流行。他的腰没有那么挺,很松弛地靠在椅背上,不知听母亲说了什么,脸上微微露出一点笑容。 好像一对普通的父母,来看女儿的校庆演出。这演出也很普通,耳熟能详的高中生剧本,未必符合史实的妆造型,脚踏实地的人生哲理,唯一的特殊之处,在于她为此吃了半个多月的生菜白煮蛋蘸酱油,才瘦下来五斤。就这么多了,到此为止,剩下的都不重要。 仿佛演得不好,也没有关系。 * “下一个就是我们了。”森永打开化妆间的门,吱呀一声,冒牌的十九世纪演员们等在外头,早川走出去,排在队伍前方,像是水溶于水中。边上的文艺部部长问她紧不紧张,她摇摇头。视线穿过未合拢的门,还能看到化妆间里一面又一面的镜子,被顶灯壁灯照着,又相互倒映,显得格外明亮。她朝镜中陌生的美人笑了笑,镜中陌生的美人也朝她笑了笑,一室的镜子,一室的美人,一室嘴角弯弯的笑意。早川收回目光,看着前方暗沉沉的走道,听着耳边传来的舞台声效。 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呀~ 暑假的时候写到早川和仁王过年,吃年糕千层,看过去相册;过年的时候写到海原祭,漫长夏天的最后一日,盛大的演出,永远都不会有尽头。 早川和父亲并没有和解,最多算是冰面裂缝吧。见到旧日朋友也是我一直想写的剧情……「『每一个人,』夏多布里昂写着:『身上都拖带着一个世界,由他所见过、爱过的一切所组成的世界,即使他看起来是在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里旅行、生活,他仍然不停地回到他身上所拖带着的那个世界去。』」那是她永远不可能丢掉的世界。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25章 第83章 [83]散戏 闭幕后的舞台突然小了一圈。在暗黄的灯光里,只有一面可以看的桌椅橱柜显得异常简陋。几个学生会的后辈围着道具门框穿来穿去,嘴里说着这是哆啦a梦的任意门,被他们部长拿着道具拐杖,一人敲了一棍。早川扶着沙,单脚支撑身体,在台上逗留了一会儿。 她们的话剧是压轴,演完了就是大合唱。幕布直接放下来,东西被隔在幕后,散场了才有空慢慢收。刚才的表演是不错的,她心里有数。小公务员的妻子盛装打扮,带着借来的项链,去上等人的宴会跳舞。那条裙子是深红色的,她以前觉得太艳丽,舞台上灯光一打,却好像在燃烧。落日的红光映入礼堂的玻璃花窗,她伸手在太阳里,手指也燃烧起来,仿佛迷离的火苗。 舞台出口处聚了许多人,全都拥上来和她们打招呼,学生会的同僚、外校的嘉宾、主演的亲友,森永是头等功臣,一天忙进忙出,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一边咳嗽,一边还要招呼大家晚上聚餐,“老规矩老规矩,教师餐厅,我包厢定好了!一个都不许跑!” 早川面露难色,回头看向等在边上的仁王。他倒是很善解人意,轻轻在她手心捏了一下:“我到网球部看看,待会儿和他们一起吃饭。晚上见。” 今年的海原祭不同于往年,不仅有日场,还有夜场。森永整花活,学习贵族高中,搞了个舞会,还要在江之岛上放烟花,誓要办出特色、办出高度,狠狠压宫崎一头。 这种高层内斗,和学生们没什么关系,作为受益者,大家只觉得开心。晚上七点,天色渐暗,校园里却依然洋溢着夏日温暖热情的气息,操场上有人搭起音箱,开始弹唱,食堂二楼的椅子也被撤到四角,桌子围成一圈,放满饮料甜点,留出中间的空地,只等舞者入场。 酒足饭饱之后,早川和一起表演节目的同学从三楼教师餐厅下来,看到的就是一副闹哄哄的景象。从校服到礼服到cosplay服到万圣节的奇装异服,今天穿什么的都有,大家拿着入场券,在检票口排队。她碰碰森永的胳膊,说群众这么热情,你还想让人跳慢三,这怎么成啊。森永眉头一皱,沉吟片刻,说有了,一会儿放点嗨的曲子,大家一起蹦就完事儿了! 于是计划有变:七点到八点半,依然是正经的交谊舞场合,前半小时还有舞蹈社同学现场教学;中间搞三轮抽奖活动,八点半之后,就把点歌台开放给大家,想怎么跳就怎么跳,还可以上台唱歌。森永雷厉风行,点了文艺部部长负责此事,三言两语安排妥当,便去和外校嘉宾聊天。早川端着橙汁,和话剧组的演员继续刚才饭桌上的八卦,顺便从人群中寻找仁王雅治,想着他大概率和网球部成员在一起,先看见了丸井文太的招牌红,细细搜寻一圈,终于捕捉到了趁他不注意用不知名绿色饼干换走他盘中蛋糕的仁王。 “狸猫换太子啊仁王同学。”她放轻脚步来到仁王后面,等他搞完小动作,才冷不丁道。 仁王冰凉的手指按在她嘴唇上,悄无声息地朝她比了个安静。早川眨眨眼睛,跟在他边上,看着正与桑原聊天的丸井,无知无觉地朝后伸手,拿走了那块看起来就不太好吃的绿色饼干。 “我觉得没问题——”他刚咬一口就吐了出来,满桌找水喝,桑原顺手递过桌边的饮料,没想到饮料也有问题,丸井嘴唇碰到一点,便被它散的辛辣气息逼得放下了杯子。 “我觉得问题很大。”仁王只顾看着他笑,“看来参谋这回的产品研又失败了。” 丸井没说话,绕过两张桌子,去绝对安全的地方取了饮料,一饮而尽,又用两粒口香糖压下了嘴里的怪味,这才朝仁王勾了勾手指。 “你完了。”他贴着仁王的面颊,轻声道。 仁王迅速撇清责任:“和我没关系。饼干和饮料都是参谋做的。” “你完了,”丸井重复了一遍,“你接下来一个月的午饭都归我了。” “这样吗?”仁王很慷慨地把剩下三块饼干放进丸井的盘子里,扶着早川的肩膀笑得肆无忌惮,“没关系,女朋友会给本人带爱心便当的。” “拿沙拉酱画着超大love字样的那种吗?”早川不过脑子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迅速拍掉他的手,“没可能的,你想都不要想。活该。” 仁王在好朋友和女朋友那里各碰了钉子,于是瞬间变脸,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问早川要不要和他跳舞。早川颇为无语地把手搭在他伸出的手上,随他下了舞池。 “其实你只是想找个借口溜掉吧,”她碎碎念道,“我感觉丸井同学已经想把饼干塞进你嘴里了。” “没有的事,”仁王左脚前进一步,然后是右脚,“我是特地来邀请早川小姐跳舞的——” 然后他就把早川的脚踩了。 * 「交谊舞起源于11、12世纪的欧洲宫廷,法国大革命后在平民社会中推广,20世纪后,成为风行世界各地的‘国际舞’。舞姿庄重典雅,舞步严谨规范,颇具有绅士风度。」 “交谊舞,顾名思义,交流友谊的舞蹈,”早川对着百科上的词条研究片刻,最后放下手机,“要么是绅士淑女套近乎跳的,要么是高手炫技跳的。” “要么,是暧昧期的男男女女促进感情跳的,”仁王的目光一一扫过场上众人,假装没看见他跳得十分顺畅的好搭档柳生比吕士,“总之都不适合咱俩。”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26章 “是啊,”早川长叹一声,“没想到仁王同学打网球时左右手都能使,跳起舞来却是左右双逆足——你今天都踩我多少次了?” “做错事情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仁王见怪不怪地看她一眼,“你脚放那儿,只进不退,能怪我踩上来吗?你演话剧的时候不是学过怎么跳吗?” “我学过,可你不配合啊!”早川沉重点头,“这的确不能怪你,毕竟你们打网球的只会小碎步,咚咚咚咚跟切菜似的,左右左什么的,太难了。” 和乐融融的气氛里,只有他俩针锋相对。早川勉强“跳”了二十分钟,就想从舞池下来。仁王与她之间,跳舞的默契没有,溜号的默契倒是很足。他当下便同她一块儿转到人群边缘,扣着她的手,轻声道:“走吗?” 早川就着他的手转了一个圈,转到后门口:“走!” 从后门的楼梯下去,能直通食堂东侧的小花园。里头草木繁茂,飘散着秋季特有的桂花香气。角落里几块整饬的田地,是他们家政课用过的。立海大的家政课很特殊,不仅有做菜,还有种菜,高二的春天,大家挽着袖子去地里播种,轮流照顾,夏天收获。所以这处小花园,他们都很熟悉,只是从没在晚上来过。 “好神奇哦。”早川拨开挡在眼前的枝条,“晚上和白天完全不一样。” 仁王双手插兜在她后面,随她在高大的花木之间穿来穿去,偶尔偷偷把断掉的桂枝别在她的头里:“电视剧里不是经常有这样的情节吗?女主角从舞会现场跑出去,对着花树许下心愿,抬头听见脚步声,急忙跑掉,没想到自己的心愿已经被男主角听见,什么的。” “你那是古早大河剧的情节了!”早川不屑,“现代都市爱情剧,一般都是女主角在舞会现场受气离开,到小花园散心,结果因为穿得太少冻得哆嗦,然后遇到在花园里接听重要商务电话的男主角,他出于绅士风度,把自己的外套借给了她,外套始终没还,两人再次相见,已经是在收购公司的合同签约现场……” “那咱俩呢?” “咱俩和那不是一个频道的。咱俩这属于探索现。” 他们的“探索现”最终变成了美食节目,两人各捡了一大袋桂花,商量着周末可以做甜点吃。仁王掂量掂量手里的袋子,问,不过你会做甜点吗?早川反问,我不会,你会吗? 仁王说:“我不会。但是我会往做好的甜点上面撒桂花。” 早川说:“那我把柚木绑架过来,给我们做甜点。” 尚在舞场中转圈圈的柚木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在三言两语中被决定了。早川和仁王从小花园走出来,绕过食堂正门,来到操场上。弹吉他的哥们儿已经换了一批,跑道上的人群聚拢又分开,散落如星辰。八点半江之岛会放烟花,操场视野空旷,是最好的观赏点。仁王说,我们不往人堆里凑。转身拉着她走上主席台,一屁股坐在开幕式时副校长的位置上,然后假装很恭敬地,拉开校长的位置,让她坐。 “您是我领导。”他点点下巴,“请坐。” “得了吧,”早川嘴上这么说,动作倒是很不客气,“谁敢领导你啊,哪天诈骗被抓了还得找我捞你。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仁王左手支着下巴,眯起眼睛懒洋洋地看着她,一直看一直看,跟没见过似的。早川的尾音抛在空气里,被风一吹,轻烟般散开。她感受到他的目光,抬起腿碰了碰他的膝盖:“这是在主席台上,你不要做奇怪的事情哦。” “知道。”仁王顿了顿,在她骤然放松的目光中,缓声道,“我好喜欢你啊。” * 从主席台上望操场,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好像站在舞台上望台下。当时正逢两幕转场,她飞快地换完衣服、理完型,提着裙子,从侧边走上舞台,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排灯闪烁,配角的裙边闪烁,胸口的项链也闪烁,闪闪烁烁连成一片,除了眼前的方寸舞台,看不清底下的观众。 她开始独白。台词是森永找话剧社同学改的,改来改去,还是有一点浮夸的味道。大意是说这个容貌姣好的女人如何被命运安排错了,出生在一个小职员家。没有陪嫁,没有遗产,没有任何方法让一个有钱有地位的男子认识她,了解她,爱她,娶她;于是只好听任家人把她嫁给另一个小科员。她没有漂亮的衣裳,没有珠宝首饰,什么也没有。而她爱的偏偏就是这些,成天想的也只是这些。她多么希望能够讨男人们的欢心,惹女人们嫉妒,魅力四射,到处受人青睐。直到她的丈夫终于收到了部长举办的晚会的邀请,直到她拿四百法郎做了衣服,又开口向朋友借了一串钻石项链;直到她走进会场,吸引了全部目光。 舞一支支地跳。所有的男士都盯着她,打听她的姓名,求人引见。部长办公室的人员全都要和她共舞一曲。部长也注意到了她。一曲终了,她一步一步地走,走到舞台边,站定了,前面就是悬崖。她说:“我觉得自己就是为此而生的。” 剧情马上就要进入下一场,女主角和丈夫即将离开舞会。他怕她出门受寒,把带来的衣裳披在她身上,那是日常穿的衣裳,很寒碜,和漂亮的舞衣极不调和。她马上意识到这一点;为了不让身裹豪华皮衣的太太们现,她想赶快溜走。于是飞快奔出大街,在沿河马路上找到一辆夜间拉客的旧马车,哆哆嗦嗦回到家。丈夫明早十点还要上班,对她来说,这一切就算是结束了。她对着镜子脱下披在肩上的旧衣裳,想再看看荣极一时的自己,忽然大叫一声,现脖子上的项链不见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27章 因此,这是最初的亮相,也是最后的登场。所有的争取、希望、用心和努力,在拿出来的一刻,就全都到了头。对女主角来说,项链丢或不丢,机会都是一次性的,区别只在于她是否要为此付出后半生的操劳。这一刻的辉煌是有着伤逝之痛的,能见明日的落花流水。 早川站在台上,突然有了体己的心情。这套出场的裙装,是专为她制定的,好像知道她的心。她由内而外燃烧起来,左右左,右左右,每一步都跳得极认真,极努力,因为她也是等了太久才踏上这个舞台的。 立海大附属中学高等部,这是“胜者为王”的地方,她从开始就知道。她讳言自己的来历,因为大家一看就明白,她是“外校生”。那时英语老师站在走廊里批评她,开口闭口“你这样的学生”;那时仁王劝她,“荣誉是给别人看的,舒服是给自己享受的”,她没忍住碰了他一句,你这种人说这种话,我要是相信才有鬼呢;那时她收集幸村的资料,看他在访谈里置气,批评有些选手“缺少真正的才能”,“没有胜利的可能”,心像是被什么击中,起了涛声,未尝没有一点点恨。 而更深层的原因从来都和别人无关。因为国中时代,是不忍细看的荒芜岁月,阳光灿烂,杂草疯长。她没有读书、没有成熟,懵懵懂懂地坐在老师办公室等待姐姐过来解决问题,却只等来了姐姐的死讯。即使她渐渐在立海站稳脚跟,对于曾经生的一切,还是无法做到完全坦然。她只在某些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过去,却从来不敢直面过去本身。那三年仅仅存在于话语中,是怀念的对象、聊天的谈资。好像古墓中的壁画,不见天日时,尚且能够保持艳丽的颜色;一旦经过挖掘,顷刻氧化、灰飞烟灭。 “早川明羽”的旧日痕迹是被她亲手抹去的。她曾经以为自己不需要这些了。国三夏天的孟兰节,她和家里人一起,去给姐姐放灯。站在岸边看着灯顺流而下,汇入无尽光影之中,忽然想起佛教故事里说,玄奘法师站在到达天界的河边看自己的躯壳顺水流去,幡然而悟,憬然而惭,此之谓脱胎换骨。后来,等她查到成绩,得知自己在两百多个外校生中以第三十名的成绩考入立海大时,那些被沉甸甸的情绪浸泡得湿淋淋的夜晚,也全都不重要了。新生报到那天,她站在曾经到过的公交站台,看着远处相模湾的水静静流淌过去,带走她想忘记的一切,也带走她的国中三年。从普通班,到尖子班,再到新的学校,用新我覆盖旧我,不仅是修炼,也是消业。所以她一步一步,从来没有回过头。 如果说那时的不必回忆,归根到底是不想回忆,那么时至如今,她终于有了一点点面对过去的勇气。早川心想,蝉蜕壳变,未必是变坏了,没必要那么悲观。她获得的东西很多,写过万字长稿、去过东京比赛、拿过年级前五、办过大型活动。铃木说,还担心你在立海不适应,没想到你过得很好啊,比国中更能干了,还找了个帅哥男朋友。文理分科的时候,她在父亲面前撂下狠话,说我会证明给你看的。现在,她做到了。而他说,我很期待你的表演。 她依然记得修学旅行时候做的梦,她站在海原祭的舞台上演话剧,底下一圈射灯照着,像是炽热的舌头,往脸上舔了一口,烫掉一层皮。不知道演什么,总之是女主角。跋山涉水,公主斗恶龙。道具剑闪闪光,足够以假乱真。掌声雷动,大幕落下,她和搭档一起鞠躬,直起腰时才看清站在边上的是宫崎。 而现在已经不同了。就算遇见宫崎,她也能以彼之道,治彼之身,笑盈盈地告诉他,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学生会大家庭。 都会有的。早川心想,或许海原祭过后,一切都可以好起来,可以和父亲展开谈谈,可以和国中同学出去玩,那些说不清的、解不开的,只要她肯去说、肯去解,最终都能实现。人定胜天,是您的愿望呼唤着命运,而非命运选择了您。 然而想着想着,又有一些不确定。似乎这就是顶点,接下去便胜负有别,悲喜参半了。那种和仁王确定关系时的忐忑不安,再次降临到她身上。她脸贴着主席台冰冷的桌面,眼睛半垂,从空中捕获了他的目光。他问怎么了。她说,我觉得我好像太幸福了。 什么意思?仁王握住桌子底下她的手,十指相扣。 早川摇摇头,想起舞台上的华服丽彩,低回慢转都仿佛在做告别。话剧已经落幕,她却真的“进去”了,不是陌生的美人,而成了情景中人,仿佛脖子上的项链也要不见。然而这预感,又有几分可靠呢? “咻”的一声,第一束烟花窜向天空。从餐厅流出的音乐停住了,操场上嗡嗡的说话声停住了,连心跳都停住了,是梦的将醒未醒时分。 这一刻是何等寂静,斜月沉沉,能听见海雾深处的汽笛声。“呜——呜——”,在两束烟花的间隙里,悠扬地响着。声音是横向的,烟花是纵向的,铺天盖地织出一张网,将操场上的人收在其中。人群不动,人心下沉,好像乐队奏到高潮,突遇一个斩截的手势,一个用力的休止符。 于是万物噤声,上帝不响。 就像当时在舞台上,头顶是高悬着的灯光,遥遥盛开;台下是黑压压的一片,深渊无底。她的独白结束了——“我觉得自己就是为此而生的。”——脚步后退,新的故事就要起来,急管繁弦也要崩断,心跳着跳着跳到喉头,仿佛童话故事里穿着红舞鞋的女孩,左右左,右左右,身不由己。然后是钟声轰鸣,带起掌声,女主角听到丈夫在背后唤她的名字,玛蒂尔德、玛蒂尔德,我们回家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28章 第二束烟花在空中炸开,比第一束还要明亮、还要璀璨。边上金黄的一圈,簇拥着中间橙色的花蕊。她的胳膊紧挨着仁王的胳膊,他的手在桌子底下握着她的手,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迷惘,便比先前握得更紧。她望着他,看着烟花绽放他瞳孔深处,那簇跳跃在裙边的火焰,重新烧到了她身上。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在烟花的轰鸣声中,她开口了,“只要你问的,今天晚上,我都会说。” 曾经许多次她都想要开口。摩天轮升到最高点的时候,躺在他家客房的时候,许多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或是时机不对,或是准备不足,她总能找出千万种回避的理由。然而这一刻,勇气与怯懦叠加,仿佛什么东西她都可以承受,也愿意承受。 你很好奇吧?我所隐瞒的过去,我苦心寻找的东西,我追求幸村的原因,我到底爱不爱你,甚至,我是不是在玩一场无法存档的游戏。只要你问,我就会告诉你……我的秘密。 迎着她的目光,仁王笑了。他说,你开心吗?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抛出的是这样一个问题。那一瞬间她望着他——她获得了这么多,却几乎无法给出最简单的答案——最终点点头,也不知道自己给出的是真相,还是真实的假象。 他又问,开心什么? 她转头去看远处的烟花。主席台视野的确好,秋天淡紫色的夜空一览无余,上一束烟花所留下的痕迹,很快被下一束烟花覆盖。像是香灰在纸上烧出一个洞,透出纸后的光,烟花也在天上烧出一个洞,星河倾泻而下。 “没有道理,就是开心。不许问。” 她顿了顿,看着这个刚刚还对她告白心意的人,她镜花水月的恋人,低声道:“你千万要记得,不管以后你是否爱我,在我的身体里,永远有一个今晚的我。” 作者有话要说: 在一种上头的醉狂中写完了这章。我太爱他们了。早川就不用废话了。仁王雅治,尽管上一年经常嘲笑你不上班、不在线、不靠谱,但是值此烟花绽放之际,还是要说(……),妈妈爱你!爱你的轻松,爱你的透明,爱你的飘散如云,爱你的不完美。 走过一步一步,是修炼,也是消业。她真正想要的还还没有得到,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她会得到的,只不过不是现在。 以及,我的手:“对着花树许下心愿”;我的脑子:“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我的手:“女主遇到在花园里接听重要商务电话的男主角”;我的脑子:女主在舞会上避开了迹部却在后花园遇到了忍足…… 本卷结束了,接下来就是最后一卷了。过山车的最后一个弯。还有危机的爆,姐姐的故事,宫崎的故事,还有好久没上线的幸村。努力百章完结!然后写番外!【原来本卷就是最后一卷的,但是我写长了………………哪能预料到自己这么能写……】 另外,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rb的情人节剧情—— 仁王说:“送巧克力的方式是没有正确的可言的” “直接给、偷放进抽屉 或者邮送、怎样都可以” “虽然很想问你特意问我这个问题的意义” “那总之我就先、期待当日了?” 还有非常会谈恋爱的柳和大吉岭红茶代言人·柳生,以及可爱到让我无话可说的切原同学—— “刚吃完烤肉现在回家” “五花肉、超级好吃!” “前辈们会帮忙烤肉,我作为吃肉担当努力了” “明天我要到学校去讲我的食肉勇武传你就好好期待吧!” 以及—— “你准备给谁巧克力?” “你都完全没有提过这个话题 马上就到情人节了哦” “就是那个、我想你会不会是忘记了之类的” “怕你忘记了我给你写下来了” “2月14日是情人节” “2月14日是情人节” 【知道了!!!2月14日是情人节!!】【他是唯一主动提起的,太可爱了,我血槽空了……】 翻译来自lof@是肋骨来了 真的非常感谢太太的rb翻译,rb,做大事的游戏,推荐大家都去玩qwq 第84章 [84]梦醒 仁王雅治推门进去,早川还没有醒。久未通风的卧室弥漫着一股睡眠的气息,有着倦怠而悠长的韵律。他走到书桌前,推开了窗。察觉到雪糕在手边虎视眈眈,又把纱窗拉上。早川的书桌满满当当,上周的卷子摊在那里,手机震动,是森永的未接来电,一共三个,他没有理会。 “不许出去。”他挠着猫咪的脸,把它抱下书桌,顺便去卫生间,给它铲了猫砂、换了水、添了猫粮。这一套动作伺候下来,雪糕却不买账,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嘴里撒娇似的叫唤着。仁王和它对视三秒,终于败下阵来,从早川书桌下面的柜子中摸出猫条,拆开,挤出一点,送到它嘴边。 雪糕象征性嗅嗅,然后欢快地吃起来。尾巴一晃一晃,任他怎么摸都不跑。仁王一边往外挤猫条,一边想起自己之前问早川,它怎么成天净吃零食不吃饭啊。 当时早川头也不抬,专心喂猫,回答说,正常,人类和猫都爱吃零食。“区别是你不吃饭,你妈会骂你;猫不吃猫粮,你也拿它没办法。还得上赶着给它换。”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29章 早川房间有个单人沙,自从雪糕搬入她家,就成为猫的领地,任何人往上坐三秒钟,就得沾一屁股猫毛。这是仁王的亲身经历。由此得出的结论是,猫毛比细菌厉害,薯片掉在地上,五秒之内还能捡起来吃;他才挨着沙三秒钟,就需要用滚轮把裤子清理一遍,实在是有苦难言。 此刻雪糕吃饱了,慢悠悠回过身去,往自己的领地上一趴,不动了。仁王知道这是它向人类示好的征兆,于是轻手轻脚走过去,蹲下来,伸手戳了戳它的爪子。雪糕瞥他一眼,半边身子歪过来,脑袋枕着沙靠背,向他露出肚子上白绒绒的毛。 仁王揉了揉它的肚子:“真乖。” 雪糕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偶尔换个姿势,另外半边身体朝着沙,让他摸个痛快。仁王打量着它懒洋洋眯起的眼睛,感觉自己像是给它做了套泰式马杀鸡,夸猫乖的是他,伺候猫的也是他,随即起了坏心,抓住半空摇晃的猫爪子,轻轻挠了挠。 于是雪糕半眯的眼睛突然睁开,瞪他一眼,起身跑了。 早川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她的猫从被子上踩过去,她的男朋友坐在地上,两腿一伸,很无辜地回望她。 “它踩着我肚子了。”她把被子卷过头,挡住外面的光,“好重。” “还不是你喂的。”仁王把猫条包装纸扔进垃圾桶,摊手做无辜状。 雪糕沿着床边缓缓走来,一步三回头,极谨慎地盯着仁王。看他老老实实呆在原地,并无动作之意,这才“喵”了一声,软绵绵地躺到她枕边,不走了。尾巴垂下来,轻轻拍打床单,好像弯弯的鱼钩。 仁王饶有兴致地看她揉猫下巴:“看来还是和你亲。” “那可不,”早川睡得久了,乍一开口,喉咙还有点痛,“也不看是谁喂的。” 雪糕直往她身上蹭,鼻翼微动,试探性地嗅她的脸。长长的胡须扎得她痒痒的。被窝温暖,她更加懒得起来,只想抱着猫再睡个回笼觉。迷迷糊糊间,听到仁王笑着说,你这猫和你倒是挺像的,除非自己主动,否则别人一碰就跑,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是吧?”他尾音微微上扬,不知叫猫还是叫她,“明羽?” * 海原祭和九月一同结束了,结束的第二天,早川便高烧。高烧不退,烧过周末,等到温度终于退下去,日子已是周二了。中间断断续续醒来几次,记得柚木和仁王来看过她,记得母亲给她喂过退烧药,然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小时候总不明白,为什么姐姐每逢期末大考便要生病,小则感冒,大则烧,上火、长痘、肠胃炎,什么折磨来什么;如今亲身体验过才晓得,海原祭和期末考,都像是万事的目的地一样,此前卯足了劲儿,一心往那里奔,此后非得生一场病,才能把消耗的心神补回来。 下楼的时候她还有点恍惚,脚下的楼梯也跟着摇摇晃晃,仿佛从船舷下到底层船舱。厨房里传来油烟机的声音,间杂仁王和母亲的低声细语,她慢吞吞走过去,到餐桌边上,头昏站不住,复又坐下,椅子腿摩擦地面,这才把两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雅治一进门就上楼看你了,结果你才醒没多久,又睡着了。”母亲一手扶碗,一手打蛋,“这会儿正好,把晚饭吃了再去睡。” “你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张口雅治闭口雅治的,”她打了个哈欠,泪花上涌,母亲系着围裙的形象也模糊起来,“不会趁我生病偷偷认了个儿子吧。” 时间已是傍晚六点,秋天的太阳有些虚张声势,在餐桌上涂了薄薄一层。趁着仁王帮忙出门扔垃圾的当儿,母亲坐到她边上,和她咬耳朵。她不知道仁王和早川恋爱的事,只当他们是同学之谊、邻里之情,还说这小伙子很靠谱,要早川快点拿下。早川用手支着下巴,感觉自己的脸颊颇有回温之势,正想告诉母亲,这还不容易,我一句话的事——就听见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仁王进来了。 “粥煮开了。”这位邻家好少年往锅里瞄了一眼,光明磊落地看着她俩,“差不多要把蛋打下去了?” 母亲“哎”了一声回到灶前,打蛋,搅拌,放盐,出锅,撒上一把葱花,几滴酱油。两碗鸡蛋粥端到桌上,她一碗,仁王一碗,面对面,很整齐的样子。早川乖乖坐好,等母亲一起吃,不料她整整领子便要出门,说是去参加附近商店街的什么活动——“碗筷放水池里,不用洗。”丢下这句话,便走了。 仁王取了勺子过来,看她愣在那儿,便拿冰凉的手背碰了碰她温热的脸。早川抬起头来看他,迷迷瞪瞪地,张开嘴又忘了要说什么。 “没烧糊涂吧?”仁王把勺子搁进她碗里,想了想,把自己那碗粥轻轻挪了过来,“我坐你旁边,可以吗?” 早川点点头。餐桌上面对面的平衡被打破了,黏黏糊糊的味道泛上来。她的胳膊碰着仁王的胳膊,彼此沉默,安安静静喝了一会儿粥。 她知道自己烧了,也知道今天是周二,只是这么多天头一回下楼,一时间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海原祭的烟花礼炮还留在耳畔,却是轻舟已过万重山,事事皆非的感觉。有点像是元旦的早晨,吵吵闹闹的红白歌会过去了,年节才开始,也带了点倦意。做想做的事,就是什么也不做,好像放空了自己,就能把那种轰轰烈烈的感觉留得久一些。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30章 这种恍惚感是在仁王偷偷把葱扔回她碗里的时候消失的。早川眉毛一皱,瞬间护好自己的碗:“干嘛给我!” “看来没烧糊涂。”仁王朝她耳朵吹气,“还保留了基本的反应能力。” “你不喜欢吃葱,就叫我妈别放啊。”她把葱挑出来,扔回去,“人家都叫你雅治了,你还在乎这点面子。” “我要在阿姨面前维持不挑食的良好形象,”他一本正经,忽又放低声音,“不然怎么能通过丈母娘的考核呢?” 人生在世,应当警惕一切花言巧语。早川埋头喝粥,不理他。饭后仁王卷起袖管,主动把碗洗了,早川看他洗手做羹汤的样子,大概明白了为何母亲会喜欢他。 她坐在沙上,打开电视,tbs的当季新剧今天更新。带点社会推理派色彩的警察故事,两个男主很有cp感,文科班的女生每逢周三便会凑在一起讨论剧情,声音从教室传到卫生间,早川从没看过,凭借印象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她的身体尚未好透,明天仍要请假,此刻坐在这里,好像漫长睡眠中短暂的休息,便生出一点偷懒的念头。仁王走出厨房,也被她硬叫到沙上坐下。他说怎么了,早川说,陪我看电视。 看电视这项娱乐活动其实是有点特别的,带着一丝温情脉脉的味道。早川四岁之前睡在父母房间,记得每天晚上,他们洗漱完毕,都会坐在床头看电视。一年一季的《相棒》,播了多久,就看了多久,从不落下。早川怕黑,要求自己在父母关电视前入睡,结果往往是越想睡越睡不着。电视一关,她又害怕,又不敢叫母亲,偷偷在被窝里翻身,有时候翻着翻着也就睡过去,有时候翻着翻着,反被母亲现装睡。被现之前,自然是很紧张的,被现之后,也就破罐子破摔,迎着母亲的责备,就要她牵自己的手,有时候还会撒娇,因为不牵睡不着。 后来姐姐上了幼儿园,每天吃饭时都要捧着碗,眼巴巴地等动画片开播。七点一过,熟悉的片头曲响起来,姐姐跑到沙前坐下,她也跟着跑到沙前坐下,有时候一回头,现父亲母亲也坐下了,他们便四人一起,傻乎乎地看动画片。 再后来,等姐姐和她渐渐长大,有了自己的电脑,看什么都用播放器,电视机前便坐得少了。国中时候,难得回一趟家,她的口味已和父母相距甚远,不太可能一起看动画片了。也只有漫长而无聊的暑假,她去柚木家玩,两个人会一起看电视,不过通常以玩手机为主,电视只是背景音,听个响。 她先前和母亲闲聊,说自己以后装修房子,一定不装电视机,横竖不会看的,何必花那个钱呢?母亲笑笑,电视嘛,主要用来创造氛围的,等你需要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按理说她不该留仁王,毕竟他第二天还要上学。是他说自己作业写完了,耽误一天没什么,更何况“陪家属也算不得耽误”,她才放下心来,安安分分地看电视。海原祭刚过,期中考也还遥远,偷懒也是合理的。就这么连看两集,播广告的时候去厨房泡了杯奶粉,捧在手里小口小口地喝,喝着喝着就窝到他怀里。仁王看她坐没坐相,打趣说,你不怕叔叔阿姨回来? “怕什么,还能吃了我不成。”早川豪气万丈,过了半分钟才补充说,“我锁着门呢。” 她下半身捂在被子里,认真看屏幕上两个男主插科打诨,觉得自己终于有点领悟了母亲的意思。所谓看电视,其实为的不是节目,而是“坐下来”这件事本身。要说看节目,自己找播放器其实更方便。有时候,只是需要这么一点浪费,在绵延的生活里辟出小块空地,忙里偷闲。荧荧的光映着热乎乎的脸庞,心里生出一点奢侈的快乐。 早川说,小时候我生病,最高级的待遇就是在床上吃午饭,边吃午饭边看动画片,还有妈妈喂。 仁王说,那还不容易,明天你别起来,我给你把粥端到床头,搞个笔记本搁那儿,我一边喂你一边看。 “会折寿的。”她猛摇头,“我才不要。” “最近辛苦了,”仁王凑到她脸侧亲了一下,“应该的。” 他来之前一定刮过胡子,近看才能现的胡茬,在她脸上留下麻麻的触感。早川心想,太犯规了。 * 晚上八点半,她按时吃药,然后上床睡觉。喝过糖浆的嘴巴弥漫着奇怪的甜味,早川打开电动牙刷,现它早就没电了,只好当成普通牙刷,笨拙地在牙齿表面移动。仁王靠着卫生间门,观察她的刷牙姿势,说你这样不对,牙刷要上下移动,不能左右——然后被她踹了一脚。 “又忘记充电了,”他等她把牙刷扔回牙杯,才慢悠悠地提醒,“明天又用不了了。” 她放下洗脸毛巾,颇为无语地望着他:“那你就不能帮我拿去充一下?” 两个人碰到一起,话便格外多,原本十五分钟解决的洗漱,硬是拖了半小时。吵吵嚷嚷走出卫生间,现雪糕已经躺在沙上睡着了,长长一条舒展开的模样,真像雪糕。偏偏仁王一肚子坏水,趁着它睡着,又要去揉它肚子。 “以前没觉得,”早川蹲在他边上,整个人蜷成一团,有感而道,“现在现,生病也挺好的。” “怎么说?” “一睡就是四天,学校里的事情,好像都跟我没关系了一样。”她下巴搁着膝盖,长舒一口气,“轻松。”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31章 仁王锲而不舍,持续骚扰,终于把猫揉醒了。猫一醒就要起来,千方百计想逃脱他的魔爪。他不依,手一拦便把猫抱起来,接触到她的目光,藏在刘海后面的绿眼睛闪烁了一下:“不用上学当然好。我也不想上学。” 早川说你成天折腾它,不怪人家见了你就要跑啊。仁王假装没听见,抱小孩一样抱着雪糕,晃来晃去的。雪糕身体紧绷,蓄势待,趁他一个疏忽,跑了。早川说,它别去我爸房间了,我爸看见猫就要烦,这你干的啊,你去给我找回来。 仁王被她推了一把,只好打开门,乖乖去找猫。雪糕别的本事没有,深知逃避可耻但有用,净爱往床底钻。等他把猫咪当场抓获,从外面抱回来,便知道事情不对了。因为早川正站在窗边和森永打电话。她没有穿拖鞋,光脚站在那里,似乎也不觉得冷。察觉到他推门而入,便朝门口投来一道目光。低热将她的面颊烧得通红,然而她的脸却是空白的,上面没有表情。 猫在他胳膊底下不安分地乱动。仁王心想,她到底还是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事生之前,来章家庭生活缓冲下( “tbs的当季新剧,带点社会推理派色彩的警察故事”,其实是《miu404》,我非常非常喜欢的一部剧! 第85章 [85]从未抵达乐园 早川从前门进教室。英语老师坐镇自习课,班级里本是静悄悄的,看见她进来,到底起了骚动。嗡嗡声浮上讲台,被英语老师一拍黑板擦,压住了。 “要说话到走廊上去说。”她不抬头,专心批改隔壁班的卷子,笔芯刮过纸面,错号打得干燥而响亮,“下节课小测,80分以下的放学之后重考。” 早川吐出一口气,取下肩上的书包,轻轻放进抽屉。正要拿出数学练习册,想起下节课考试,又放回去,换了本英语笔记。摊开,压平,才看了两个语法点,便觉得索然无味,于是又换回数学。 上次的导数题还没有做完,道道都是压轴难度,题号后面写着某某大学某年考题。前两小题是很容易的,最后一小题,给了变量a的范围,要求证明函数曲线与特定直线有唯一公共点。这种题目,她做一次错一次,永远在微妙的地方难以为继,只好把前面列好的公式抄一遍,假惺惺地推过来、推过去,最终屈服,翻到最后看参考答案。 刚才办公室外生的事情,也就随着这个投降般的动作,一起翻到眼前。 早川回校,第一件事是去班主任那里销假。她们班主任忙于进行每日养生活动,茶叶刚刚冲上,手忙脚乱,没工夫理她。乐呵呵说了句“不是请到周三吗,怎么周二就回来了,这么积极?”,就着急去滤第一遍水。早川看了半天,愣是没看懂她这是什么泡法,回说担心落下课业,鞠了个躬,转身便往外走。 到了走廊上,才现离开办公室的不只是她。神谷老师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后背靠着栏杆,端起保温杯喝水,显然是有话要说、先润润喉的样子。 文理分科后,神谷老师依然教授文科班的历史。高二开头他穿着一身运动服上班,差点被同学误认为体育老师。之后有同事劝他,人过而立,应当沉稳,最好买点成熟单品拾掇拾掇自己。于是第二天他便捧了个保温杯上班,直接从而立快进到古稀。此时此刻,他正把保温杯放在手里缓慢旋转,皱起眉头打量她:“身体没事吧?怎么烧了?” 早川摇摇头:“海原祭太累了,休息两天就好了。” “其实今天你没必要来,下午嘛,你们班一个自习一个英语,再过两小时就放学了。白白跑一趟。” “还是得来的。”她笑笑,目光穿过老师的肩膀,投向教学楼底下的长廊,“在家里呆久了,心里不踏实。” 他们聊了一会儿,从海原祭说到期中考,以没话找话为主。有学生从办公室出来,投以惊异的目光,仿佛被其中的探究意味刺激到,神谷老师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我看了bbs上的帖子,”他的说法很隐晦,似乎有意照顾她的情绪,“这不是你可以预料的事情,别太放在心上了。” “还有空看bbs,您果然关注民间舆论,”她本能想要和他开玩笑,笑到半途,才现嘴角酸涩,于是干脆不笑,声音也转低,“虽然不能预料,但是当初也应该准备,是我不够细致,被骂也是应该的。” 十月的神奈川,天气已经转冷。她的每一个字,都在空气中震颤。办公室边上就是理科实验班,早川不敢回头,仿佛一回头,就有人坐在窗边看着她,告诉她,昨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 昨晚仁王出去找猫,她接到了森永的电话。三天高烧,没看手机,骤然听见震动声,仿佛小时候偷偷在家看电视,父母突然回来把插头拔了,整个人是如梦初醒,有种不知身在何方的错觉。 森永的电话来得又快又急,她来不及找耳机,刚按下通话键,便听到她那边连珠带炮似的说道:“你生病了?你睡了多久?现在好了吗?你手机放哪里啊?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怎么一个都不接?” 早川哑然,还没想好先回答哪个问题,不料她根本无意听自己解释:“别管那些了。你看一下我给你的bbs帖子,已经上十大热门了。” 划走对话框里积攒的九十九条消息,忽略未接的四个语音通话,直接点进最新的链接,早川在标题中看到了“宣传部”“排球部”的字样,页面加载,跳出来五张图,是校刊稿件和line的聊天界面截图。她心里一紧,又听森永说:“宫崎等会儿要和我打语音电话,晚上九点啊,真有他的。这个事情明天必须解决。总之,你先仔细看完。”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32章 事情源自秋刊上那篇以排球部为主角的稿子,标题是她们改了又改,在下印前夜最终确定的,叫做“从未抵达乐园”。男子排球部是立海的老牌社团,昔日的关东十连霸、全国八强得主,和网球部一样在招生手册中占有一席之地。不过二者有一点不同,网球部只需备战每年夏天举办的全国大赛,一般秋天换届,三年级退出,二年级顶上,队伍初步磨合,春天再吸收新鲜血液。排球部除了夏天的全国大赛,还要参加一月的春季联赛,三年级可以在秋天退出,也可以等到春季联赛结束后退出,因此,三年级的去与留,不仅关系到春高的成败,也关系到下届队伍的组织与磨合。 立海排球部的策略,向来是更加重视全国大赛,将春季联赛视为热身,同时考虑到三年级的升学压力,一般会安排三年级在秋天隐退。本届排球部依然如此,当早川抱着文件夹去学生会办公室送资料,并且第一次正面遭遇宫崎的时候,排球部正以全新的阵容出战春季联赛县内预选赛;正如她在宫崎那里碰了钉子,排球部同样折戟春季联赛,输给黑马队伍,遑论全国入场券,连县内四强都没有拿到。 赛后bbs骂声一片,许多观众将录像传到网上,指责新队伍的战力和战略安排,其中最遭人诟病的还是配合问题。就连毫无排球知识的早川,都能看出二传手和攻手之间的矛盾。据说,赛后队内还出现了斗殴和欺凌事件。然而面对铺天盖地的批评,排球部似乎无意回应。 她当时就对这只队伍产生了兴趣。不过,若不是排球部在来年三月的县民大会中重新夺得第一,又顺利拿到了夏季全国大赛的门票,她也不会萌生做稿的念头。跟着排球部来到东京的比赛现场,又经历了两轮艰苦卓绝的采访后,她才从现任排球部部长北原俊介那里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排球部人数众多,竞争异常激烈,稍有不慎,就容易掉出正选队伍,很多人努力三年,仍是替补。去年春天,指导排球部多年的教练即将退休,他希望在离开前为排球部网罗人才,帮助排球部平稳过渡,所以去神奈川周边地区招了许多有潜力的学生,作为二传手的北原俊介就是其中一员。这批一年级刚入部就展现出非凡的潜力,甚至震慑了拥有丰富比赛经验的三年级前辈,然而这种潜力却加剧了队内已有的危机——夹在中间的二年级高不成低不就,既不能作为明日之星获得提前上场的机会,又担心自己从此更难出头。 因此,教练设想的过渡之举,在他本人退休、三年级退隐后,并未落到实处。走马上任的二年级,趁着社团无人指导,以新手经验不足、尚需磨练为由,完全压制了一年级。除了二传手北原俊介,那些以各种优惠条件招进立海的学生,无人入选新队。 “你知道荒废一年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吗?”采访的时候北原自问自答,“我们国中时候的队友和对手,已经代表自己的学校参加比赛了,我们还在替补席,看不如自己的人打球。早知如此,当初为什么要和立海签约?为了帮二年级收拾场地,给他们打杂吗?” 春季联赛期间,一二年级矛盾激化,甚至演变为赛场上的内讧。北原国中时就被评为县内最佳二传手,教练招他进立海,本就是为了提升队内二传水平。二年级想拿他派用场,也在情理之中。然而他有自己的想法,根本不听主将调令。“当时刚退部的三年级太强势,二年级几乎没有经过赛场磨练,就算多了一年坐冷板凳的经验,和我们这些各地特招进来的球员也没有差别。前辈想用我,又不愿意听我建议,重新组织队伍。我劝他换自由人,加强拦网,提高防守能力,他当然不愿意,因为他自己就是副攻,加强拦网,很容易把他换下去。” “春高打得太难看,惊动了退部的三年级。上任部长出面调停,问我们打算怎么办。我说这么僵持也不是个办法,干脆用立海的老规矩,胜者为王嘛,一二年级打一场,谁赢听谁的。我下场不公平,我不下场。”他抚摸着自己的指关节,灯光下,那是一双保养得当的、二传的手,“结果想必你也知道了。” 一年级新人以下克上,二比一战胜二年级,挑起这场比赛的北原也顺理成章坐上部长的位置,着手组建自己的队伍。他给出的条件很宽容,二年级可留可走,全凭自愿,往事一笔勾销。尽管他表明态度,留部者依然寥寥,原来的几位主将,基本都选择了离开。 在早川作为宣传部副部长踏入会议室的春天,校园主干道飘满樱花的四月,重组后的排球队已开始招纳新生部员,着手备战夏天的盛会。县内预选、关东大赛、全国大赛,他们高歌猛进,一路打回十六强。对于一只新生的队伍来说,这个成绩,已经相当亮眼。 当时她坐在咖啡厅里采访北原,冷气开得太足,吹得她脚底都痛了。起初,北原有所戒备,只把排球部换届说成正常流程;她指出其中诸多不合理之处,打了几轮太极,才获得了他的信任。共识一旦建立,他也就不再隐瞒,而是全盘托出,并不觉得这惨烈的以下克上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当被问起“如何看待您的队伍和之前的队伍的区别”时,他像绷紧的琴弦一般坐直了,抬头凝视着她:“往深了说,没有区别。” “有没有想过别的解决办法呢?比如和当时的二年级主将协商、磨合,而不是鱼死网破?”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33章 “太费时间,而且前辈们的水平整体不高,投入未必会有回报。”他语气恭顺,说出来的话却很不客气,“我当初之所以选择立海,就是因为这里胜者为王。” “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打造最优秀的队伍,而不在人事纠葛上浪费时间精力?我们做到了。”他顿了顿,投向她的目光几乎带了一丝钦佩与认同,“我看过你写的网球部稿子,想必你也知道,竞技体育从来不是乐园。” 这就是稿件标题的来历。稿子最终选择聚焦这七名年轻队员的经历,将他们从周边地区升入立海打球的过程,描绘为“从未抵达乐园”的旅途,试图展现高中排球的选拔机制和内部的问题。这场队内纷争只是稿件的背景,而不是核心。她在写作时,也尽可能采取中立的方式,以北原的叙述为主,兼及其他队员的观点。成王败寇,在这座学校,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问题恰恰出在这里。 bbs上的帖人自称是已经退隐的排球部队员。他认为,夹在经验丰富的三年级和来势汹汹的一年级之间,当时的二年级更像是招生制度改革的牺牲品,然而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应当自我牺牲。就连撰稿者也站在年轻队员一边,突出他们的光鲜履历和全国十六强的荣誉,把前辈的努力一笔勾销。“时间过得很快,那时候我们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二年级’,现在已经是要离开学校的毕业生了。我不能忍受自己的辛苦付出就这样被一笔勾销。北原学弟,或者说北原部长,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做太残忍了吗?” 帖人还说,当初一二年级的对战不是公平的。北原虽然没有下场,却从中作梗,离间了二年级攻手和二传之间的关系。他告诉二年级的二传,就算二年级获胜,队长也一定会留自己做二传,“你的实力不足,横竖是坐冷板凳,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尽全力?”类似的话戳中了对方的痛点,在终场比赛上,一年级配合绝佳,二年级则多有失误,很难说北原的活动没有起作用。 海原祭刚结束,期中考又没开始,大家闲得无聊,这个帖子便引起轩然大波。起初议论针对北原,随着黯然离场的老队员们陆续回帖,舆论热点逐渐转移到他们身上。这所学校有太多“高不成低不就的二年级”,他们支撑着运动社团的规模,却永远没有上场的机会。越来越多的回复开始讲述自己阅读稿件时如何联想自身、心中“不是滋味”,觉得二年级的独断专行虽然有失体面,但也情有可原,并且质疑,宣传部究竟站在什么立场上推出了这篇稿子?给北原等年轻队员唱赞歌吗? 隔过好几页,帖人又说:“我不知道宣传部的同学从哪里获取了这些信息。至少我和我认识的人都没有收到她们的采访申请。如果她们采访了我们,至少可以获得不一样的视角,知道北原在比赛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不是说新闻专业主义吗?不是说信源要多方比对吗?偏听偏信,哪里专业了?” 看到这里的时候,早川几乎要拿不住手机。森永在电话那端问她:“你真的没有采访那些退部的主将吗?你在想什么啊?” “我了约访函的,只不过是和北原聊完之后才的。那时候距离定好的交稿日只有十天。”她把页面往下滑、往下滑,看着后面茫茫无尽的跟帖,“他们一直没有回复。我觉得这也不是很重要,就没再跟进了。是我的失职。” 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后果已经酿成,甚至进一步酵。有人把去年的网球部稿子和今年的排球部稿子放在一起比较,同一个主笔,写网球部失败,就说“胜者为王”是残忍的;写排球部换届,反而认同那套逻辑了—— “自己做了宣传部副部长,变成‘胜者’了呗,原先的话,牢骚罢了,哪能一直挂在嘴边呀……” “什么人文关怀,依我看不过是向网球部献媚罢了。墙倒众人推,网球部那会儿多惨啊。她这么一写,人家肯定愿意接受她的采访啊。这还不引为知己,分分钟的事情啊。” “有没有私心还真挺难说的。她不就是那会儿和幸村走得特别近吗?一起上课,一起去东京比赛,之前有个帖还说他们手牵手了呢。” “结果后来却跟仁王在一起了……” “典型的一只脚踏两条船,能耐啊,也不知道仁王是怎么想的……” “这帖子挺怪的,一开始是针对北原,后面全是冲着你来的。”森永薄薄的声音像刀片,轻轻割过来,把她的注意力和手机屏幕分开了,“我最近在调查小林的事情,他的确和商家存在私下交易,昧了多少钱还不好说,他任部长这半年的账务最好都查一查。要是证据确凿,宫崎都未必能保他。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楼主那条回复,什么新闻专业主义,什么信源多方对比,估计和他脱不了关系。” “会是宫崎指示的吗?”早川没过脑子,问道。 “你以为骂宣传部,宫崎坐得住啊?家丑不外扬,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他才不会干。”森永微妙地停住,“大概率是小林的个人行为吧,这很正常,毕竟你向他难之前也没告诉我。” 早川没回答。她知道森永对这件事情一直心存芥蒂。那天散会时候,她从自己身边走过,一句话都不说。森永的控制欲向来很强,要求大家在行动之前至少先和她商量。自己当时的做法,杀了小林一个措手不及,也多少引起了森永的不悦。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34章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假装没有听懂森永的牢骚,只是问她宫崎的态度。森永说宫崎今晚肯定不会找她,但让她做好被问责的准备。这件事情得分好几层来看,首先的确是她操作不当,采访不全;其次,舆论从北原转向宣传部,甚至针对她,一定是有人操作。“属于我们的责任,我们得扛啊。和我们没关系的事情,凭什么要挨骂?”森永还说,她会督促bbs管理团队关注此事,如果上升到人身攻击,就以维护校园网络环境的名义删帖。 早川说,贸然删帖,会不会落下专断的罪名? 森永说,火烧眉毛了,还管这么多?这群人什么都能联想,这帖子再放一天,你敢说不会生什么?他们都聊到你感情生活了,到时候谁还在乎你采访了谁? “堵不如疏,我担心删帖会激起更多舆论——这件事情明天再说吧,”早川顿了顿,“明天我会回学校参加例会,和大家解释。请先给我一些时间。” * 她挂了电话就看见仁王站在门口,怀里抱着那只到处乱跑的傻猫,嘴里念叨着“当场抓获”之类的台词,看起来很快乐的样子。早川心想,自己轻敌了。柚木说海原祭那天小林来宣传部摊位看过,拿了两本杂志,还祝她好运。当时她根本没往心里去,觉得他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再怎么挣扎也不过这样。不料他居然想到了这一招。 她光脚站在地板上,此刻才感觉到冷。寒意漫过膝盖。她走上前,从仁王怀中接过猫来: “你看了bbs上的帖子吧?” 仁王揉了揉雪糕的脑袋:“什么帖子?” “别跟我装傻了。”早川抱着猫,沉默地看着他的动作,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后来早川反复回想那天晚上生的事情,她确信无疑,自己的声音里没有怒气。就和翻译软件上的人工语音一样,是空白的,白得仿佛一张纸,轻轻一揉就变形了。 她其实明白仁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自己。原因很多,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他卧病在床,而网球部突意外,她也会选择隐瞒。于是仁王给出的答案,也就和她的想法别无二致:“你不是还病着吗?” 然而这意料之中的回答,却并未平息她心中的烦躁。她越看他摸猫,越觉得他只是在回避自己的目光,于是转过身,把猫放到床上:“别摸了。这件事情能拖吗?越早解决越好啊。要不是森永打电话给我,我明天再请一天假,后天还指不定生什么呢。” 仁王任她把猫抱走,没说什么。此刻坐到床沿,好像并不在意似的,问她:“怎么光对我生气呢,柚木不也没告诉你吗?” “柚木是怕我担心——” 他点点头:“那不就完了。我也一样。” “你不一样。”早川脱口而出的反驳和他沉静的答复在半空相撞。她松开了手中的床单,拿起床头的水杯。里面的温水早就凉了,顺着食道流进胃里,像是吞了一块冰。有些没能说出口的话也跟着流进胃里,比如,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知道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而生病,也知道我有多在乎这些,风起于青萍之末——你怎么可以不说呢? “森永一整天都没联系上我,现在宫崎问她要说法,她问我要说法,明天我回学校,还得和学生会的人解释。帖子是周末出来的,周末我还在高烧,你们不说也就算了。今天帖子上了bbs热门,我还是蒙在鼓里。危机公关黄金二十四小时,明天再解释,已经来不及了。知道的人越多,不相干的猜测也就越多,澄清每个猜测都需要成本。”就算在森永面前能够揽下责任,面对仁王,她到底无法保持冷静。刚才虽是一目十行,却也知道大家说话有多难听。她无数次担心过的非议,终于以这样的方式,闹哄哄挤到眼前。不用想,他一定看了,但她却不清楚他心中的想法。 她觉得他大概是不在意的,却没法给这个判断盖棺定论。她问不出口——她没法问自己的男朋友,你对我曾经的绯闻是怎么想的,你会不会介意那些“脚踏两条船”“玩弄感情”的指控——更何况,直接问也没用。因为他总是那种轻飘飘的态度,四两拨千斤的,别人使尽全力挥出拳头,却打进了一团影子里。 倘若放在平时,倒也没什么。唯独此刻,他的飘忽不定却让她异常烦躁。那种感觉又来了,像是在鬼屋里迷了路,横冲直撞想要寻个出口,却现眼前皆是人为设置的路障。而她恰好就误入过这样一座鬼屋。 ……由他打造的鬼屋。他知道一切,但他不说。 “有些事情你得告诉我的。”她一字一句放得很慢,意在言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讲理,“有些话,你觉得不重要,不代表我觉得不重要。我想,我们还是不要替对方做决定。” 仁王仿佛没有听懂:“就算这件事情很重要,那你打算怎么解决?删帖吗?” 他对着她怔忡的表情笑了笑:“学生会永远就只知道这一招?” 这个笑容耳光似的扇在她脸上,和刚才森永的提议对比,就更显得讽刺。早川突然感到胸口腾起一股无名的怒火:“仁王雅治你把话再说一遍,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对学生会有意见,”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强压住分贝,“学生会是学生会,我是我,你看准对象再作,可以吗?”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35章 虽然说出这话的时候,她自己也有几分不确定。要求森永给她时间,只是缓兵之计,帖子怎么处理,还是要看明天部长会议的决定。 仁王不答,仿佛看准了她只是学生会庞大机器中的一个齿轮,转口道:“被黑才能红,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那照理说,你也没必要这么紧张。” 早川一时无言。如果说此时她还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异常,那么这就是她的问题了。这已经不是轻飘飘的回复,而是尖锐的讥讽。然而她根本不敢确定,他的锋芒所指,究竟是历来看不惯的学生会,还是为学生会上火的自己,如果是针对自己,又是出于什么原因。 手机开了震动,消息不断涌进来,早川一条都懒得看。她心想,仁王是带着不满情绪来找她的吗?如果是,那么她醒来以后那些温情脉脉的瞬间算什么,既然这顿脾气迟早要,又为什么要给她烧晚饭、陪她看电视、督促她按时吃药上床睡觉?何必呢,又何苦呢?如果不是,那么他这态度突转是什么意思,她有哪句话不是好好说的?她何尝冒犯过他呢?她自己也是一肚子气啊! “咱们好好说话。”早川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先不管学生会了。我只是不明白,你完全可以把情况告诉我,再让我自己判断轻重缓急、自己做决定,我就这一个要求,不过分——”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仁王打断了她。 “你不喜欢别人瞒着你,”他平视着她的眼睛,仿佛告诉她,在这件事情上,两人是平等的,“你不是也有很多事情瞒着别人吗?你能瞒那么久,别人连一天都瞒不得吗?” 他们这片街区的夜晚十分安静,母亲开门回家的动静也就格外得响。有一扇门打开了,达摩克里斯之剑落了下来,早川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恍惚之间竟有种真正尘埃落定的感觉。亲手打造鬼屋的人,拆下了那座由他推来的墙。她想,这话他一定酝酿很久了吧,今天,终于说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排球部的稿子,前面其实有一点点铺垫(主要是铺垫了她们去采访排球部和队内的争执);依然是“胜者为王”的核心。 早川最担心的事情终于生了。但是此刻的爆叠加着多重矛盾:一方面,是她对他那种飘忽态度的不爽;另一方面,是他对她隐瞒之事的预感。他是她镜花水月的恋人,她也只是镁光灯下的陌生美人。谁都没有指责对方的权力~ 好奇提问:大家觉得这两个人吵得起来吗? 第86章 [86]对峙 母亲回家的声音解救了她。在一番形式大于意义的寒暄过后,早川送仁王到楼下。夜晚很凉,路灯笼着一两只盘桓的秋虫,他的梢镀着一层微弱的光。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又不好开口,想来想去,只能说:“明天早上……” “明天早上不用等我。”仁王见她半天说不下去,便很顺畅地接道,“网球部的正选要出去u-17集训,五点就得走,你不是还烧吗?多休息下。” “这么早吗?”消息太惊人,她忍不住追问,一时忘了两人刚吵过架,“现在才十月初。” “高二年级是u-17主力,要提前半个月到达。而且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今年是最后一年了。” 他说话的样子很认真。让她想起去年的春夏,他教她挥拍击球,走回合宿地的石子路崎岖漫长,她问他,你不打职业吗?他说,这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哦。 居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她想。于是看向他的眼神,也就带了点不自知的温柔。仿佛刚才的讥讽与争执,全都没有生。 “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然而这句话一出口,她便觉得不妥。所谓“不告诉我”,怎么听怎么别扭。可惜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空气里散开。 仁王似乎也觉得先前的话说重了,面对她的责怪,便也没有解释:“原本想说的,这不是……这不是被别的事情冲掉了吗?” 她望着他,心仿佛被那句“别的事情”刺痛,有种微妙的感觉。两个人谈恋爱,感情好的时候,什么都可以被归为“别的事情”:阻碍他们的事情、干扰他们的事情、造成误会的事情……然而生活到底不是剥洋葱或者理衣柜,事情与事情之间,不是可以断然分开的关系。“别的事情”,就是感情本身。 她对他的感情从来都和“别的事情”纠缠在一起。她总有种幻想,觉得不去谈、不去碰,那些东西就和她无关。她爱上他,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其实她更像是泥巴捏成的人偶,涉水而过,道阻且长,逐渐消融在波浪之中。 刚才他的表情如此讥诮,陌生中流露出熟悉,熟悉又意味着陌生。她心想,大概这才是仁王雅治的真实面貌,所有的事情,他都明白的。只是愿不愿意装糊涂的差别。平常日子里,他虽爱耍无赖,但总归是个体面人。有着体面人的聪明,体面人的贴心,体面人的进退得宜。这种体面,在爱情里头,很容易被解读成温柔。所以他会说我也有秘密,会问她是不是开心。然而他到底不能、也做不到遥遥无期地等待一个不知是否会揭开的真相——人的耐心是有限的,因此刚才的爆,早川也能理解。 问题是理解之后还应该做什么,或者说,还能做什么。面对仁王雅治,打开天窗说亮话,和之前在游轮上面对幸村又不一样。有些话,正是因为亲密才难以开口。做朋友的时候,尚且能够姿态潇洒,捧出一颗真心,你愿意接,就进一步,你不愿意接,就不要伸手。做了恋人,才知道何为患得患失。因为现在的状态已经是最好,月盈则亏,捧出真心,倒是煞了风景。按理说,你得愿意接,但如果你不愿意,我又该怎么办呢?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36章 女主角手册常常叮嘱她,这里应该使用相遇碎片,那里应该领取特定奖励,进了宣传部就要争取写稿,海原祭在即则需把握机会,但是没有一本书会教导她如何做一个好的恋人。小说里的男女主角绝不吵这样的架,他们因为种种外力而误会、分开,但他们从来不会这样无端地彼此怨怼。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真是一门玄奥的学问,有些话,烂在肚子里和说出来就是不一样的。事实不曾变化,仅仅是呵出的雾气融进了秋天的夜里,那个彼此依偎着看烟花的晚上就不会重来了。那时的天真快乐,固然带着一点假,是拿着平衡杆走钢丝,化好了妆上台演出,然而就算是假,也假得纯粹,假得忘情,假戏真做,感动了别人,并最终感动了自己。 现在四面楚歌,让她说出“我很开心”,已经不可能。早川站在门廊底下,仁王站在她面前,他们看着对方,针锋相对的局面已经得到控制,此刻浮上来的,却是更为冰冷的东西。它甚至不像刚才的讥讽那般有棱有角,它是光滑的,像一尾鱼,又流动似水,伸手一捞,只能掬起一捧含情脉脉的虚空。 他已经把问题搬上了台面。接下来,说不说,说多少,选择权在她。然而和盘托出的结果,又不是她能控制的。她无聊翻闲书的时候看到,说企业一般不轻易申请破产,债权银行不愿走破产程序,因为会暴露不良贷款,无法掩盖风险,地方政府也不愿企业走破产程序,否则职工安置和民间借贷之类的矛盾都会公开。那层窗户纸,不捅破是一回事,捅破了又是一回事。她固然做不到继续敷衍他。那么他能接受那些未必体面的曲折心意吗?就算他能接受,那么这场要求绝对保密的游戏呢? 早川明羽,她在心里问自己,你敢吗?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难道就前功尽弃,桌子一掀,说老子不玩了? “我刚才不应该接那个电话的,”早川苦笑,“或者说,我应该多看一会儿电视。多一会儿就好了。” 仁王说,可是时间没法倒流的。 两人都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一路顺风。”她很想拥抱他,胳膊伸到半空却骤然停下,最终只是滑稽地挥了挥手,“回头我们电话联系。” 他说,好的,我等你消息。 * 或许是出于逃避现实的本能,昨天晚上早川睡得格外沉。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母亲在楼下烧午饭。饭桌上母亲提起海原祭那场话剧,说父亲全程没有移开眼睛,“本想来后台找你的,结果看你被那么多人围着,我们也就不凑热闹了,我说等你一起吃个饭吧,他偏要回家,结果这几天连着加班,你们连面都没见上”;又提起邻居家小孩,周六到周二,每天都会登门拜访,有时候是和柚木一起,有时候是自己一个人,“昨晚我不在,你们都聊了什么,说来给我听听?” “没聊什么,”早川木着一张脸,“就看电视呗。挺好看的,你要看吗?” 吃过午饭,她便回学校。bbs上的帖子仍在酵,窃窃私语充塞走廊,她进入高中这一年半的经历,好像夏天晒霉一般,被拿到阳光下检视。 神奈川的雨季过后,便是伏天。她依然记得母亲怎样把压箱底的衣服搬出来,在院子里一条条抖开。满院细小的灰尘在阳光里上下飞舞、沉沉浮浮。她像踩高跷似的,每双高跟鞋都要套在脚上拖一圈。起初她的脚只能占个鞋尖,走两步就要摔倒,一年一年,渐渐地穿满了这些鞋。母亲在她身后细心翻检着那些衣服,看有没有生霉斑,一条条的衣服,叠起来像是一圈圈的年轮,展开,则像是一片片的蝉蜕。 滑稽的是,这校园里仿佛一夜间多了许多了解她的人。每个人都可以对她的过去说上几句,并且不用为自己的言论负责。有人说她当上海原祭话剧的女主角是靠森永包庇——“因为学生会明明有长得比她漂亮的”;有人说她所带领的宣传部历来风气不正——“还搞什么情人节企划,不知道的以为是相亲节目”;有人说她费尽心思接近幸村就是为了仁王,还有人说她之所以和仁王在一起,是因为在幸村那儿碰壁…… 路人之所以为路人,是因为他们从不关注事情细节,即使稿件全文都贴在宣传部的推特账号,看一眼就知道排球部换届事件占了多少叙述比例,他们也只会快速回复,踩一脚就走。 “这扯的都是什么蛋!”柚木的消息一条条涌进手机,“我注册个小号帮你去骂他们!” 早川对着屏幕呆滞了一会儿,到底没忍住笑出了声:“……谢谢。” 挨个反驳是没有用的,当务之急是稳住学生会,然后再考虑对策。这样想着,她收起手机,推开会议室的门。伴随着吱呀一声,里面的人都抬起了头。 部长例会一周一次,为了不占用其他的社团活动时间,单周排在周三,双周排在周五。她这次正巧赶上周三。会议五点开始,才四点四十五,u型桌周围便坐满了。开会积极,这倒是头一遭。早川知道,大家都在等她。 小林坐在会议桌尽头,几天不见,他又回到了宫崎身边。看见她进来,他一下变得很兴奋,手机也不玩了,咳嗽两声就问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来了吗?”宫崎的目光从笔记本屏幕上移开,贴着她的鼻尖飞了过去,然后清了清嗓子,“bbs上的帖子,想必大家已经看过了。昨天我和分管宣传部的森永初步沟通了一下,她的建议是让早川自己解释,并且拿出解决方案来。那我就不越俎代庖了,我们给早川十分钟,然后大家讨论她的方案。可以吗?”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37章 他坐在扶手椅里,翘着二郎腿,下巴微微扬起,维持着惯有的体面风度,好像面试官。一句“分管宣传部”,多微妙的区分,将自己的责任摘了个干净。早川摊开笔记本,余光瞥见森永的脸微微一沉。 其实这件事原本不用公开讨论。在座的人大部分都和宣传部没有关系,早川执意如此处理,主要是为了在学生会内部自我澄清,防止大家被纷纷扬扬的议论带跑——毕竟她之后还要参与竞选,那些部长手中的投票至关重要。“给大家看一下事情的时间线。帖人的初衷是为了批评北原,直到周一才提到宣传部,之后情况急转直下,这才引起大家的注意。我先前一直生病,昨天晚上理清了来龙去脉,我认为对于这件事情,我们只负、也只应该一部分负责任。” “我给退隐的三年级主将们了约访函,截止下印厂之前,他们都没有回复。未能跟进,是我的不对。但是为了赶上海原祭刊,我没有办法。这应该足以回应帖子中对‘偏听偏信’的指控。”说到这里,她的目光扫过在场各位,转向小林,“不过我们也无法肯定,三年级主将们的态度转变是不是故意的。如果想要解释,为什么不接受我的采访?现在出来批评北原、批评撰稿人,又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浪费公众资源吗?” “你的意思是,”森永与她一唱一和,“这件事情是有人故意为之?” “暂时还不能下结论,但我恳请学生会和风纪委介入调查。别的不用说,只要查一查帖人的身份,和各位主将们的邮箱,就知道我的约访函有没有送达、有没有被点开过。现在帖子里已经出现了大量对我个人的非议,我可以不在乎这些非议,但是我所代表的宣传部不能不在乎。” “我赞成早川的观点。”森永补充道,“昨天我问她,是否需要删帖。她说不需要。堵不如疏,贸然介入,只会激起更猛烈的舆论反应。” “撇开后续的各种猜测,事情本身很简单,误会而已。”迎着众人的目光,早川坦然微笑。她当然是在乎声誉的,说不在乎,只是为了营造沉稳的形象。就算学生会和风纪委的调查没有结果,她在关键时刻的良好姿态,也能为自己加分。 “以宣传部官方的名义,在帖子下面正式道歉”——她的解释和方案都很周到,全场无人反对,连一贯吹毛求疵的宫崎都罕见地没有吭声。然而小林却搭腔了。 “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依我看,这件事情暴露了宣传部工作的风险。我们知道,办活动和搞内容是不同的,活动办得好不好,有目共睹,比如大家都对文艺部海原祭的效果持肯定态度,但是内容合不合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这就容易产生分歧。”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用手捋了捋自己的头。秘书部的副部长今井曾经和她吐槽说,小林言之前总要摸摸头,“是因为在检查自己有没有秃头。” 检查完自己有没有秃头后,他似乎是心满意足地把手放下了:“宣传部现在摊子弄得很大。什么校刊、推特,又做文字稿,又做视频,看上去是很热闹,一旦有心人挑刺,那是一挑一个准。更何况,我看今年出来的十五篇稿子,有半数是提问题的、做批评的。万一有人问你,‘我们的学校就那么不行吗?’请问早川同学要怎么回答呢?” “秘书部用百分比算报表,不代表也能用百分比考察人的思想吧?”她针锋相对,“举个例子,过去一年,小林同学作为秘书部成员,一篇批评稿也没写,能说他比别人热爱学校吗?当然不能,因为正面的稿子他也一篇都没写。什么都没写,完全克服了犯错误的可能性啊!” 低低的笑声在一片死寂的会议室蔓延开,就连板着脸的森永都笑了。攻击宣传部是秘书部的一贯作风,过去此事主要由宫崎负责,现在接力棒传到了小林手上,但他选择的时机和场合,似乎都不太合适。 “小林同学问责宣传部,这没什么,我今天过来,就是接受大家的批评的,有批评才能改进。这次的确是我操作失当,恳请大家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妥善处理这件事情。”隔着一张桌子,她盯着他的眼睛,“不过我也有一句话想问小林同学,针对贵部门的调查结束了吗?你们需要改进的地方也有很多吧?” 西斜的太阳沉下山去,照着桌面的最后一道光线也消散了。小林的穷追猛打证实了森永和她的猜测,早川心道,你太心急了,真是给宫崎丢脸。 昨天突然得知自己登上bbs热帖,她不是不紧张的。一周之前,小林在明处,她在暗处,她当着众人的面抖落他的技俩,义正言辞,不容置疑,报复的快意像汽油,从头浇到脚,紧接着火苗燃起,从脚烧到头。一周过去,局势已然倒转。这次他在暗处,她在明处,竖着靶子让人打,攻讦来得又快又猛,几乎让人招架不住。 他想做的无非两点,给她泼脏水,然后借机砍掉宣传部的板块。因此真正可怕的并不是那个帖子,而是围绕帖子的东西:甚嚣尘上的流言、旁人的不信任、学生会内部的难…… 无论昨晚生了什么,今天坐在这里,她必须态度强硬。就算无法改变舆论走向,也要守住学生会的阵地,然后依靠学生会和风纪委的联合调查,为自己正名。 更何况,早川想起昨晚仁王的眼神,在她所担心的事情里,最糟糕的那件,已经生过了。再糟糕,也不过是这样。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38章 她带着一点破罐子破摔的狠厉,把目光投向宫崎,示意他自己要说的已经说完。宫崎接了她的目光,沉吟片刻:“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吗?” “以宣传部官方的名义在帖子下面道歉,这点我是赞同的;至于要不要学生会和风纪委介入调查,由于涉及部门合作和个人隐私,可以再考虑——” 早川合上笔记本的动作停住了,她抬起头,正准备同宫崎争辩,突然听见身后有人把手机砸在了桌面上。 “最新回复。”那人抓起手机,手忙脚乱点亮屏幕,“北原的!” 小林迅速起身,动作之大,以至于椅子摔在了地上:“他说什么?” “他说——”拿着手机的同学皱起眉头,把截图到了工作群里,“他说他当时不是这样表述的,这一切都是……都是主笔的曲解和杜撰。” 作者有话要说: u-17,天然冷静期,上个晚安电话还历历在目,转眼都过去一年了!【仁王:就这么把我打包送走了吗?【我:当然会回来的hhh 他们之间的问题必须说开(我是这么认为的),不见血则好不了。不这样捅破窗户纸,以这两人的性格,永远都会打游击。接下来,就是如何相通、如何和好,选择什么与舍弃什么的问题了。 虽然早川身上有诸多值得指责的地方,比如想得太多、过分敏感、求全责备……某种程度上,认为别人不能接受自己“不ok”的一面,也是一种忽视别人考虑的傲慢吧。但我还是非常喜欢她。每次构思剧情的时候,都觉得在某个地方,她会崩溃,会招架不住,等真的写出来,才觉得“过来还是不行”。她是永远无法被外力击垮的那种人。在这一点上,和姐姐还是很相似的(x 第87章 [87]目击者 早川追着宫崎回到主席办公室。天色昏黄,四野低垂,散会的部长们从会议室中鱼贯而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互换意见,讨论要不要去校门口奶茶店喝点什么。偶尔有目光穿越重重遮掩,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点探究,一点感慨,和一点于己无关的庆幸。 宫崎掏出钥匙开门,旋转两周半,正要拧下门把,手却被早川按住了。他抬起头,毫不意外地撞见一双盛怒的眼睛。 “我不接受!”早川牢牢攥着他的手——即使他根本没有力,“什么叫宣传部全责?” 宫崎的语调听起来懒洋洋的:“‘一切都是主笔的曲解和杜撰’,北原不是说了吗。” “北原说什么您就信什么,”她上前一步,越过他,后背抵着门,“这是黑白不分!” “我黑白不分,”他重复了一遍,仿佛玩味她的措辞似的,随后笑了,“那么你倒是告诉我,还有什么办法,简单,高效,能把事情的影响控制在最小层面?” 半小时前,随着北原的回复出现在帖子下方,会议室中原本由她掌握的局面再度生变化。北原说,对于当时的排球部而言,改革制度、重建队伍是势所必需,至于他本人,则从未想过对前辈不敬。“前辈们集体离开,我也颇感遗憾,并常常反思自己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对。稿件是多种声音的汇聚,我的、我队友的、主笔的,最终所呈现的面貌,并非我一人能够控制。” 这段恭谨体面的文字下方附了几张图,是当初北原和早川的聊天记录。返稿过程中对细节的推敲和修改,被他掐头去尾这么一放,倒好像是“主笔试图扩大矛盾,而自己则努力弱化矛盾”一样。 仿佛终于等到了前线传来的佳音,小林没有坐下,双手撑住桌面,高高在上地俯视她:你怎么解释这个? 早川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招。先前她笃定自己掌握着“真相”的解释权,觉得只要查明邮件往来,一切质疑都会不攻自破。她从未想过,同样被置于风口浪尖的北原会出来搅局,为了保全自己,把过错推给她。 小林的质问如同石子坠入深潭,嗡嗡的议论在会议室中扩散开来。早川稳住心神,试图解释,然而写稿的流程太过复杂,一一回忆细节也需要时间,她还没组织好语言,宫崎就在一片嘈杂中话了。 他说,事情已经生,总得有人担责任。学生会这么大的组织,总不能下场和同学吵架,早川摆事实讲道理,在会议桌上是没问题的,在bbs上就不一定了。晚上公告,就说稿子的操作的确有问题,会对宣传部的同学进行批评教育。至于那个帖子,会以维护校园网络环境的名义封掉,禁止回帖。 不必担心此举会激起更大的舆论,宫崎悠悠补充道,我会拜托风纪委出面,就说是为了保护排球部部长北原的声誉。大家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意见。小林带头鼓掌,一双手都拍红了。错了就是错了,凡事要以大局为重,宣传部低个头,牺牲一下没什么,毕竟这些都是为了我们学生会大家庭—— “北原只是为了把自己摘出去!排球部又要换届了,他肯定是想功成身退,留个好名声!”早川拦在宫崎面前,态度过分激动,手掌压着门把,以至于不小心把门推开了。佛手柑的香气涌入鼻腔,呛得她咳嗽起来。趁着她边咳嗽边后退的空当,宫崎从洞开的门中走了进去。 他走到办公桌前,放下电脑,把文件底端搁在桌上对齐了,这才回过头来看她:“我知道。但这不重要,我说过,错了就是错了,你不够了解你的采访对象。就算你是客观中立地陈述事实,然后被他倒打一耙,你选择写他这点,也是错的。既然犯了错,就要承担责任。早川,你是宣传部的副部长。你以为这是闹着玩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39章 “您才是在闹着玩吧!”她看着那张好整以暇的脸,想起刚才在会议室,文艺部部长试图为自己说情,却被宫崎的“责任论”堵了回去,“学生会章程上也写了,任务明确、措施到位、责任到人,明明不是我们的问题,为什么要让我们背黑锅?” 门哐的一声撞在墙上,余波冲击她的后脑勺,耳畔嗡嗡作响,她反倒清醒了。于是三两步走上去,来到宫崎桌前。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宫崎便话了: “我昨天已经告诉过森永,这件事情在我这里是不需要解释的。不管过程有多曲折,我只看结果,结果就是你的采访有问题,上了bbs热门,可能波及学生会的声誉。按照我的性格,今天给你时间解释,已经是念在你辛苦半年,让步了。现在很明显,你之前给的方案,不足以解决目前的危机。文字的事情是说不清的。如果要和北原扯皮,事情只会越闹越大,偏移重点,并且带出更多意想不到的东西。与其这样,不如把责任打包揽下来,然后终结讨论。” 早川盯着他的脸:“所以您只在乎怎么把事情控制在最小层面?” 宫崎迎向她的目光:“我是学生会主席,我站在学生会的角度考虑问题,难道不应该吗?” “您就不担心这件事情是学生会内部人员安排的吗?从周一开始,矛盾的焦点都是冲着宣传部和我来的,”早川一字一顿,“‘既然是为了学生会,就该把个人恩怨撇到一边’——这不是那天学长批评我的话吗?忘性这么大?还是说这句话只对我有作用?” 宫崎的回答从容不迫:“那次批评你,是因为你在会议上直接攻击小林。至于这回,捕风捉影而已,你有证据吗?” “所以我说,要申请风纪委和学生会的联合调查!” “十月份有辩论赛和期中考,十一月有读书日和艺术节,学生会已经很忙了,更何况联合调查,牵扯到的问题太多,还涉及个人隐私。万一查不出什么呢?我为什么要批准?” “就为给我一个公道的说法——” “你听听你说的话,口口声声有内鬼破坏团结,”宫崎蓦地打断她, “早川,你真的是为了学生会吗?你是为了你自己,和你一手带起来的宣传部吧!” 早川愣在当场。宫崎不愧是宫崎,说出来的话句句在理,瞄着她的痛点打。在学生会做事,个人和集体的利益一致,是最好的;其他时候,就算心里想着自己,面上也要顾着大家,私心像是歪歪扭扭的针脚,万不可暴露在阳光下。很多时候,不光要比谁事情办得好,还要比谁话得说漂亮。明目张胆为自己和自己的部门争取机会,固然可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但也注定自绝于这套严密而庞大的系统。这些道理,她都是明白的。 木岛学长告诉她,她必须摸索出一套和学生会打交道的方式。于是她努力学习大家的话术,在自己、宣传部和学生会之间寻求平衡。她不愿意像小林那样谄媚,不愿意像宫崎那样冠冕堂皇,也不愿意像野原那样撕破脸皮。她要合并同类项,借力打力,在不同的诉求之间找到共同点,以宣传部展的名义,巩固自己的话语权,以帮宫崎打杂的名义,扩展自己的交友圈,以给学生会打头阵的名义,做大宣传部的推特账号,以学生会内部团结的名义,澄清围绕自己的争议。路上遇到的沟沟坎坎,好像都不构成真正的障碍,于是她一度以为自己很成功。 现在才突然觉得这些都没什么意思。她呆在学生会,想做的事情其实只有两件,一是写稿,二是留任。然而辛辛苦苦做篇稿子,初采、复采、一稿、二稿,精力耗尽,仍要和宫崎的审核做艰苦斗争,解释、驳回、修改、删除,能刊的刊,不了刊的网络平台,认真的评论难得一见,偶尔引起关注,还是因为身陷争议:没采访到的指责她信源不全,读者诛心她是预设立场、哗众取宠,采访对象跳出来说这些都是她的放大和杜撰,学生会主席说,错了就是错了,你从定选题的时候就没考虑到风险…… 就算留任又如何呢?早川的目光越过宫崎,落在书桌角落。风从窗外吹进来,印满了公文的纸张猎猎作响,却被方形的水晶镇纸压住,上面写着四个毛笔字,“百川歸海”。 就算留任了,进入主席团,或者干脆成为主席,才华施展到极限,也不过是第二个宫崎。人人都对宫崎颇有微词,但是人人都信服他的能力和手段。认识这么久,他已经不再和她打太极,刚才的话说得非常清楚,我是学生会主席,我站在学生会的角度考虑问题,我没有必要往下看。 她突然想起海原祭之前的那次例会。自己步步紧逼,宫崎一退再退,她以为打击了小林就是打击了他,以为自己拥有了和他平等对话的权力,其实不是的。必要时刻舍弃小林,他依然能够扮演秉公执法、大义灭亲的形象;所谓平等对话,不过是她拿“学生会”这把刷子亲手涂抹的幻觉,一旦她犯下错误,一旦她所追求的东西和学生会利益冲突,她积累的优势便荡然无存,除了森永和文艺部部长,沉默的会议桌上,没有人愿意为她说话。 跳出自己的立场,早川必须承认,宫崎的话没有错。学生会要的是体面,摆事实讲道理,几个回合下来,很容易横生枝节,变成泼妇骂街。因此,用一个含混的“会对宣传部同学进行批评教育”糊弄过去,是最简单高效的处理方式,那些围绕她的传言,也会在封楼后逐渐平息。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40章 她只是不甘心。指针拨回三年前,她也是骑着车从坡道上冲下来的人,蒙住眼睛,双手脱把,一共八百米,敢骑就算本事。她没告诉仁王,单靠双脚摩擦减速是没有用的,车子在终点碰到小石块,没控制好飞了出去。她跌在地上,一双膝盖摔得鲜血淋漓,结的痂大半年才蜕皮。医务室的老师一边批评她一边给她上药,她咬着嘴唇一声不吭,晚上室友慰问她,摸黑煮泡面,结果她们和泡面都被教导主任一锅端了。 这未经开化的野蛮作风在名门立海是不管用了,她也不可能揪着宫崎的领子和他打一架,虽然她的确有这个冲动。早川抓起手边的a4纸,团成一团,然后又展开。宫崎饶有兴致盯着她的动作,但也只是盯着,一句话都不说。那目光如有实质,胶水一样缠在她的指尖,挣不开、甩不脱。 “难道学长您就不是为了自己吗?学生会要是有那么值得您自我牺牲,接到内部举报电话的时候,你该下手查小林了!何必等到我把事情捅到台面上?您到好,借力打力,先捞一个秉公执法的名声,然后再把我压下去,重新制造均势,一碗水端平!您会不知道学生会的问题在哪里?机构叠床架屋,主席团内部分离,一道文件要过无数手续,别的不会,就会开会!一周一次的会,浪费时间浪费纸,明明线上就能解决的问题,偏偏要搬到会议室里来说!” 话说出口,早川自己都懵了。原本何至于此啊,认个错就好,反正这里只有两个人,反正她原本就是“不成熟的后辈”。可就像那天在会议桌上突然攻击小林一样,她突然不想忍了。 宫崎的脸一半藏在阴影里,欲言又止。他的沉默令她忐忑不安,但也反过来助长了她的勇气。横竖是完了,她心想,我牢骚就要个痛快—— “‘为了学生会的利益’,那什么叫学生会的利益?你们根本不在乎事实,今天是这样,”她顿了顿,干脆一了百了,戳破了自己和宫崎之间最后一层窗户纸,“三年前也是这样!” 宫崎终于开口了:“三年前怎么了?” “那天校际交流平台开会,学长在会议室门口,应该也听见了吧。三年前,高等部,有个早川明理的女生,因为一个男的,自杀了。”早川想起那时围绕姐姐的流言,纷纷扰扰,其实与今天bbs上的议论别无二致,“学长是最要体面的吧?我今天就告诉您,学生会做过多少不体面的事情!” * 早川终于走出校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没按往常的路回家,却坐上了停在街边的公交车。玻璃窗外的街景晃晃悠悠地后退,像是没什么内容的实验电影,挺无聊的。她把窗开到最大,眼睛睁着,眨也不眨。过第二个路口的时候,在红绿灯边上看见了宫崎。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刚才在办公室,她横下心来,把三年前生的事情和盘托出。跌宕起伏的故事经由四壁反射回耳朵,心中竟然涌起报复的快意。然而这份快感同时让她觉得恶心,因为她能做的不是为姐姐翻案——事实上也无案可翻——只是把往事摆上台面,以此威胁宫崎,告诉他,自己清楚学生会那份厚厚的“家底”里面,都是什么东西。 然而,多少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宫崎并没有表现出多少震惊。办公室里没有点灯,光线昏暗,早川的目光逼近他的脸,现他居然在笑。嘴角微动,仿佛嘲笑自己似的。 她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以至于忘记用敬语:“你笑什么?” 他瞥了一眼她颤抖不已的手,那眼神重若千钧,沉甸甸地压下来,她突然奇迹般地不抖了。于是将他领子揪得更紧,扬声道:“你再笑试试?” “我在想,”他的声音很从容,只在深处听得一点被扼住的沙哑,“只跟我说多没意思,你大可以把这件事情写出来,又是舆论力量,又是学生会丑闻,又是师生恋情,又是心理疾病,多好的题材。你们宣传部不是就喜欢冲突吗?” “哈?”血液直冲太阳穴,耳边“嗡”的一声。早川扔了他的领子,深吸一口气:“我尊称您一声学长——” 宫崎理了理领带:“没那个必要。” 早川第一回见宫崎就是在这个办公室。他用略带责怪的温柔目光看着她,先是指导她如何使用订书钉,后是猜测她写稿前有所考虑,但却不太周全。那声音带着特殊的磁性,每一个尾音都微微扬起,仿佛哄骗,又像劝说。相识一年,宫崎从来滴水不漏、师出有名,行事风格如同身上笔挺的衬衫,让人讨厌归讨厌,却挑不出错来。 今天不一样。可能是海原祭之前她气焰太盛,把他的体面伪装燎去了一层。会议室里他的说话风格就斩钉截铁,不留情面,听她讲完姐姐的事后,更是夹枪带棒,连“你们宣传部”这样的话都来了。 这不正常。她打量着他被自己揉皱的衬衫领口,她和他说了那么多次话,台面上、私下里,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直接找到爆的机会,因为他永远不会给别人机会。 像是潮水褪去露出湿漉漉的沙滩,盛怒过后,异样的感觉终于泛上来。此时,仿佛终于从那种状态中恢复过来,宫崎开口了: “你姐姐出事的时候,我在立海大附中读国三。虽然很抱歉,但我还是要说,她和荒木老师的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 “因为,我就是那件事情的目击者。”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41章 作者有话要说: 宫崎,还挺有魅力的,不是吗(小声 下一章继续写宫崎的故事! 已经写到最后一卷了。在写这两卷(卷四和卷五)的时候,常常有种“因为已经完成了告白解决了悬念之一并且告别了村哥所以剧情推进变得很痛苦”的感觉,这种时候就要鼓励自己继续写下去,争取把前面的伏笔都解决了!然后推进到最后的he gt;////lt; 第88章 [88]女士手表 早川花了很大力气才把目光从宫崎的领口移开。“我姐姐出事的时候,她高三,你国三,从初等部到高等部得跑十五分钟,还目击者——”她直直盯着他,“你跟我开玩笑?编故事也要讲逻辑吧!” 宫崎的表情异常平静。但如果早川把目光挪开一点,转向他的手,会现他指节苍白而僵硬,手表滑出袖口,贴着桌面不断颤动。 他的声音里没有情绪,他说:“那时候,我国三,前辈高三,她是我非常尊敬的人。” * 宫崎国二那年,立海学生会推行新制,说是为了盘活资源、提高效率,要求初等和高等部深度交流,一起开会,一起办活动。他是文艺部的副部长,命令既出,少不了要和高等部对接。平时跑得最勤的自然是对面的文艺部,偶尔也会和宣传部产生交流。 高等部的宣传部部长有个让人过目不忘的名字,早川明理,宫崎第一次见到,便觉得像是从某部古书上摘下来的。“文以载道,读书明理。”他试探着和前辈提起过。“这样吗?”前辈只是笑,并不觉得被冒犯,“我妹妹的名字就轻盈得多呢。早川明羽,是不是感觉要飞起来一样?” 她说她的妹妹今年读国一,“不是立海哦,在另外的公立国中。”至于为什么不在立海,宫崎没有问,想来是因为姐姐太优秀,妹妹不愿和姐姐一起。前辈偶尔也会提起妹妹,自由的公立学校、宽松的评价体系,运动会的时候偷溜出校门打街机,在寝室煮泡面被教导主任抓住,留下的烂摊子,还需要她结束了学生会的工作去处理——“她肯定不敢找爸妈,所以只能我去啦。” 宫崎附和说,听起来是完全不同的校园生活。 或许是自己和妹妹年纪相近的缘故,前辈对他多有照顾。他们的分管副主席惯会推卸责任,常常在部长例会上弄得他下不来台,前辈列席旁听,有时也会帮他说话。他是四国人,少时母亲改嫁,他一同来到神奈川,从穷乡僻壤突然来到繁华之所,他多少有些不适应,加上说话时总带着南方口音,时常被别的同学暗地里议论。前辈听闻他的老家,只说,听名字还以为你是九州人呢,四国多寺庙,我小时候也去过。 “是阪急电车公司组织的‘四国八十八所遍路游’,据说能把和佛教大师空海修行时走过的八十八所寺庙都去一遍。不过我只去了前六所。那时候太小,不懂事,其他的游客在先达的带领下诵念经文,我就躲到人群后面东张西望,后来被先达抓住,只能乖乖跟着念了。” 宫崎说,我知道。我小时候在当地的寺庙里帮过一段时间忙,每天都会见到慕名而来的参拜者。按照空海的遗迹,徒步游历八十八所寺庙,叫做“遍路”。走遍路的人都有一身特定的行头,身穿白色法衣,外披白色无袖背心,背后写着“南无大师遍照金刚”几个黑色大字,肩上披着一条环带袈裟,头戴“菅笠”,手执金刚杖,斜挎白色的头陀袋,上面写着“同行二人”,里面装着拜佛时用的“纳札”、香烛之类的东西。 前辈说,什么叫“同行二人”? 宫崎答,就是在寂寞的修行路程中,空海大师始终与信徒同在的意思。 前辈又说,我在极乐寺的本尊堂前,看到过一个年轻姑娘,独自一人,站在高大地佛堂门前祈祷,合掌诵念《心经》。“后来我一直在想,《心经》所追求的‘空’与‘无’的境界到底是什么呢?‘空’不是‘没有’,而是‘包容万物’;‘无’不是‘没有’,而是超越‘眼界’和‘意识’的限制。这应该就是佛陀所看到的境界了吧。” 宫崎心中一动,没有提起自己之所以去寺庙帮忙,是因为那段时间,他的生身父母正闹离婚。他无处可去,只能跑到庙里。比起本州岛那些作为古文物和景点被人观赏的寺庙,四国的寺庙更像是生活的一部分。庙里住持对他很好,允许他吃斋饭,也让他睡在那里。夏天的长廊,耳边有蝉鸣,头顶的夜空镶嵌着一颗没有氛围的星星。 童年对他来说太过遥远,父母成日争吵,除了感情破裂,还因为留在四国务农没有前途。后来母亲带着他,投奔神奈川的亲戚家,给广告公司做外包时遇见了同样离婚不久的经理。再后来,经理成了他的继父,母亲生下了他的弟弟。弟弟长到五岁,松尾芭蕉的俳句能背一整本,人人都夸他前途无量。继父对这些恭维毫不在意,听得多了,就觉得事实如此。宫崎知道这是客套,偶尔也会生出恐惧,觉得自己必得十分优秀,才能在这个重组家庭里挣出一片天地。于是努力读书、进学生会,改变口音,学习精英子弟的作风姿态,都不过是让自己变得游刃有余。 宫崎长到十四岁,好歹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重组家庭的重负适合拿来塑造自我形象,生身父母掀桌摔碗的故事,则大可以略过不提。于是便只告诉前辈:“这是个不公平的竞技场,天经地义。”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42章 前辈不答,反而又回到那年去四国游玩的经历:“我小时候不明白,这些信徒为什么要把八十八所寺庙都走一遍——用你的说法,就是‘遍路’。现在想想,可能就是以自然万物为佛法的修行吧。对于普通人而言,遍历山山水水,意识到自己所经历、感受和遭遇的一切,特别是‘苦厄’,乃是广大无边的佛法世界的一小部分,并且有一个超越一切并主宰一切的‘佛’在注视并引领自己的生存,会是一种很大的安慰吧?” 他一直不明白为何前辈要和自己提起这些。只是联想自己的经历,多少有点隐约体悟,看前辈的目光,也就多了一丝敬仰,总觉得她大概是在安慰自己的。那年冬天学生会换届,前辈以三票之差落选主席,而他因为派系斗争,同样只做了个副主席。两人再见面,也就有点惺惺相惜。新官上任,查点去年工作,现初高等部联合,固然可以资源共享,但是人员队伍太庞大,无形中拖慢了办事效率,于是这一制度也就不了了之。但他们依然保留联系,遇上搞不定的事情,他也会去找前辈拿主意。他是家里的长子,虽称不上忍辱负重,好歹也要受些委屈。更何况他始终没有改姓,和继父他们站在一起,好像是外人。唯独在前辈温和的目光里,体会到了一点做小孩的感觉。可以说点烦心事,絮絮叨叨,不用担心对方嫌烦。 宫崎是踩着三月份的尾巴入学的,年龄小,生长育也慢。国三开始,去体检,别人都窜上一米七五了,他还在一米七附近晃悠。他自然不指望前辈对自己的照顾里有什么爱欲的成分,却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对前辈是什么感觉。 男女之事,班上同学成天谈论,他也是了解的,却始终觉得这样想,仿佛把前辈和自己的关系窄化了。至于原本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也不愿去想。学生会的朋友偶尔问他,你和高等部的早川学姐特别熟吗?他只是说,我很尊敬前辈。 出于这样含糊的心意,他在前辈生日前夕为她挑选了礼物,作为一年来指点自己工作的谢礼。前辈从没有对他提起过自己的生日,这个信息是他从学生的登记表上找到的。那是十月,最后的秋天,连通初高等部的道路两侧落满银杏叶,在他脚底出松脆的响声。他紧紧捏着口袋中的礼物盒,一路冲到学生会副主席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能推开,宫崎弯下腰来,试图喘口气,又借着玻璃窗的反光打量自己的仪表。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如此紧张。 门内传来前辈的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刁蛮的,强势的,末端轻轻扬起,仿佛一把刀,将挺括的丝绸刺破了。 “问我要什么生日礼物啊……”前辈停顿一下,似乎在笑,“老师敢和我在一起吗?” * 那天生的事情,因为回忆过太多次,到后来都有些模糊了。说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则是自己的添油加醋。口袋中的礼物盒啪的摔到地上,被他一把抓起,也顾不得房间里的人听没听见,只能闷头往走廊尽头跑。转弯角里站着人,他一不留神,没刹住车,直接撞在那人身上。 宫崎闷哼一声,觉得腮帮子火辣辣的。那人倒也不生气,偏过头去,往他来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像觉什么似的,笑道:“我说谁呢,原来是荒木老师啊。瞧你魂都吓没了,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吗?” 他抬头才认出自己撞上的是高等部的学生会主席,当时头皮就麻了一半。高等部的正副主席关系不和,这事情连初等部都知道,更遑论他了。仿佛没有看见他眼底的警惕,主席循循善诱道:“今天是早川的生日,荒木老师去她办公室干什么呢?难道是送礼物的?送的什么礼物,学弟看见了吗?” “我一直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些什么。你看过海原祭演出吗?早川是导演,荒木老师是顾问,排练结束后他们坐在台下聊天,人都走光了,那么大的礼堂,一片漆黑,就他们两个人。我还听说,荒木老师读过的书,过不了几天就会出现在早川案头。你说惺惺相惜,是好朋友,也行,但倘若只是好朋友……”主席低下头来,微笑着看向他,“你又何必这副表情?” “师生恋是违反校规的,这你也知道。作为主席,我有必要给早川同学提个醒。如果你愿意为我作证的话……”主席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投向栏杆外,那是高中部的操场,秋天将近,草木摇落,足球场地一片枯黄,“等来年你升学,进入秘书部,我会安排下届主席多照顾你一点。” “这怎么……”他开口了,嗓子却是哑的,没说下去。 主席耸耸肩:“这怎么了?肃清风气嘛。” 那天他最后什么也没送出。走回初等部,到车棚里找自己的车,推了几下没推动,才现忘了开锁。跨上车,摇摇晃晃地骑在马路上,只见眼前白晃晃的一片,云里雾里似的。耳边有人揿喇叭,他抬起头,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是逆向行驶。 “所以呢?”早川在他停顿的间隙里匆匆追问,“你出来作证了?我姐姐那样对你,你出来作证?就为了让下届主席多照顾你一点?你有良心吗!” 他看着这张有些熟悉的脸庞,不得不承认,尽管早川努力收敛锐气、打磨棱角,她和前辈之间还是差异大过相似的。这个来自公立国中的学妹,做事时多少带着几分不管不顾的狠劲儿,步步紧逼,像是弹簧拉到极限,拉到断掉为止。在她那里,一切都要十分清晰,快刀斩乱麻,留下整齐的切口,一是一,二是二,既要对得起别人,也要对得起自己。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43章 可是前辈从来不会问,你有没有良心。 “没有,”他轻声道,“我什么都没有做。可即便我什么都没有做,帖子还是出来了。就像你说的,大家根本不在乎事实。” 他本打算送给学姐的礼物是一块表。某个轻奢品牌的秋季限定,他在门店排了很久队,才买到最后一块。匆忙离开办公室时,礼物盒摔在地上,表碎了。 那天晚上回到家,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桌角把水晶表面敲碎,把玻璃片捡到桌上,又把指针拧下来,同样放到桌上。表继续滴答滴答响。表盘已经空空如也,只有那些齿轮在它后面滴答滴答转动,一个个紧紧咬在一起。表盘上有一点红色的污迹,一看到它,他的拇指立刻疼了起来。他站起身,拿来毛巾,清理了表盘内的玻璃渣,血珠从指尖涌出,沾在毛巾上。 第二天他去钟表店里修表。那地方幽深狭长,他掀开门帘走进去,像是走进一条充满滴答声的甬道。修表师傅接过他递来的表,问:“怎么回事?” “晚上不小心碰到地上了,早上起来又踩了一脚,不过还在走。”宫崎看着修表师傅撬开后盖,目镜像金属管一样插在他脸上,“麻烦您了。” 师傅又问,怎么是块女表啊?你戴的? 他说,本来是打算送人的。 表修好了。可生日已过,礼物送不出去。接下来的日子里,初等部忙于换届,他抽不出时间去见前辈。这种忙碌其实是借口:他始终想不好到底要不要把那天办公室门口生的事情告诉她,这固然是提醒,但也相当于告诉她,自己无意中撞破了她的秘密。至于这撞破中又有多少失望,多少不甘,宫崎不愿去想。 好在高等部主席并没有来找他,久而久之,那天的事情好像幻觉,唯独躺在抽屉深处的手表能证明一切真实生过。等他再听到前辈的名字,已是十一月底,和学生会的朋友一起进校门,对方问他,认识高等部的早川前辈吗?宫崎一愣,点点头,又听他说,她上热门了啊,我看是师生恋丑闻,真的假的? 他翘了早自习,到高等部找前辈,却现她站在楼梯道上,和当时的宣传部部长白鸟说话。白鸟部长问她,bbs的帖子您看了吗?那个传言是真的吗?宫崎屏息凝神,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听见前辈说,你相信我吗? 声音不高,却有着坚韧的质地。白鸟部长一下没有了底气,说这件事情我也有份,我们可以一起面对。前辈那边却没说话,半晌,才道:“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承担责任。” 宫崎心想,他比白鸟部长更清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高等部的主席又来找过我几次,要我出面作证。我没有说。毕竟前辈那时抛给荒木老师的是个问句,我没听到老师的答案,也没有作证的能力。我唯一享有的自由是沉默的自由,也就是无能为力的自由。”宫崎靠着高等部的主席的办公桌,浓郁的佛手柑气息涌入鼻腔,让他无法呼吸,“再后来生的事情,你我都知道了。” 得知学姐意外身亡那天,他把手表从抽屉深处拿出来,狠狠地砸向地面。表面在木质地板上碎出放射状的纹路,指针却仍在一丝不苟地嘀嗒转动。仿佛某种无法反抗的旋律。他心想,倘若自己可以早几分钟到就好了,在前辈说出那句话之前,推开办公室的门,打破他们之间或许剑拔弩张或许旖旎暧昧的气氛。那样的话,后来的一切,或许都不会生。但他也知道,无论自己是否去过那里,只要学生会主席有意愿,就可以散布流言。捕风捉影而已,没有人在乎证据。 他想起自己在图书馆借过一本书,后面的借阅记录里有前辈的名字。或许正是因为前辈的名字,才让他翻开了那本现在想来仍显得晦涩的书。第二部分开头,主角的父亲送他一块表,告诉他:现在我给你的是所有希望和情欲的寝陵;假如懂得好好使用它,你将明白一个惨痛的道理,那就是人类一切经验归于荒谬,未曾给你父亲给你祖父任何启,亦将不会给你任何益处。我把它给你,不是为了让你记住时间,而是希望你偶尔可以将它忘记,那就无须拼尽全力去征服它。“因为这是无法取胜的战斗,双方甚至从未开战。这个战场只让人见识自身的愚妄与绝望,而胜利则是贤哲与痴人的幻觉。” 这是永远无法取胜的战斗。那只表没有碎掉,却比以往快了五分钟。宫崎没有把它送到钟表店,而是就这样戴在手上。这只表陪伴他升学,进入高等部的秘书部,前任主席并未替他打点什么,还因为他的不合作,指示接班的那位多刁难他几回。这无疑是自虐般的选择,他花了好久才得到伊堂的信任,尔后,做部长,做主席,稳稳上升。来到神奈川多年,他终于脱胎换骨,再也没人会在暗地里嘲笑他的口音。 这所学校看热闹的人很多,有记性的人很少,两年过去,前辈的故事已不再被人提起。直到那天他值日,在办公室里遇见了宣传部的新人,满脸稚气的早川明羽。 * “所以你总是早到。那天校际平台开会,我是按照正常时间到校门口的,可你已经等在那里了。”早川反应很快,他只提了一句手表,她便搭腔了,并且不再阴阳怪气地始终敬语,“难怪小林送了你手表,你却没有戴。” 宫崎挑眉,讶异于她的干脆利落:“你知道小林送我手表?”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44章 “偷听而已,”早川大大方方地看着他,“你会,我也会。” 她似乎已经从这个惊人的消息中恢复过来,或者只是强忍着没有作。“在会议室门口,你听见里面的女生聊天,那时候就知道她们说的是我姐姐了吧?可是你什么都没有说,还告诉我自己不是什么事情都非得问个究竟的——好傲慢啊学长,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不过如果……” 她顿了顿,凝神打量他的表情,似乎要掂量自己的话对他能产生多大影响:“如果我告诉你,你说的话,我都不相信呢?” 一只麻雀从西斜的阳光中飞过,落在窗台上,歪头对着他,小眼睛又圆又亮。这种动物胆小而敏捷,就算他打开窗,也未必能够抓住。宫崎露出一个苦笑,多年过去,他已经不再是当时张皇失措的小孩子了。如果真像学姐所说,头顶有神明关照,那么神明安排这些,或许只是为了告诉他,你知晓一切,或者蒙在鼓里,事情都不会改变。 “今天这件事,或者三年前那件事,你相不相信,很重要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喜欢这一章。倒不是想说宫崎现在“堕落”了或者别的什么,他自始至终都变化不大,也自始至终都尊敬早川明理。但是明理和明羽,在他这里是“两个早川”,没什么关系,所以他不会徇私情,甚至还会对明羽更严格(之后还有一章会把宫崎的事情讲完);他国中的时候被明理吸引,是因为明理能够理解他(尽管,很遗憾的,他只向明理展现了部分的他),理解他作为继子同时也是长子,那种走钢丝的处境。他的出点是改善这种处境,所以他的一切选择,都是为了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更加ok的人,达到世俗意义上,公认的成功。所以他会觉得,早川所坚持的东西没什么意义,为了学生会的名誉,宣传部是可以牺牲的。当然可以骂他是烂人,我是早川我也骂,不过我还是想写一写他的故事……至少不是烂得毫无根据啦。他说自己唯一的自由就是保持沉默的自由,对他来说那是困境,其实未尝没有改变的可能。只是他的性格决定了他不会站出来改变而已。 明理两次提到“神明”,一次是和白鸟说话的时候,一次是和宫崎说话的时候,倒也不是说她有佛教或者神道教的信仰……只是一种表达吧,有点像《排球少年》里的北信介(不过他们是很不一样的人),即,你的所作所为,都被人注视着。所以要对那个人负责,也对你自己负责。如果有苦厄,也承受之。大概如此。 宫崎在图书馆借的那本提到时间的书,是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现在想来仍然显得晦涩”(这就是我的阅读感受)。他的人物形象有点像书里的昆汀,敏感纤细神经质的哈佛精英男,家中长子,暗恋着自己的亲身妹妹,在对方失贞、结婚后一度痛苦,怀有深厚的南方情结和家族荣耀感,却因缺失了关键的行动能力最终失败,选择自杀。这个人物我还挺喜欢的…… 收藏破千了,好开心! 第89章 [89]凛冬 「雅治: 你好! 我觉得说“你好”实在奇怪,不说“你好”,又像是匆匆留下的便条。原谅我对书信用语掌握不够,只能用一句“你好”,和你打招呼。 最近的天气很不好。高等部的教学楼,白墙灰瓦,阳光普照时像联排大别墅,阴雨连绵时像神奈川女子监狱。 据说秋天容易使人抑郁,因为白昼变短,夜晚变长,下午五点从社办大楼走出来,天色已暗,什么都像是熄灭了一样。我总有一种错觉,好像绕过一个拐角,就会看见你,撑着自行车,站在楼道里。 ……」 早川把信纸团成一团,塞进桌子边上的垃圾袋里。纸张出的声响太过清脆,惹得语文老师看她一眼。见她似乎在认真听课,于是便继续讲题。 “咚”的一声,刚扔掉一个纸团,又有新的砸在她桌上。早川条件反射不想理,身体僵了片刻,才将手伸到笔袋前,在老师的视线死角中慢慢展开—— “写什么呢,又在造谣?” 教室后方似乎传来低低的笑,被同学回答问题的声音一压,很快便湮没不闻。她举起手,和语文老师申请去卫生间,走出教室,却偏移了本来该去的路线,右拐上了天台。 横竖听不进去,懒得上课了。去天台做数学,耳根子清净。 半个月前的bbs事件最终这样结束了:尽管她再三表示抗议,宫崎还是绕过宣传部,以学生会的名义在帖子下面了公告。公告表示,宣传部在选题和采写上存在不当之处,他们已经批评了相关人员,并会督促团队反省改进。公告同时要求各位受访人对自己的言行负责,算是隐晦地批评了北原前后不一的做法。在另一份隔天布的公告中,学生会针对“最近围绕排球部换届的一系列讨论”,要求各社团肃清风气、规范操作,共创和谐的社团环境,“我们真诚地期望类似的事情之后不再生。” 从学生会的角度看,事情解决得很顺利。两份公告明显是宫崎的手笔,各打五十大板,一个也不放过。出错的仅仅是宣传部和排球部,“学生会”则是公正的仲裁者。 然而影响却不止于此。宣传部出的采访申请石沉大海,几乎没有社团敢在风口浪尖接受她们的采访,因此计划内的新年刊物推进十分缓慢。帖子虽然被封了,关于她私人生活的争论却从线上转移到线下。洗手间是流言的集散地,不同的消息在这里打包、交易,她在外头洗手,里面的人在讨论她,门一开,早川回过头来看她们,好多道目光在空中撞上,为首的那人毫不示弱。哟,女生光明磊落地上前一步,这不仁王雅治的女朋友吗?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45章 来来往往都有人跟着笑,买一送多似的。人群的哄笑声显得干涩凌乱,倒不是说那女生的话有多幽默,主要是表明一种必要的立场。 通往天台的楼梯年久失修,在她脚底出吱呀的响声。看着不太结实,早川漫无边际地想着,要是我不小心摔下去,明天bbs的头条大概就是宣传部副部长不堪压力畏罪自杀吧。太奇怪了,我又不是那些贪污公款填补上窟窿的政治家。 想起来颇有些讽刺,她是在狼狈不堪的时刻,才体验到了姐姐曾经体验过的感觉。谣言像汹涌的暗河,水道交错,分化出不同的版本,漩涡蠢蠢欲动,随时准备将她们的小舟吞没。“意速无船渡,波深必误身。”恍惚间想起年初的签诗,原来是这个意思。 问题倒也不在于她是不是真的崩溃,而在于大家都觉得她已经撑不住了。如果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正如有些人也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她——早川觉得,大家是希望她坠地的。轰然一响,好像烟花上升一样。 至于她自己呢?她站在天台的栏杆边朝下看,一时间也没办法得出答案。 那天她想用一句“我不相信”试探宫崎,却被他堵了回来,因为她的相信与否并不能改变事实,今日如此,昨日亦如是。这句话太过恶毒,早川体无完肤地愣在那里,过了一阵,心里涌起一点悲哀的情绪。她有点不忍想,如果照他说的,他和姐姐是旧相识,那么当他听见外校女生口中那些面目全非的谣言时,究竟是什么感觉?当他踌躇许久,问她为什么要选排《项链》的时候,当他说自己不好奇,神色中露出莫名的哀伤时,他是否想到了姐姐? 她一向能够将心比心,拥有过分强大的共情能力,然而这是头一回,她的能力让她自己都有些害怕。我居然尝试理解宫崎,早川心道,我真是疯了。这种人永远不值得同情。 于是她把思绪从故事本身移开,问他,我要怎么验证你这些话的真假? 你可以去找荒木老师,问他和前辈到底是什么关系。宫崎说,这一招我也试过,国三毕业后,我找了他一个春假。可惜荒木老师被辞退时,换了手机,换了邮箱,没人知道他的去向,我也无法联系上他。 如果说先前她的问题在于将白鸟学姐的所见所闻视为全部真实,那么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可能满足于宫崎提供的真相——隔墙有耳,捕风捉影,听见的还是没头没尾的问句。 bbs上的谣言并非当时的主席蓄意安排的舆论攻击,这个猜测多少给了她一些奇怪的安慰。师生恋固然是不好的,应该批评谴责,但姐姐做事之前总会考虑代价,如果她心意已决,那么后面生的一切,至少不是无妄之灾。 于是她才明白,为什么姐姐会对白鸟前辈说,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承担责任,这种时候会有神明在天上看着我们……因为这的确是姐姐“自己”的事情。 然而与此同时,谣言内部的真相又让心中原本清晰的姐姐的形象模糊起来。或者说,那种品学兼优的“前辈”形象,只是她和周围人一厢情愿的错觉。正如白鸟学姐说的,她们之间总隔着一层什么。那是她不能了解,也从未触碰的东西。她伸出手,仿佛穿过它们,碰到了姐姐的衣衫,然而她穿过的只是空气,碰到的也不过是幻影。 姐姐不在那里。 早川从天台栏杆边往下望,心里隐隐腾起失败的预感。大概就算能够找到荒木老师,或者找到更多的人,也未必能够拼凑起完整的姐姐。 操场上有班级在上体育课。学生们分成四个小组,参加女子八百米和男子一千米测试,起点白线处候着一群人,各自摆出不整齐的起跑姿势,随体育老师一声哨响,埋头往前冲。 她从口袋里拿出折成小方块的卷子,一张铺在地上当坐垫,一张展开,从断掉的地方往下写。期中考试就在下周,连考三天。这次的成绩非常重要,难得和东京联考,两个市一起排名,成绩会计入个人简历,作为大学招生的参考。百分之十的比例,就像她们班主任说的,这次少考10分,推荐入试的成绩单上,就比别人少1分。“看上去不起眼,关键时刻,1分可以抵10分。” 道理她都明白,只可惜说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海原祭之后的几次小测验,她总在没必要丢分的地方丢分,200分的数学,检查完觉得自己能拿180分,到手却只有162分。80分的作文,写完觉得大概可以上75分,下来却也只有60分。数学老师讲压轴,如何求导,如何放缩,“所以我说,这种题目非常……不可怕”,讲到一半嘴瓢,引起全班的哄笑。语文老师分析作文,最后给他们支招,说作文写不写得好,和人品有很大关系,“我建议大家考前一周,多行善,多积德,好好对待身边的人,比如不要总用没写完的作业气我。” 她低下头去,在笔记本上写小测验的情况分析。看错的、算错的、审题错的……按部就班分析一通,最后在结尾写:“你的成绩和别人没有关系,不要让任何人影响你。” 这是国三留下来的习惯。每次考完试,先写一轮感想,记录这次考试的时间分配、策略和手感;拿到卷子后,再做一轮分析,把具体的错误点记下来,之后进行错题整理。提高计划可以精确到小分:选择题的错误控制在一个,加3分;阅读题第一小题不扣分,二三四小题各扣1分,加3分;古文阅读断句不扣分,翻译扣1到2分,加3分……如此算下来,一张语文卷子,能加十来分。足够稳住她不断下滑的排名,并把她拉到文科年级第一。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46章 这种办法曾经有用过。曾经她的成绩太差,四处漏风的船,补上一点就很有成就感。从国三到高一,一点点向上攀援,之所以到哪里都有进步空间,是因为她尚且没有抵达自己能力的极限。 但是没有抵达,并不代表不存在。天花板是玻璃的,而她一头撞了上去。 “易错点:”,她在纸上写,“什么都易错。” 实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她会给仁王写信。全篇用汉字不用假名,端端正正,仿佛严肃文学作品。然而那是寄不出去的信。 她没有和他联系过,至少在电话里没有。偶尔短信,问他“在做什么”,除非训练,他都会及时回复。在吃饭,在自习,和队友一起看节目,上次的刑侦剧又更新了好几集。但是绝口不提那天生的争执,也不会说,我很想你。 柚木也不在。十月不仅有u-17,还有全国高中生物理竞赛训练营,整个立海就两个名额,她连续几年获得县内比赛一等奖,此番顺理成章拿走一个。也难为她走的时候还为早川担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要是有人欺负你……早川看她表演欲上头,眉头一皱把她推向地铁站闸机。谁敢欺负我啊?她大喊,不给您面子? 柚木得到配合,手一挥,很快乐地走了。 其实她心里也有点庆幸,还好仁王和柚木不在,如果他们在场,她受了刺激,指不定会说出什么话来。不要安慰我。你知道这种上不去还往下滑的感觉吗?你哪门课有问题,是数学上不了180分,还是英语完形填空永远会错三道? 糟糕的情绪缓慢滋生,在她早起刷牙、晚上入睡,小测失利,最后一道大题怎么也写不出来的时候,从背后抱住了她,耳鬓厮磨,将她一点点拽向深渊。 无能的人才会责怪别人。她是清楚的。然而站在年级排名榜前,写满名字的方格像砖块一样压下来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是无能的人。 前阵子在办公室交作业,遇见神谷老师,他问,你最近没事吧?几点睡的? 她说挺早啊,十一点半,我可健康了。 十一点半就睡下了,凌晨三点才睡着。翻过来,眼前是议论文题目,三段论,怎么写才能上一类卷,心里想得很好,下笔时依然干巴巴的;翻过去,眼前是几张熟悉的脸,仁王的、柚木的、宫崎的、森永的……姐姐的,像张张往后翻的幻灯片。每一分钟都变得清晰而缓慢,时间以一种纯粹的方式流逝,又仿佛纹丝不动。 神谷老师说:你瞧你那两个黑眼圈,你是不是天天吃褪黑素啊? 她无语:吃了褪黑素才能好好睡觉不长黑眼圈吧!望文生义,这得扣分。 神谷老师又说:吃褪黑素不好吧,时间久了记忆力下降。 她说:知道了知道了。您真养生,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今年六十呢。 为了睡个好觉,每天晚上九点半她都会下楼跑步。绕着社区跑两圈,五公里,上楼便累了,洗澡的时候热气氤氲,甚至会在浴缸里睡着。 其实跑步的习惯从海原祭便养成了,起初觉得双腿酸软,后来放空大脑,竟有种别样的快感。一同养成的还有饮食习惯。那时森永勒令她一个月瘦五斤,每晚吃生菜煮鸡蛋,她一度放狠话说,等演完这个我一定要吃肉,一周只吃肉。森永耸耸肩道,谁管你啊。 结果最后也没有吃。海原祭结束,她便烧,大病初愈,突遭打击,连续几天茶饭不思。公告出来,事情告一段落,回过头来称体重,现自己短短一段时间内又瘦了四斤。教室的椅子冰凉,坐上去便会觉得屁股硌得痛。 惶恐过后涌上来的是因祸得福的兴奋。学生会、恋爱和学习并不能为她左右,但万幸的是,体重可以。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她竟有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仍然有东西是可以计算的。对于一个普通女生来说,一天不吃不喝仅维持基本生命活动的基础代谢能量消耗大约是1400卡。她可以通过加减法,把自己一天的能量摄入控制在这个范围内。方式远比做出一道数学压轴题简单:不吃名字内带有“瓜”字的水果;所有菜要过水才能吃;拒绝油炸和高盐食物;避免摄入碳水化合物…… 操场上空响起哨声,尖锐刺耳,早川手一抖,笔尖戳破数学卷子,在校裤上留下了黑色的墨点。她想起今天中午的食谱,决定给妈妈短信,告诉她,自己不回家吃晚饭了。 * 她在学校里待到七点。临走时天色已晚,整个校园都点上了路灯,通往教学楼的主干道如积水空明,路灯光映出一丛丛的树影,好像水中的藻荇。 没想到母亲竟在厨房里等她。端出来三碗牛肉饭,一份给自己,一份给她,还有一份摆在餐桌对面,大概是给父亲的。 早川站在玄关就开始头疼:“不是说我在外面吃过饭了吗?” “给你补补营养。你都瘦脱相了。”母亲没听见似的,“你看看你的脸色多差。” 她原本是不想理会的。路过餐桌一看,那牛肉切得薄薄的,潮汐般铺开,拥着一个无菌蛋,顶端再洒上细细的葱花,卖相比学校食堂的好太多了。母亲环胸站在边上,说什么昨天参加社区活动,和经验丰富的邻家阿姨学了一招,如何焯水才能保证牛肉不柴,如何调味才能勾出牛肉的香气……早川背着书包的肩膀僵硬片刻,感觉自己于情于理都没法转身上楼,只好拉开椅子坐下来。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47章 母亲按住她的手:“等你爸。他过三分钟就到。” 她顿时觉得失策。本以为吃了就好,怎么还要等他。好在父亲虽有万般不是,时间却一向把握得很准。三分钟之后,引擎声在家门口响起,卷帘门缓缓上升,他出现在玄关入口。 早川回了头,勉力笑了一下:“爸。” 他惜字如金地点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 海原祭时,父亲说很期待她的表演,于是她满心壮志,仿佛一下舞台就要冲上去与他和解。现在想想,这纯属高看父亲,也高看自己。那日礼堂后台昏暗柔和的暖红色为两人制造了某种错觉,似乎一切都很容易。可回到餐桌上,她们依然是无话可说的父女。父亲天生寡言,所有的技能都点在了冷嘲热讽上,他的关心,如果有的话,也要通过母亲转述和添油加醋,才到达她这里。而她也一样。反正白白的日光灯照着,她是说不出一句“今天工作忙不忙”的客套话的。 更何况,现在她也没什么可跟他说、被他说的。她自己的生活已经如此糟糕,唯一能够控制的只有体重,唯一不算错的只有卡路里。说什么呢? 于是三人坐下,专心对付牛肉饭。早川原本只想吃点牛肉就上楼,然而不知道是母亲的厨艺太高超,还是她太久没吃过米饭,香味直涌进鼻尖,她拿起勺子便克制不住,连着吃了大半碗。反应过来时,嘴里已经在嚼脆萝卜,或许是她愣的样子太好笑,母亲伸手刮了一粒黏在她脸上的米饭:“学傻了?” “早点回来嘛,在学校里呆那么久,一个人多不安全。”母亲起身给她倒了杯水,让她慢慢吃别噎着。 她接过水杯喝了一大口,试图把哽在嗓子眼的米饭咽下去:“下周考试了,书都在学校,带回来太重。” “你最近没吃饭?”父亲突然道。 作者有话要说: 早川的冬天来了。反正早晚要来的。【无良作者式摊手 年初的签诗,终于再一次用上了!“意速无船渡,波深必误身。”本来想的就是这个意思。她最开始误读了诗意,以为是说自己和幸村或者仁王的关系,其实指的是整整一年的经历本身。 我是觉得她会“慢”下来的(但不是现在),接受一些事实,比如说无论多努力都无法拼凑起完整的姐姐,有些事情就是不能随她的计划、如她的心愿……宫崎说做人就像橡皮筋,拉近了会变形,说的是他自己,道理对早川也适用。于是某种程度上宫崎也说对了,他们的确是同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写到计算考试分数的时候,特地去翻了自己中学时代的笔记本,甚至翻到了中学老师的笑话。但那种自己跟自己较劲,明知无用还要安抚和鼓励自己的举动,隔过很多年看,还是会让我觉得疲倦和茫然。一会儿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一会儿只觉得自己是无能的人。不过这些也都过去了。生在早川身上的事情也会过去的。 第90章 [90]理智帮不了她 早川盯着镜子中自己的脸。浴室的灯光轻柔地洒下来,镜子表面被母亲擦得很干净,能映出脸上细小的绒毛,和鼻翼长出的小疙瘩。嘴边三角区的位置,看着没什么,手一碰就痛。刚才母亲说是炎症,让她用碘酒擦擦,不要乱摸。 她说,碘酒快用完了,棉签也没有了。母亲说,我们房间有,明天让你爸从医院给你带点回来。 父亲点点头,没有多话,转身上了楼。 早川回忆着自己刚才在饭桌上的表现,想知道有没有出错,然而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标准答案,只是越想越迷茫。父亲问她最近是不是没吃饭,她拿不准他的意思,只好含含糊糊嗯了一声。他又转向母亲,说这几天晚点吃饭吧,正好医院里也忙。母亲看看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要不,你下了班去接明羽,回来一起吃? 早川闻言,惊心动魄,一口脆萝卜咽不下去,差点把自己呛死。 她再次拿过水杯,不敢问为什么,只说不用,“从医院绕到立海,不少路呢,回来估计都七点半了……” 父亲倒也没有坚持,只说最近你还是回家吃饭,不是快期中考了吗,营养得跟上,平时也早点睡,“别到时候在考场上晕倒。” 他毕竟是这样的人,即使努力克制,刻薄的本能还是会在谈话将近时冒头。早川假装被牛肉饭吸引,低下头把碗底的那点米粒也刮干净,混着酱汁一口咽下,然后将前面的所有对话打包,轻轻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自己点的什么头:是回家吃饭,还是早点睡觉,还是好好考试。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问她最近是不是没吃饭:是看出她瘦了,还是现她脸色不对,又或者只是随便一问。 她突然觉得父亲这样是有点残忍的。擅自冷落她,又擅自与她和解。他阴晴不定,掌握主动权,倒显得她从头到尾的努力,像是陷入暗恋的痴心少女。再细想一番,连这比喻,也是恶心的。他到底是为什么转变呢?是因为她已经崭露头角,能够在千人礼堂表演节目,还是因为她的所有努力,终于让她一点点靠近了姐姐的样子?这种思维游戏,大概类似给猫咪玩的毛线团,看着乱成一团,其实只有一根,本质上是自己和自己较劲,挺无聊的。她也知道。只是没法不去想。 因为她马上就要让他失望了。她想起今天在天台上做的那张数学卷子,选择题压轴对了,填空题第三题却错了,正负相抵,加上压轴大题只做出一半,以及函数题没证明完,分数依然上不了180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48章 往年的考试似乎都没有这么痛苦。刚刚升入高中的时候,和柚木去图书馆,在阅览室里遇到仁王,从此三人一起复习就成为惯例。去年海原祭结束后,同样是秋天,同样是期中考,她连着几天贪恋被窝,周末在群里消息说:“我明天一定要早点起床复习。” 仁王回复道:“说的好像有人把你摁在床上不让你起来一样。有吗?” 她在聊天窗口里疯狂埋汰他,最终还是出于某种隐秘的心意,把原本只借给柚木的生物复习资料印了他一份。他分明已经收到,第二天,当她把复印件交给柚木的时候,却还是在一边打岔:“只给柚木吗?我没有吗?” 她看他眼角弯着,十分得意,大概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只得敷衍道:“下次给你。” 柚木白眼一翻:“干嘛给他?” “干嘛不给,”他一副很有道理的样子,“见者有份。” “见者有份,”柚木慢条斯理地把资料收好,“可你不是人啊。” 早川不自觉笑起来,又觉得自己有点没出息。打开水龙头,躬身掬了一捧水泼在脸上,于是那些热热闹闹的废话和笑语,也就被泼散了。 她走回书桌前,坐下,开始写英语作业。大部分都在上课的时候顺手做完了,只剩下需要翻动卷子前后对照的阅读和必须使用手机的听力。英语是她的强项,唯一没有问题的科目——当然,拿到185分以上也是很难的。 刚才没擦净的水沿着脸颊缓缓往下淌,在下巴尖汇聚成一颗小水珠,滴在卷子上。让早川想起下午四点,一天的课已经结束,她从天台下来,准备去宣传部活动教室开选题会,却被堵在社办大楼西边的活动室门口。为首的女生戴着口罩,叫住她的名字:“早川明羽,是吧?” 她当时正下到最末的台阶,原本打算绕开这群人,却在听到后半句话时停住了:“你和幸村君的事情,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仿佛有一面墙横在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似的,早川转过身来。她盯着女生的脸看了一会儿:“不打算。有什么好解释的?” 女生义正辞严,大有来头的样子:“当初蓄意接近他就算了,恋爱是自由的,也没什么。不过一边和他玩暧昧、借还书、去东京、水族馆牵手,一边和仁王君放学回家,成天待在一起,最后居然闪电恋爱,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恋爱自由”——这话落在耳朵里,倒有几分新鲜感,早川正暗道这位女生称得上守己有度、伐人有序,不像bbs上的风言风语,接了盆脏水就往她身上泼——听见后半句逼问,又皱起了眉: “说来说去就那么几件事,这些和你有关系吗?” 她顿了顿,心中积压已久的怨气,一层叠一层,终于翻了上来:“你不用戴口罩,我认识你,你是幸村后援团团长风间对吧?” 大概是没想到她的语气如此不耐,风间愣了片刻,才摘下口罩。原本态度还是闲适的,像看人打台球,现在被她一激,终于露出了点恼羞成怒的味道:“抬举了。早川明羽居然认得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一分钟够不够?”早川打断她,“我还要去开选题会。我很忙。” 入学的时候她就听说过风间。后援团团长、每天化全妆上课、给幸村送了整整一年便当……洗手间八卦集散地曾经把她俩放在一起比较,“幸村君的女朋友应该更完美一点,风间那样的就很好”。 花言巧语不用费力气,做便当却是需要耐心的。如此看来,风间真的在幸村身上倾注了不少心血,而她做的那些事情,被人一渲染,更像是埋汰了偶像。被风间按着肩膀推到墙上的时候,早川漫无边际地想,难怪她看见我会生气。 风间揪着她的领子:“我最讨厌你这副样子了,又和别人纠缠不清,又喜欢装作无辜,好像全世界就你最清高,就你身在事外。在幸村君和仁王君之间周旋,其实很有成就感吧?被一个甩了,还有下一个,你还不承认吗?” 后援团的几个女生颇为义愤地望着她,风间越说越激动,甚至当场拿出手机,拨通幸村的电话,要她给幸村道歉。扬声器中传来“嘟嘟”几声,电话通了,幸村略显疑惑的声音遥遥响起:“你好,请问——” 早川后背抵着冰凉的瓷砖,觉得这一切实在荒唐,干脆伸出没被压住的手,把电话掐了。 “我要不要和幸村道歉,是我和幸村的事。我要不要和仁王分手,是我和仁王的事。诸位怎么就不明白?”她深吸一口气,“而且这事情差不多得了。我不是‘仁王雅治的女朋友’,我也不是‘幸村精市的绯闻对象’,找我要说法之前,能不能先把我当个人?” 她掰开风间紧攥她领口的手指,把手机塞回她的掌心:“你那么有本事,带着一群人来堵我,怎么不去问幸村,问问他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去东京、和我在水族馆牵手?你怎么不去问仁王,他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你情我愿的事情,由得你们瞎说?大家不都觉得我撒谎,笑我写稿剪裁事实、信源不全吗?那你们倒是去问问另外两个人啊!” “啪”的一声,左侧脸颊传来火烫的痛感。世界像玻璃球,从高处滚落下来,轰然碎裂。早川的后脑勺撞在墙上,耳畔是嗡嗡的轰鸣。像是火车驶入隧道,气压增高,头昏脑胀。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才在逐渐清晰的视野中,看见了风间盛怒的脸。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49章 于是她想都没想,趁着众人出神的当儿,一扭身把风间压到墙上:“你打我?” 她们最终是被巡逻到此的风纪委员拉开的。她一边,后援团众人一边,被押去办公室挨训。当班的风纪委员长前几周还和她一起开过海原祭外联准备会,此番见到她,脸上到底流露出讶异的神色。 校内斗殴,得写检讨。选题会是开不成了,早川给后辈了信息,让他们组织讨论,自己坐在桌前,着手完成这一千字的任务。类似的套话她国中时写过多次,比英语作文模板还熟。二十分钟搞定了,交上去,后援团众人还在奋笔疾书,看见她起身离开,不由小声嘀咕怎么回事。 “你可以抄我的。”她俯下身来,在风间耳边轻声道,“不过记得改下主语,别弄混了。” 眼前的英语卷子渐渐糊成一片,字母线条重新组合,浮起来的是那张检讨书。写得快,固然是一种潇洒轻盈的姿态,有些时候能拿出来炫耀,有些时候却只让她觉得挫败。像是走了许多路,最终回到原地。耗费许多努力,其实不过是在跑步机上前行。 她依然像国中一样坐在风纪委员办公室写检讨书,阐述着自己的“愧疚与懊悔”,以及“未来改进的方向”。只不过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来接她了。 听说有人拍了她挂风间电话的视频,到bbs上,配文“宣传部部长霸气回怼后援团团长:去问另外两位当事人!”也不知道另外两位当事人训练之余,有没有看到这条新闻。 大概明天回到学校,又得面对新的侧目和议论。即使她已经说过,我不是“仁王雅治的女朋友”,也不是“幸村精市的绯闻对象”,请把我当成独立的人。即使她曾真诚地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辗转、煎熬、纠结、痛苦。即使被当作偶像的两位,也未必愿意别人把他们当作偶像。 风间说,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早川心想,我早就这么觉得了。 眼泪混着水珠,一滴一滴落在卷子上。倒也不是有意把自己弄得如此悲惨,只是想起之后要面对的事情,难免觉得很麻烦。期中考试在即,学习状态糟糕,麻烦。走在校园里,会被人拦下来,麻烦。本该把事情挨过去,却和人起了冲突,麻烦。马上就到二十号,和女主角手册碰面的时间,该如何解释这一个月中生的种种,麻烦…… 原本是只差一点的。九月二十号那会儿,她还很开心地和女主角手册说,熬过海原祭,搞定期中考,只要在辩论赛、读书日和艺术节上帮帮忙,就可以收拾材料、准备竞选。届时除了学业,社团和爱情两条线都可以通关。几项个人数据,人际关系、外貌、知名度,也差不多满足要求。 现在知名度大概已经满了,负面知名度也是知名度,只看系统承不承认。其他估计都得从头再来,学业、社团、人际关系、外貌……体重是为数不多可以掌控的东西。而她今天吃了一整碗米饭。 早川突然感觉一股恶心从胃部涌上喉头。她站起身,带倒椅子,冲进了卫生间。 * 她跪在卫生间的瓷砖地板上。没有穿拖鞋,寒意从足尖泛起,整个下半身像是被冻住了似的,怎么也动不了。嚼碎的米饭和牛肉涌出来,流经喉咙,上抵鼻腔。眼泪和血液同样涌上来,脑袋昏昏沉沉的,仿佛膨胀到之前的两倍大。什么都胀大了——洗手台、马桶、拖把,肩并肩地挤在一起。 立海社办大楼的顶楼卫生间里常常能听到这样的呕吐声。女生之间流行各种各样的减肥方式,从少吃多动到戒断碳水,有些人依靠药物,有些人则依靠催吐。她们每次遇到,都会默契地装作没听见,不去寻找声音的来路。偶尔撞见隔间门开,有人从里面走出来,眼角稍微有点红,像是吐过,又像是哭过。又或许二者本身没有区别。 理智告诉她这是不应该的。理智告诉她,催吐会使人产生依赖,时间久了,可能展为暴食与催吐的循环,最终导致暴食症或者神经性厌食症。理智告诉她,一碗米饭算不了什么,她的崩溃是诸多因素叠加的结果,这种行为难免有迁怒之嫌,是弱者的表现。理智还告诉她,现在生的事情再糟,都不会比国二冬天更糟,她只需要保持沉默、冷静,总能等到转机…… 但是理智帮不了她。她所有的理智、计算、犹豫和求全,她自以为是的逻辑思维,不过是绕出了一团打死结的毛线。 仁王问她,你不喜欢别人瞒着你,你不是也有很多事情瞒着别人吗?你能瞒那么久,别人连一天都瞒不得吗? 宫崎问她,今天这件事,或者三年前那件事,你相不相信,很重要吗? 风间问她,在幸村君和仁王君之间周旋,其实很有成就感吧?被一个甩了,还有下一个,你还不承认吗? 食物碎屑冲进鼻腔,早川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到泪眼模糊,冰冷的眼泪沿着面颊淌下,仿佛某种软体动物给人的触感。很难想象那是从自己体内涌出来的东西。连自己都不是自己。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似乎是见里面没有反应,敲门声愈急促。她想回应又不出声音,想起身锁门又挪不动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卫生间的门被推开,母亲的脸从门缝里露出来。 “明羽,你在……你在干什么?” 她想说话,却有东西从喉头涌出来。早川双手撑地,对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弯下腰,觉得自己在母亲面前整个儿矮下去。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50章 “妈妈……”僵硬的膝盖骨喀啦一响,她再也支撑不住,慌乱间碰翻了身后的拖把和垃圾桶。终于,她听见身体里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破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早川和风间打起来那段我还蛮喜欢的,狠话句句都十分在理,带着一点国中时的遗风,困兽犹斗的感觉。后援团团长在第十章出现过,那一章标题叫“趟过激流”,水涨起来,淹没了她。 她在崩溃的时候依然没有失去理智。可是理智帮不了她。写到这里难免有一些心疼的感觉,但是没关系,一切都会往开阔的地方走。顺其自然。破碎也未必不好。 已经九十章了,说好的百章完结,真的有可能吗?明天就是幸村君生日了,这一卷里幸村君也会出场(不是在电话里出场hhh)俺很期待! 第91章 [91]问药 “急性肠胃炎。” 夜间急诊的走廊十分安静,早川坐在诊室外面的长椅上,能听见远处护士翻阅病历单的声音。因此母亲话语中的每个停顿与波澜,落在耳朵里,也就格外清晰。 “我就说嘛。”她暗自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慌乱中找了个好理由,“不用太担心的。” “还说呢。医生讲你平时吃饭不规律,今天晚上吃多了,一下子消化不了。你每天都说自己在学校解决,告诉妈妈,你多久没吃过晚饭了?” 母亲翻着化验单,看一张,递给父亲一张,父亲看一张,递给她一张。她们三人坐成一排,像工业流水线似的,早川闷头听着,不吭声。 一小时前她在卫生间里被母亲现,母亲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大概是肠胃炎,吃颗药就好了。母亲从抽屉里翻出药,带着满脸狐疑递给她,手伸到一半又突然缩回去,转身下了楼。早川扶着洗手台漱口,泪眼朦胧的,镜子里的人憔悴得自己都不认识。还没弄清她想干什么,门又开了,母亲手里拿着她的外套,说带她去医院看看。 父亲开车。去他上班的医院,找他熟悉的大夫。一套检查做下来,确认是急性肠胃炎,让她先去输液。听说她最近深夜常常腹痛,又开了单子,说过几天身体好了回来做胃镜和彩超,检查是否有胃病和胆囊炎。 一瓶电解质,一瓶葡萄糖,还有一瓶她看不懂的抗菌型药物。生理盐水顺着透明皮管缓缓注入体内,她动了动因为输液而冰冷僵硬的左手,试图让自己暖和一点。坐在边上的父亲看她一眼,突然站起来,走了。五分钟后回到输液室,往她手底下塞了一个贴着暖宝宝的药品包装盒。 他言简意赅:“护士站借的。” 过会儿又说:“还借了条毛毯。你睡觉吧。” 早川不知道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于是干脆听命,合眼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三瓶盐水都已挂完,护士正在给她拔针。父亲让她多按一下。她说,我已经按了很久了。父亲问,你知道还是我知道? 她看着他,本能是要反驳,最终却还是按住了手背,让他把毛毯还了。 贴着暖宝宝的药品包装盒尚有余温,被她攥在手里,一路带上车。母亲和她同坐后排,肩膀挨着肩膀,分享着不开窗的车厢内凝固的空气。刚刚在走廊上,母亲应该是生气了,早川听得出来。可她却没有作,输液的时间如此漫长,她有足够的时间和理由数落自己,可是她没有。 夜里路上没什么车,到家的时间由二十五分钟缩短至一刻钟。汽车入库,父亲先下去了,留她俩坐在车上,谁也没有动。早川想说话,却在开口的瞬间,被母亲抱住了。隔着一层窗玻璃,远处的路灯如同太阳的光球灼烧着她的虹膜,她的身体猛地一僵,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软和下来,顺势闭上了眼睛。 母亲说,下周期中考试吧?考试之前都不要上学了,回家散散心。 母亲还说,妈妈都明白的。 明白什么?早川不敢问。却好像是终于等来一个答案那样,轻轻点了点头。 * 她连着请了一周假。母亲问她想去哪,她想了半天,说去四国吧。母亲一边订票,一边随口问为什么。她沉默了片刻,答道:“听说姐姐也去过。” 母亲一愣,编辑到半途的乘客信息就这么了出去,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说电话号码打错了,急忙要退票。早川背过身去整理行李,三条衣服整齐叠好,放进箱子,这才听见母亲说:“当时你姐姐十二岁,你八岁。别人送的酒店券,就两张,你爸太忙,你又太小,所以我就带她去了。你别……” “我不是嫉妒。”她又叠了一条衣服,“我只是听说,姐姐很喜欢那里。所以想去看看。” 她们乘飞机抵达神户,住了两夜后,再从明石跨海大桥进入四国。和八年前一样,跟随阪急电车公司组织的“八十八所遍路游”,把前十二所寺庙走一遍。临时成团的客车坐满了人,男女老少,因为互不相识,彼此间话并不多。整个旅行比她想象得更有宗教意味,客车停在寺庙前,游客鱼贯而入,在先达的带领下齐声念诵《心经》。本尊堂前一次,大师堂前一次,每所寺庙都是如此。 母亲说,你知道这些经文什么意思吗?早川摇摇头。 母亲又说,你姐姐当时好像真挺感兴趣的,还问我什么叫“五蕴皆空”。 早川问,你怎么答的? 母亲说,我也不知道。我说“空”,就是“没有”呗。你姐姐却说,“空”不是“没有”。明明才十二岁,不知道成天想些什么。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51章 “当时你姐姐还跑过去问领队的先达,说这些寺庙,一千二百年之前就在这里了吗?先达说是的。你姐姐说,大家念得那么虔诚,好像空海大师就住在寺庙里一样,为什么呢?” “然后先达说什么?” “先达说,没错,引导众生开悟的圣人空海一直活着,他的灵氛就浸润在寺庙里,你呼吸的时候,他也在呼吸。你做每一件事的时候,神明都注视着你。” “你姐姐起初还说先达骗人。离开四国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突然就同意这种说法了。我问她怎么转了这么大一个弯,她说,如果想着天上有一双眼睛看着自己,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觉得很安心。为了这种安心,人们应该愿意欺骗自己。” 客车的窗帘拉拢了,只透出细细一道阳光,照着母亲的脸。能看见灰尘在那道光柱中飞舞着,旋转,上升。早川盯着那道光,想起自己在灵山寺第一遍念诵《心经》时见到的场景。清晨的庙宇,古木参天,太阳雾沌沌的,像草里生出的烟。雾越往上便越稀薄,终于在树冠处消散,那里的阳光,也变得清晰起来,仿佛天空中的一声鸽哨。 早川说,这个思想境界也太高了吧?我比不上,我那时候还在家里看动画片呢。 母亲错愕了一会儿,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干嘛这么想,”她说,“又不是做宗教研究,明羽有明羽的好嘛。” 客车在不太平坦的山路上缓慢行驶,一路上她们不断地聊起姐姐。上幼儿园第一天,姐姐是全班最早到教室的,不是因为乖巧好学,而是因为母亲要照顾妹妹,父亲上早班,顺便带她出去,一去去早了,只好在教室门口坐着等。老师拿着钥匙过来开门,问她是谁家的孩子,不问还好,一问她便开始哭。哭了一整天,说妈妈有了妹妹就不要我了,怎么都收不住。 上幼儿园第二天,姐姐回家,拿剪刀把自己头剪了。母亲赶到卫生间时,她一头及肩的长,已经剪得像狗啃,歪歪扭扭,堪比樱桃小丸子的刘海。问她为什么,她嘴犟不说,甚至连晚饭也不吃。第二天到了理店才松口,说妈妈太忙,早上没人给她梳头,她自己又不会扎辫子,乱蓬蓬地来到学校,被同班男生拽了一把,两个人从座位上打到地板上,老师扯了好久才扯开。于是干脆剪了,夏天还凉快。 上幼儿园大半年,学校里开始流行扮演公主的游戏。姐姐从书店买了十五本少女杂志,终于拆出了限定款的公主皇冠。物以稀为贵,带着去学校,瞬间成为公认的女王。仅仅这样还不够,还要拉帮结派排座次,你是大公主,你是二公主,你是三公主……势力范围扩展到男生,你是大王子,你是二王子,你是三王子……很巧的是,另一个扮演国王的男生,升上国小后,成了她选班长的竞争对手。母亲问她有什么感想,她说这是宫廷政变,不能手软。 “她们老师说,没见过明理这么倔的孩子。好像憋着一股劲,完全不让人,做什么都要最好,就算吃亏也要第一个吃。”母亲叹了口气,“长大之后,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小时候总是很担心,感觉家里有了妹妹,自己如果不强势一点、优秀一点,就没有用处了。” “‘没有用处’——她真是这么说的。我很惊讶,又问她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她说,幼儿园的某年冬天,我给她买了条特别难看的过年衣服。墨绿色,聊起摸起来有点塑料感,灯下会反光,穿着像鳄鱼。她瞧不上,但又不好意思说。一方面觉得妈妈不喜欢我了,一方面又觉得衣服已经买回来,我做姐姐的,不能任性。结果那条羽绒服,穿了两个冬天。” “你姐姐想法真多。”迎着她讶异的目光,母亲下了结论,“你也多。不过她小时候比你更多。” 一锤定音。早川哑然。她的清晰记忆要到五岁,那时姐姐国小已读了一半,每天放学回家,首先进房间把作业写完。听写、背诵,作业本上写着“家长监督完成”,姐姐从来不用母亲帮忙,自己一糊弄就搞定了,还会模仿家长签字,龙飞凤舞,笔风颇似父亲的医生草书。平时虽也带着她玩,闹作一团,从沙上打到家门口,但终归是“带着”,闯了祸、出了乱子,都要挨批评、担责任,偶尔拉下脸来,也是大孩子的模样。再后来,便真的是大孩子了。 现在乍听见姐姐那时幼稚的想法,心中竟像被针刺了似的,泛起愧疚的感觉。然而为何愧疚,早川说不出。做妹妹的,出生前总也不知道自己要做妹妹。总不能为了这无法决定的长幼次序道歉。倘若真要找原因,或许在于,她总以为在这个家里,姐姐的分量天生比她重,天生就比她“有用”些。于是姐姐的宽宥、体贴、默然不响,落在她眼里,都成了居高临下的傲慢。她心里难平的沟沟坎坎,姐姐不懂,是错;懂了,太通透,也是错。横竖都错。 却从未想过原来这种分量,这种“有用”,都并非与生俱来,而是习得的才能。关键时刻拿来自保,要派用场的。 她终于开始相信宫崎的说法。为什么姐姐能懂他,为什么姐姐会记得极乐寺本尊堂前年轻姑娘合掌诵经的一幕,为什么姐姐会问荒木老师,敢不敢和我在一起。姑且不论是玩笑还是真心,这的确是姐姐会说出来的话——那个她从未谋面的姐姐。 母亲看着窗外,不知心里走过了些什么,又道:“妈妈看你是心累,看你姐姐是心疼。”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52章 平心而论,这说法倒也没错。早川的目光放空,任凭窗外景物流水一般向后退去。太阳大好,金红金红地掠过成片水稻田,一点一点上树梢,一跃到了中天。她也没过脑子,问:“所以妈妈更喜欢姐姐吗?” “你们不一样。”母亲柔声道,“但是妈妈的喜欢,是一样的。” * 假期的最后一天,她们去吃了著名的神户牛肉。 餐厅是提前五天订的,环境是古雅而带点关西风味的,人声是低沉的,价格也是昂贵的。可惜她们都没吃出这昂贵的牛肉好在哪里,早川说,还不如去隔壁吃海鲜呢,便宜又管饱。母亲说,那做人不就是这样,总想试试看大家都说好的,试过了,也就不惦记了。 早川说,可我惦记隔壁的海鲜啊! 母亲看着她,脸上带着一点笑,大概是笑她贪心。她被看得不好意思,也更着笑起来。笑着笑着,忽然察觉话里的玄奥,终于停下来,不笑了。两人一时无话,看着月光下的神户海。她们这些天说了太多,沉沉的过去如同沉沉的重负,聊起一些,就卸下一些。早川有些恍惚,觉得有些事情,要是能早点说开就好了,其实姐姐的死也好,她的心思也好,都没什么不能谈的;转念一想,又意识到,若不是逼到死胡同,前面没有路,这些事情,可能永远都不会谈。 星星也出来了。一天的星星,闪闪烁烁,海面倒映着灯火,闪闪烁烁。分不清天是水的倒影,还是水是天的倒影。她心头一松,眼眶也跟着热起来,正想告诉母亲,自己这些年的所有努力,不过是为了得到一句肯定,一句姐姐也曾希望得到的肯定。却听母亲说,要是你爸也在就好了。 “他其实是想来的,毕竟没来过,可惜请不出假。”母亲摇摇头,“你爸这个人,别扭。我第一遍问他,要不要一起来,他说有什么好来的。我第二遍问他,他说你们要是想我来我就来,你们不想,我有什么来头。我第三遍问他,他说看时间安排。结果临时排了两台手术,没时间,来不了。” 早川轻嗤道:“要是我,我就只问一遍。他还当自己是大爷呢,得三番五次去请。” “世界上就有这种人嘛,有什么办法。”母亲倒是看得很开,“他在你们面前尤其这样,喜欢摆长辈架子。在我面前,倒也还好。话挺多的。” 她噎了一下:“我爸话多?” “看不出来吧?”母亲的眼波流转,有点像小女孩,“医院里的事情,正经的、八卦的,全都要和我说。看着挺闷的,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 早川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说:“他评价医院里的事情的时候,肯定很刻薄。” 母亲给她指点迷津:“对付你爸,要向打太极一样,以柔克刚,不能硬碰硬。他看着像生气,其实没生气,这时候你要是真生气,那不就着了他的道吗?” 太复杂了。早川心想,这种别扭刻薄的中年男人,只有仁王雅治应付得来。 于是上个冬天他在饭桌上替她解围的场面,又像是春芽破土似的,从她心底冒出来。那时候的酸涩与温暖,想起来都有些遥远,遥远到她忍不住开始思念他。 什么时候可以和好呢?她有些没出息地想。 但又怎么和好呢?一时间也给不出个答案来。 母亲见她神思恍惚,以为她又开始暗地里和父亲较劲,大概是为了开导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突然道:“你姐姐出事之后,我几个月没有好好吃饭。吃一点就想吐。后来你爸陪我去医院检查,说是得了焦虑症。” 熟悉的词语从耳畔滑过,撞出重重的声浪。早川心中摇摆的仁王的影子刹那消散,她猛地转过头去,看向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这里了,这是故事尚未成形之前,就已经想好的片段【类似的片段,还有强吻仁王的那一场……(笑)】。如果要选择一个地方重建生活,我希望是在这里,是在母亲面前。因为明羽身上生的一切,最开始就和家庭有关。解铃还须系铃人嘛。 下一章,母亲的故事~ 第92章 [92]千里 早川记得,文理分科后的第一个学期,她两场大型考试都考得不错,暑假闲着在家,做什么都底气十足。父亲看她不爽,她看父亲也不爽,相看两厌的人,总得互相挑刺。 双方皆是有备而来。父亲批评她作息不规律、成天不运动,她偶尔说一句腰痛,他便搬出成套的道理,总结下来主要是两句废话:“锻炼少了,多跑跑步。” 她看母亲搞卫生,扫地扫到父亲脚底,父亲把脚抬起来一点;三人一起吃饭,父亲说菜咸了,母亲搁下筷子,起身给他倒水。看得多了,便也生出不忿,饭后追到厨房问母亲:“你为什么不让他自己弄啊!他没有手还是没有脚?”声音大得出奇,有意让父亲听见。母亲倒没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地说,你爸昨天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六点一直在开刀,四台手术,也挺累的。 她于是更加不忿:那你每天忙里忙外的,你不累吗? “我累。”母亲一掀眼皮,“也没见你来帮我啊。” 在早川的印象中,母亲从来都是母亲:温和的、中立的,她和父亲在饭桌上针锋相对,母亲端坐一边,认真吃饭,偶尔拉偏架,防止两人真吵起来。烹制三餐、打理家务、走访邻里,他们从旧居搬到新居,她从国中升入高中,变动不居的生活里,很少变化的是母亲。她向来如此,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理解,什么都宽宥。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53章 那是母亲难得表露出讥诮的时刻。不经意的视线悠悠扫过来,像抖落肩头浮尘那般,把早川往后推了推,直推出厨房门外。她几乎是慌忙逃窜,上了楼梯,站在房间门口,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句简单的反问里,大概是包含着一些怨气的。 夜色温柔,海浪拍打沙滩,把记忆深处的画面送回眼前。早川沉默片刻,迟疑地重复道:“焦虑症?” 母亲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明羽知道吧?我以前也是家中长女。” * 在和野千里的印象中,大学三年级的夏天生了三件事:“拯救生命”摇滚乐演唱会在伦敦和费城同时举行,旨在为埃塞俄比亚饥荒筹资,现场画面通过电视转播出现在食堂二楼,她周围的同学异常亢奋,全体起立,随音乐合唱《we are the world》;日本航空123号班机在群马县附近的高天原山坠毁,524人中仅4人幸存,死者包括她大学时代最亲密的朋友,秋季开学前夕,死者母亲来学校处理遗物,研究室里一片死寂,她站在门口,不敢推门进去;“男女雇佣机会平等法”开始实施,试图逐步消除职场中的性别歧视,消息登上报纸,社团前辈搬来啤酒庆祝,与此同时,大部分公司开始试验性地录用四年制大学毕业的女生为管理职位候选人。 “女性管理职位候选人是很少的。当时只有女职员。一般叫做ol,也就是‘office lady’,还有个称呼是bg,‘business girl’,后来用得少了,因为容易被理解为‘女人的生意’,有情`色意味。无论是bg,还是ol,在公司里都只是男职员的辅助,每天的工作主要是端茶倒水、复印装订,不管年龄多大,都被当作‘女孩子’看待。不要小看复印装订,往前推十年,大部分企业,还没有配备现在的复印机。” 当她作为四年制大学毕业的女性管理职位候选人进入知名药企时,刚出台的机会平等法,显然来不及改善这种局面。她和男职员一样努力工作,早出晚归;也和传统的女职员一样值班端茶,轮流扫地。泡沫经济的年代,抬眼望去,四处皆是繁荣的。前进、前进、上升、上升,身处高速运转的药企中,她们压力颇大,既要做出与男职员同等的业绩,又必须保持和女职员一样的细腻体贴。 “和下属说话的时候,稍微严厉一点,就被认为‘不像个女人’;要是真的‘像个女人’,又没人会把你当回事。办公室里除了男人,还有低薪进来的女职员。不和她们轮班值日,总觉得很抱歉;加入轮班呢,又做了工资之外的事情。再加上拿着男职员的工资,办公室目光都盯在你身上,稍微犯点错,茶水间里都在说,闹到上司还要找你谈话。谈话的逻辑也很有趣,一方面是叫你好好努力,一方面又叫你不要在乎别人的眼光。” “怎么可能不在乎呢?上面给我们下达销售指标,在这个基础上,我们提交预计完成的目标。每个月的最后几天,大家都在拼命赶业绩。男同事回到家,妻子都准备好了晚饭和点心,更何况很多人根本不会回家吃饭。我自己在外面租房住,回了家也就是吃泡面。心里总是担心,会不会不够努力啦,会不会让人看轻啦,会不会成为‘女人就是不行’的先例啦……” 她是家中长女,取了中性化的名字,从小当成男孩养的。学生时代从来都是班上第一名,以极高的成绩考入公立大学的商科,毕业之后又顺利进了知名企业,可以称得上顺风顺水。相比之下,小她三岁的弟弟倒是颇为平庸。于是姐弟两人,一个来了横滨打拼事业,一个则留在青森老家照顾父母。逢年过节回家探亲,邻居见到她,都当作传奇看,让自家小孩“好好向姐姐学习”。懵懂稚嫩的目光投过来,深夜回家泡面的辛苦,也就像是被洗掉了一样,通通不作数。 在药企工作六年后,她终于成为销售部门的副科长,也就是她们这些“管理职位候选人”所候选的“管理职位”——此时,和她同期进入公司的女性管理职位候选人,八名之中,三名辞职,两名外调,一名被安排到行政部门,只有她顺利升迁。就算是这个速度,也比同期的男职员更慢。 也正是在升迁的前一年,她遇见了早川永毅。 “公司酒会,请了医药行业的专家,你爸的导师就在其中,所以他也跟着来了。才从研修医转正不久,整个人看上去很拘谨。刚一见面,就把饮料洒在了我领子上。” 复杂的政策与工作中露出一小块空白,早川终于抓住机会打岔。“好土。他应该不是故意的,”然后意味深长地一顿,“凭我爸的脑子,估计想不出这么少女漫画的搭讪方式。” 母亲看着她,耸耸肩,大概也觉得好笑:“那我就不知道了。” 永毅所在的医院恰好属于她的业务范围,加上那段时间她父亲检查出肺部肿瘤,被她接到神奈川,正好就在那所医院做手术。她去探望过几次,一来二去,两人熟悉起来。“爱情这种东西,起先真是没有的。你爸本身不算帅哥,就算是帅哥,成天呆在科室里,也给糟蹋了。主要是有共同语言。” 医学界等级森严,青年医生的晋升,要经历无薪助手、有薪助手、讲师、主任、副教授至教授等数十年的磨砺,而一个科室的权力全部集中在唯一的教授手中。上至自己的继任者是谁,下至研修医的招募,教授都有极大决定权。平庸之人永无出头之日;木秀于林则风必摧之。永毅在其中感到的压力和压抑,并不亚于身处药企晋升漩涡的她。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54章 他们都并非神奈人本地人,无牵无挂,萍水相逢,多有因缘际会的感受。“后来你爸和我告白,那个方式倒真是很传统,写了一封信,上面手抄一段东山魁夷的话,‘如果樱花常开,我们的生命常在,那么两厢邂逅就不会动人情怀了’。然后他问我,千里小姐,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那一句“我们”及其动人。就像是同居之后,加班回家,下了电车,沿着小巷步行几百米,抬头忽然看见窗口里透出来的温暖的灯光。隔了一层花布窗帘,影影绰绰。她还年轻,尚且不晓得,仅为了这一点灯光,她是会将一生的自由付出的。 永毅人如其名,有恒心,有定力,却不懂得刚柔相济。他在大家族里出身,又是次子,夹在兄弟之间,从未得到过充分关注。因此,也就不会表达。短暂的温存甜蜜之后,是无数次争吵、冷战,起起伏伏。她有时候常常想,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说出那样不近人情的话,然而急火攻心之后,他又懂得要低头认错,再加上那些争吵多出于日常小事,从未上升到出轨变心等原则性问题,于是,她们也就没有真正分手。 尽管过程多有波折,交往几年后,他们终于结婚了。应当说这是一个慎重考虑后的决定——那时身边的朋友流行闪婚,一拍即合的人很多,像他们这样的反倒少了。婚礼是在神奈川办的,各路亲故都来了。草坪从海滩起步,一路跨过拱门、砖径和热闹的花园,最后跑到教堂跟前,借势一跃,变成绿油油的爬山虎,沿着墙往上。几十步高的台阶两侧站满了人,急着要讨一个彩头,她和永毅两个,婚纱是婚纱,西装是西装,胳膊下的篮子里塞满糖果,抓起一把就往他们怀里塞。 结婚一年半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小小的眉眼,小小的嘴巴,小小的拳头攥紧了。听长辈说,满月时把睫毛剪掉一点,以后反而会更加浓密纤长。她拿出剪刀,又担心民间方子不靠谱,心里转过几个弯,反而犹豫了。最终只挑了左边,剪掉一半,日日夜夜担心着,几个月后一看,原来剪与不剪,长度都是一样的。 “十四周产假休完,再回公司,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似的。我们部门做销售,平时自由来去,关键问题依然要和领导商量。我在办公室里待了三天,茶水间里遇见同事,都是只和我谈孩子,不和我谈工作。我起先高兴,后来也奇怪,你又不是我家里人,谈那么多孩子做什么?后来才现,他们基本都绕开我,跑去和我们部门的科长汇报工作情况了。” 公司管理层开会,晋升名单上没有她。合作多年的客户突然转向其他公司,虽然大家明面没有点破,她也猜出责任大半得由她担,因为这些勤勉工作的人里,唯独她休过产假。从卫生间路过,听见新招进来的女性管理职位候选人聊工作,说起她这位前辈,先是一声长叹。一个道:“和野科长——”另一个道:“现在是早川科长。”那一个改口:“早川科长没问题吧?大家都说一孕傻三年,我听同事说,她最近总出错,晚上走得也早。”另一个沉默半晌,道:“人家家里忙,没办法的事吧?” 小姑娘年纪轻轻,倒是很体贴人。没办法的事说起来可多了:公司离家太远,孩子又要喂母乳,只好躲进卫生间,用吸奶器把母乳取出来,再冻进办公室下的小冰箱里。就算理直气壮,撞见同事,终归是尴尬。哺乳期□□胀痛,卫生间又颇狭小,抬头即是天花板,逼仄不已,总觉得自己像动物。晚上回到家,从保姆手中接过孩子,轮流到桌边,草草吃过晚饭,保姆是青森同乡,弟弟介绍来的,略知些根底,却也不大放心,千叮咛万嘱咐,还要担心管得太多,让对方不高兴。永毅工作更忙,不到九点是不会下班的,等他披星戴月地推门进来,孩子已经睡着。刚出生的小孩,一天到头都在睡,却好像也有时间概念,每到凌晨,便要哭闹,六亲不认,只认她。左右哄不好,只能抱起来,在怀里轻轻地摇,一哄就是一小时,许多次就这么坐着,坐着,便睡着了。睁开眼睛,天已大亮,隔着纱帘透出隐隐的光。半边胳膊也麻了,早上去公司,竟然握不住笔杆。 “明理长到一岁半,我从来没有一顿饭是自己安静吃完的,花言巧语都使尽了,得哄,得骗,有时候还得趁她看动画片入神,冷不丁喂一口进去。小祖宗还给我吐出半口来。” 最麻烦的自然是生病,但也只有生病时,永毅能帮上一点忙。大学医院的儿科,没有一天是空闲的,流感高季节,在输液室里找个位置都难。于是做父亲的,从楼上骨外科下来,挤开重重的人,把孩子抱进自己办公室。偶尔被同事撞见,人们便说,早川医生陪女儿看病啊,真是好爸爸。她仰起脸,眼睛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而干涩,鼻子倒是一下酸了,心里想着,什么好爸爸。 目光在半路,撞上永毅的,短兵相接,谁也不知道谁在想什么。倒是他有点抱歉似的,兀自别开头去了。 * 也不知怎么过来的,只是熬。熬大了孩子,熬走了科长,熬进来又一批新人,她却像是生了根,在副科长的位置上不动了。再往后,家里忽传噩耗,她的父亲过世了。老人家性情豪爽,抽了一辈子烟,几年前检查出肺部肿瘤,开刀后好过一阵,又抽起来,劝也劝不住,最后肿瘤复,转成肺癌,现时已经晚期。治疗无望,便也不来神奈川了,家里有弟弟照顾着,她到最后几天才回去。心电图拉平的时候,好像有大石头滚落下来,又好像那滚落的,其实是她的心。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55章 夜里守灵,弟弟劝她去休息,殡仪馆的小房间十分安静,孩子躺在怀里,小嘴微微张着。她左手拿着手机,接甲方紧急电话,右手抱着座机,给公司打电话咨询甲方问题,腿还晃着孩子,身体没有任何感觉,脑子里纷乱的念头盘旋半天,终于尘埃落定,想的是,从此我便没有父亲了。 办完丧事,母亲从青森老家来到神奈川,帮她带孩子。明理已经两岁半,马上能上托儿所,稍懂了点事,眼见着压力减轻,一切似乎都向亮光里走。然而冬天一到,却又总说自己不舒服,去医院检查,才现是病毒性心肌炎,容易引心衰。医生一番话说得简短而吓人,她呆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永毅匆匆赶到,问她怎么回事,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眼泪便下来了。可怜那孩子,懵懵懂懂的,还知道伸手给她擦泪。 那一年,亚洲金融危机影响持续,周围许多企业倒闭,她的公司也开始裁员。她去行政部门取材料,眼见着办公桌后面换了面孔,一问,才知道和自己同期进公司的女同事已经离职。许多外派员工都被召回,像是多余的碎纸,从公司的版图上被一一剪下。等剪刀对准销售部的时候,她已十分淡然。然而裁掉的却是他们的部长,四十五岁的男人,高薪,高资历,妻子是全职太太,带着两个孩子。回家告诉永毅,永毅说,幸好医院不兴这套,又说,他们科室的教授退休,他的师兄接替位置,齿轮环环相扣,连带着他也连跳两级,直接成了主任。 然而明理的病却也总不见好,每周都挂盐水,检查结果依然如故。她去托儿所接孩子,看她爬上爬下,和新认识的朋友追追打打,一颗心先是浮在半空,想起医生的语气,便直往下坠去。春天将近尾声,她现自己又怀孕了。 她问永毅,这孩子要吗?永毅不说话,分明是问她。黄金周带明理回青森老家,弟弟工作的农业园里,苹果正值花期,一树的白花,中间夹着将开未开的淡粉色花苞。明理说,好像照相馆里的婚纱。又说,还像一片片的羽毛。最后说,她想去园子里玩。 弟弟开了门,让明理进去。明理踏出一步,又被她拽回来,掀开衣服,往背上垫了块吸汗巾,这才放行。回过头来对弟弟解释,说女儿身体不好,出了汗,受了风,极易感冒。弟弟随口道,那暑假回老家住呗,跟我干几天活,野地里跑跑步,肯定给你养好了。 弟弟成家早,儿子已经六岁,明年就上国小。这个年纪爱出风头,明理一来,便以大哥自居,做什么都要照顾小妹妹。晚上他们开了坛自酿的米酒,明理吵着要喝,居然被他劝下,说这酒第一口喝下去没什么,后劲大得很,小心喝晕了,晚上被山里的精怪骗走。“骗走了会怎么样?”“那就给妖怪做老婆了!”“万一是个女妖怪呢?”“那……女妖怪肯定不来骗你啊!要骗也是骗我!” 说话没轻没重,倒也是有趣的。离开的时候,兄妹两个都哭花了脸,明理躲在弟弟背后,怎么也不愿跟她走。她没办法,只好指天誓,说暑假一定再带你回来。那外甥也添乱,嚷着口说无凭,叫她签字画押。几个大人被两个小孩弄得颇为尴尬,她咬着牙,说我把你扔在这里,倒也好了。回程的车上,明理闹累了,睡得沉沉的,她给盖上小被子,轻声对永毅说,再要一个孩子吧,两个人,也有伴。万一父母有什么事,总能互相照应。 说这句话时,车窗上虚虚实实映出的,仿佛不是外头的路灯,而是故去的父亲。 于是次年初春,明理四岁那年,她们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儿。她和永毅很高兴,翻遍了字典,最终叫她早川明羽。原因其实简单,和字典没什么关系。为的是那时在青森老家见到的一树苹果花,微风过处,偶尔飘落,羽毛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早川妈妈,和野千里的故事。我很喜欢她的名字。 早川所经历的一切,从源头看,是个家庭故事。妹妹,姐姐,父亲,这三个是被渲染的,隐没在背景里的是永远温和宽厚的母亲。其实母亲也有自己的经历。只是她从来没有去问过。至亲至疏,因为在身边,所以不会问。 总觉得这一章应该在三月八日妇女节的时候出来,可惜晚了几天。部分材料,比如《平等法》和对女性管理培训候选人的介绍,来自上野千鹤子的《厌女》。但归根结底,说的是我身边的故事,普通母亲的故事。 说来很巧,最近在做学年论文,选的题目也是女性主义。理论和现实总得分开看,读理论时畅快淋漓,批判这个批判那个,说到底是轻盈的东西;现实却加入了情感的维度,加入了更多的不得已,比理论沉重太多了。在轻盈与沉重之间,我辗转腾挪,希望可以写出切肤的体验吧。和野千里未必不知道家庭分工的不平等,未必没有感觉到母职的焦虑,也未必不清楚二次生育会带来什么。但这些东西也不是一句话能说清的。爱是本能,爱也是负累。“她还年轻,尚且不晓得,仅为了这一点灯光,她是会将一生的自由付出的。”灯下的一点黑,是爱,也是爱的牢笼。 下周有个ddl,所以停更一次。下次的更新在下周五~ 第93章 [93]惊梦 不知哪来的老话,第一个孩子照书养,第二个孩子照猪养。转眼间,明羽长到四岁,正是读书的年纪,便进了明理读过的幼儿园。此时,明理已经八岁,读国小二年级,学拉小提琴,音效类似锯木头。于是姐姐一步一个脚印,妹妹踩着姐姐的脚印,亦步亦趋趟过去。她这个做母亲的,重来一遍,苦则苦矣,却也得心应手许多。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56章 这些年生了几件事:生明羽前,为了安心照顾孩子,也为了明理的身体,她向公司提交了辞职报告,离职后没几周,第二轮裁员接踵而至,两个销售部合二为一,美其名曰,优化。同事安慰说,你若留下,也是凶多吉少。因她已经抽身,话便敞亮许多,一个弯子都懒得绕。永毅那边也有变动,远远看一眼,是稳中有进,从主任升到副教授,凑近了,才现平稳的水面底下,处处是暗礁,稍有不慎就要翻船。 大学时代的朋友登门拜访,与她聊起各自的生活轨迹。她说,没想到最后,女性还是要回归家庭。早知如此,何必大费周章,去做管理职位候选人。这是气话。朋友当年进了东电公司,直接被分配到计划部调查科做后勤工作,自然知道她的苦衷。于是移开目光,打量她们窗明几净的家,又俯下身去抱起摇篮中的小女儿,说,也挺好的。 另一件没想到的事情是明理的病。那时她弟弟夸下海口,说跟他干几天活,在野地里跑跑,体质就好了。吹牛而已,她本来也不抱希望,只是放任明理去玩。暑假过完,小姑娘皮肤晒得黑黑的,眨着一双大眼睛看向她,颇似山里跑出来的小兽。带去医院做常规检查,各类指数都正常,倒是让她吃了一惊。不敢确认,又带去东京,辗转找到心血管方面的知名专家,对方说,应该只是小儿良性室性早搏,不是病毒性心肌炎,也不会导致心衰。长大了,体质好了,自然会痊愈。 于是高高吊起的心,终于落回原位,于是才想起要骂先前误诊的医生。明理茫然不觉,还抬头问她在说谁。来年夏天,依旧按照约定,送明理回青森老家,任她漫山遍野地乱跑。跑着跑着,身后突然出现一个小跟屁虫,走两步,摔一跤。扶起来三秒钟,又摔了,还染上哭腔。于是只好蹲下身去,把人抱起来,哄着去看表哥下水捉鱼。 午后两点的太阳将山泉晒得温热。水流破开石浪,日夜冲刷,将大石块分为鹅卵石,滩底一片细沙,迎着阳光温柔地闪烁。水声溅溅,不知不觉,两人都长大了。 * 立海大附属初中招生考试,明理拿了第一名。红榜张出,亲朋好友和认识的家长都来道贺,见了藏在她身后的明羽,总要问一句,姐姐第一名,妹妹是不是也要第一名呀? 坊间总有这样的说法:姐姐东大,妹妹早大,或者姐姐东大,妹妹庆应,仿佛考学校是菜市场里买白菜,任君挑选一般。每到这时,做母亲的都得摆出笑脸,谦虚几句,再引开话题。其实呢,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清楚不过。这个大的,是生性要强,事事争先,无需担心,反而还能寄托希望的;这个小的,则玩心更重,却也不敢胡来,既要推一把,又不能给太多压力。也好,她和永毅说,大的远走高飞,小的就留在身边——当然,还是要看她们自己。 现在回头一想,姐姐妹妹之间,态度差别太大,或许也是不行的。只是那时候不明白,还以为对症下药,是聪明家长的做法。没想到时间久了,小孩子心中也会生出芥蒂。这芥蒂或许也不全因她,也因永毅,也因周围人。水滴石穿,类似不可抗拒的自然强力。等她现时,埋下去的种子已经开花结果,瓜熟蒂落了。 那隐隐的不对劲最先露头,大概是明羽升学的时候。铁了心不进立海,要自由展,去名不见经传的公立国中施展拳脚。招生简介拿到面前,她看见升学率,又看见师资,再看见基础设施,样样不如立海,只觉得两眼一黑。以前总担心做妹妹的没想法,不料有了想法,却完全由不得她。 明羽住校,一周只回来两天,平时在学校里,除非闯了祸,轻易不和她们联系。到后来,就算闯了祸,也是绕开她们,让姐姐来领人。 姐姐这时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出门能当半个大人用。却也是越长大,越捉摸不透。小时候的那点张扬倔强,随时间一点点剥净,渐渐地脸上看不出表情,话语里分不清喜怒,仿佛经受了磨砺与修炼,化作流水中鹅卵石的质地。永毅也说,这举手投足,风度做派,好过她们科室新招的研修生。做父母的,欣悦之余,不知为何,也有一点点不安,像是什么东西悬在那里。 她也曾想过,让她别把自己逼太紧,要懂得放松。然而话到嘴边,又每每咽下,抑或只是拐弯抹角地提醒,转头又给熬夜的她端来夜宵。一来明理自己表现如常,做什么都兴兴头,有条有理,仿佛精力无限;二来老师口中的锦绣前程,并不是没有吸引力,尤其永毅,想起女儿可能录取东大理三,分数最高的医学院,大概做梦都会笑醒。 日子从来不等人,兀自去了。高中三年纪的秋天,明理把长剪短了,末梢微微烫卷,过了晚上九点才回家,一进门便问她好不好看,像不像都市丽人。脱鞋子、摘书包、脱外套,她在边上接着,一双手都不够用。客厅的灯泡坏了一只,明理听说了便要帮忙换,梯子搭起来,攀着站上去,三两下就把坏的那个旋下来,指挥她递东西、开灯,室内骤然亮堂,抬起头呢,明理神采飞扬地看着她。一瞬间她竟有些不可思议,这孩子怎么长这么大了。 直到明理突遭车祸,直到她们整理遗物,在抽屉里现了她的精神科就诊记录和双相障碍初步认定结果。恍惚之间,仿佛是昔日庸医的误诊成真,病毒性心肌炎展为心衰,这孩子只是在她身边多待了十几年。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57章 从命运里东挪西凑,借来的十几年。 葬礼过后,她便再吃不下一口饭。大概葬礼前的饮食起居,都只为维持基本生存,吊着一口气,送走她女儿。年轻时在书上读到过,哀悼,作为一种仪式,恰是为了体面地告别丧失,使自己从悲痛的异常状态中恢复过来。然而,亲朋好友的哀悼结束后,她的哀悼方才真正开始。 明羽是一如既往地住校。永毅则是一如既往地上班。从表面上看,家庭毫无异常,唯独她知道,这大房子是从内里蛀空了的。明理逛街买回来的碗筷,是空;明理不小心落在她房间的围巾,是空;明理的卧室,周周打扫,日日通风,然而拧了门走进去,依旧只见得灰尘在空中飞舞,伸手一抓,摊开掌心,便四散逃逸,什么都抓不住。 她从抽屉里翻出明理先前买的食谱。闲着在家的时候,明理最喜欢捣鼓这些,一个人做,全家人吃。说好了考上大学,春假一起钻研,现在已经没那机会,她便自己做。烤年糕的粘牙,糯米圆子的细滑,羊羹的清香,珍珠粉圆弹性十足,抹茶饼干里的苦涩则是一笔带过,蜻蜓点水似的。她坐在桌前,从头到尾,挨个儿尝过去。嚼两口,便咽下。不知道是太久没正常吃饭,还是那天实在吃得太多,晚上躺在床上,只觉得有东西堵在喉头,进退两难,她翻来覆去,最终只能冲进卫生间。 进门之前还没想好要做什么,关上门,空气清新剂的气味涌进鼻子,像拿长杆搅动人的胃。她对着马桶呕吐起来,咽下去的糯米食已看不出形状,只能隐约辨认出一些颜色。四十来岁的人了,她本是不想哭的。然而生理性的泪水,到底牵动出满腹的委屈,她几乎要嚎啕起来,牙齿磕在手上,又换了湿毛巾堵住嘴,哽咽着弯下腰来。 她的女儿不在了。或许也只有这时候,人才敢回过头。那一回头有那一回头的惊心动魄。她心想:明理的病,是我的问题吗?是我逼她太紧,还是我没现她的压力?要是早一点—— 外面传来脚步声。她来不及反身上锁,门便被推开了。永毅加班回来,正想到洗手间洗脸,却蓦地和她打了个照面。 * “我怎么都不知道?” 母亲的故事太长。时间的长度有时会掩盖事态的复杂,把二十多年的波澜抽象成短短的一句话。结婚生子,中年丧女,如此而已。平日里,早川从未有过探究的念头,此时一听,竟隐隐起了些愧疚之心。前面的叙述,一个挨着一个,她插不上话。这会儿终于有了追问的空隙。然而话一出口,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便更愧疚了。 母亲侧头望着她,目光温柔,笑她没长大似的:“你在上学呢。” 轻飘飘一句,便把所有都带过了。 “四目相对,你爸问我怎么了,我说没怎么。他哦了一声,走了,临睡关灯的时候,大概是想了一会儿,问我要不要去看医生。我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和他去医院。医生说,这是焦虑症。其实我之前就有感觉了,只是不愿意承认。大女儿得双相,也就算了,学习压力大;我这个做母亲的,又得焦虑症,算什么意思呢?” “不过既然查出来了,就好好治疗。你爸刻薄归刻薄,关键时刻还是能派用场的。医生是他的大学同学,神奈川数一数二的大夫。人不错,开完药之后,建议我们去做心理咨询。” “他建议我们一起去,最后你爸没去,我去了。去了才现,我这个年龄的主妇,是心理咨询中心的常客。抑郁的、躁狂的、焦虑的、酒精成瘾的,什么问题都有。” “咨询师问我,这种状态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条件反射要说明理的意外,想了想,又觉得可以推到更早之前。” 主妇的一天是从清晨六点开始的。全家最早起床,洗漱过后,便到厨房准备早饭和便当。丈夫和女儿各自有不同的口味,打包三份,又要送女儿上学。回家之后,才能坐到桌边解决早饭。漫长的白天自有无数事情要做:十个垃圾桶,光是分类、套袋,就能耗去一小时;赶上按时出现的垃圾车,《梦中的婚礼》旋律远去,洗衣机里的衣服也刚刚完成脱水,晾上湿的,收起干的,分门别类,送往不同房间,顺便整理早起时来不及叠的被子;中午饭可以讲究,晚饭则不能,十点前往菜市场,按照家里人的喜好卖菜,一天的分量不够吃,三天的分量则不新鲜,两天去一次是最好的,碰上请客和节日,则要预先列出食物清单…… “看上去充实,其实只是瞎忙。尤其后来你和明理长大,不用接送之后,我白天就是一个人在家。” 常常觉得这一家人就像是客人。她买菜买酒、煮汤烧饭,大家热热闹闹地最下来,吃完,人走了,留给她一堆吃剩的碗碟。偶尔明理会帮忙打下手,更多的时候,她一个人在厨房里,把空盘洗净了,叠在一起,边缘对齐,心想这一日终于应付过去。 窗外有许多季节交替的声音,从水泥墙缝里钻出来,要静下心才能听见。太阳照着窗户格子,阴影在地上缓慢趟过去,要盯着一处才能看见。明理在的时候,她一心想着那锦绣前程,耳畔是锣鼓喧天,眼前是花团锦簇,明理不在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她才听见、看见。 “朋友打电话来,问我最近在干什么。我哪里好意思说自己把自己弄进了医院,只问她有什么事。她说她从公司辞职了,现在一个人开了工作室,问我能不能去帮忙。刚刚开张,没什么活,时间很自由,唯独一点,钱不多。我直接答应了,就像从家里逃出来一样,去她那里上班。”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58章 “你爸当然是有意见的,觉得莫名其妙,家里又不缺这点工资。我问他,你觉得我真的有必要留在家里吗?我每天辛辛苦苦做家务,你回来了,就这么看看,一句话也不说。每天你们一走,我守着这么大一间房子,就像守陵!” 这话说得太狠了,早川在旁边听着,都起了一身冷汗。母亲看她这踩了老鼠夹的反应,几乎莞尔:“你爸当时就不响了。要说他有道理,他也有道理,上班,忙,不着家,正常。要说他没道理,也的确没道理,从小到大,他管过你们吗?饭桌上管一管,给点表扬批评,横竖是不干实事的。人家老公还知道洗衣服,虽然是用强力模式把好好的夹克洗坏,他呢?他根本不会用洗衣机!” “后来我又跟他说,以前做家庭主妇,是因为明理身体不好,又怀了明羽。现在情况不同,明理已经不在了,明羽也长大了,你升了教授,有些杂事不用自己做了,以前都是我体谅你们,现在你们也要体谅我了,是吧?” “后来呢,就去上班了。一开始,什么都乱哄哄的,走上正轨是去年春天,正好咱们搬家,你升学。说起来有点惭愧,我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家里的事情忙一点,工作室的事情忙一点,都没注意到你的状态。”母亲的声音那样轻,风吹过来,不留神便被吹散了。早川侧耳去听,几乎听不见。 母亲说:“双相障碍,多半是因为压力太大。我只想着不能逼你,不能让你和明理一样,没想到你自己在逼自己。” 母亲还说:“妈妈对不起你啊。” 夜深了,游船归港。海面浩荡,空无一物。没有云絮,头顶的星星显得更大,彼此之间虽是隔着许多光年,看上去却这样亲密无间。她的肩膀靠着母亲的肩膀,感受着那一点没被冷风吹散的温度,像是将熄未熄的炉火。于是忍了好久的眼泪,到底滚落下来,一颗一颗,划过脸颊。 不用说对不起。她想回答,却不出声音。有许多话在心底酝酿着,争先恐后地往外涌,然而喉咙却只有窄窄一道。 正如每个人都有故事,一句结婚生子,摊开来,褶皱里也藏着许多惊心动魄。只是不说。 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母亲没有看她,也就错过了她脸上的表情:“你爸也对不起你。他们这代人,从小就被教育要当男子汉,喜怒不形于色,心里再怎么难过,脸上也不会表现出来。年轻的时候还好,年纪越大越不会表达。他也伤心,也自责,可是他不说。他又想你和明理一样好,又知道你是你,明理是明理。再加上你和他,性格其实差不多,你是不会顺着他的,两个人碰见,肯定要吵。我看你俩坐一张桌子上,我都头大。其实他怎么会不盼着你好呢?” “但是这种话,我来说,没有用。要你自己去问他。你问他,爸爸,难道你不觉得我很争气吗?再问他,爸爸,难道我不争气,我就不能做你女儿?看他怎么说。”母亲一笑,仿佛很期待她让父亲下不来台似的。 “你爸这人很固执。要做很久工作,才能改变一点。倒回二十几岁的时候,我肯定不和他结婚。会写几封情书算什么,大城市里漂泊的人多了去了,干嘛非选他?不过我生病之后,他也好多了。平常也会帮忙做做家务。上次还邀请我和他一起去钓鱼,我高高兴兴去了,结果就在水库边上坐了一下午,哪有鱼啊,太无聊了,下回不去了。” 早川心想,这一切的一切,我竟然全不知道。 她只知道母亲在朋友的工作室帮忙,以为只是随便玩玩,没想到动机是为了治愈焦虑。她甚至从没想过母亲患过焦虑症。那些摆在床头柜上的小药瓶,一晚三片,她只当是调理更年期的东西,类似复合维生素,可吃可不吃的。她也完全不知道,作为家庭主妇的母亲,曾经是最早一批四年制大学毕业的女性管理职位候选人,父亲书房里那些厚厚的经济学著作,不是他闲来无事的读物,而是母亲大学时代的课本。 原来并不是成为姐姐就可以。抑或成为姐姐,成为女主角,只是众多选择里最简单的一种。因为它归根结底是自己与自己的战争。过去的三年里,她明明可以做更多的事,然而她却没有一次问过身边的人,你们在想什么。 又是夜晚。太阳的光和热减弱了,眼前的风景脱去白天强烈的明暗与色彩对比,脱去噪点,渐渐显示出清晰而温润的轮廓。许多戏剧,要在这张夜幕前上演。如果讲故事的水平也有高下,那么比起母亲的经历,她对仁王和幸村讲述的故事,也就显得不值一提。 站在神户的海边,她猛然意识到,那些苦心孤诣的努力其实是逃避,自鸣得意的强硬其实是懦弱,而无往不利的理智,也可能只是偏狭。 她一遍一遍地咀嚼自己的故事,将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乃至话里的每一个停顿,掰开揉碎,细细分析。于是凭空生出许多委屈、怅然与失意。会不会这一切,根本就没有必要?或者说,它们固然是有必要的,却也没有那么重要? 那么什么才是重要的? 早川突然想起小时候和姐姐玩游戏。几十根的长方体木条,一人一半,横平竖直地搭起来,一层一层,无数个正方形相互叠加,垒到最高。然后轮流从中抽出一根,动作要慢,手要稳,谁让整个塔塌掉,谁就要请客喝饮料。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59章 起初总是愉快的,从哪里下手都可以。抽过几轮,搭好的塔便摇摇欲坠,心情也随之紧张,抽的时候战战兢兢,生怕轮到自己。等到真的中奖时,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于是轻松愉快地站起来,招呼对方去买饮料。 现在那岌岌可危的木塔,终于在她眼前倒塌。就像很久以前,她路过姐姐的书桌,看到她从不知名诗篇中抄下来的句子: 什么能从我们身上脱落, 我们都让它化作尘埃: 我们安排我们在这时代 像秋日的树木,一棵棵 把树叶和些过迟的花朵 都交给秋风,好舒开树身 伸入严冬;我们安排我们 在自然里,像蜕化的蝉蛾 把残壳都丢在泥里土里; 我们把我们安排给那个 未来的死亡,像一段歌曲, 歌声从音乐的身上脱落, 归终剩下了音乐的身躯 化作一脉的青山默默。 此刻挂在睫毛上的眼泪凝固成了霜。话在肚子里打转,良久,她终于问了母亲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妈妈想我成为什么样的人?” 母亲说:“幸福快乐的人。” 早川一愣,突然想起从国小毕业的那年元旦,她们去神社初诣,姐姐把绘马挂到架子上,木牌被风吹得翻转过来,相机记录下姐姐的心愿,上面写着,“……希望明羽在新学校的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开心一点点。” 于是她哑着嗓子,又问母亲:“如果真的没办法快乐,又要怎么办?” 母亲沉默,半晌,伸出手来,揽过她的肩膀,回答道:“至少做你想做的事。不要和妈妈一样。” “虽然妈妈现在也很好。” * 返程的飞机晚点。早川在候机室过了夜,第二天冲进教室的时候,全班正上早自习,离考试开始还有不到四十分钟。她是从正门走的,英语老师坐镇讲台,仿佛有话想说,撞见她胸有成竹的表情,嘴唇微动,又把话咽了下去。 缺席一周的人突然来了,底下同学的脸色都像见了鬼,然而她忙着收拾书桌,把抽屉里的东西搬到教室后面,给等会儿来考试的同学腾地方,又去门边上看自己的考场和座位号,咚咚哐哐的声音混进背书的嗡嗡声中,摇一摇,也就不见了。 大杀四方是不可能的。毕竟一周没看书,唯一的优势在于脑子清醒。可惜脑子清醒并不能帮她解决数学压轴大题,神户的海景也对现代文写作并无太多助益。早川考完最后一门,跟在大部队后面走出考场。英文单词和排列组合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期中考试一过,先前的冲突也酵得差不多了,众人的好奇心闷在罐头里,她的返校无异于掀开盖子,不知道校园里又要掀起什么风浪。旅行一趟,前头的郁结是散了,也知道凡事应该看开——然而事情找上门来,她放过了事情,事情能放过她?早川不相信。 想着这些,脚步也要慢许多,不知不觉,便落在众人后面。从考场回教室,要穿过一段长长的空中走廊。午间阳光充沛,窗外的梧桐树落了叶,枝条疏淡地划过无云的朗空,天水洗一般的蓝。早川抬起头,心也像是过了水,有种格外安谧的感觉。 走廊到头,下三个台阶,穿过防火门,就到了高二年级的地界。周遭一下子喧嚷起来,闹哄哄的都是人。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对答案。她从人群里过,在距离办公室几步远的地方,突然停住了。 她看见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很显然那个人也看见了她。 “早川?” 作者有话要说: 母亲的故事,终于写完了!关于日本家庭主妇的处境,参考了《妻子们的思秋期》,虽然我觉得那本其实有点大白话,并不是特别好看…… 上一章和这一章是我非常喜欢的两章,非常非常喜欢,感觉就是家庭的线写了那么久终于开花结果。如果说早川开启游戏的初衷,是弥补她们家因为姐姐离开而产生的“空洞”的话,那么弥补的方式,其实有很多种。苦心孤诣的努力其实是逃避,自鸣得意的强硬其实是懦弱,而无往不利的理智,也可能只是偏狭——当然,并不是说那些努力、强硬、理智全都没有意义。只是如今,她已经山穷水尽。那么或许退后一步,会现一切还没有那么糟糕,或者说,可以不那么糟糕。 姐姐抄在笔记本上的不知名诗篇是冯至的《什么能从我们身上脱落》,我特别喜欢的一首诗。似乎也很符合姐姐后来的心境。 无奖竞猜,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是谁? 第94章 [94]重逢 幸村精市这一声,仿佛水珠跌入油锅,霎时激起劈里啪啦一阵响。原先闹腾的走廊,此刻更拥挤了。想来是高难度的期中考试刚刚结束,大家急需别的东西来转移注意。早川被人围在中间,欲走不能,一时竟升起看自己热闹的念头。 通常来说,久别重逢是值得小说家精心安排、调度场面、浓墨重彩加以渲染和铺陈的。可如果他们的重逢——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群观众,这一堆鸡毛蒜皮的破事——也是苦心设计的产物,那她就忍不住要问,故事的作者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三角恋绯闻男主角出场了。她看到对面有个男生掏出了手机,正要把镜头对准幸村,今天的bbs热门第一大概已经预定——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60章 早川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说的。网球部部长兼宣传部公关已经把她碍于身份立场无法明白解释、就算解释也未必有人相信的东西,以一种原始、直露甚至毫不体面的方式,又说了一遍。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61章 于是她也笑了:“我也很记仇。” “作为宣传部的部长,我当然没什么可说的。无论如何辩解,都会被视为强词夺理、逃避责任。那么这个责任,我们姑且承担了。但作为一个普通的学生,我认为各位近日的所有讨论,不仅没有必要,而且足以构成诽谤。” “我原先没有想通,现在倒是明白了。”太阳经办公室的玻璃窗反射刺入眼睛,在她视野中烙下一串马蹄般的印记,“我和谁谈恋爱,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情我愿的事情,由得你们瞎说?” 此刻早川站在办公室门口,不无怅然地想,经此一役,我先前辛苦经营的靠谱人设大概已经崩塌了。等好事者把话传到学生会,不知宫崎又会作何反应。当然,只要这一切不挂上“宣传部”的名义,他就很可能会视而不见。 人散后的走廊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这安静仿佛有实体,带着微凉的温度,凝胶一样包裹着她,让她觉得有些安心。 幸村望着她,似乎有话想说。正要开口,却被早川截住了:“你可想好了。” “什么?” “虽然你刚才的表现很帅,但大家是不会因为你开了场新闻布会就退缩的。”她现鞋带散了,便蹲下身去系,语气也是淡淡的,仿佛说着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现在依然是风口浪尖,靠近我,就要抱着名誉尽失的觉悟。水性不好,不要轻易救人。” 余光里幸村踏出的脚尖乖乖收了回去:“那我应该怎么办?” “我数一二三,你马上跑,越远越好。起码和我保持一个网球场的距离。” 幸村莞尔,于是她也被自己的幽默逗笑了。原本还有些尴尬的局面,这一笑,也就松弛不少。刚刚那些纠缠不清的问题,事后便始终困扰她的东西,也像是蝉蜕,纷纷从身上剥离。早川仰头看着蓝天,竟是前所未有的轻盈。 幸村又问:“所以之前风间的电话和你有关系吗?” 她把铅笔盒卷在草稿纸里,随手一抓,站起身来:“和今天差不多。她堵我,问我为什么在你和仁王之间摇摆不定,然后给你打电话,让我和你道歉。我觉得这件事情太荒唐,虽说她是后援团团长,但也不该管这么宽。所以就挂了。” 还好修学旅行时就对幸村把一切挑明了。她不无庆幸地想,这就是破罐子破摔的好处,否则真不知道这事该怎么收场。也就只有幸村,火烧眉毛了,依然装着无事生。伸手覆住手机镜头,也就把别人的退路堵死了。 不过她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讲义气。她们的事情,个中曲折,摊开大有可说,她也未必没有存了利用舆论扰乱他的心境,让他不知不觉间喜欢上自己的企图。然而他却三言两语,把一切都概括了。当初她吼风间,你那么有本事,怎么不去问幸村,问问他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去东京、和我在水族馆牵手。如今他真的回答了了。当着许多人的面。 真是奇怪,别人是先做朋友,再谈恋爱;她们倒好,恋爱不成,山穷水尽,才回过头来做朋友。竟然也能有这样的默契。 幸村眼睛一弯,未出口的话再次被她打断:“你不会要替风间道歉吧?” “我哪里敢。”他笑道,笑容里分明是揶揄的意思,就差写着“看热闹”了,“然后呢?” “还想听然后啊?”她夸张地拉长声音,又一下收回来,“然后莫名其妙地,我俩打了一架。被风纪委员带走了,好像还被人拍到,上了bbs热门。太丢脸了。” 她们站在窗前往楼底望,有教职工的孩子在小花园里练习骑自行车。双手把不住龙头,骑出一段路便要摔跤。摔了跤又爬起来,不死心地重新跨上去。再骑,再摔。 早川隐隐觉得有什么改变正在自己身上生,去神户时就已酝酿,又在方才那句“我也很记仇”中破土而出。固然是受了幸村的刺激,但也和幸村没有关系。然而是什么,她暂时不愿想,也未必说得清。 良久,小孩终于歪歪扭扭骑出一段,幸村见到,突然在边上问:“赢了吗?” 她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侧过脸去看他,只见他饶有兴味地注视着楼底的小孩,重复道:“所以,赢了吗?” “当然。”她反应过来,于是笑了,感觉自己真的比前一天开心了一点点。 “而且我检讨写得比她快。” 作者有话要说: 早川:故事的作者在想什么? 我【左顾右盼假装没有听见】 村哥,好久不见,看来你过得还不错! 过几章在让小王出场,因为我要整个大场面!幸村这会儿回来是因为他即将去海外培训,要回学校办手续,所以正好撞见早川,还顺便帮她怼了一下看热闹的人。那些话,她碍于身份未必能说,就算说了也未必能够服众。所以我就让幸村说了。其实从他的角度看这一切是特别简单的(当然一个要离开的人也根本不在乎早川要在乎的东西),也是借着这个机会,让早川喘口气,换个角度看问题。 第95章 [95]动摇 幸村问她接下来有没有课,她未经思考,便说没有。幸村说,真没有?她过了脑子,两手一摊,仍给出相同的答案。 其实是有的。周五最后一节自习课,老师会过来下答案,顺便布置作业。高二过去一半,就算期中考试刚刚结束,也没有多少空闲。自习课之后,则是社团时间。上课铃已经打响,当当的声音,落在耳朵里,惊起无限尘埃,听着竟有些肃穆,仿佛整栋大楼都被撼动似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62章 她们决定找个地方呆着,却没想好要去哪里。最后是幸村提议参观宣传部的海原祭展览。理由充足,说是之前在推特上刷到过,觉得很有意思。她一愣,没说什么,大大方方同意了。 每年海原祭都会诞生一批特色项目,譬如合唱、话剧、展览,送去参加地区比赛,或作为校内景观。宣传部的“重读高中”饱受好评,因而得以保留。十五道选择题依然在,终点的电脑搬走,换作泡沫纸板,挂在墙上,依次排开,参观者记下答案,对号入座,即可获得自己“重读高中”的结果。 从展厅出来,时间还早,早川便问他想不想去校门口的奶茶店买奶茶。之前为排演话剧,她足足一个月没有碰甜食,念头起来,便压不住。幸村双手插在口袋里,简简单单就同意了。态度从容得让她羡慕,好像之前那些“掌控”不“掌控”的,实在想太多了。 只是出去颇费一番周折。放学时间未到,又没有假条,门卫处肯定不放人。幸村说,你可以伪装成我的亲属。早川说,你孤身一人进校,突然带了亲属回家,难道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 于是只好翻墙出去。东侧围墙的豁口处,搬来三块砖,退后几步,攀上墙头,用力一撑,在墙上坐定的一刹,远处的相模湾尽收眼底。海的尽头是天,秋来风大,浪头一个接一个,拍在岸上,堆出白色的泡沫。 她跳下围墙,听见幸村说,很熟练嘛。 奶茶店的兼职服务生姐姐下了午课,刚刚系上围裙,珍珠也还要二十分钟才煮开。他们靠在柜台边上等,无聊,随手翻开店里的留言本。第237页,熟悉的字迹写着熟悉的祈祷,大意是如果下次英语考过80分我就再也不会嘲笑副部长老成再也不会把他的出糗照片失手到群里了。字呢,歪歪扭扭,还有错。两人俱是一愣,埋头研究半天,早川感叹,真是失败的许愿,幸村拿出手机说,这书法不错,我看有必要让真田欣赏一下。 沿着奶茶店门口的人行道往南走,一一路过他们之前常去的地方。书店上新,埃斯库罗斯悲剧集摆了满满一排,是白底黑字的简装本,很容易就能塞进口袋。然而卖得最好的依然是轻小说,少年漫画和辅导书。有个西装打扮的年轻人站在货架前翻阅营销学著作,脚边靠着公文包,笔挺的脊背像一棵树。花店也上新,玫瑰敞开,紫罗兰常在,入口摆出一排波斯菊和大丽花,深红藏在浅紫里,与周围灿烂明朗的橙色百日菊相互呼应。花的名字,自然来自幸村,她是一窍不通,只有站在旁边看他和老板寒暄的份。 梧桐树的叶子手掌一般大,极慢极慢地掉下来。经过树杈,经过风,经过天的刀光,仿佛要去吻它的影子。那团影子也慢慢地靠上来,他们驻足观看,站在那里好像呆。水果店大叔把摊子堆到路旁,抱着胳膊饶有兴致地看他们,看完了,便吆喝一声,问他们要不要买石榴。 一人一个,边走边吃。走到十字路口,往北是街市,往南是沙滩,他们不打商量,就抬脚往南。她问幸村今天回来干什么,参加期中考试吗?那你也来得太晚了。幸村说,回来办手续,取学生档案。 他们石榴吃了一半,拿纸巾擦去汁水,低头研究他的档案。主要是之前没见过,很新鲜。海风一阵阵扑上人面,风里带沙,把雪白挺括的纸张吹得哗哗作响,上头印着“幸村精市”这个人初高中的经历。 幸村说:“海外培训的选拔结果,上个月刚出来。美国那边的网球学校需要我们的个人资料,网球方面一份,文化课方面一份。” 言下之意是他入选了。多年来的努力,这几个月不间断的特训与远征,至此,获得阶段性的回报。幸村无疑很高兴,脸上表情看得出来。早川也高兴,絮絮地问起那边的安排,网球学校为什么要文化课资料?你们进去了不是天天打网球吗?会有专门的经纪人吗?平时放假吗? 幸村说:“还没读书就想着放假,哪有你这种人。” “你敢说你不想?”早川横他一眼,“你现在就是最舒服的。” “也没有吧。”幸村笑,笑容里带着一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现在有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感觉,挺慌的。” “你有什么可慌的?”早川嗔怪,“‘中学网球界第一人’。” 幸村又笑,显然对这夸张很受用,连客气都不客气一下。笑过之后则端正了神色,说:“毕竟是前途未卜。” 早川沉默了。她其实很清楚他的意思,只是不想戳破。职业网球和中学生比赛到底有别,高中生远征海外,还能饱览异域风情,玩玩海滩搭讪,职业选手则是追着赛程跑,他乡作故乡了。学生时代压缩为几张白纸,成绩、活动经历、获奖情况,短短几行字,一眼看到底。那谁知道未来又是几行字呢?其间伤病、赞助、排名,样样都是不可测的东西。在许多的不可测中,大部分人的职业生涯,就是这么结束了的。 那时候在冲绳,从文理分科聊到未来规划,她听见他要打职业比赛,铁了心的,连规划都做好了,只觉得,哇,前途无限。玩笑是张口就来,说什么今后情热大陆给你拍纪录片,我一定要把你国中参加林间学习炸了饭盒的光辉事迹抖出来。等这一切真到了眼前,反而有些不忍细看的东西,从蓝图上慢慢浮现。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63章 早川一时间有些怅惘。但是看幸村的眼神,又不想会打退堂鼓的样子。于是便说:“这种时候,旁观者讲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幸村挑眉:“什么意思?” “说我懂,未免太轻浮,因为我不是你,永远没法和你感同身受;说我不懂,觉得你只是以卖惨的方式炫耀,又显得不近人情。”她从一端说到另一端,目光突然定住,隔过海风看着他,“其实你心里已经想好了。你是不需要安慰的。” 她们坐在沙滩上,早川的草稿纸一直没扔,拿来垫在身下,也算废物利用。幸村专注于剥石榴,而且他手法独特,非得掰下一片,全部清理干净,一把放在手里,然后才扔进嘴里。早川看他的动作,心想,这都要踏入社会了,某些方面倒还是和小孩一样。也不知道他吃饭的时候,是把最喜欢的菜抢先吃掉,还是留到最后。 半晌,幸村笑了。他说,我真是败给你了。 “其实今天回学校之前我磨蹭了很久,一拖再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对于离开熟悉的生活这件事,还是有点慌张的。老师问我想好了吗,又鼓励我好好打球,世界大舞台,不后悔才好。我虽然应下,心里也免不了有一些乱。” 他说起夏天参加远征,碰上国三世界赛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选手。对方听说他正准备迈入职业,便有一肚子经验和苦水要倒。头疼的事情很多,其中最要紧的还是钱。中学生看大满贯是情怀,他们看大满贯则是奖金。经纪人、训练师、公关团队,无一不和钱挂钩。 “另一个要命的东西是舆论。和别人周旋,和自己周旋。千百双眼睛看着你,一举一动都会被过度解读。别人说完了,走了,你还得自己调节心情。到最后,都变成自我修炼。” “所以刚才站在办公室门口,我才会那样说话。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很难维持体面。今天到底是粗鲁了,回过头想想,应该给大家留几分面子的。毕竟话说太绝,你下周还是要学校,到时候不好做人。” 早川摇摇头:“留什么面子,这不挺好的吗。” 幸村强忍笑意,说,还是我自己定力不够。 早川冲天翻了个白眼,你就别反省了。 “今天遇到你,还是很幸运的。好像提前预演了未来被媒体围攻的场面一样。” “那你得打出成绩,才有媒体围攻你。” “你觉得我打不出成绩?” “没有没有。你是谁,未来的世界明星好吧!” 幸村又说,还有那个展览,真的很不错。我站在玻璃柜前面,莫名其妙就平静下来。好像自己未来要走的路,只是三千分之一而已。你那些没法感同身受之类的道理,我都知道,但是说出来,总归比闷在心里好一点。 早川打趣他:“你说这么多,就不怕我把你的话录下来放到网上?那你神之子的形象可全毁了。” 幸村浑不在意:“说不定大家会觉得我更像真人呢?” 她被他的大言不惭震惊到了,遂别开头,懒得理他。一点点剥开石榴,撕下包在果实颗粒外的淡黄色薄膜。这才明白幸村为什么要看宣传部的展览,或许对于一个即将离开的人来说,在不确定中,那一丝渺茫的安定是很重要的。 一颗石榴子从她指缝间落下,沿着倾斜的沙滩滚下去,停在一处微微凸起的沙包旁边,不动了。幸村说,看这个沙子的形状,里面可能有螃蟹。 她不相信,起身前去查看,手指伸进松软潮湿的泥沙中,果真碰到硬邦邦的壳。略一用力,小小的青蟹被扒拉出来,呆呆的很乖顺,她低呼一声,试图抓起,不料却被夹了手。 还好只是小蟹,并不很痛。她吸着冷气,甩手走回去,问幸村,你怎么看出来的? 幸村的笑终于没忍住:我也被夹过。 “当时站在展览终点,看最后的选项。题板问,如果给你一次机会,你会重启高中三年吗?我心里过了很多念头,还是觉得,应该不会。”他笑完了,又轻声道,“毕竟国中就想好了,决定也是自己做的。不瞒你,当我从电视上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职业网球选手的时候,我就有种模糊的预感,好像我以后也是要打职业的。” 早川静静地听着,她是记得这一幕的。阳光照耀着空气中的灰尘,将其炼化为微微烫人的金灰。幸村有些出神地盯着题板,她跟在他身后,他站了多久,她也就站了多久。 可是她给出的答案,却和他不一样。 “真的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大概是因为吹久了海风,难免显得干涩,以至于有些陌生。然而说出来的,缺失酝酿太久的话。类似幸村的慌乱,未必需要安慰,只是等待一个能够明白的听众。说给他,或者说给相模湾,又或者只是说给做好准备的自己。 她说:“我倒是有点动摇了。” * “你说的那种前途未卜的慌张,我其实也体验过一次。” “当时是海原祭,学生会按照惯例出话剧。我演女主角,站在台上,地灯打过来,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幸村望着那只重新钻回沙堆里的小蟹:“《项链》吗?” 早川惊讶:“你怎么知道?” “你们的表演很轰动,我在推特上刷到过好几次。”他顿了顿,声音听起来沉静而严肃,“你演得很不错。神形俱在。”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64章 早川忽然有些鼻酸,轰鸣响彻双耳,用力吞咽也无法止住。她原本并没有想好要说什么,迎面撞上这恳切的夸奖,心底不成文的草稿也像是被风掀动,乱了。有些无所适从。 说不感动显然是假话。那天从舞台上走下来,直撞进人堆里,所有人都在夸她,要么说衣服好看,要么说舞蹈像样,要么是真心,要么是客气。却直到今天,才听见有人说,神形俱在。 石榴在指间爆开。清冽的果汁溅在她脸上。早川抬手去擦,心想是啊,但表演已经谢幕了。 “什么叫神形俱在?后面生的事情,倒真的有点像《项链》。那时候排练,森永拿着大喇叭喊人,成天念叨真听真看真感觉。我们哪里听得懂,都是外行,就在台上嘻嘻哈哈笑成一团,说她像是骑三轮车走街串巷收废旧家电的。女主角第二幕还盛装出席上流宴会,第三幕就要忍辱负重干活还债,情绪转变太急,我怎么都演不像,还被她批评没吃过苦。哪知道其实早就是人在剧中,假戏真做。” 她的声音很轻,说不清是感慨,还是开玩笑:“很有艺术效果的。你没到场,可惜了。” 当时未必没有预感。对女主角来说,那支舞是最初的亮相,也是最后的登场。她全情投入,嘴上念着“我就是为此而生的”,心里也免不了有些戚戚然。好像到此便是顶点,再往后,则落水随水,胜负有别、喜忧参半了。 她于是和幸村细细说起这三个星期的遭遇:演出、生病、病中登上热门、北原的声明、宫崎的独断、流言的侵扰、风间的刁难……各种还有许多曲折,要想说清楚,还需推到半年前:接手校刊、对抗宫崎、拓展人脉、现小林的秘密、当中揭露以至于引起报复……故事太过离奇,连幸村都震惊,问她,你们真的是高中生? 早川噎了一下。“关键是,”她一口气没顺过来,被呛得剧烈咳嗽,“闹了这一出,我和小林谁都没沾到好处。反而是宫崎,无论谁倒霉,他都稳坐金銮殿,在那儿不动了。” 幸村说,去东京比赛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很沉得住气。 “他做事可以不带感情。”早川又想起那天,佛手柑气息浓郁的办公室内,宫崎隐隐流露出哀伤的脸,还有更往前,雨水淋沥的屋檐下,他被打湿的深色校服下摆,和那个意味深长的比喻。过刚易折,善柔不败,做人就像弹簧,压缩到极致,很可能会变形。只是现在她已经不敢确定,这句话说的是他,还是她自己。 “但是我不行,我做不到。” 她问幸村是否记得修学旅行那晚,学生会在沙滩举办篝火大会,他来找她,正巧和宫崎打了个照面。“当时他正好和我聊到宣传部的选题。他说胜者为王是立海传统,不是我一篇稿子就能撼动的。他还举了排球部的例子,说他们之前是全国八强,却连春高入场券都没拿到。bbs上骂声一片,比网球部输掉的时候还狠。我的稿子写完,有用吗?什么都改变不了。如果事实本身无法改变,那我写这些干什么呢?难道只是为了自我满足?”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听说排球部的事情,当时就有了兴趣。当然不能说宫崎给我下套,如果他真能算准后面生的事情,那他也是半个神仙了。他的话不中听,现在想想,倒像是寓言。我果然一头撞了上去,吭哧吭哧写了篇稿,初采、复采、边采,结果什么也改变不了,还把自己坑了。” 所有的结局在开头就已写好,只可惜她不相信。又想起暑假里采访北原,两人不熟,因此约在咖啡厅。这位排球部新任部长的口风实在太严,只谈队伍建设,不提个人经历。她看过他的重要比赛,现他在国二那年从攻手改打二传,围绕此事反复提问,这才撬开一条裂缝。他说,排球比赛,如果把配合比作一根细线,那么二传则是那个针眼。调配战力、制定策略、观察局面,此之谓穿针引线。他说,自己如何为了进入立海而辛苦特训,想把这支队伍带到全国第一。他还说,我们的特点在于年轻,全员二年级,打完一年,还有一年。 “隔过一张桌子,他就那么看着我,腰背挺得笔直,目光特别坦诚。他问,你明白吧?竞技体育从来不是乐园。我点点头,那个瞬间,我真的以为自己懂得了采访对象。” “后来他为了自保在bbs帖,说稿子里的内容只是我的误会和杜撰。我才意识到当时他说,为了胜利,必须舍弃很多东西,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早川叹了口气:采访他的时候,我常常想起你,都是运动社团,都是成败命题,都是实力至上而把前辈一锅端了——别笑。所以当时我特别能够理解他的举动,胜者为王,这不就是我们学校的逻辑吗? “想想挺挫败的。采访是一门体察人心的手艺,我以为我了解了他,其实只是了解了想象中的他。或者说,其实只是了解了你。” 幸村微笑,对这样的类比不置可否。早川目光投向远方,海与天晦暗不明的交际,继续道: “或许我也不了解你,因为我连自己都不了解。” 作者有话要说: 一眨眼,又周日了,伤心。 期望中的满百完结,很显然又悬了,那就祈祷能在108章之内完结吧! 最近忙论文,眼睛吃不消长久看屏幕,于是开始拿笔和纸手写草稿,然后打在电脑上。拿起笔的刹那,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高中……五味杂陈,至今仍会做那样的梦,莫名其妙回到高中课堂,被告知如果完不成数学物理考试,就不能拿到大学文凭(真的很奇怪)。努力学习(可惜学不会),然而还是来不及,对着卷子欲哭无泪,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毕业好久了,甚至能清楚地现自己“在做梦”。然后就醒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65章 奶茶店留言板上的东西当然是赤也写的。奶茶店的兼职姐姐就是赤也的暗恋对象hh 动摇是好事,退后一步再起跳,或许就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了! 第96章 [96]贪婪 早川回家的时候,饭点已过。难得有一天,父亲和母亲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见她推门进来,父亲眉头一皱,大概有话想说,最后到底忍住了,只是问:“吃饭了吗?” “吃了,和同学一起吃的。我同学下个月要去海外打网球了,准职业选手哦!”她把皮鞋放进柜子,站在沙后面看了一会儿他俩看的节目,余光瞥见父亲想回头而不能,是肉眼可见的紧张,突然心情大好,转身便上楼了。脚踩着木地板,又听见楼下隐隐传来对话,父亲说也不知道在外面乱吃了什么,一股烧烤味,刚出院没几天,小心晚上又叫胃疼。母亲说哎你就别管了,她自己心里有数。 “我听得见!”她冲楼下大吼,声音却是轻快的,带点得意的味道,“咱们家不隔音!” 他们到底没在沙滩上坐到天黑,夜来风大,第二天肯定感冒。幸村说难得有机会,不妨去吃烧烤。附近的街区就有一家,他之前常常和队友光顾。早川当然没问题,收拾东西站起身,把石榴外壳包进草稿纸里,就听幸村说:“到底境遇不同了。以前我俩出去,都是你定行程,我跟着走的。” “那是因为你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她揶揄他,“你应该学会自己寻找出路。” 幸村耸耸肩:“这不是已经开始找了吗?” 烤鱼的时候幸村又提起刚才的事情,问她,什么叫做“连自己都不了解”。她起先不想回答,抄起夹子去翻眼皮子底下的秋刀鱼,却被幸村叫住,说火候未到。她不信邪,硬要去翻,结果鱼肉的确粘在了烤架上。隔着炭火的噼啪脆响,幸村在对面笑她。她朝天翻了个白眼,放下夹子,投降了。 “其实在今天之前,我从来没有公开回应过关于那篇稿子的争议。因为要考虑的方面实在太多,不仅牵涉到个人形象,还关系学生会声誉。作为部长,不能下场和采访对象论理。作为普通人,最明智的做法是在风波中保持沉默,不承认,不反驳,不崩溃,不愤怒。只要一切照常——换言之,只要表现得足够无聊,舆论自会消散。大家只有三分钟热度,一场期中考,一次艺术节,等到新的热点出现,旧的话题自然遗忘。” 炭火闪烁着微微的红光,将粘在烤架上的鱼肉碎屑熏得焦黑,蜷成一团,摇摇欲坠。“说着容易,真熬起来也是很困难的。走到哪里都有人议论,怎么可能维持常态。最痛苦的时候甚至寄希望于节食,病急乱投医,因为除了体重,我什么也控制不了。” 她有些出神地望着盘中的烤肉,想起一周前自己还因一碗简单的牛肉饭呕吐,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泪流满面,膝盖磕在地上,出清脆的声响。此时竟觉得相隔太远,已是别人的故事了。 “忍辱负重当然是有目的的。学生会换届在即,我要把事情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首先顾全大局,其次保证宣传部运转,最后维护自己在大家心中的形象。副部长以上的成员一人一票,只要我比小林有优势——哪怕只是微弱的优势,学生会主席的位子就仍然是我的。”她冲幸村一笑,笑容里依稀留存着会议桌上揭小林的快意,“毕竟和谁谈恋爱,写稿是否失误,比起贪污公款,到底是太轻的罪名。” “只不过仔细想想,这一切好像也没有太大意义。” 幸村翻动鱼肉的手一顿:“没有意义?” “我要做的事情只有两件。写稿办刊,成为主席。采访是一门体察人心的手艺,然而我不仅不了解采访对象,也不能通过写稿改变事实,甚至拯救不了自己。那么,就算成为主席又怎么样呢?”挂在铁架边缘的鱼肉碎屑,终于落入炭火之中,随着嗞嗞轻响,消失不见。 “主席做到极致,也不过是第二个宫崎。审慎、周到、稳重,一碗水端平,搞校际交流平台,吹得天花乱坠,最后除了每个月围坐开会,什么都交流不了;说要提高工作效率,雷声大雨点小,仍然一份活过几个人,还得维持部长间的均势;明知接班人不行,为了拿到推荐入试的名额,维持自己在校会的影响力,所以必须死马当活马医。你知道他怎么和我说的吗?”眼前又浮现出宫崎的脸,女表指针滴滴答答地走,他眼窝下淡淡的淤青,衬得整个人疲惫而脆弱,“他说,他唯一享有的自由是沉默的自由,也就是无能为力的自由。” “就这么一个人,竟然也是大家公认的、能力出众的、不偏不倚的人。”说到激动处,她的声音微微抬高,引得大半烤肉店投来震惊的目光,“这有什么意思?” 幸村倒是不温不火,不为所动:“我倒不这么觉得。学生会主席固然要受很多限制,但也掌握着别人没有的资源。改革社团考核制度,组织校际交换活动,推行新的方案……这些事情,单枪匹马肯定是做不到的。归根到底,你说的是宫崎和其他主席的表现,不能以偏概全。” 早川笑,你这是实干家的乐观主义。 幸村摇头:“尼采在《悲剧的诞生》里有一句话,‘现存的一切既正义又不正义,在两种情况下都是合理的’,这才是世界的本质。难道真的没有平衡这种限制的人吗?”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66章 “不要掉书袋了。”她啪的一声把筷子搁在酱碟上,单手撑着下巴,直视他,他的最后一句话,让她想起姐姐,告诉白鸟前辈不要玩零和博弈的姐姐,知道立海校园哪里哭泣不会被人听见的姐姐。 “就算这一切都有意义,如果我不愿意呢?”她的语速一句比一句快,有如急管繁弦,直至铿然崩断,“仅仅是‘我不想’,和别人都没关系。这个理由充分吗?” * 她盯着幸村看,目光笔直不拐弯,竟有几分小孩子讨要答案的底气十足,间杂拒绝反驳的胡搅蛮缠。幸村一愣,夹子中的鱼肉掉进盘里,咔擦一声,变作焦香酥脆如若无骨的断头鱼。 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突然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说你妈妈准备了五条烤鱼,问我们能不能帮你一起解决。” 早川说,其实我一个人也能吃五条。 幸村说,我知道。觉察到她有些羞恼的目光,又补充道,之前不是说了吗,我那时是真觉得你很有手段。后来你跟着野原学姐采访网球部,问我胜利和坚持是否存在先后,我说坚持只是指向胜利的姿态,不管经历什么,最后还是想要赢,这样的心情,两位是否能够理解。 要警惕幸村精市借回顾过去转移话题。早川冷笑道,你钓鱼的意图太过明显,为了引起你的注意,我只能选择点头。 他却仿佛没听出话里的冷嘲意味:“是啊,你点了头。那个瞬间,我确定我们是一样的人。” 幸村又说,但是越相处,我就越感觉到你身上的矛盾。一面追求胜利,一面又否定胜者为王的逻辑。虽然不明白你为什么自认为弱者,但你似乎总不愿放弃弱者的立场。你问我,什么才叫胜利,是成绩优异,还是球技高超,抑或需要长得好看,甚至当选学生会主席。成王败寇固然公平,但如果永远胜者为尊,金字塔底的人要如何才能被看见。其实当时我真的被问住了,我想,你是有口才的。我只能给出含糊其辞的答案,说既然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胜利,那不如全部抓住——我以为你会反驳,但有趣的是,你居然认可了。 早川并非不想搭腔,然而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我一直不明白这种矛盾性从何而来,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摇摆,勉强认同,给我面子罢了。直到去年秋天到东京比赛,你提起学生会竞争,我感叹坐以待毙不是你的风格,想一次试探你的反应。结果你却说,我们不一样,胜利和我是一体的,而你追求胜利,只是为了变成别人。”幸村一笑,那笑容在他眼底转瞬即逝,如同夏日午后云浪翻涌所卷起的日光,“和你姐姐一样的人。” 他说,我仿佛再一次认识了你。 “大概是从那时候起,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非要说的话,大概是一种强烈的不满足。变成姐姐是不够的,必须变成自己——是变成,不是变回,而所谓的‘自己’,尚在探索之中,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在冲绳,你问我,”幸村顿了顿,有意模仿她的语气,“‘你想要了解的我,是否也包括这样的我?’” 早川抬手遮住半边脸:“别学了,好尴尬。” “变成自己,”幸村琢磨着这几个字,笑容突然敛住,仿佛云浪铺开,吞没了太阳边缘最后一点光亮,“变成什么样的自己?现在这样吗?” * 早川遮着脸颊的手一点点挪开了。重新放回桌上,又因为无所适从,只好拆开筷盒上方小抽屉里的大麦茶包,给自己冲了一杯茶。 她说:“知道我这会儿是什么感觉吗?” 幸村摇摇头。 “一股恶寒,如坠冰窟,好像实验室里任人观测的小白鼠。”她叹了口气,注视着平静的水面,茶包中大麦舒展开来,散出温和的香气,“幸村,我说过,观察别人是不好的。” 十分遗憾,他说的每一条,都对。幸村的眼底永远酝酿着风暴,汹涌的浪涛包围了她,随时准备将她拖入汪洋之中。她被吸引、被裹挟,被吞没,不由自主地点头、认同,挣扎许久,最终站稳脚步,对他说,我不走。 只是她没能意识到,那汪洋不仅仅和幸村有关。他所代表的,不过是庞大冰山浮于水面的一角,清澈,透明,晴空下闪着炫目的光。盯着看久了,就会雪盲。 她早就在汪洋之中了。汪洋里有五维图,人际关系、外貌、知名度,有三条支线,随时公布的任务。她拼命地向前游,四周都是浪头,告诉她,不容休息,不许停下,不可回头。 “以前大家都说,姐姐很擅长演讲。能够调动气氛,把控场面,事情只要交给她,就没有什么做不好。后来姐姐和我形容过那种感觉,好像是站在舞台上对着观众讲脱口秀,一些准备好的或全无准备的话从喉咙里奔涌而出。能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腔里砰砰的跳动,太阳穴处的血管也跟着砰砰的跳动。一下一下。姐姐说,与其说是我在话说,不如说,是话在让我说它。” 幸村笑,这是德里达的名言。 早川充耳不闻:“后来在学生会,我也明白了这是什么感觉。许多事情自有逻辑,内部势力盘根错节,牵一而动全身。比如排球部的纠纷,三言两语,就能上升到学生会的利益,一件事情由我开始,却未必能由我结束。更何况,在这个过程中,人总会上瘾。”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67章 她说,就算做到主席又有什么意思,想想真是无聊。然而身处其间,你所接触的每个人,获得的每个反馈,设定的每个目标,都在重申这件事情的意义。它们不断地告诉你,往前走,别回头。于是当众言、准备活动、与人周旋,都变成勇者地图上的关键一环。你以为自己取得了胜利,其实不过是踏上家用跑步机,位置不曾移动,仅仅增加里程数而已。 海原祭的晚上,迎着她自杀式坦诚的目光,仁王笑了。他没有问别的,他问,你开心吗? 后来在神户,对着仲秋波涛起伏的海面,母亲告诉她,如果注定不能快乐,那就做你想做的事情。 “我只是不明白,越来越不明白。如果这一切都并非我真心所愿,那么我想做的,究竟是什么?” * 烤肉吃得差不多了,她去了趟卫生间。回到桌前时,幸村正笑眯眯地看着她。表情温柔,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正欲劝他停下,却见他指了指茶杯边的餐巾纸:“有人给你的。” 餐巾纸四四方方叠成一块,她满头雾水地打开,只见中央用黑色水笔写着:“国中的时候就看过学姐登在校刊上的文章,网球部那篇,写得真好,我看得泪眼汪汪,于是决定来立海读书。排球部的稿子虽然争议重重,但是我和我的朋友都很喜欢。今天听说学姐和同学在办公室门口吵起来了,不管外面怎么传,我永远会相信学姐,站在您这一边!” 底下又是一行小字:“秋天快要结束了,有机会去大山寺看红叶吧!” 字迹是新鲜的,边缘微微洇开,沿着纸巾的纹路扩散。她愣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问幸村:“你写的?” “这种事情怎么敢造假。”幸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一个学妹送来的。人大概已经走了。” 于是他们起身付账,一同离开。深秋的夜里,晚风冰凉。她把纸巾捏在手里,指甲深深嵌进皮肉,攥得手都痛了。水果摊收进店里,大叔靠在门边抽烟,火星一明一灭。远远看见他们,便问石榴好不好吃。好吃,早川冲他竖起大拇指,又买了三个。 幸村送她回家。路上没有再聊人生,只是谈了些海外远征的见闻。临到她家附近的岔路口,这些话题也一并收住。他说,修学旅行的时候,你告诉我,之所以迟迟不向我宣泄不满,是因为你总以为还未到摊牌时候,好像拖着拖着,还能拖出更好的结果。 早川夸他记性绝佳,又说,我以前还是想太多了。 他摇摇头:“你当时也是这么说的。可这不仅仅是想太多。” 他几乎是有些固执的,用一模一样的句子,企图唤醒她的记忆。她曾努力忽略,却最终未能逃脱的记忆:“你还希望你考虑的结果,能够让所有人都满意。求全责备,归根到底,是一种贪婪。” 恰逢绿灯转红,眼前的车灯再次流淌起来。那一瞬间仿佛时光倒流,过去种种,终于避无可避,早已得到的答案,化作遥远的回声,再次击中了她。 早川怔怔的,几乎站立不稳。又听幸村说:“我欣赏贪婪的人,某种意义上,我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但是贪婪同时意味着牺牲。许多东西等价守恒,要用一种,去换另一种。”他问,“你愿意拿什么去换?” 她没有回答。退后一步抬头看,家门口的夜色那么静,孤灯下有小虫乱飞,墙根的野草摇曳着,用指尖触了触月光。 她反身进门,上楼,冲进房间,从书架里抽出一年前做的校刊,创刊号。封面光滑,内页锋利,稍有不慎就会把手割伤。她跳过花哨的广告页,一口气翻到那篇熟悉的报道。视线在“决胜”“败者”“‘网球就是我自己’”“新故事的名字”几个小标题之间穿行,终于找到了那段话: “‘幸村精市’这个名字及它所承担的重量,在国中三年级的全国大赛后,一度化作他肩头的负担。作为始终将‘胜利’置于‘快乐’之上,并不肯变动这一顺序的人,他必须证明,‘天衣无缝’并非网球的极限。不得其门而入,不意味自己——乃至和自己一样的人——‘没有真正的才能’‘没有胜利的可能’。” “u-17世界杯半决赛,他作为单打二选手,对阵来自德国队的手冢国光。又一次,他与天衣无缝狭路相逢。然而与此前不同的是,在那条狭窄的独木桥上,他闭上眼睛,放弃了自己的五感。” “四外什么都看不见,就好像全世界的黑暗在等待着他,从黑暗中迈步,坦然走入黑暗之中。他剥夺了手冢的五感,破解了被称为‘极限’的招数。” “由此,幸村精市清算了自己的过去。一球一球扎实的回击,终于向别人也向自己证明,天衣无缝并非唯一的路,胜利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他的网球,他的选择,即便算不上坦途,也是另一种正确。” 早川眼睛干涩,仰头看着天花板,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了。她想,此时合该流泪的,可是她已经没有眼泪了。 她曾经那样痛苦地质问幸村,如果永远胜者为尊,那么金字塔底的人应该怎么办。幸村仓促给出的回答是,那便不要成为他们。可这只是他的一种解答。另一种解答,作为对他自身理念的反驳,已内在于这篇报道中。她早就写过了,只是她没有读懂。 她曾经觉得幸村是站在云端上的人。他的云端可能痛苦,她却只能抬头仰望,并因为无法抵达云端而加倍痛苦。原来本就不只有一片云端的,天空那么大,杰克的魔豆在哪里都可以芽。原来面面俱到,求全责备,只是一种自我牺牲式的贪婪。她将这种贪婪改头换面,包装成“想太多”,其实并非“想得太多”,而是“想要的太多”——“长得好看;在学生会里担任重要职位,举办许多活动;成绩很好,是东京大学预备役;和人气最高的男生谈恋爱”,她什么都想要,然而这一切,这非得如此、达不到就满盘皆输的一切,究竟是谁告诉她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68章 早川忽然有种剧烈挣扎后浮上水面的轻松。那润物细无声的上瘾,以及漫长而剧烈的戒断反应,至此,终于告一段落。 她合上校刊——恋恋地,在合上之前又看了一眼,恍惚间觉得这篇稿子写下就是为了重读的,一如她从三年前出,来到立海,走得这么远,终于一点点靠近了三年前的谜团。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幸村的电话。嘟嘟两声,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仿佛早就等在那里。 “你明天有时间吗?”她说,“有些事情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是闲人。”幸村笑道,又问,“什么事?” 她犹豫了一下:“我要清算自己的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早在小说开头写早川采访幸村的时候,我就想过,要让她在最最困顿找不到出路的时候,重读胜者为王的网球部采访稿。 而在冲绳,早川和幸村对着大海聊天,幸村说出“你就是贪婪”的时候,我就想过,那时的她一定是听不懂的,或者听懂了也要忽略——因为她还没有得到,她的贪婪还没有开花结果。 如今她的贪婪已经开花结果、瓜熟蒂落,其中有些是苦果。如今她终于可以往回看,去看自己到底是抓着什么样的线团,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幸村说,贪婪同时意味着自我牺牲,世间等价守恒,关键在于你要拿什么去换。早川,这一切真的是你想要的吗?成为“你自己”,这个词指的是什么样的自己呢?是时候追问一个答案了。 第97章 [97]解密 周六的早上,他们约在网球俱乐部见面。幸村受人所托,给俱乐部的孩子们做特别指导,打表演赛。她坐在观众席上,看他侧身、引拍、击球,最简单的动作,标准、饱满、无懈可击。边上的小男孩见大家看得入神,便忍不住打岔:“有什么可看的,都说他很厉害,厉害在哪啊?” 她还来不及回答,另一个小女孩就抢答了:“教练说了,这就是人家的网球!” 早川莞尔。幸村下场后,她把这段对话复述给他。幸村拿毛巾擦着脖颈上的汗,闻言“哦?”了一声:“小姑娘倒是挺明白的。” 时间还早,她们便待在场边看孩子们训练。休息时间,刚才的小女孩跑过来,举着网球和马克笔,问他要签名: “我看过你的比赛!世界杯!” “我也——要去世界!” “要和你站在同一个舞台上!” 幸村笔尖顿住,墨水在网球表面汇聚成小小一团,他想了想,干脆就着墨点画出笑脸,流畅地签完,把网球还给她时,弯下腰来郑重地和她握了手:“加油哦。我等着你。” 小姑娘归队后,早川说:“女网和男网是没法站在同一个舞台上的吧。” “这谁知道?”幸村笑了,声音是难得的爽朗,“万一我俩都去打混双了呢?” 十点钟的太阳把人晒得晕晕的,身体好像蓬松的棉花,吸饱了温暖的空气,一点点飘起来。幸村问,所谓清算自己的过去,究竟是什么意思?她笑了,和你一样啊,你怎么用这个词,我就怎么用这个词。 再一次,她和他讲起姐姐。不过这一次,完完全全是姐姐的故事。故事里不再有她,不再有她的眼泪和忏悔。 她说,现在我最想做的事情,其实是弄清姐姐的遭遇。“你说我我是贪婪的人,其实也不全对。我的贪婪,最开始,只是为了弥补姐姐离开导致的丧失。只不过后来被别的东西诱惑,逐渐上瘾,以至于无法脱身。” 即使已经做过心理建设,言即于此,她依然免不了有些哽咽。好像含着那种用来恶作剧的糖果,酸涩的感觉自喉咙深处蔓延,一点点扩散。麻痹她的舌尖,让她说不出话来。 幸村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听着。“我是跟在姐姐后面长大的,我对世界最初的感受,来自于她的感受。我面对世界的姿态,要么是模仿她,要么是执意与她相反。就连我进入立海之后的经历,都像是她的复制品 。或许要问,我想成为什么人,必须先回答,姐姐到底是什么人。可惜……” 可惜姐姐的故事有太多版本。她的、母亲的、白鸟的、宫崎的,像是散落在万花筒底部的碎片,只有借助透镜,寻找角度,才能透过小孔,看见完整的姐姐。然而碎片是否齐全尚且不论,这样的万花筒,又真的存在吗?如何确定她透过万花筒看见的,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幻觉? “越是了解,越是觉得大家只透过姐姐看见了自己。我印象里的姐姐无所不能,受尽偏爱,因为那些都是我作为妹妹所不曾得到的;母亲印象里的姐姐早熟,从小时候的倔强强势,到后来的温和通透,好像一夜间长大,让人无比心痛;白鸟学姐是后辈,眼里的姐姐有光环,因此那场舆论危机,也就带上了忍辱负重的意义和不可为外人道的神秘气息;而宫崎——宫崎觉得他和姐姐惺惺相惜,就算有爱慕情绪,也不愿挑明,因此办公室里传出的那句话,才给他如此深刻的印象。” 早川喃喃道:“可那是个问句。” “没有人可以告诉我,处在漩涡之中,姐姐到底在想什么。她讨厌我吗?讨厌这个家吗?她究竟有没有得过双相,如果有,是因为什么?当她对流言保持沉默的时候,当她说出天上会有神明看着我们的时候,她到底在想什么?问心无愧,还是心甘情愿?”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69章 “那天我问宫崎,怎么验证你这番话的真假。宫崎说,你可以去找荒木老师。但他被辞退时,似乎更改了联系方式,没人知道他的去向。” “我得找到他,无论如何我都得找到他。”场中的小姑娘引拍回击,打出一个漂亮的直球,与此同时,早川猛地侧头看向幸村,“当局者迷。你有什么想法吗?” * 学生会档案室的灯坏了一半,只剩另一半,勉强照着底下六排书架。钥匙旋转,门锁弹开,灰尘扑面而来,眼前种种,像鬼怪故事里的亭台水榭,日光之下,顿时化作尘埃。 幸村随她进门,不由感叹,光看主席办公室的样子,哪知道里面别有洞天。 早川冷笑道,这就叫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刚才坐在球场边,听见她的问题,他愣了一下,说,我还以为今天是来听故事的,没想到是来出主意的。 她不依不饶地盯着他,催促道,快点想,想不出来今天别回去。我需要一点别的角度,不能再在宫崎和白鸟学姐的版本里打转了。 他沉吟片刻,大概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说,那我们来拉一条时间线吧。高二海原祭,老师选了学姐做主演;高三海原祭,她做导演,与此同时,有人拍了他们互动的照片。海原祭在九月底,接下来的十月,一方面是学姐生日,办公室里的对话被宫崎听见;另一方面,他们出去秋游,两人看起来没有特别亲近。十一月底,竞选前夕,最后一次例会,学姐和主席生了冲突,几天后,照片登上bbs热门。白鸟找到学姐,学姐问她相不相信自己,又让她沉住气,等月考结束,人心太平。十二月三号,酝酿反击的过程中,新的帖子出现。也恰好是那一天,学姐出了意外。 幸村说:关键还是在于宫崎的说法,和大家知道的对不上号。孤证不立啊。 早川思绪万千,还有精神开玩笑:是啊,往好了想,万一他们只是在排演师生恋的剧本呢? 幸村瞥她一眼:光凭手头的线索,其实猜不出什么东西。我们连荒木老师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 她趴在前排观众席的椅背上,看到场中的小女孩正和教练对拉,黄色小球在空中划出稳定的弧线,落地,弹起,周而复始,如同某种物理模型。只知道他是音乐老师,兼任戏剧社的监督,艺术节的评委。能找的资料,她都找了,然而他的痕迹就像是被抹除了一样,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 良久的沉默后,幸村突然问:你能看到他任职那几年,戏剧社和艺术节的档案吗? * 所有的档案都在这里了。书架上摆着学生会的,往里几个箱子则收着各个社团的。前者时常翻阅,尚且保持齐整,后者则因无人理会,杂乱堆放,不分你我了。 幸村感叹:“每年都让我们交工作报告,过了截止日期还要扣考评分数,没想到最后居然只是放在这里吃灰。” “不然呢?”早川蹲下身去,拿小刀划开封箱用的黄色胶带,“还供起来?又不是庙里的御守。” 他们是从网球俱乐部直奔学校的,一路赶得匆忙,只后悔没戴口罩。各式文件纸张,从箱子里拿出来,堆得山高,由于翻检,又摊得满地。纸屑、蠹虫、积灰、碎渣,起雾似的迷住眼睛。而且年份越往前,东西越乱,箱子一个个叠起来,摇摇欲坠。她没留神,起身时后背撞在角上,霎那间灰尘如泥石流般倾泻而下,再加上重心改变太急,脑部供血不足,整个人都是懵的,完全忘了躲,然而也不敢开口抱怨,只怕灰尘吸入肺部,又被呛得剧烈咳嗽。 幸村抬起头来,看她灰头土脸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笑了:“要是有人过来了怎么办?” “来就来,”半晌她才抹了把脸,声音恶狠狠的,“这里还有什么值钱东西?” 值钱东西虽不多,有意思的物件却不少。网球部十年前的招新宣传备案,排球部八年前的海原祭活动节目单,不知道哪年哪月哪届的学生证,印了整整一筐,塑料卡片上的照片因为天气潮湿而糊成一团,仿佛灵魂出窍,是绝对的资源浪费。天文社的社团日志也被夹在考核报告中交了上来,第一页写着: 8月23日,晴,讨论外星人在地球生存的可行度。 8月24日,阴,讨论是否存在平行宇宙。 8月25日,晴,讨论社办大楼的闹鬼传闻。 8月26日,晴,讨论教导主任的秃顶是否可以起到照明作用。 她和幸村凑在一起看。她说,这哪是天文社啊?幸村点头,分明是聊天室。 “你们网球部部活日志也这样吗?” “有真田检查,大家不敢这么写。”幸村微笑,“不过有没有民间野史,我就不知道了。” 光从档案室就可以看出秘书部的工作松懈到了何种程度:东西是他们收拾的,可惜十年前和两年前的箱子混在一起,而且完全没有贴标签。高中部将近六十号社团,戏剧社的档案放在最里面。终于翻出来的时候,两人已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了。 “在这里。”幸村把裁纸刀收进口袋,低头辨认了一会儿牛皮纸袋上龙飞凤舞的字迹,随后退到一边,“这是戏剧社三年前的材料。” 早川深吸了一口气。那个瞬间,想象中的激动并没有出现,从她心头涌现的情绪,好像白茫茫的大雪。她很清楚,翻找档案,只是病急乱投医,就算档案里有荒木老师的笔迹,他也不可能在三年前的材料上留下什么密语,用来表达爱意,或自证清白。比起找到了却一无所获,找不到的感觉也许更好。至少还有渺渺的希望。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70章 已然老化的塑料封皮裹着交上来备案的剧本,底下是浅绿色的封面,打印店中常见的款式。一切都没什么稀奇,也不该有什么稀奇。翻开来,一页空白后,就是正式文本。顶格写:海原祭话剧。下一行写:戏剧社、学生会联合出演。再往下,导演,早川明理,编剧,一个不认识的名字。然后是指导老师:荒木崇人。 最底下是当时学生会主席的签名,墨黑字迹和红漆印章,隔了三年竟还新鲜,飘忽的目光尚未落下,冰凉的手指一使劲,剧本便合上了。幸村略有些诧异地望向她,心细如他,顿时了然,想要开口,却终究没说什么。早川定了定神,再揭开封面,里面大段文字映入眼帘,思维却几乎塞住,字字句句不成篇。翻过几页,头顶青白的日光灯照进墙角,看得见蜘蛛结网,灰絮慢慢地滚动,滚动,蜘蛛吊在蛛丝尽头,从灰尘中间滑过。 幸村突然说:“不想看的话,就算了。这只是剧本。” 她摇摇头。从读不进的地方读下去,一行一行,渐渐打通思路,遂能往下。蹲得腿麻,干脆就地坐下。周围几排书架于是更显高大严峻,从四面围拢,压顶而来。像个大腕,把她扣在中间。 幸村道:“如果能找到荒木老师的话,你打算问他什么?” 早川本想说,八字没一撇的事,打算那么多干嘛。然而终究抵不过想象的诱惑,停下来认真思考了两分钟。余光里,蛛丝一寸寸延长,蜘蛛吊在蛛丝尽头,在灰尘中间颤动。 “忍辱负重的故事我听得太多了。如果见到他,我想问,姐姐和他相处的时候,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是真的快乐。” 话音刚落,她的目光突然凝住不动了。幸村问她看见了什么,她却恍若未闻,半晌,才抬起头来,指着文末一处修改问:“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字迹,很眼熟?” 交给学生会备案的剧本,原不应该有改动。就算有,也只能改改个别字句,审核者方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节约用纸之名,不再计较。眼前这处修改,字迹轻盈,墨色也蓝得轻盈。幸村偏过头来看,日光灯下他的梢如同静水深流,化做墨水,淌到了纸上。 * 国中三年级的春天,她们举家搬到新居。姐姐的遗物是她整理的,分门别类码好,装进瓦楞纸箱里。新家较之前的房子要小一些,主卧归父母,次卧归她,剩下一间做了客房。那些沉甸甸的纸箱,起初放在客房衣柜里,后来逐渐搬回她的房间。 姐姐留下的东西,她基本都看过。或许是因为太熟悉,此刻反而分辨不出那眼熟的字迹来自哪里。冥冥之中有种预感,觉得一定和荒木老师有关。幸村被她一问,其实是满头雾水,正想说我哪知道,盯着那黑色印刷体上方的蓝色墨迹看了一会儿,突然皱起眉头:“音乐尖?” 早川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钢笔笔尖的一种,双缝出墨,适合乐谱书写,正常笔触用于完成音符宽的部分,垂直转动就可以得到音符细的部分。生产商不多,主要是专业人士和爱好者购买。我妹妹之前缠着我送她生日礼物,我才做了点功课。”他拿起戏剧社的其他材料,现这种笔迹不止一次出现,其中甚至就有荒木的签名,“荒木是音乐老师,也算专业人士,可为什么你会觉得这个眼熟?” 琐碎的记忆在脑海中拼贴、重组。早川扶着额头,良久,终于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什么。幸村的目光中有肉眼可见的紧张,那紧张几乎让她心里一动,仿佛琴弦铿然作响,在那瞬间,两人真的成了一个堡垒中的战友。“乐谱。”她吐字飞快,“我姐姐收到过一份乐谱。因为看不懂,所以我从来没认真翻开过。但是我记得外包装上的字。” 她干脆回了趟家,把全部纸箱搬出来,在他面前一一铺开。这一次,因为时时翻检,旧物并没有掀起灰尘。16k大小的五线谱,封装在透明文件夹里,用常见的标签纸封口,蓝色笔迹写着早川明理的名字。很含蓄,含蓄到她一度错过。 幸村问,我可以拆吗?她点点头。几年过去,不干胶早已泛黄,轻轻一碰,便整个脱落。幸村是懂古典乐的,虽然他说自己略知皮毛,但是早川知道这只是谦虚。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干,一时间,他认真读谱,她则远远端详着五线谱上的音符。那字迹并不潦草,也不知是怎样一双手将它抄下,又怀着怎样的心情交给姐姐。不知是面交、邮递,亦或放在桌上,不知姐姐收到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房间里十分安静。静得可以听见风在窗外涌起,白色的风,从窗隙中灌进来,将那片泛黄的不干胶吹到地上。她听见幸村问:“学姐懂乐理吗?” “学过一点小提琴,不过上了国中就放弃了。我姐姐拉琴是真的难听,好像锯木头。估计乐理也不太懂。”她迟疑片刻,“为什么问这个?” “如果她不懂乐理,荒木老师就没必要在这方面做文章。一首曲子处在意义网络之中,作品本身、作曲家、时代语境、听众,四个因素都会参与意义的形成。她不懂的话,就可以排除掉一个方向,但是需要考察的东西依然很多。”幸村语气谨慎,“难度有点大。” “所以,”她追问,“这是什么曲子?” 幸村看了她一眼,似乎并不太愿意回答。然而终于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一定听过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71章 早川催促:“那你倒是说啊。” 他捧着那份隐藏着全部秘密的乐谱,脸上有种难以名状的感伤,仿佛自己的全部知识,在这全部的秘密面前,都变得沉重起来:“很抱歉……是勃拉姆斯第四交响曲。” 早川突然从地板上一跃而起,光脚跑到书架前。玻璃柜门被猛的拉开,突起的手柄差一点就要碰到她的鼻尖,她偏头闪过,吸进肺部的空气尚未吐出,指尖已经搭在了最里侧那本书的书脊上。 她头也不回,背对幸村:“俄狄浦斯王。” 勃拉姆斯第四交响曲,她的确是听过的。当时为了和他套近乎,她连法国新浪潮电影都看了个遍。可惜只得其形,未解其意,至今不知道戈达尔高明在哪里。唯一欣赏的对象是雷诺阿,因为他笔下的花花草草,看起来的确蛮漂亮的。 肤浅归肤浅,她毕竟有基本的玩家精神,与这些人物相关的奇闻轶事、典故传说,看得也不必幸村少。至少可以做到聊天时候有来有回,话题不断。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没想到那时囫囵吞枣习得的知识,竟在此刻派上了用场。她所感受到的巨大荒诞,不亚于幸村语气中难以忽视的哀伤。全部的秘密就在眼前,好比包装精美的礼物盒,仪态万方,只等启封。然而那未必不是用心险恶的潘多拉魔盒。 她不知道翻开这本书意味着什么。畏怯油然而生,庆幸自己想起,又希望自己从未记得。 “的确。据说勃拉姆斯是在悲剧《俄狄浦斯王》中获得了灵感,因此才创作出第四乐章里紧密围绕同一主题的三十段变奏……” 幸村的后半句话,在看见她手中的精装书时,骤然打住:“学姐有这本书?” 早川不答:“他抄的是第几乐章?” “第四乐章。”幸村一顿,“没记错的话,《俄狄浦斯王》也有四场。” 早川来不及点头。书页在她手中迅速翻动,掀起白色的风。终于,在剧本第四场结尾处,歌队长的最后一段台词边上,熟悉的笔迹再次出现。那是流淌的、轻盈的蓝,蓝得像神奈川的夏天,相模湾的海浪。 台词是这么写的:“当我们等着瞧那最末的日子的时候,不要说一个凡人是幸福的,在他还没有跨过生命的界限,还没有得到痛苦的解脱之前。” 而那笔迹,则是一个陌生的邮箱地址。 作者有话要说: 忙碌的一周终于过去了,本想在周一更新一次,但最终没有成功。周二那天我准备完全,起了个早去图书馆自习,来到图书馆,现图书馆因为清明放假关门了orz我都不放假为什么它放假! 幸村一出场,大家都忘记仁王了。不知道小王会不会伤心,不过没关系,他总会出场的,毕竟他可是(这条线)的男主角!【仁王:?这也不算安慰吧?】 终于终于来到了荒木老师的部分!也是我心里放了很久的部分!希望大家喜欢ww如果大家不喜欢荒木老师的话可以喜欢幸村,毕竟他还要继续在这里呆一会儿~ 第98章 [98]误会 三年来,荒木没有回过神奈川。这次是乐团巡演,他推脱不得,只能随团前往。酒店是对方安排的,就在神奈川县民音乐厅附近,距离横滨中华街和海洋塔都只有十分钟脚程。下午四点半,排练告一段落,同事三三两两约着去居酒屋小酌,点名点到他时,他犹豫片刻,还是拒绝了。 同事自然要问。不管怎么问,他都只是推脱。辞让半天,自己也知道是不礼貌的,脸上正窘迫,终于有人替他打圆场,说他是神奈川本地人,你们稀罕的景点,人家早去过了,也没什么新鲜的。虽是解围,落在耳朵里,却颇有些不是滋味。好在谈话双方皆不在意,人群出了音乐厅,回的回,走的走,就这么散了。 他在音乐厅附近的便利店买了晚饭。老板还认得他,一边找零,一边寒暄,问他在哪里上班。他答说在东京的乐团,这回是全国巡演,神奈川在第二站。于是两人对着空气画地图。老板提起当年他背着大提琴去音乐厅参加中学生管弦乐队大赛的地区候选,一百二十公分的大提琴,背后看过去,只露出一个脑袋,后脑勺上青色的茬,视线往下,便是一双皮鞋。“现在你知道皮鞋不能配白袜了吧?” 他愕然。过了一会儿,才笑着说知道了。 拿着晚饭上楼,酒店有三十层,电梯叫人好等。他又想,其实如果同事执意邀请,他是可以带他们去旅游网站上找不到的居酒屋的。这附近大街小巷,他走过许多次,学生时代随乐团演出,后来回立海执教,又带着乐团演出。他依然记得,那是初冬的周末,他们撞进街边每一家食品店,问老板是否供应冰淇凌。滴水成冰的季节,便利店的冷柜里只剩下速冻包子,最后是一家烧鸟烤串店的老板搬出家庭装的抹茶雪糕,说你们想要就拿走。 于是他们干脆坐在店堂吃里,两个勺子轮流挖,又点了满满一桌的烤串、烤鱼、海葡萄。她说,这样第二天肯定会拉肚子吧。她说,冬天果然还是应该吃冰淇淋。她又说,谢谢老师,今天我很开心。 而他说了什么? 荒木凝视着电梯间镜子中倒映出的脸。同事都调侃他,觉得他是不会老的,上三十的人了,眉眼却和二十出头一样年轻。也有人打趣说,还不是因为没结婚,结婚就胖,谁结谁知道。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72章 他已忘了他说过什么,抑或分明记得,只是主观上不愿提起。电梯门开了,他收起凌乱的思绪,缓缓步入楼道。手机信号重新满格,与此同时,一条新的邮件弹了进来。 事情得一件一件做:掏出房卡、刷卡进屋、把晚饭放在桌上,然后才轮到看手机。然而信件到了那个他早已弃用的邮箱,读完内容,他手中的房卡掉在地上。 邮件并不长。件人说,我是早川明理的妹妹,辗转联系上您,是想和您聊一些关于姐姐的事情。 他当然可以有千万种理由。不回复,或回复说我最近不在神奈川,或把他和她之间的来往一笔勾销。横竖是找理由,就跟他拒绝同事的居酒屋邀请一样。然而他僵硬片刻,到底动了。事情得一件一件做。他捡起房卡,在桌前吃完晚饭,一口一口送进嘴里,然后给那女孩回了消息,说明天下午他有空,可以约在县民音乐厅附近,想了想,又删去,对她说,地点由她来定。 * 二十三岁那年,荒木重人从东京音乐大学毕业,辗转来到立海教书。父亲投资失败,家中元气大伤,已不允许他留在学校,或斥巨资去海外深造。兼之经济下行,文化产业倒闭,乐团大多缩招,毕业生工作颇不好找。许多简历石沉大海后,他总算得到行将退休的恩师引荐,回母校立海面试,接过他的衣钵。学校看他才艺出众,要求他顺便担任高中部管弦乐队和话剧社的监督。 做新老师第一天,台下小孩看他束手束脚,便起了坏心,问他年岁几何,有无女友,从立海毕业前是否被铁面教导主任抓过违纪。他说没有,他们还不信。课堂太喧闹,最后真的引来了教导主任,往门口一站,冷箭般的目光扫过来,他在讲台前定住了,像是不合格的学生。 起初总是忙碌的。得从头准备教案,设计课程,应付考核。一方面打点同事关系,在办公室混个脸熟,另一方面带着乐团和话剧社外出比赛,挣回几个奖杯。做学生的时候,常常觉得做老师很容易。等真做了老师,才现各有各的难处。当他终于习惯在教师食堂用餐,不会顺路拐进学生食堂时,三年时间已经过去。 从容不迫之余,渐渐觉得无聊。中学时代,除学业外还要兼顾乐团,周末时间全贡献给训练,在琴房呆到华灯初上,才有前辈买来关东煮,凑在一起埋头吃完,又接着打磨同一首曲子;等考上了东京音大,也是一刻不得闲,要么应付课业,要么准备申请,要么被朋友拉去给他们千奇百怪的项目帮忙。 现在到了立海,安定下来,也不是不可以把一腔热情投入教学工作。只是一想到乐团做到极致,拿了关东地区大奖,也可能走他的老路——升学、毕业、生不逢时、回校做老师,再送走和自己一样的学生——便怎么都提不起精神。为着补贴家用,他也做些兼职,然而任务量毕竟有限,也不可能当正经事情来做。总体来说,生活清闲。 不是没有看过那样的新闻报道,说某君心怀音乐梦想,却遭遇现实打击,于是蛰伏几年,半工半读,挑灯夜战,一人分出两身,终于得偿所愿,成为专业领域冉冉升起的新星,云云。然而真要问他是否愿意花费心血,做某君第二,他又是会犹豫的。说到底,去乐团工作,或者搞学术,或者做流行乐,性价比和在立海教书差不多。更何况他就是神奈川本地人,父母上了年纪,还能有个照应。他实在想不出眼下这份工作有什么不好,非要说不好,只能是他不好。 他是一定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的人,习惯了前面有个目标。如今要他拿什么当新的目标呢?讲台下的一双双眼睛,要么拿音乐课当消遣、写作业,要么想走艺术道路。他不用想就知道,这些嘴上说着要振兴国内古典音乐界的孩子,中产家庭出身,支付得起东京音大的学费,却支付不起“艺术”领域的入场券,最后要么是做份普通工作,要么是成为第二个自己。前者倒也没什么,后者却要受良心的谴责。 这才想起入职前夜,恩师与他小聚,酒过三巡,问他是否后悔过。他尚且沉浸终于找到工作、劫后余生的喜悦中,根本不明白问题所指。恩师笑了,和他碰杯,说你高中时候,是你们那届最努力的学生,我为你骄傲。 那是多么温情脉脉的场面。我为你骄傲,潜台词或许是,可惜你未能走得更远。艺术是百年来最大的庞氏骗局,不断生产神话、生产意义、生产作品,生产一个又一个为之蒙骗的青年学子,再将他们锻造成这一骗局的共谋。他现在就做着这样的共谋。 一切坚固的东西、曾经为之努力的东西,至此烟消云散。 那是教书第四年,他处在人生的平稳期,一个平稳而无尽的低谷。为了给自己找事做,他常在午后去学校游泳馆。这里一天都有人上课,放学后则要供游泳部训练,唯独午休时能空出一段。他从未干的水渍上踩过,漂白`粉气息扑面而来,蝉在头顶的树荫里鸣叫,一阵阵的,仿佛树荫本身在鸣叫。不去听就听不见,反倒衬得游泳馆有种无边的寂静。 他潜入水下,透过泳镜,泛蓝的池壁从四面围拢来,一方方瓷砖环抱着他。一口气吐尽,浮出水面,抬起头,眼里是碧色的天。收拢手臂,感受到力量在体内滋生、积蓄,随着伸展四肢,猛地散开,推出一道道波纹。重量仿佛消失,整个人轻盈极了,爬出泳池的一刻,则加倍回来,沉甸甸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73章 游泳是最能消耗体力的运动。体力耗尽,那么剩下大半天也就变得容易。上一节课,去社团点个卯,如此,又是一天。当初有银行提供贷款,父亲的机械厂艰难保住,然而这些年的周转仍说不上顺畅。他的工资得拿回家,并不太能存下来。如今的景况,他是不敢结婚的,连联谊都不参加。日子虽然无味,但也这么过着。兼职的活来了,便做一做。不去思考关于意义的命题,也就不会有情绪波动。 那天,他一撑胳膊,先跨上一条腿,再跨上另一条腿。跪在瓷砖上,缓慢起身。水顺着脚步一路流淌,慢慢地减轻负荷,重新适应地心引力。他想,不知道宇航员重返地球,出舱时是否也是这样。抬手擦了把脸,计划去淋浴间冲个澡,却在五指缝隙中看到了一个女生。 她戴着耳机,不知道听什么,脚尖在地上画圈,来来回回,很有节奏。一个半圆接着一个半圆。目光寻至半空,与他对上,倒是完全不怕,突然笑了。 “门口那块牌子上不是写了,中午不许游泳,违者后果自负吗?”夏日的午后格外漫长,一切都像在沉睡,唯有她声音轻快,是醒着的,“难道这位同学没有看到?” * 后来,直到那年学生会的小孩们来找他商量海原祭话剧,让他做指导老师,他才再一次见到了那个女生。他们都叫她,早川明理。 * 他们拿着三个剧本让他选,《俄狄浦斯王》《哈姆雷特》和《平清盛》。时代跨度巨大,风格也迥异,估计是一人一票投出来的 ,什么高级演什么。但毕竟是学生演出,且不说是否排得出来,台下观众的认可度也成问题。他耐着性子解释完,劝他们问戏剧社的同学借一个中小型剧本。人群散去,就见那个女生走上来,说,我那边有个原创的剧本,之前和戏剧社同学合写的小组作业,老师可以帮着看看吗? 她态度坦诚。仿佛泳池边的误认,那一句“同学”,从来没有生。 他心下觉得有些窘,又有些有趣,加之也不是什么大事,便答应了。身边找不到白纸,就在那本《俄狄浦斯王》的最后一页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他有两个邮箱,一个用来工作,一个私人联络。帮学生看稿,处在工作和私人的边界,他看这群孩子没大没小,又想起自己在游泳池边撞见她的经历,觉得实在没必要端架子,遂留了后面那个。 她的剧本很不错,讲的是无望的爱情,颇有古典意趣。可惜依然不适合海原祭舞台。他担任指导教师多年,知道偌大的礼堂,很多人根本看不清表演,想要演出效果,首先得要脍炙人口、老少咸宜的那种。邮件回过去,那女生也很讲理,说回头和同学去找戏剧社接洽。 再见面,是选演员,女主角面向学生会成员招募,五个人往椅子前面一站,他让她们表演一段等公交车的场景,可以自由挥,演完自己解说。轮到她,她说,我演的是个姐姐,接了妹妹的电话,妹妹闯祸了。要去她学校领人,事情应该告诉父母,可是我不想;车子应该二十分钟到达,我已经等了三十分钟;按理说我没什么可着急的,可我就是着急。 故事并不复杂,可她的表演惟妙惟肖。导演和他一致决定选她做女主角。 他并非科班出身,但是大学时做过话剧配乐,基本经验还是有的。上了舞台,也能比划几下,告诉大家真听真看真感觉。她虽然勤勉,台词背得流利,但也看得出没多少功底,试镜时那一点灵气仿佛神来之笔,转眼消散不见。 后来她告诉他,那不是演的,那就是真的。 因为排练,因为排练完站在便利店门口吃包子,也因为海原祭落幕后,小孩们邀请他去唱歌,他一点点清楚了她的为人。周末的卡拉ok,他借口买水,从震耳欲聋的轰鸣中抽身,到包厢外面透气。走到楼底,撞见她打电话,神情是无限温柔,然而话未出口,那边却匆匆挂了。她没有打回去,握着手机的手慢慢垂下,一转头,看见了他。 “我妹妹,”出人意料的是,她没有回避,“青春叛逆期,我问她周末回不回家,她被我问毛了,就找借口挂了。当我听不出来呢。” “知道找借口,说明还替你的面子考虑,小孩子,没有坏心的。” “我知道。”她盯着脚下一方地砖出神片刻,忽然摇了摇头,似乎要把那些困扰她的东西都甩掉,“老师嫌楼上吵吗?要不要出去走走?” 其实是她自己想走,他心中明白,却并未拆穿。早川明理留给他的印象是从容的,被挂电话并不至于让她太过尴尬。她没有说起妹妹,反而从刚刚结束的海原祭说起,谈到之前被否定的《俄狄浦斯王》和最近看过的书。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竟现二人的阅读口味高度重合。他感叹,太巧了。她点点头,又问他对自己写的剧本怎么看,不看在哪上演,就看剧本本身。 他说,想法挺好的,类似《包法利夫人》的主题,女主角正因为读了太多浪漫小说,才会因为追寻“爱”的感觉,爱上不该爱的人。很明显,她甚至不能确定那是不是“爱”。 她笑了:“那老师有没有想过,她只是需要这种‘爱’的幻觉,来躲避真实生活的创痛?” 他一惊。虽然知道她聪明敏锐,但也讶异于十六七岁的女孩居然会想这么多。这种思辨是极容易走火入魔的,于是他决定按下不谈;她似乎自知失言,看了眼手机,借口时间差不多了,便转头往回走。后来他也常在图书馆碰见她,拿着一本看完的书,去借一本新的书。有时看着他怀里的借阅,她会开玩笑说,我说怎么我还没看完系统就催还,原来是您预约了。他说,要不你再拿去?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74章 “不用啦,我买了一本,有几个问题,回头还得向您请教。” 她果然当晚就给他了邮件。一二三四,分点列好,从创作手法谈到时代语境,看得出认真思考过,不是玩闹。他读书时也是文艺青年,庖丁解牛的好手,多年忙于教学,这方面刀已经钝了。双手覆上键盘,打完一页回复,额角竟出了密密的汗。 信的结尾,他说欢迎她有问题随时咨询。往后这样的交流日渐频繁。她起先还拘谨,顶格写荒木老师,换行空格写您好,上次读了您的回复,大受启,绕几个弯子,才进入正题。最近读了什么书,有哪些不懂的地方,想听听您的意见。有理有节,不卑不亢,仿佛没把他当老师,只是把他当成有经验的年长朋友——的确他也没有教过她。慢慢地便放开了,偶尔还会反过来,给他推荐自己最近看的书和影视剧。他回信里的疏漏,也会被她不客气地抓住。 日子又渐渐忙碌起来。然而这忙碌和刚教学时不太一样,紧密的时间表下是严整的秩序,踏实的心。学校里有了新的教学任务,社团工作也走上正轨,因为心里愧疚,他始终不能和社团里学生太亲近,于是那群演话剧的学生会小孩便来分他的心,偶尔来办公室和他聊天,来了就不知道走。早川则不定时给他邮件。 他看过她给《俄狄浦斯王》写的剧评,是从尼采《悲剧的诞生》一路过来的,虽然不是正经的学术研究,但也很有意思。推荐给认识的中学生艺术杂志,改过几回,终于等来了表。书稿寄到他办公室,早川过来拿,他问她,以后想过读文学吗?总感觉你很喜欢。早川一怔,摇摇头,没想过。他只当这个年纪的小孩不会规划未来,却听她说,我打算学医,有可能的话,会冲刺一下东大理三。 “而且把爱好当工作,反而会不快乐吧?”她脸上带着笑,仿佛在笑他,“我才不做这种事。” 明丽的表情找不出半分委屈,倒显得他的打量颇为冒昧:“为了你的爱好,你也付出了蛮多时间和精力的。” “爱好嘛,哪里会计较那么多。说到底,做这些事情,还不是为了自己开心。自己骗自己的。”她撩了撩头,把手中卷成筒状的校报交给他,“今天是来给您送这个的。特稿专栏有我们的年末重磅报道和年终总结,您看怎么样?” 他说,我看过了。昨天给高一学生监考,讲台上正好放了一份。写得很漂亮。 “那当然了。”她也不推辞一下,“这篇毕竟是我主笔的。” 阳光从窗外落进来,将她的脸庞照得透亮,亮得能看见瞳孔里睫毛的倒影。他瞥见她眼睛下方淡淡的青灰,很想劝她悠着点,别熬夜。然而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 他不想往她脸上泼冷水,这是其一;她自己未必不知道,这是其二;老师和学生之间,有点精神上的交流来往没什么,一旦扯到起居休息,落入日常生活层面,气氛就免不了有些旖旎暧昧。他读的是艺术院校,不是没听说过老师和学生因志同道合起步,最终陷入情感漩涡的故事;同事看他年轻单身,又和学生打成一片,难免出言提醒,让他自己注意。因此这根条,也就拧得分外紧。 他把早川递过来的报纸放进文件夹里。阳光在铁皮夹子上晃过去,心中有种踏实磊落的乐观。他想,学生有读书的兴趣,那是好事,为人师长,应当为其答疑解惑。只要严守边界,会生什么呢?什么也不会生。 * “然后呢?”眼前的小姑娘长着一张和她颇为相似的脸,相似的眉眼,相似的鼻尖。她捏着听装饮料的手,指节都泛白了,说出来的话却勉力维持着镇定。他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底是姐妹,这点也像她。 “然后你还是越过了边界?” 他条件反射地想要避开她的目光,然而定了定神,到底稳住了。他预料到这场谈话会很艰难,而这声逼问,才只开了个头。“事情很复杂,”他看着她,也看着她身侧始终沉默的少年,“她升上高三的春假,我在医院里遇到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荒木和姐姐关系最初的灵感: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反正我觉得他们是可以(有限度地)理解彼此的。(关于这一点,后面会慢慢展现) 不知道大家看过这章后,对姐姐有什么印象。我希望可以写出姐姐不仅仅作为长辈的一面,所以设计了游泳池初遇的一幕~ 荒木老师说艺术是百年来最大的骗局,其实大多数高等教育,尤其人文社科类,又何尝不是如此(。)教育领域的付出和回报大多不会成正比,至少短期内看不到。很正常。有时候主要是能否自我说服的问题…… 第99章 [99]无名痛 他曾在一本书中读到德国浪漫主义诗人诺瓦利斯的断想:每一种疾病或许都是两个存在者密切联系的一个必然开端,是爱的必然开端。 当时早川就在他办公室,见他出神,便走过来看他手中的书。目光掠过白纸黑字,微微一顿,然后滑上他的脸颊,在他的眼睛旁边停下:“老师应该不希望有这个开端吧。您希望吗?” 他无法给出回答。 * 教书第五年的春假,母亲查出乳腺肿瘤,在医院动了手术。虽说是微创,但也把老人家吓得不轻。于是遵循医嘱,做了套全身体检。他奉命来医院取化验单,又拿到科室,请医生帮忙看看。假期的医院,人总是格外多,跑上跑下,晕头转向之际,路过六楼服务台,忽然听见有个护士粗着嗓子问:“你家大人呢?”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75章 声音顿了顿,缓和下来,依然是恹恹的:“需要监护人陪同哈,不然没人取号。” 他不由朝服务台望去。隔着好几个高高低低的脑袋,突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早川?” 正想说好巧,又觉得不对劲。视线抬高,终于对上了服务台上方的几个大字:“精神科”。 想收回已来不及了。早川闻言抬头,道了声借过,从人群中挤过来。微微仰起脸看他,眼眶底下淡淡的青灰,被医院惨白的灯光染成了蓝色。 “荒木老师?”她微微一笑,却没能笑出来,“好巧。” 他们在医院中庭坐着。时值早春,乍暖还寒,风里带着些许凉意。早川问他来干什么,他把化验单展示给她看,她点点头,简单问了些他母亲的情况,说要调节饮食、合理作息、保重身体。 一时无话。现在轮到他问她了。然而不知为何,他竟问不出口。捏着单据的手渗出了汗,汗水和灰尘糊成一片,白纸表面一按一个指纹。他想不好问还是不问。问,不符合他避嫌的原则;不问,学生来精神科看病,也不算小事,更何况抛去师长责任,两人还是朋友。 正踌躇着,她却开口了:“早知道刚才就说您是我的监护人了。反正护士也不太可能问我要证据。” 如此爽快直白。对比之下,他的犹豫显得束手束脚、毫无必要。心中的堡垒松动一些,他总算试探着问了句:“你怎么回事?” 旋即又后悔,因为这问法太过生硬,简直像班主任找人谈心。可她依然是并不在意的样子:“我最近状态不好。” 她说,春假放到现在,她只在家里待过半天,其他时候都在学校。昨天她的日常安排得很满,早上去补课班,下午到学校看开学典礼彩排,晚上跟宣传部的后辈开会,讨论新学年校报的版面方案。回家吃了夜宵,母亲说妹妹期末没考好,叫她批评几句,至少由她出面,妹妹不会生气。她劝完躺在床上,心无杂念,只是觉得累,百骸聚散,睡意涌起,又被关节处的疼痛击退,于是爬起来吞了半颗止痛片。今天早上一觉睡醒,忽然觉得被抽掉了所有力气。但她还是下楼,带上便当,去补习班。路上一只名为理智的手扯住了她的头,她整个人被拽着拖行。补习班今日小测,她做完卷子,利用最后十分钟检查,偏头望见窗外山桃开了一点点,阳光照在脸上,她突然毫无征兆地泪流满面。 “完全没办法控制。”早川摇摇头,“眼泪就那么流下来,我自己都不知道生了什么。所以放学后,我直接来了医院。” “结果护士告诉我,没有监护人陪同,取不了精神科的号。白跑一趟。”一只蝴蝶落在她头顶的花枝上,蓝色翅膀的图案,远看如同巨大的眼睛,“其实我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荒木说,你不想看医生。 她反问,世界上有谁想看医生? 她说这种症状一直都有,断断续续,每年秋天,随着天气降温、白昼变短,就会突然出现。荒木说,我听说,这叫季节性抑郁,激素水平变化引起的。 她说,我知道,大家很喜欢给各种症状起名字,季节性抑郁、焦虑、躁狂,我现在的情况,我自己上网查过,大概属于双相情感障碍。徘徊在亢奋自傲和低沉抑郁之间,激动的时候,可以同时推进好几个任务,不用打草稿,拿着话筒就能上台言;无力的时候,书本摊在眼前,却什么都看不进去,外面的世界和我的感官之间,仿佛隔着凝胶,黏黏的,冰凉的,就算有人现在从医院大楼上跳下来,也和我没有关联。 他悚然。蝴蝶扇动翅膀,巨大的眼睛眨了眨,从早川头顶离开。只剩下一树红粉,在风中震颤。 “可怎么说呢,我也不觉得这种判断很准确。不是经常有这样的说法吗?维多利亚时代欧洲上流社会女性的歇斯底里和神经官能症,那些让男性医师觉得无法理解,只能归咎于她们天生敏感无能,需要用放血、嗅盐、度假等方法治疗的‘疾病’,只是她们在封闭家庭生活中难以实现自我、精神濒临崩溃的体现。换句话说,那是一种无法根治的、无名的隐痛。疾病的命名乃至治疗,有时候只是自欺欺人,反而会掩盖真实存在的问题。医生拿表格给我做,在先入为主的情况下,我肯定是也只能是双相。因为现有的医疗知识没有办法给我的症状命名。就算同样是双相,我的双相,和一个因为失去至亲而陷入痛苦的人的双相,会一样吗?” 出人意料的是,即使在这样的场合,她的口才依然这样好。滔滔不绝,仿佛一切都在印证着她刚刚所做的自我诊断。 “……抱歉。”似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笑了,“我又说多了。如果你是医生,你大概会告诉我,这也是症状之一。” “可我总觉得自己是知道病因的。”她低头去看从精神科服务台拿的小册子,上面印满了各种各样的科普,抑郁的、焦虑的、进食障碍的。荒木坐在她身边,忽然想起上个夏天,他擅自游泳,离开时撞见了她。午间的场馆如此安静,静得能听见指尖往下滴水的声音。她在那里干什么呢? “我觉得……双相只是一个名词,一种诊断。可你现在不需要诊断,你需要帮助。”他看着她,声音干涩得出奇,仿佛生锈的齿轮,缓缓转动,开启了不可知的机器,“如果你真的很想说,那么我愿意听。”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76章 * 她一言不地看着他,好像不明白他为何说出这样的话。那目光看得他有几分畏怯,想要收回,却已经晚了。仔细想想,并没什么可收回的,于是补充道:“你是学生,我是老师,学生有心理困扰,老师应该倾听。” 接着又顿了顿,仿佛说服自己似的:“我不会告诉别人。” 她忽然笑了:“我不是怕这个。” 原来目光真的是有重量的。她看着他的时候,他只觉得眉心一小块皮肤绷紧了,像是有钉子从那里锲进去,寸寸深入,直抵后脑勺。现在她移开目光,他竟松了口气。 “我妹妹出生的时候,我四岁。她成夜地哭,吵得大家睡不着觉。我每天看着我妈忙里忙外,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往哪放都是添乱。我也想让她分我一点注意力,于是便和班里男生打架。从桌上打到地上,打得班主任叫我俩去办公室罚站,我妈也没有来。那天我在办公室等到很晚,才有外婆领我回家。班主任蹲下身来,和我说,你妈刚生了妹妹,你得懂事啊。” “懂事就可以继续被爱吗?”她轻声问,语气像孩子那样天真,“我也不知道,但就照她说的做吧。我觉得,只要和妹妹不一样,彻底不一样,妈妈总能想起我的好吧。” “所以不是您的问题。”她站起身,把靠在廊柱上的包重新背到肩上,精神科传单塞进兜里,没有看他,“是我不习惯把这些告诉别人。从小没有习惯过。” 那天他开车送她回家。外面太冷,车里打了暖气,窗子上白蒙蒙一片。临近街区入口,有个穿睡衣的女孩出门倒垃圾。前几天下过雪,走到垃圾箱前,差点滑一跤。狼狈站稳后,望望四下无人,这才皱眉掀开盖子,满脸不情愿。她坐在副驾驶,远远看见这一幕,没忍住笑了。 “我妹妹。”她抬抬下巴,“笨不笨?” 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炫耀的,但她就是满脸的得意,仿佛医院中庭的对话根本不存在一般。 之后便开学了。学生会那帮小孩叽叽喳喳,很快把“换届风波”抖到他面前。他这才知道她以三票之差落选主席,屈居副职,知道她“不安分”,甫一上任便要求改革竞选制度和推荐名额考评机制,带着厚厚的提案书,想增加辩论赛、艺术节和读书日,“瓜分主席的胜利果实”。 他着实吃了一惊。高中生选举,比他大学时更加暗流涌动,这是他没想到的。委婉表达这点后,学生会小孩看他的目光,倒像是看没见识的家伙一样:“推荐入试的保送名额,全校就两个。之前全学生会只有主席能参与最终竞争,如果你是早川,你会束手就擒?” “那你们主席呢?”他很好奇。 “主席啊?”小孩脸上露出一个促狭的表情,“主席在追求早川。” 向早川问起此事,她只说了两个字,无聊。丢下这一句,便回过身去忙别的,不再管他。荒木靠着窗台,兀自思考片刻,忽然就体会到了她的处境:“这是在逼你就范啊。” 她仿佛被这句话触动,停下了手上的活。她说:“天神命令哥哥伊邪那岐和妹妹伊邪那美修固国土。两人降落到刚刚成形的岛上,树起天之玉柱,建立起八寻殿。伊邪那岐对伊邪那美说:‘我们围着这根天之玉柱走,在相遇的地方结合,生产国土吧。’伊邪那美点头。伊邪那歧又说:‘那你从右边,我从左边,绕着相遇。’” “于是他们便绕着柱子走。相遇的时候,伊邪那美说:‘哎呀!真是个好男子!’伊邪那岐赶紧接着说:‘哎呀!真是个好女子!’两人结合后,生下一个骨骼育不全的孩子。他们把这个孩子放进芦苇船,让它顺水流去。请教天神是什么缘故,天神看着占卜的结果,说:‘因为女人先说话了,不好,回去重新说吧。’于是第二次相遇时,伊邪那岐率先开口,两人重新结合,生下了环绕国土的岛屿,和其他的神明。” 那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创世神话,地位类似于亚当拆下肋骨以造夏娃。她像讲故事一样说着,说完了,把先前从他这里借走的书放回架子上,隔着一张办公桌,静静地望着他。 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先前听她们聊选题,要做横滨当地东南亚女工的婚恋问题,具体内容还没说,便被当时还未上任的主席评价,“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有什么好说的”;竞选前夕,学生会气氛浮躁,他从走廊中间穿过,听见两个同学打赌究竟谁会胜出,一个赌早川,另一个说早川“毕竟是个女的”。想来如今学生会主席所展开的浪漫攻势,不过是再次试图把她降格为“不重要的”。这招永远管用。 分明是小孩子的明争暗斗,大可以一笑置之。然而他张了张嘴,竟没有说出话来:“抱歉。” 她脸上的严肃表情没绷住,终于被逗笑了:“为什么要道歉?” 那笑容真是让他有点窘迫。不知为何,面对她的时候,他总不能像个长辈那样游刃有余,仿佛山间小兽面对明艳的夹竹桃,心里知道可以绕开,却仍感到惘惘的威胁。 他说,我大学的时候上过一门选修课,叫社会性别研究。那课很火爆,说艺术生激进,其实也不算刻板印象。老师讲的内容,什么社会性别制度、女人交易、性是后天建构而不是先天生成的,这些理论一下就把我们迷住了。而且上手很快,用来批判文化作品,一打一个准。期末交论文,我拿了优秀作业奖,老师签名赠书,对我说,现实沉重,和现实相比,理论终归是轻盈的。我那时不解其意,现在才明白。然后明白的时候,就是知道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77章 “所以您的意思是,”她轻轻挠了挠下巴,“您觉得自己学了很多东西,却没办法改变现实,所以愧疚?” 他迟疑地点点头。 “没必要吧。”然而她下面那番话却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您的本职工作是音乐老师,和这些事情距离太远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只会徒生困扰。与其整天想着主席如何不尊重我,不如看看你身边的人需要什么——这不是批评。至于改变学生会的氛围,那是我们这些参与学生会工作的人的责任。” 依然是那个熟悉的角度,阳光从窗外照过来,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色。她整个人仿佛融化在那片耀眼的金色之中。白皙的皮肤下面,青色的血管根根分明,奇异的生命力在内涌动,奔流不息。他心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分明脆弱不堪,却说自己不需要安慰。分明深受困扰,却觉得医院也无法提供诊断。 问题偏偏又在于,给她这么一说,他的确意识到心中的愧怍多少有几分矫情、几分自怜、几分真实的无力。天可怜见,他一个成年人,居然要被一个孩子点醒。 “刚才的话可能太无情了。其实对于我来说,能够有人理解,已经很难得了。这一点真的要谢谢您。但我也不希望这些理解反过来加重您的心理负担。”她话锋一转,目光从睫毛底下逼出来,观察着他的表情,“不过与其说您在关心我,不如说,您在为自己感到可惜吧?” * 五月底,他受邀给那群学生会的小孩拍照。说是受邀,其实是受迫。他和朋友一起开了个胶片摄影工作室,偶尔会拍拍人像补贴家用。事情传开,学校里的同事就有不少登门的,如今又来了那群孩子。呼啦啦一大帮人,门槛都踏破了。 学生会春游活动,拍的是外景,草地上的野餐,一张方格桌布,一堆饮料,各式零食摊了满地,学生们三三两两散坐着,玩真心话大冒险之类的社交游戏。阳光充足,怎么拍都是好看的。 虽说请他照相,但他们其实也没什么要求。这点和平时的客户不同。于是他便随便拍了。游戏玩得差不多,大家纷纷起身,去公园闲逛。他脖子上挂着相机,从草地上爬起来,想去看看这个季节的栀子和石榴花,却忽然被人叫住。 一回头,是早川和另一个女生,指着前头一座桥,问他能不能帮忙拍张照。他当然说好,于是收住脚步,等她们走过去。桥下水流呜咽,天与溪与桥都被安放在小小的取景框中,仿佛半圆形桥面的顶端才是不可到达的彼岸,早川立定脚步,回头看他,永瞻风采,一空倚傍。 他一怔,忘记了按快门。等他反应过要按快门,胶卷已经用完了。 独自在暗房里冲洗胶片的时候,他又想起那天在办公室和早川的对话。虽是问句,她的态度却很笃定。 “我之前看到过一个说法。地震或空难生的时候,常常会专业人士告诉大家,如果心理承受不住,就不要频繁刷新社交网络,过分共情远方的苦难。事实上,人也不是和网络连在一起的。一旦信息过载,超出承受范围,正常人都会关掉手机做点别的,其实也用不着提醒。那他们为什么要提醒?除了出于好意,可能也是想要在不确定的生活里抓住一点确定,一点‘虽然事情很糟糕,但是我好歹做了什么’的认知,帮助别人,也是帮助自己。” “所以老师安慰我,也是安慰自己吧?” 他皱起眉,本能想要反驳,又听她说:“我知道您是音大毕业生,十年前立海乐团的首席大提琴,懂得多,有才华,不知道因为什么,只能回高中教书。虽说立海也很好,但毕竟没那么好。日复一日,您也会感觉无聊吧?去年夏天我来过游泳馆很多次,可除了最后一次狭路相逢,您从来都没有注意过我。我坐在看台角落,望着水下的影子,我很好奇,您当时在想什么?后悔来到这里吗?还是后悔曾经的努力?像您这样的人,平静,温和,心里也会有怨气吗?” 他猛然抬头望向她。仿佛小时候,大雪天,用短棒支起竹匾,撒下一圈秕谷。看见鸟雀过来吃,便远远地一拉系在棒上的绳子,将鸟雀就罩在竹匾下。 她朝他眨了眨眼睛。 他在暗房里洗印拍好的照片。照片太多了,那天栀子花到底没有看成,因为所有人都来找他,后来,连那卷新换的胶卷也用完了。早川的照片是最先拍的,因此反而排在最后。他怀了一种初学摄影的急切,等待显影液里浮现出她的面容。如果彼时的急切是冲着胶片摄影的魔力来的,那么此刻的急切,已是对着人了。相纸上的影像由无到有,由浅至深,按理说这急切该受谴责,可他心乱如麻,竟也无暇自我谴责。 头顶一盏红灯照着,万事万物退入黑暗之中,连他自己都一并退去。水中浮起的脸,被光穿透,像是要在沉沉的暗红中溶解。她站在桥上,目光看过来,仿佛对他说,您之所以想要安慰我,是为了安慰自己。同样的困窘,同样的无奈,同样的满腔热血和兜头冷水,同样费尽心力,却未必能够掌握的人生。 “不过没关系,”她又说,“人只是需要同类。” 万事俱毕,尘埃落定。荒木轻轻舒一口气,边上那杯温水早就凉了。他一口没喝,关上红灯,在黑暗中摸出暗房,走进卧室,脱鞋上床。几天后,他把洗完的照片交给学生会,又为她抄了一份乐谱,勃拉姆斯第四交响曲,相传灵感来自《俄狄浦斯王》,那部他们最初讨论过的悲剧。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78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是共鸣,这一章是疾病。疾病与痛苦,有名的疾病,无名的痛苦,姐姐的痛苦,荒木的痛苦,但同时,这又是两个人联系的必然开端,是爱的必然开端。 并不是荒木单方面看到了姐姐的软弱,所以才去安慰她。而是姐姐的痛苦,恰好应了他那难以排遣的无力,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荒木大概也知道,早川明羽来找自己,是探访过去,也是兴师问罪。然而那相互吸引,几乎是必然。在这一点上,他无罪可赎。 ps.怎么就99章了!警觉!!!! 第100章 [100]花火 乐谱放在早川办公桌上。小小一个学生会,也像模像样地布置着,左边一摞待批的文件,右边两叠课本小说,玻璃桌面底下压着几张照片,一张是春游合影,一张是桥上的单人留念,他亲自拍的,角落里似乎是全家福,早川挽着的女孩他也见过,嫩生生的眉眼,带着一点赌气的样子,是她妹妹。乐谱送去了,表意曲折,是让人来猜的。她也没多问,隔过两周,回赠票来,说是请他去看《俄狄浦斯王》,长方形的票面边缘锐利,上头清清楚楚写着能剧版本。 这两年,各地剧团的经典改编做得不少,音乐剧、话剧、舞剧,基本上是毁誉参半,大多数都阴沟里翻船。他早就听说过,希望是没有的,只是觉得有意思,想看看这帮人能玩出什么花样。 票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简单几行字,深深印进心里,好像有人要抽背一般。他知道,其实是不该去的。老师学生,怎么都得避着嫌。然而这是巡演,神奈川就一场,此时不去,就没机会了,如果回绝早川,重新买票,到时看见,依然尴尬—— 一面踌躇,一面自我说服,演出的日子到底来了。两人约好直接在观众席汇合。他去得异常之早,剧场人影寥落,只有几个道具师傅在台上奔忙。他装模做样地看宣传单,其实也看不进去什么,不一会儿就因为周遭太过安静,睡着了。 醒来时,早川的脸就在眼前,离他仅仅一尺。他瞬间灵台清明,脑袋猛然向右偏,撞在椅子突起的柱子上,痛得全幅表情都扭曲起来。 早川哈哈大笑。笑罢,对他道:“这么巧,老师也来看电影?” 不是你给我的票?他条件反射要回嘴,见她满脸认真,似要假戏真做,只能把话咽下去:“是啊,真巧。” 这话说得干巴巴的,极不情愿。然而早川却笑得更加开心。他们装作偶遇,看完整场,又随人流一同走出剧院。她在门口前小摊贩那儿买了瓶弹珠汽水,一边摇晃瓶身一边喝,弹珠叮叮咚咚的,他看她脸颊的酒窝隐不下去,没忍住,问:“今天生了什么吗?” 弹珠声音歇了。早川把瓶子拿在手里慢慢转着:“之前的提案,三个,学校通过了一个。同意让主席团成员参与推荐入试名额的选拔了。” 他不解:“审核了这么久?” “领导们忙嘛。再说,这种伤筋动骨的事情,肯定有人要去斡旋。否则也不至于只通过一个,”她又喝了一口汽水,“这下主席大概更讨厌我了。” 他现她也有一点小脾气。比如,她说无聊,不但是觉得没意思,还是打心眼里看不上;又比如,她从不叫学生会主席的大名,永远以职位代替,仿佛那个人不值一提,有效的只是头衔而已。受她影响,他也从来没记住过主席的名字。 他开车送她回去。她一瓶饮料喝完了,拿在手里,玻璃弹珠随汽车的行驶震动,叮当作响。开出一段路,觉得有什么不太对,但又说不出来。这时她转头望他,问,你是不是没开大灯? 他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开灯,没留神打成了远光,晃着了对面驾驶员的眼睛。只好尴尬地给自己找补,说刚刚看完剧,还没缓过劲,太入神了。 她一愣,说是啊,虽然能剧改编版像是加了糖的味增汤,从哪个角度想都不太对劲。但剧本本身,是很好的。 忒拜城里瘟疫蔓延。根据阿波罗神庙的神谕,唯有清除污染之源,才能平息瘟疫。聪明的俄狄浦斯王下令找出神谕中杀害前任国王的罪人,却在寻找真相的过程里,一步步现自己就是罪恶本身:是他在漫游途中与老者生口角,将其杀害;是他揭开斯芬克斯之谜,拯救城邦,继承王位,娶了丧夫的前任王后为妻;而那老者,就是意外身亡的前任国王,也是他的亲身父亲;他如今的妻子,正是他的亲身母亲;这一家人之所以离散,是因为他的诞生伴随着诅咒,即这个孩子将来必会杀死他的父亲;为了避免诅咒应验,他一出身就被前任国王抛到荒野,辗转多个扶养人之手,最终长大成人,在漫游中回到忒拜。 法官抽丝剥茧,解开的却是封锁自己身世之谜的钥匙。得知真相的俄狄浦斯,在大恸之中,决然承受之前宣判的流放命运,同时举起金色别针自刺双目,因为他的理性之眼再也没有“看”的权利。 他们的命运当然不及俄狄浦斯惨烈,但看着舞台英雄倒在阶下,心里难免有茫然之感。其实真相早在第一幕就已浮出水面,忒拜城的先知领受神谕,指控他是污染之源;随即王后想起弑父的预言,劝他到此为止,不要继续。然而聪明的俄狄浦斯力排众议,一意孤行,要再次拯救城邦于危难之中;直到最后一刻,真相昭然,智慧的锋芒调转过来,刺向智者。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79章 “车停路边,我们下去走走吧。”她提议。 他如蒙大赦。出了车厢,天地果然宽敞许多。此地南依材木座海岸,紧邻滑川入海口,夜里万籁俱寂,登上河岸,扑面而来一川月光,江水如眼波,盈而不泄。 早川说,尼采对《俄狄浦斯王》的解读很有意思。照他的说法,只有当俄狄浦斯双目失明、流放异乡,成为纯粹的受苦者,观众才能在剧作中体会到一种超凡的明朗。英雄以其纯粹被动的行为而达到了至高的、远远超越他生命的主动性,而他早先生命中有意识的努力和追求,却只是使他陷于消极被动之中。也就是,智慧乃是反自然的可怖之事,奋斗的个体势必亵渎神明。我们的所有努力,不过是揭开了生命的面纱,面纱下面,是不忍逼视的、混乱而痛苦的真相。 他没接话。过了一会儿,才道:“尼采当时的老师对他文章的评价是,‘有才华的胡说’。这种观点,看看得了。” 早川哈哈大笑,说是啊,他以为《悲剧的诞生》会暴得大名,结果根本无人问津。好端端的古典学新秀,为了写书,连教职都丢了。 聊完八卦,她停下脚步,对着江水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您放心,我是不会虚无的。就算慧极必伤、反受其扰,也总得做点什么。” 那天他们在江边待到很晚。她讲自己在学生会的遭遇,不服输的性格,以及这种性格的来历。他则说起少年时代,自己是何等的无忧无虑。因家里专司螺丝制造,从小耳濡目染,打定主意不读工科,父母开明,也就随他去了。谁知道如今家道中落,艺术梦想如同镜花水月,一搅即散。低谷时期,地方银行也不给补贴,全靠父亲拆了东墙补西墙,勉强苟且度过。想来真是后悔,不如当初选个能帮上忙的专业。 “你应该去读金融,然后进银行,盘活资金,拉动贷款,以牙还牙,加倍奉还。”早川打趣他,“这样的话,你就是半泽直树。” 他耸耸肩:“我现在最多在学校后山植树。” * 再次在滑川边遇见,已是八月。学校放了暑假,中学生管弦乐队全国大赛也告一段落。他带队从东京回来,捧着奖杯,接受地方电视台的采访。繁忙多月,此刻终于得了空闲,接到同事邀约,说是几个青年教师去逛镰仓市花火大会,想起自己的确无事,便一口答应。 镰仓市花火大会是有名的——有名的声势浩大,有名的美轮美奂,以及有名的人山人海。海滨公园进去,沿着滑川两岸,从传统的捞金鱼到现代的抓娃娃机,从本地美食到东南亚风味的、撒着辣椒粉的水果碗,各式小摊,琳琅满目,和江水一径浩浩荡荡地向下流去。也有染着白毛的男孩玩飞镖,五里面四个十环,看得出是行家里手,赢走一箱可乐,转头就和朋友分了,又被怂恿着去挑战记录。他站在旁边饶有兴味地看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时,几个同事已经走散,怎么都找不到了。 那帮玩飞镖的小孩成功破了纪录,挑走了纪念品区最大的三个娃娃,一番争抢后,呼啦啦散开,去隔壁买袋装珍珠奶茶了。夏日祭现场,钱就不是钱,什么都破烂都卖得出去。他也有些跃跃欲试,然而摸出钱包,又觉得飞镖与奶茶都不过如此,挺幼稚的。 毕竟是上岁数的人了,脱离大部队,连闲逛的性质都无。熙来攘往,一滩声色,看着热热闹闹,其实都与自己无关,说到底是隔了一层。还有两小时才开始放烟火,他看着表,心中犯了难:是干等着,还是回去?就算等上两个小时,这烟火又有什么可看? 正犹豫,肩膀上忽然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转过头去,一张明艳的脸庞,正笑盈盈地注视着他: “一个人?” 是早川。右手提着纸糊的灯笼,橘红色,左腕挂着三角形的手袋,软软的明黄。身上的振袖则是孔雀蓝织金缕,在满街缤纷缭乱的百花丛中,显得格外镇定,又带点轩昂的少年气,像他惯常抄乐谱的墨,落笔丹青,也如一泓深水,层层晕染,水里映着万紫千红。 他的目光在她袖口一顿,很想认出那是什么花,然而又自知不敬,旋即挪开,移上她的脸庞:“和同事走散了。你呢?” “和宣传部小孩一起来的。你太多,买个灯笼就不知道她们跑哪儿去了。”她一抬手,灯笼光飞跃上脸颊,笑意在酒窝里荡漾着,圈圈扩散开,“一起逛吗?” 他沉默片刻。师生二人同逛花火大会,被人瞧见,很难不往暧昧处想。然而他又不方便明着拒绝,因为一旦说破,反而会给坦荡的气氛平添尴尬。正踌躇着,她却仿佛一眼看穿他心中所思,转身走了。 人潮依旧,雀蓝的身影在其中一涌,不见了。他以为这片刻的沉默拂了她的面子,正欲想方找补,却见她从人堆中杀回来,扶一扶脑后歪了的银簪,将“战利品”一把扣到他脸上:“戴着。” 冰凉的指尖从鼻尖擦过。他睁开眼,视线边缘是一圈白,额前则有干燥的触感,才知道她是买了面具回来。于是腾出手,去找藏在两侧的系带,折腾半天,只听她在旁边笑:“你怎么这么笨啊?” 他也懊恼。心想今天真是不知怎么了,到哪儿反应都慢半拍。这是事实,也不好与她争辩,只管调整面具位置。此时方才现她也扣上了面具,黑猫图样,金粉勾边。细细打量,又在她瞳孔深处现自己的倒影,原来是白底的狐狸面具,眉心一朵火焰纹,遮住半张脸,正觉得有些陌生,她又问了:“看什么呢?”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80章 他忍不住和她开玩笑:“怎么给我买最滥大街的款式?” “这可是稻荷大神诶!”她瞪他,“那我和你换?” 当然没有换。拐出了飞镖摊位,时间已过七点,集市正达鼎沸。所有的摊贩都在吆喝,灯光都在闪烁,食物都在飘香。人潮从后面推着,叫他们身不由己,因此得时刻留心对方,保证不会走散;又要分出一半精力,四处张望,寻觅有意思的去处;同时得竖起耳朵,在闹哄哄的杂声中,拆出对方的话语来。 他一面和她拌嘴,一边想,真是比和同事逛街累多了。 然而心里又有一点微微的沉醉。加上戴着面具,如同在都市中身穿隐形衣,周遭一切,都与自己毫无关系——连此时此地的自己,都与那个有名有姓、有身份职业的“荒木”毫无关系——那种沉醉,也就更添一层。 几乎每个摊位,早川都要驻足。然而她在这方面的造诣,到底不如先前那位飞镖小孩,于是乐趣主要在花钱。两个金鱼网兜,第一个破了,第二个也破了,他看她虎视眈眈,只好把自己那个贡献出去,最后也破了;十个套圈,前九个都套空,最后一个是乱扔的,反倒挂在小泥人的胳膊上,晃一晃,掉了,老板看不过,挥挥手说,那个送给你;去抓娃娃,满脑子理论知识,说什么十次里必有一次抓力很强,只要盯紧某个使劲抓,肯定可以成功,抓了半天,愣是抓不起来,于是便和他分析自己的矛盾心情,说你看,刚才那些就叫沉没成本。 月亮升高了,明晃晃的,将材木作海岸照得透亮。沙滩上下饺子似的,无处落脚,他们退进一家小卖部,买了两杯关东煮,借人家的后院,看远处的天空。她说她看到了电视台的报道,虽然他私底下常牢骚,说做老师这里那里不好,但是碰上电视台话筒,还是会说两句教书育人的场面话的嘛。 他反问,那怎么办呢?成天屈抑着,觉得命运欠下自己什么,也不是个事儿啊。也许自己命中注定就是平庸的,先前所受的高等教育,也和出人头地没有本质联系。接受这一点后,心态也就渐渐放平。此时回头看看乐团里的小孩们,才有种看山是山的洒脱。不管未来怎样,至少在当下,他们愿意为了某个目标努力。这是自己选的,人总有自己的路。他也就不用太感到抱歉了。 他又问:“那你呢?最近怎么样?” 早川低头看手机,离放烟花还有五分钟:“我最近心情挺好的。每天跑步,跑完就睡,不怎么失眠。当然,也可能是在放暑假,见不到主席那张脸的缘故。” 他们一起笑出声来。 到点了。远处游船上,遥遥一星燃起,腾地上了中天,遍地白亮,海滩顿时换了颜色。一声清音荡水面而来,尔后火花四溅,跌回海面,疑是银河落九天。短暂的寂灭过后,先是些散音,东一声,西一声,那烟火也是东一束,西一束,撒得水面上都是,无数涟漪,逐渐聚拢。随后,无限喧哗涌上高空,如同江河汇入大海,他的呼吸也汇入大海,捏着纸杯的手忘记松开,只听早川在耳边说:“以后,就叫我明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染着白毛的男孩玩飞镖——算算时间,是国中二年级的仁王雅治。 之所以写到能剧版本的《俄狄浦斯王》,是因为18年的时候北京天桥还上演过河北梆子版本的《美狄亚》和《忒拜城》,给年少的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震惊印象…………………… 其实明理也挺可爱的!假装在剧场遇见,夏日祭买了面具扣上。她登场那段我真的好喜欢。老师看明理的目光,很显然已是爱的目光。然而也因为是爱,所以不敢细看。 第101章 [101]妄念 八月底,新学期开始了。那一年的夏天格外热,传闻说食堂的煎蛋售罄,有人走到门口台阶,一个鸡蛋磕下去,五分钟后即可端上桌来,充半道菜。愈是这样的天,办公室里愈坐不住。心火本就炽热,被空调一吹,早晚逼出病来。于是他重拾游泳的习惯,趁着午间无人,扎进水里,迷迷糊糊听见轻快的口哨声,腿一蹬,重新浮上来,就看见早川蹲在岸边,看着他笑。 你游吗?他耳朵里堵着水,外面声音听不真切。说话时没留神,嗓门太高,把她吓到,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是说完了才现这邀请有些唐突,好在她也不计较,右手撑住地面,再度放稳了重心,一面问他,这么大声干什么?一面道,你别管我,我晚上过来。 于是他特地捱到晚上八点才下班。游泳队七点结束训练,她若是要用泳池,只能在那之后。两人果真在体育馆外碰见了,她一头长吹得半干,梢湿淋淋地搭在肩上,将校服布料染出深色的一小块。 于是同出校门。夏日里昼长夜短,八点左右,暮色尚未低垂,淡紫色的天空高远,罩一层薄亮,像是圣像的面纱。他问她,怎么想到来游泳。她说最近压力又大起来,离换届只有三个多月,主席开始搞小动作,加之海原祭横在眼前,千头万绪,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他端详她的脸,见那眼底乌青又浮上来,像两片阴云,心中略有触动,劝她,你也别这么拼。 她点头,意思是有数。现他的目光逡巡不去,干脆笑道:“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痛。假惺惺地体谅有什么用?不如早点来帮我挑剧本,今年海原祭,你还是指导老师!”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81章 这就是熟人之间的交道。单刀直入,有事说事,连敬语都省了。他见她如此神采奕奕,终归放了心,转而调侃她:“一年前这时候,你给我邮件,还知道留个敬祝教安的问候语呢,现在怎么回事,连‘您’都不说了?” “啊呀——”她长叹,脚跟用力一跺,“繁文缛节!” 虽然这样说着,嘴上却迅速改了口:“谢谢荒木老师。可以了吧?” 他很满意地说可以。走到停车场,挥手和她告别。身子已背过去,一颗心却仍在胸膛里跳跃,扑通扑通,随那句“老师”,溅开圈圈的涟漪。 海原祭终究是圆满落幕了。他忙前忙后,比往年都操劳许多。对外说是一回生二回熟,把学生会的小孩当成自己学生看;心里其实也知道,如此辛勤,多半是为了替她分担。那可真是个多事之秋:不知是谁想出了教师摊位的主意,文艺部和秘书部为了账目报销纠缠不清,游园形式改为挑战赛,需要和各班级社团对接,同时安排一批学生会干事负责挑战赛的名次统计和奖品放……一路过五关闯六将地走来,连他都觉得这女孩不简单。暗地里,指导学生会工作的老师也和他聊过,说校方今年是很可能把推荐名额给她的。 她当然不知道这些。抑或知道了,但没有完全把握,所以也并未放在心上。这半年来,她的情绪比春假时平稳多了。有回拜托他假装兄长,陪同去精神科检查。医生说是疑似双向障碍,她认真听着医嘱,走出诊疗间,就把病历一叠二、二叠四塞进了口袋。他问她,下月是否要来复查。她说不必了,我知道不是这个病。 他带她去医院后门口的拉面摊吃午饭。斜风细雨从半拢的门帘外飘进来,她说,很多人都会有这么一段经历吧,因为天气,因为时运,或者干脆因为青春期。只是在我身上表现得明显一些。“会过去的。” 然而他并不觉得一切都已过去。她吃面的样子很认真——或许用“认真”来形容吃面,本就是奇怪的说法,可他又找不到别的形容词——眼神定定地望着刚端上来的抹茶豆腐,连这放空也一样认真。 他想,她大概是找到了和情绪相处的方式。就像当初他为了排遣虚无下水游泳,痛苦并未消失,只是沉入水底,以安静的姿态潜伏,保持静默。人浮在水上,手脚轻盈,却依然能感觉到那痛苦的存在。如同重力,只是暂时与浮力相抵,一旦离开泳池,依然会迅速找上身来,是还不清的债务。 但也正是在这泅水的时刻,她自身溶化在水中。越来越沉静,越来越深邃。一眼望去,潋滟的波光如同泳池的鳞片,整个泳池如同鲸鱼的脊背,望不到头,望不见底。 又是海原祭过后,秋高气爽的周末,他和学生会演话剧的小孩一同去野餐。人已经换了一批,习惯却固定下来,他还是带上了相机和胶卷,打算为他们拍照留念。他们叽叽喳喳吃完了饭,坐在草坪上,说要玩国王游戏。他推脱不能,也被拉下水,拿着国王牌子的同学点到他,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他说:“没有。” “那喜欢的人呢?” “也没有。” 大家哄笑作一团,说老师脸红了,随便问问,当真什么呀。他为自己找补,说有吗?没有吧!都是太阳晒的。然后低头,假意摆弄相机,镜头对准了大家,要记录当下。晃过早川时,只见她不慌不忙,冲他比了个剪刀。他简直是条件反射要躲开,最后终于克制住了。 他总觉得她也在笑他。可是又说不清,那样的笑,和大家看热闹的笑,究竟哪里不一样。 再过几个星期,她的生日到了。早上路过办公室,看见一群宣传部的小孩捧了蛋糕,拿着手拧小礼炮,排成队等在门口,要给她送祝福。他颇为担忧地瞥了他们一眼,心里想的是,这乱七八糟的亮片和彩纸,到时候也不知谁来收拾。 然而到底留了心。傍晚又路过办公室,见门紧闭着,便不由自主地上前敲了敲。本以为只是碰运气,不料三声响后,门真的开了。早川的脸从门缝后露出来,嘴角被阳光照着,看见他,便抿起一个酒窝:“什么事?” 他的手扶着门把。犹豫片刻,终于跟进去。打量一眼办公室,她收到的礼物堆在沙上,似乎还没来得及整理:“你今天生日吧?” 早川挑挑眉,招呼他坐。他紧挨着一束超大的玫瑰花坐下,被那玫瑰的香气弄得有些不安:“祝你生日快乐。” 她给他冲了杯白开水,听见这话,笑了。低头剥开一颗别人送的巧克力,扔进嘴里:“荒木老师要食言了。平时努力别出心裁,结果今天还是落了俗套。” 他不解。纸杯拿在手里转了三圈,这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原来很早之前,她问过他,如果心情长期处在低落状态,没有特别伤心,但就是感觉不到快乐,那要怎么办。他为了开导她,便说,那就不要快乐了呗。平稳的低落也可以啊,自己能够接受就好了。人不是非得快乐的。那时她一愣,似乎没聊到他会给出这种破罐子破摔的答案,过了一会儿,才扶着脑袋笑道,可我前年元旦的时候,去庙里写绘马,还祝福我妹妹,每一天都要比前一天更开心呢。现在一想,我应该鼓励她,可劲儿折腾吧,你管别人怎么想。 “饶了我吧,”回忆起来,他真要投降了,“过生日不都是这么祝福的吗?”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82章 她递给他一块巧克力,见他腾不出手来接,便放在茶几上。轻轻的一声,像是燕子归巢时的脆响。 “我还没说完呢,也是可以快乐的——”她把头别到耳后,脸庞沐浴着斜阳,离他更近一些,“送我一个生日礼物吧。” 他庆幸自己即将从那过分聪明的质疑中脱身:“什么礼物?” “问我要什么生日礼物啊……”她顿了顿,看他一眼,目光像阳光,金色的、半透明的,蜂蜜般流淌开去,“老师敢和我在一起吗?” * 她看了他半天。慢慢浮上来的表情,有一点好笑,有一点得意,也有一点失望:“开玩笑的。” “这玩笑不能乱开。”他摇摇头,从沙上站起来,坦言道,“真是吓到我了。” “过生日嘛,不要计较那么多。”她把那束玫瑰花抱到办公桌上,回过头来问他,“如果是真的,你会怎么回答?” 然而他已经推门走了。问题淹没在开门声里,她的视线和那束璀璨的玫瑰,被阻挡在门后面。他没有回答。他不敢回答。 之后好些天他都避着她。虽说是开玩笑,但他总以为不像;自我反思后,又觉得这种想法不好,万一人家真的在开玩笑,那不就堕入自恋——然而不论是开玩笑,还是真心话,都是他所不能求证的。好在新一轮中学生话剧比赛即将开幕,他忙着指导学生,也就渐渐忘了那一日的尴尬。而她也不见得轻松,海原祭过后,又要准备艺术节,气还没喘匀呢,就得拿着策划书,邀请他去做评委,人往办公桌前一站,依然是不卑不亢、有礼有节的样子,看不出任何龃龉和异样。 他还是叫她明理。她也还是,不用敬语。 回想起来,那时真是贪心。都知道有些事是绝对不行的,不行就是不行,没的商量。可谁都舍不得放下,是想在这“行”里走到头,然后收场。 然而那窄路,仅容一人通过。 十一月底,他带着剧团去县民音乐厅演出,参加市区的选拔比赛。剧目是排过许多遍的,然而不知为什么,那天上了舞台,所有人都有些浮躁,评委没感觉,可他看得出来。最后立海排名第二,堪堪进入县区复赛。他从更衣室里叫出团长,问她今天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比赛放在工作日,冲掉了课业,让他们不安?可也不应该啊,中学生不是最喜欢因为各种事情翘课吗? 团长是个女生,平时也不怕他。此刻端详了一会儿他的脸,似乎要找些疑点,一无所获,才道:“您早上有没有看bbs?” 他不解。早上一到音乐厅,他便去和组委会对接,根本没停下来过。加上他都毕业多少年了,学生论坛的小打小闹,今天评选帅哥后天讨论八卦,至多骂一骂教导主任,完全入不了他的眼。“怎么了?” “今天早上的bbs热帖,说您和学生会的早川在一起了。”团长咽了口唾沫,仿佛想要宽慰他似的,“大概是太离谱,所以被删了。” 他心中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八字还没一撇呢。第二个想法则是:何止八字,这一撇都不敢有。第三个想法是:事情闹得多大了?早川知道吗? 随后,仿佛开闸放水,纷乱的思绪奔腾而来,涌入脑海:如果是早上的帖子,那么作为学生,早川只会比他更快知道,为什么她不联系他,是觉得没有必要吗?帖子是谁的,是仅仅出于拉郎配的八卦欲望,还是心怀恶意的揣测?于他,倒没什么大不了的,除非有学生向校方直接举报,学校又查出了他和她“交往”的证据,否则这些风言风语伤不到他;可是于她——他是知道的,学生会换届和推荐入试名额分配在即,她最需要良好的风评和口碑…… 他几乎想要立刻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然而拇指挪到绿色的通话键上,又蓦地顿住。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如果正在处理这事,打过去反而添乱;而且很像兴师问罪……思前想后,学生们从休息室里出来,说是准备回学校。一双双眼睛看着他,叫他有些头疼,便说你们随校车回去,我还有两句话同主办方说。 其实是没有话的。偌大的剧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坐在第一排,仰头看台上。猩红的幕布垂落,穹顶压下来,周遭是无限的空旷。想起那时,他们去看《俄狄浦斯王》。渐渐的,有个荒唐的念头在心中逐渐成形。 先前他在东京工作的朋友传来消息,说当地一支新秀乐团眼下正在招人,如果他有兴趣,可以把资料过去看看。待遇和教师差不多,好处是有上升空间,能够做一些贴近当下生活的新形式和新题材。按照朋友不负责任的怂恿说法,三十岁不到的人,还有机会赌一把。 这些话的确触动了他,可也只在一瞬间。随后便像石子跌入深潭,涟漪圈圈扩散,石子本身却无处可寻了。他知道,这事情性价比实在不高,然而此刻,多少有些不合时宜的,他往潭底望去,捉住了石子的踪迹。 责任、伦理、分寸……如果离开学校,是不是就不用有那些顾忌?如果去了东京,她毕业之后,也许两个人还能再联系? 观众走尽,几个工作人员过来清场。笤帚从观众席左边一点点移动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迎着对方颇有些疑惑的目光,他说,我马上走。 手中的公文包沉甸甸的,收着厚厚的报名资料,一张一张,是连缀成篇的踏实的以后。他长舒一口气。在事关未来的职业选择中,这样的心思实在是太轻了。轻到连考虑都没有必要。就像是过道里的灰尘,原本无需去扫,因为根本扫不起来。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83章 可是转过身的刹那,毫无征兆的,他忽然定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工作人员的扫帚碰到他的脚后跟,逼着他往前一步,踉跄着迈上台阶。那时节,他抬着头,隔过整个灰尘弥漫的剧场,看见最后一排的剧场入口处,散着绿色幽光的安全通道字样下,她正沉默地伫立着。不知站了多久。 他远远地看着她,觉得她好像瘦了。想不好是否上前,怀着什么心情,又是以什么身份。他曾经无数次按下异样的感觉,以“师友”定义、规范、矫正他们的关系。然而正是那个瞬间,当他认真考虑是否要为了她改变工作时,他才终于确认,曾经当做稗草拔出的侥幸和妄念,早已郁郁葱葱,无边无际。智慧的锋芒,转头刺向智者。原来这才是《俄狄浦斯王》的另一重预言。 工作人员提着扫帚过来,扬起的灰尘漫天铺地,说笑声在空荡荡的剧场激起回声。 他向她走去。 * 她第一句话是,我想吃冰淇淋。 于是他们出了音乐厅,满大街寻找冰淇淋。刚入冬,便利店的冷柜清空过一遍,换上了各类速冻食品。他们寻觅已久,终于在后巷的烧鸟烤串店里找到了一桶家庭装的抹茶雪糕。老板说,要就拿走!她问他,再来点秋刀鱼怎么样? 吃了冰淇凌,也吃了烧烤,怀抱着第二天可能患上肠胃炎的觉悟,他们离开店堂,慢慢地往回走。她说,九岁那年,全境大雪,新闻号称百年不遇。她带着妹妹出门堆雪人,偷走厨房的锅铲,当作雪人的胳膊。堆到一半,遇见邻居家的男孩,三人开始打雪仗。于是中午回家时,顺理成章把锅铲落在了外面,回头找也没找到,母亲满脸写着“我就知道”,罚她们步行两公里去唯一开门的超市买新的。 “锅铲的钱,我和妹妹分摊,我三分之二,她三分之一。我们还在超市买了最后两根冰淇淋,她咬了一口冰淇淋,又舔了一口雪,告诉我,事实证明冰淇淋比雪更好吃。我说,你这是废话。结果当天晚上她就烧了。那雪可能不太干净。妈妈煮了粥喂她,我也想喝,凑到边上看她,她说,姐姐,明天我们再出去玩好不好?我心想,那怎么可能呢。嘴上还是应着。她那时候很有幻想精神,怕鬼,怕镜子,怕一个人待着,所以我晚上就溜进儿童房陪她睡——结果我第二天也烧了。” 她说,我妈本来打算把我骂一顿的,对吧,人没管好,生病了,得负责。结果我一烧,这顿骂也省了。 “那场雪真的好大啊,东北地区受灾严重,我叔叔说,他们园里的苹果树都被压倒了好几棵。我才九岁,当然不懂这些,只是觉得开心,从来没堆过那么大的雪人。”她转过头来望着他,“如果今年还下雪的话,一起去看雪景吧。” 他眼前浮现出可能的场景:早春二月,他们踏雪回家,走到白雾深处,四面一片混沌,不知天地何在。他看着她艰难地走过没膝的深雪,很想把她抱起来,脚尖离地,离开所有缠绕着她的东西。 他没有答是,也没有答否。片刻的怔忡里,又听她说:“你知道今天bbs的新闻吗?有人说我们在一起了。帖子已经删了。我觉得那是主席找人的。” 四个短句,每一句都携带着巨量的信息。如果他没有事先从话剧社团长那里了解情况,大概此时会被她表达的意思钉在原地。 “帖子删了,但谣言是止不住的。只能等到下个热点出现,把这件事盖过去。早上我找过你,你不在,我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你是带队参赛去了。也挺好,否则我找你被人看见,反而会落下话柄。”她表情严肃,笑意却从底下浮现,像是墨迹穿透纸面,一点点地洇开。 “最近我应该会和你保持距离。不过,既然他们都这么说了,老师要不要和我交往试试看?”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宫崎听到的办公室对话的前因后果。写姐姐的故事时,需要不断翻看前面的内容(或者是突然想起前面的内容,比如九岁那年下大雪的片段,其实早川也和仁王说过),有种再把全文串联起来的感觉…… 其实我觉得姐姐还是很酷的……有一种坚硬而强大的感觉( 第102章 [102]万花筒 荒木不是懦弱的人。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也告诉他,凡事得三思后行,要负责任。正因了这责任,他和早川相处时,才表现得优柔寡断。正视自己的情感是容易的,可一旦这种情感和别人挂钩,考虑它就变得阻碍重重,连想一想都仿佛是僭越——更何况,这“别人”,不是别人,恰是他的学生。 他清楚自己不能主动。有些话只能往心底过,一遍一遍地过。像是走马灯,卡片机,字幕条。世界上总有东西是一次性的。胶片曝光了便不能再用,这些话说出来就收不回去。可他没料到,早川竟这样大胆。 “我没有开玩笑。”她仿佛是站在悬崖边缘,很清楚自己脚下是什么样的深渊。然后她看了深渊一眼,转头对他微笑。 “你是老师,我是学生,这件事情违反规定,于理不容。我都知道。我想了很多遍,还是没办法告诉自己,在我的心上,什么都没生。” “老师也喜欢我吧?”她的目光紧紧盯住他的眼睛,“我只是觉得不划算。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依然要被别人拿来编排。与其任由他们编排,不如把这件事坐实——那样的话,至少不是冤枉,而是咎由自取。”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84章 这让他怎么回答? 他站在十字路口,身后是路人,身前是红灯。他当然可以挥理智与口才,告诉她,咎由自取并不比含冤受屈更好,忍一时风平浪静,围观者总会散去。但他总觉得,这些话安慰不了她。甚至她提出的要求,这所谓的非分之想,也只是一种转移。转移她曾经以为自己能承受、却终于无法承受的挫折与失意。 就像她曾经那样清楚地告诉他,双相只是病名,不是病因。 “如果,”他的声音卡顿了一下,最后下定决心,“如果这能帮到你。” 那天他照例送她回家,下车的时候,她情绪已经稳定,语气软和下来,同他告别:“刚才的话,不用放在心上。”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下半张脸上,好像思考着应当在哪里落下一个吻。最后,她到底是没有吻。他也终究没能帮到她。 后来她果真没有再来办公室找他。十一月底的神奈川,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对着简历呆。想着是否要换工作,又扪心自问这念头是否太冲动。到点上课,台下交头接耳,他的目光扫过去,声音便堵住了。这时候他才有点怅然,想起自己终于建立起“威信”,那被学生问得面红耳赤的日子,终于一去不还。 早川给他邮件,说给他添麻烦了。他说也没有,同事们多半不看bbs,对他的影响其实不大。早川回复道,本来就是清白的,所以也没有清白可证。她不会回应,因为越回应,越会卷入其中。好在过段日子就有月考,八卦传不到月考之后。 他能说什么呢?她都已经想得如此周到。不用他插手,也没必要逞英雄。于是,也不过回复她,放宽心态,不要多想。 睡前,新的邮件跳进信箱。点开,还是早川的。她说:我知道的。就算真的拿不到推荐名额又怎么样?我自己一样可以考上。就算考不上又怎样?世界上又不止东大有医学部。我只是不甘心,咽不下这口气。 她还说,那天情绪激动,有些话说得重了一些,请不要见怪。但我对老师的心意也不是假的。 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这些。他望着屏幕,一时有些踌躇了。他毕竟年长一轮,经历过风月,冷静下来,自然知道两人的感情里有多少同病相怜,多少虚幻。就像她说的,是因为不甘心,咽不下这口气。然而她仿佛也知道。 过了一会儿,新的邮件又来了。她说,老师也不用害怕。因为我可能只会爱你到四月。 *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走廊上。晚上七点,许多灯都熄了,只剩她头顶那盏还亮着。隔过一个转弯角,他远远地望着她。她似乎心情很好,过了一会儿,邮件进来。她说:我抓住主席的把柄了。 他说:是什么? 她盯着楼底的小花园,好一会儿,才想起去看手机,然后回复到:他和文艺部的学妹谈恋爱,指示人家在报销账目里动手脚。感情的事情太复杂,我原本也不想调查的。谁叫他这次事情做得那么过分。 仿佛草木一季荣枯,此时她又恢复了干劲。他站在那里,不能走上前,却很为她高兴,于是拿起手机打字:祝你凯旋。 过一会儿,她的邮件进来了:祝我凯旋。 他心想,简直是消耗战。消耗着主席,消耗着她,也消耗着他自己。那边惊心动魄,这边暗流涌起。他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会被消耗殆尽。 然而他到底也没有等到她的凯旋。翌日,他从bbs上刷到了新的热帖,《过五百楼公布一个大家都想知道的秘密》。是什么秘密,楼主没有说,然而回帖已经滚得如同沸水。稍晚些的时候,他看见宣传部部长白鸟三步并作两步冲上高三楼,不知去找谁。第二天,早川没有给她邮件,第三天也没有。 后来,他听说了早川的死讯。后来,家属来学校认领遗物,她的母亲抱着一摞书走出学生会办公室,书堆顶端,早川常围的围巾垂落下来,淌在地上,一地的水红。她蹲下身,腾出一只手,从地上搂着料子,像是要把地上的水搂起来,搂起来又滑下去,徒劳无益。半步远的地方,早川的妹妹袖手看着,看着,不出声地哭了。 再后来,因为校内舆论纷纷扬扬,学校要对他进行调查。那调查其实有应付的意味,委员会不知道他的私人邮箱,也不知道他曾经和她几次在校外遇见,翻了监控资料,又对他问了话,就说没有这回事,打算结案。然而他也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果然,过了几天,校长室把他叫过去,大概意思是,虽然他为学校做出了很多贡献,但是考虑到“师生恋”实在影响恶劣,招生季在即,还请他另谋高就。 于是他终于出了简历,离开了校园。走时,归还了在图书馆借的书,换掉了联系方式。学生会副主席的办公室空着,据说主席已经和人瓜分了早川负责的部门,却不敢如此堂皇地征用她原先的办公室——也没有这个必要。他趁着夜色走进去,东西基本都搬走了,正对着窗户的墙上,高高低低贴了一排倒挂着的干枯玫瑰,是她过生日时收到的花。想起她告诉自己的,鲜花在阴凉的地方倒挂两周,水分蒸的同时,花瓣受重力作用,可以保持聚拢的形状,这样就能够做出永生花。 他闭上眼睛。永生花的残影在眼皮上跃动,仿佛一束又一束音符。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85章 * 沿着公园的青石板台阶往下走,幸村一脚踏空,差点摔跤。还好,被早川拉住了。早川扯着他的袖子,笑他走路不看路:“我这家属都没摔,你怎么就摔了。” 一开口,才现自己的声音已经锈住。此时猛然送气,免不了一阵咳嗽,咳着咳着,竟咳出了血腥味。 幸村在一边说风凉话:“你也没好到哪去。” 早川咳得整个人蹲在了地上,自顾不暇,懒得理他。幸村见她半天不起来,自己也蹲了下去。百无聊赖地盯着草丛看,蚂蚁搬家,蜘蛛结网,叫不出名字的小虫从眼前飞过去。半晌,他说:“没想到是这么复杂的事情。” “是啊。”早川闷声道。 “你是不是有事情忘记了?”幸村摘下一片叶子,折成五角星的形状,然后又轻轻弹进草丛里,“昨天在档案室,你说想问他,学姐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一个瞬间,是真的快乐。” 早川沉默片刻。过了一会儿,才撑着膝盖站起身:“算了。不问了。” 他们从中午聊到傍晚。公园里游人聚散,只有他们一直坐在那里,饮料都喝了好几罐。早川本以为姐姐和荒木老师的故事很简单,没想到单是羊皮卷的褶皱,都叫人不敢细看。再看眼前的人,三十多岁,依然单身,眉眼清清爽爽,仿佛是不会老的,仿佛已经老了。 荒木老师说,我知道你今天来,其实是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的。以局外人的立场看,我是老师,她是学生,我罪无可赦。但是以我们的眼光看,什么都已生过,什么都没有生,我无罪可赎。 秋天太阳落得早。玫瑰色的晚霞透着些许亮光。因为起身太急,她还有一点头晕。想起那时打电话给幸村说,我要清算自己的过去。姐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决定了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然而荒木老师给出的也只是一些片段,毫无征兆的遇见,《俄狄浦斯王》,没有后文的诊断书,作为礼物的乐谱,办公室里的玩笑,和毫无征兆的离别。到最后,他猛然抬头,血丝遍布眼底,对她说,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早川一愣,思绪被那交错的血丝绊住,竟是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我在想,”站在公园的高处,沿青石台阶往下望,河岸边走着荒木老师的背影,长长的一道,影子也是长长的一道,“我是不是不应该联系他?” 幸村仍在观察植物:“为什么这么问?” “两败俱伤的事情。”她叹了口气,酸涩的感觉从喉咙深处涨起,漫过喉咙,涌上眼眶,“他也难过,我也难过。” “这倒未必。”幸村没有回头,或许是故意的,故意不去看她脸上的表情,“血痂脱落的时候,就是伤口愈合的时候。讲述,同时意味着告别。” 过了一会儿,她道:“这句话你以前也说过。” “是啊。”幸村的语调很平静,“在你问我细致调查网球部的失败体验会不会冒犯到我的时候。” 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背影,投向波光潋滟的河面,想起那天所见幸村的眼睛,仿佛隔着漫长的时间,在故事的起点,遥遥注视着她:“你说不会。于是我放下负担,问你……” 他瞬间接过话来,每个字,都和当初一模一样:“‘得知自己可能再也没法打网球,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你回答道:‘那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感觉。如果一定要说,就像是失去了一半的自己。’” 短暂的屏息后,幸村笑了。“你那时候还真是过分,”他说,“分明知道不该问,却还是要问。问就问了,偏偏还想落个好,来征求我的同意。我能说什么呢?横竖逃不掉,我只能同意了。” 早川也笑了。她知道幸村没有计较的意思:“其实我是替自己问的。” “我很幸运,依然能够打网球。”幸村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从草丛前站起身,这时方才回过头来看她,“那么你呢?你找回另一半的自己了吗?” 找回来了吗?视线中荒木老师的身影逐渐模糊,从一个人,到一条线,再浓缩成一个点,很快就要看不见了。他提供了许多答案,又留下了更多问题。姐姐是否找到了自己的“病因”,她如何处理自己的糟糕情绪,而那句“我可能只会爱你到四月”,又是什么意思——是说这份爱意多少有些虚幻的成分,类似于她的剧本,女主角读了太多浪漫小说,才会追寻“爱”的感觉,她是因为孤立无援,才想用“爱”排遣;还是说这“爱”固然真实的,但也到此为止,不能往前了? 这些问题可能永远找不到答案了。至今为止,她遇到的每个人,那些自以为了解姐姐的人,白鸟、宫崎、母亲、老师,都没能给她完整的答案。 或许本来就没有完整的答案。她追根溯源,反本穷末,拿着一把旧钥匙,去敲厚厚的墙。由此而生的情绪,不甘、愤怒、屈辱、疑惑、怅然,有多少是因为姐姐,又有多少是为了自己? 在医院楼梯间里坐到天明,葬礼上手足无措的自己;被父亲冷嘲热讽,泪水漫过卷子的自己;初入立海迷宫,隔着一道厕所门遭人议论的自己;学生会里举步维艰,听任宫崎调遣的自己…… 国二的冬天,她站在办公室门口拨通了姐姐的电话。姐姐没有来,电话没有挂。她从漫天大雨中涉水而过,记住了国文卷子上白纸黑字的悼文,丘园未归,馆舍先捐,百身莫赎,一梦不还。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86章 可能,也许,大概——其实根本没有人要求她弥补。父母不需要,姐姐也不需要。她告诉自己,成为第二个姐姐对他们来说意味着许多,譬如家庭的重建,伤口的愈合,生命的延续。但这只是一场催眠术。催眠者是她,被催眠者也是她,家用跑步机的滚轮转动不休,她朝着设定好的目标努力,气喘吁吁,屏幕上的数字不断更新,却并没有前进一分一毫。 “失去一半的自己”——说得太对了。迷人的比喻像是一个谜语,然而真相从来都在表面:她失去的只是自己,不是姐姐。就算她已永远地失去姐姐,也不可能通过找到自己,找回姐姐。 她对幸村摇了摇头:“我不想找了。” 幸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她:“真的不找了?” 她说:“我和姐姐是两个人。” 这话谜语一般,然而幸村听懂了。他笑道:“可是你们很像。” 幸村说,夏天参加远征,西班牙队的成员邀请他去看本地的弗拉明戈舞蹈。据说那是真正的弗拉明戈,从不会出现在剧场,只有经朋友私下联络,才可能进入夜幕下某处不起眼的小巷小门,在一个不太大的房间里,坐在少许“内部人”中间观赏。 吉他声砰然进。舞者足尖点地,黑裙绽放遮天之际,仿佛命运就此开始。那支舞和他看过的商业演出不一样,是复杂的、纠结的、撕裂的、尖锐的,热情又痛苦,敞开又隐秘,倾诉又沉默,目光中交织着鼓励与禁止,支撑与对抗,前进与退守。 他说,听荒木老师说起学姐的时候,我突然想起那支舞。学姐给我的印象,就是那天的舞者。不是芭蕾的清纯或华尔兹的高贵,而是弗拉明戈的孤冷顽强,耸肩、昂首,眼神落寞甚至严厉,与舞伴忽远忽近,若即若离,手中响板跟随靴跟踏出的铿锵顿挫,用令人眼花缭乱的眉梢、指尖以及腰身,回望内心。 早川沉默地听着。等他讲完,突然笑了:“你说的是你自己吧?” “诶?”幸村神态错愕,仿佛突然被她从夏天的夜晚召唤回来,“有吗?” “听这个描述,好像这支舞和你更像一点,或者说,跟国三的你更像一点。”早川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会儿他的表情,“不过没关系,你心里有一个关于姐姐的印象,我心里也有一个。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昨天还对幸村说,姐姐的故事有太多版本,恍若散落在万花筒底部的碎片,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样。然而这也未必是件憾事。万花筒拿在手中,轻轻摇晃一下,上百个玻璃碎片组合成一幅美丽的图案;打乱这一幅,还会得到另一幅。 想要成为第二个姐姐,原本就是不可能的。姑且不论她的意愿,因为从来就没有唯一的、确定的“姐姐”。这动态的过程本身,就是早川明理的故事,永远没有答案的故事。 她曾经纵身跃入汪洋。世界如无限嵌套的俄罗斯套娃,套娃中心,她为自己设定的结局逐渐成形。此时此刻,像是套娃层层打开,往里窥觑,那一切,“姣好的容貌、达的运动细胞、良好的人际关系,18岁时当上学生会主席,和学校里最受欢迎的男生谈恋爱,高中毕业前夕保送东京大学”,其实空无一物。 既然空无一物,那么就算放弃,又怎么样呢? 于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她听见自己问幸村:“u-17今天放假吗?” 她听见自己接着说:“我要去找仁王雅治。” 作者有话要说: 好——要去找仁王了!!!!! 最近比较忙,而且产出艰难,可能要多花几天才能理顺仁王部分的剧情~ 不过,虽然状态不太好,但是这一章我还是蛮喜欢的。明理的清醒,她说,我可能只会爱你到四月。幸村的好记性,他说,那时候你问我,得知自己可能不再能够打网球是什么感觉。那是故事的开始,早川和幸村心有所感的开始,共同的体验,好奇心,求胜欲,失去一半自我的体验。(写着写着又写出了惺惺相惜的感觉,伤心了……我无法割舍的幸村君) 以及,原本想好的剧情是,幸村突然问早川,这一切,仁王知道吗?为什么不能告诉她?然后在论辩中推动她去找仁王。写着写着,实在觉得,这样不行。早川应该是主动的人。嗯。 第103章 [103]后悔药 离晚六点的门禁还有二十分钟,一群男生从山脚商店街的超市里涌出来。有人去隔壁书店认领沉迷漫画忘记时间的后辈,有人冲进蛋糕店里打包最后一份点心,剩下的人三三两两,提着大袋小袋往山上走。酱油瓶和醋瓶相撞,塑料袋里叮当作响,洒下一路音符。走到半途,不知是谁起的头,竟然有几人狂奔起来,说是最先到达终点的,能够独享塑料袋里最贵的神户牛肉。 “可是我记得,”柳生推了推眼镜,遥望前方绝尘而去的背影,“我们根本没有买神户牛肉。” “预算不够。”他身边的柳附议。 “年轻人应该多多锻炼。”仁王双手插兜,闻言吹了个超大的泡泡,“不好吗?而且也没人阻止我嘛。早干嘛去了?” 这两位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听见。倒是边上的丸井一掏口袋,扑了过来:“我说我最后一块泡泡糖怎么不见了——” 后面的人闹作一团,前面的人则冲过了头。两拨人双双抵达合宿地时,六点整的钟声恰好敲响,电动门正缓缓合上。然而即便在此紧要关头,他们优秀的后辈切原依然没有忘记自己参与赛跑的初衷。眼见他头一个冲进大门,猛踩刹车,兴致勃勃地等在那里,柳莲二叹了口气:“柳生君,麻烦你一会儿把那盒‘神户牛肉’交给赤也。”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87章 柳生踏入大门:“为什么是我?” 仁王一边许诺晚上让丸井三颗丸子,一边凑上来搭腔:“因为绅士看起来不会骗人。” 今天周日,u-17训练营难得放假,初中生从山下采购了食材,准备回食堂煮火锅。真田觉得他们实在松懈,但却没有阻止;迹部以为此事太不华丽,最终也加入了阵营。便携式燃气炉烧着晶蓝的火焰,上头咕嘟咕嘟煮开,每一锅都是不同的口味。有酸有辣,有普通的寿喜汤底,丸井异想天开,说巧克力酱能做火锅吗? “那种东西还是你一个人吃吧。”仁王说,然后碗里的鱼子福袋就被他抢走了。 一群人吃火锅,消耗远大于摄入。盘子是流水般地往上送,又流水般地往下撤。两片牛肉,四人盯住,难得捞出一片,却被旁边的柳告知不能吃,没熟。一餐饭折腾下来,仁王只觉得自己在打架,而且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那种。总而言之,没吃饱。 气氛热烈,明明已经十一月,他却出了一头的汗。饭后,众人热热闹闹收拾了食堂,又挤到二楼活动室看新上映的电影,他便找了个借口,没有去。 “仁王学长,”某个因为吃到“神户牛肉”而沾沾自喜的笨蛋,从人堆里回过头,瞪大眼睛看着他,“你不会偷偷加训吧!为了大后天的选拔!” “赤也,”仁王的目光充满怜爱,“……我就算偷偷加训,被你这么一喊,也是人尽皆知了。” “怎么可能,”丸井的手从后面伸出来,把切原的脑袋转了回去,“他肯定是出去和女朋友打电话的。有家室的人需要一些私人空间啦。” 也不知道这句话踩中了哪个开关,切原的脸腾地红了。到底十六岁的年纪,多少懂点事——虽然也不知道懂的都是哪门子事。仁王叹了口气,心想,真可爱。一转念,又觉得自己的念头有点变态。 他脱离大部队,一路穿过走廊,出了活动楼。月亮遥遥升起来,安然而明亮。他特地没有抄近道回宿舍,反而绕了一个大圈。青石板映着路灯光,像是积了一地的水。走到花园尽头,仁王停住了: “你来赏月?” 他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回过身,只见柳生从弯弯绕绕的小道尽头走出来:“你来跟女朋友打电话?” 两边答案当然都是否定。仁王笑了:“原来不是赏月,是来看我笑话的。” 柳生摇摇头。立海大高等部的风纪委员长,在此时此刻显示出了自身的可靠。“我听学生会的朋友说,”他开门见山,“早川遇到了一点麻烦。” “我没有学生会的朋友。”仁王保持微笑,目光却从柳生脸上移开,“但是光看bbs前段时间的热点,我也知道早川遇到了一点麻烦。” “应该比bbs上面说的更加复杂一些。排球部的稿子,学生会最终推了宣传部和她出来顶包。她们的新刊做不出来,没有社团愿意接受采访。还剩不到一个月就要换届,虽然大家明面上没有说破,但是她现在的处境很尴尬。” 柳生的语气慢条斯理,好像新闻广播念稿,让他听着颇为不爽:“是啊。学生会不就——” 说到一半,又硬生生打住。如果早川站在这里,仁王心想,大概又会觉得我讲话夹枪带棒,一杆子打死所有人了。 上次她是怎么说的?她说,学生会是学生会,我是我,你看准对象再作,可以吗?她还说,你完全可以把情况告诉我,再让我自己判断轻重缓急,我就这一个要求,不过分。 思绪蔓延。仁王心想,他又说了什么? 就在他旁边,柳生噎了一下,不死心似的,再次单刀直入:“你和早川怎么样了?” 仁王言简意赅:“生了一点分歧。” “哦,”柳生点点头,“吵架了。” “你年级第一的阅读理解就是这么做出来的?”仁王挑眉,“倒也没有那么严重……”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好友继续点头,走到花坛边缘,一撩外套,坐下了。抬起头时,满脸写着“你不必掩饰”:“真是可悲啊仁王君,去年合宿没有收到礼物也就算了,今年合宿居然还和女朋友吵架。我记得那天也是满月——” “差不多得了。至少,”仁王也跟着坐下,还示意他往边上挪挪,“至少我不会因为没法协调公事私事而和女朋友吵架。从九月初到海原祭,整整一个月不说话,柳生君很寂寞吧?” 眼看这场出自善意的开导,即将演变为小心眼男士的相互攻讦,仁王知趣地打住:“而且也不算完全没收到吧。” “哦?”柳生推了推眼镜,“难道当时的快递包装盒是送给你的吗?” “她帮我整理了三个星期的课后作业,还按照科目拿文件夹分门别类装起来了。” “……” “怎么样,”仁王转头看着他,“很贵重的礼物吧?” 他们齐声笑起来,柳生说,真是拿你没办法。刀枪不入的,这功夫用在网球上,你一定是u-17最强铁壁。 他说,所以和我组双打是正确的选择,稳赚不赔。 * 柳生走后,仁王独自在营地里散了一会儿步。月亮才到中天,连网球场外密不透风的树林都盛了清光,就像浸在水里。他听得出柳生在宽慰他,就像他当时在食堂旁敲侧击他和柚木是不是吵架一样。以他们多年的交道,自然知道对方最近的状态哪里不对。又因为是多年朋友,所以许多话,是点到为止就能懂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88章 柳生说:“学生会的作风固然让人不快,但早川本人是抱着改革的意愿去的,做事认真踏实,这点有目共睹。她现在遇上这些,无论你心里觉得多没意思,至少应该站在她这边。这对她来说也许很重要。” “又是固然又是至少,你们风纪委说话和学生会一个路数,婆婆妈妈的。”仁王嘀咕道,“真是奇怪,上一个和我说起这件事的人,还是部长。” 虽然高二以后,幸村基本离校,由真田代理网球部事务,但他们提起幸村,依然以部长相称。那天海外选拔结果公布,教练宣布幸村入选,大家都很兴奋,接连敲开201室送去祝福。仁王也去了,幸村笑盈盈的,不像有话对他说的样子。直到凌晨一点,他睡不着,下楼买饮料,在自动贩卖机旁一掏兜,才现自己没带钱。心中正懊恼着,头顶阴影一晃,只听三声脆响,有人投了三枚硬币。 “谢了——”他直起身,视线里撞进一张幸村的脸,依旧是笑意盈盈,春风得意。 幸村问:“这么晚还不睡?” 他拉开草莓牛奶拉环,砰的一声:“部长不也没睡吗?” 幸村耸耸肩:“消息刚出,太兴奋,睡不着。” 于是他们靠在自动贩卖机边的沙上聊天。入选海外培训是好事,而且是大事,幸村不回避,倒也显得坦诚。聊着聊着,话题不可避免从网球转向别的,一路兜兜转转,绕回立海。 幸村说:“我过几天要回学校办一次手续。” “正好,”他说,“过几天期中考试,可以考虑参加一下。” “不了吧。期中考排名那么重要,友情第一,就不加剧竞争了。”幸村慢慢地转着手中的果汁罐,转到一个角度,停下,“但是可能会碰到早川。” 仁王刚想反驳说,部长未免太自信,大半年没碰课本了,还能给大家增添压力。然而听见他的话,满腹冷嘲热讽就此打住:“那也未必。立海可大了。” “我昨天在bbs上刷到一个视频,路人拍的,后援团团长风间和早川打架,一个问,在仁王和幸村之间周旋,是不是很有成就感。一个说,这事情和你有关系吗。一个拿出手机要给我打电话找场外支援,一个劈手把电话夺了,说,差不多得了,我不是仁王雅治的女朋友,也不是幸村精市的绯闻对象。” 仁王点点头:“网络舆论害人。”语气像个时事评论员。 那条视频他也看了。早川掰开后援团团长紧攥着她衣领的手,说出来的话像是利刃,铿然有声。你那么有本事,她说,带着一群人来堵我,怎么不去问幸村,问问他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去东京、和我在水族馆牵手?你怎么不去问仁王,他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你情我愿的事情,由得你们瞎说?大家不都觉得我撒谎,笑我写稿剪裁事实、信源不全吗?那你们倒是去问问另外两个人啊! 她是真会说。遥远的回音响起,拍击他的耳膜。一晃神,是幸村注视着他的眼睛:“我是真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来了,经典的渣男言。”仁王干笑一声,过会儿才低下头,把草莓牛奶喝完,“我也没想过。” 那条视频点开,在他眼皮子底下放完。他第一反应是,早川瘦了。前段时间为了准备海原祭话剧,她定下节食目标,说要一个月不碰碳水。回家路上,他故意买杯奶茶,在她面前喝。接触到她写满渴望的目光,还伸出手去戳一戳她的腰。怎么办啊,不能喝啊——然后被她暴打。 可现在是真瘦了。双颊的婴儿肥全部消失,像是潮水退去,露出尖尖的下巴,和一双大大的眼睛。脸部线条分明,朝着镜头瞥一眼,都像在瞪人。凶巴巴的。也不知道谁敢惹她。 和第一次见面大不一样。第一次见面,她站在公告栏边上,等柚木去看分班结果。表情里写着生无可恋。他远远看见,感觉像是一团水雾,柔软的、模糊的,在太阳底下,马上就要蒸。 现在水雾凝成了冰。坚硬,锐利,寒冷。 他们都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起初只是觉得好玩,后来好玩变成了神秘,但大体不出游戏范畴。早川是有趣的,她的策略、动机、目的,每一项都笼罩在水雾里,让人尝试一探究竟。后来理解加深,日常生活编织出温柔的陷阱,滴水穿石的强力,让他对自己的背叛水到渠成。去年合宿的满月夜,他拿着手机,有种大梦初醒的错觉,心中想的是,哦,原来,这就是我在意的人。 他其实并没有很在乎幸村。一言以蔽之,是直觉。拆开来说,又有多方面的原因。一来,幸村到底是“部长”,立海的部长。这个称呼的分量,以及它所携带的记忆,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小打小闹便也罢了,不至于真的杠上。二来,他或许比幸村本人都更早知道,早川“选择”幸村,是出于“游戏”的立场——幽暗的礼堂中,她说过的话声声在耳,长得帅、受欢迎、很厉害、温柔和气又自带神秘感,“言情小说标配的男主角类型”,每一项,幸村都符合。 幸村也有自觉。海原祭的时候,幸村说他只是好奇早川为何这样做,那假装出来的心动是否会成真,以及真正的早川到底是什么样子。半年过去,初诣当日,对着潺潺的流水,他又说,早川不相信自己会喜欢上任何人,她所有行动的准则,在于这场游戏的虚拟性和任务性本身。因此结局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是每一着棋该怎么走,是谁支撑不住,先行退出。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89章 “你之前好像警告过我,说游戏适可而止,再这样试探底线,早晚会遭报应。”幸村笑道,“很准确的预言。” “太准确了。”他挥挥手,“我宁可自己没说过。” 他的确没有很在乎幸村,但又做不到完全不关心。她和幸村到东京比赛,虽然知道是“因公出差”,但“东京爱情故事”之类的玩笑开多了,还是忍不住夜里打去电话,问她这周的国文作业安排。早川的语气蔫蔫的,问他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他一个没控制住,问她,怎么,不能打扰,在迪士尼看烟花? 说完就后悔了。着急慌忙的,这是在探听谁的秘密?果不其然,对面早川“嚯”了一声,市医院精神科夜里不上班,跑我这儿来治病? 她好像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有芥蒂。就像她完全没想到,跨年那天,他会在阳台上等她。外面实在是冷,吹上一小时风,满腔热血都凉了。他心里十分后悔,暗骂自己没事找事,然而到底没有进去。他对她说了声“新年快乐”,便推门进屋,靠在门上,复盘自己的姿态是否足够帅气。至于她接下来要做什么,是看烟花,还是和别人打电话,他都不关心——或者假装不关心。初诣当天扮成幸村,其实也是想看她反应。她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一只手把他拉到树林,冷着一张脸,嘴上依然不留情面,问他,你无不无聊? 他觉得早川冷嘲热讽的样子很可爱,同时也觉得自己很无聊。她的可爱让他忍不住想撩拨一下,他的无聊则让自己觉得十分丢脸。仁王雅治居然会在感情问题上踌躇不前,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绕着最重要的事情打圈——此事一旦公之于众,必会让人大笑不止,尤其他那位擅长镭射光束、惯以直球取胜的搭档,一定会礼貌抬抬眼镜,心里默念“仁王君真是可悲”之语。 然而它的确生了。仁王和幸村聊着天,思绪从当下飞开,降落到人声鼎沸的立海走廊。某种程度上,他们都应该感到后悔。早川今天所面对的诘难和麻烦,至少有百分之五十——无论这一比例是否可靠——是他的态度造成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 好久不见 五月快乐 虽然我论文还没写完(……但是因为没办法更新长篇连载 没有大块的时间整理思路 所以写了很多口嗨的开头。。。。 我也想吃火锅呜呜呜可是我们封校了呜呜呜 仁王君好久好久好久不见,真的很抱歉重逢第一下就让你在柳生面前吃瘪,那怎么办,忍着呗 我感觉柳生和幸村在表达感情方面都偏向内敛,所以就做了这样的处理,写仁王和他们的对话的时候还蛮享受的,就那种互相抬杠的感觉( 不想把故事写成早川的独角戏,更重要的是,不想在故事中塑造完美无缺的男主角形象。想想以前写过的文,变成钢笔的迹部,设下谜团的仁王,提供能量的赤也,出尘脱俗的不二,感觉,不管怎么说,这些人都太完美了。完美的不真实。只有女主角有心理阴影,只有女主角患得患失,只有女主角原地徘徊困兽犹斗,需要被拯救。的确动人,但我已经不会满足于这种叙事了。十七八岁的男生,再——牛逼,也就这样了!到底是小屁孩(哈哈,没想到吧,本人已经能做你们姐姐了!),到底是少年人的情爱。所以这次,就写少年人的纠结。 第104章 [104]入侵者 仁王念国中的时候,曾经撞见姐姐和男友吵架。对方是关西人,东京读大学时认识的。那一通电话打得激烈,他努力装成空气,到底有只言片语漏进耳朵,模模糊糊的,能听出两人争论的是未来去哪展的问题。挂了电话,姐姐把他叫住,问他对自己男朋友怎么看。 仁王心想,我能怎么看,又不是我交男朋友。于是顾左右而言他,说了句,挺好的。 姐姐说,马上毕业了,他在考虑留东京,还是回关西。关西人嘛,总是想回关西的。但是我东京的工作已经找好了。 姐姐又说,他问我,是回去,还是留下?我没法回答,只说,我尊重他的意愿,希望他充分考虑再做决定。他一下就火了,说我不关心他。这哪行啊?我也生气了,我不关心?我帮你找过多少内推,我不关心? “他说我永远没个准信,其实心里是有想法的,问起来呢,却是‘怎么样都可以’。我说,那我怎么办啊?你自己想回关西,天天说东京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我硬要你留下?你的人生是只有我吗?我‘耽误’得起你?” 姐姐冷笑一声:“然后他就把电话挂了。” 后来男生到底留在了东京,再后来,他们结婚了。婚礼当天,仁王和弟弟到了现场。姐姐在化妆间补妆。连着忙了好几天,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还要准备晚上的典礼。于是拉着他瞎聊,不知为何,从姐夫的工作说到多年前的选择,他说,那时吵了好久的架吧?屋顶都快被你掀了。后来人家还从东京来找你,千里迢迢的,站在楼下往窗户口扔小石子。 姐姐说,闭嘴。 过了一会儿,又说,这叫关心则乱。 再过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补充道,其实我是没有能力干涉他的选择的,而且那时候,我也没法承担干涉他的选择需要承担的代价。 “算了,”最后姐姐往他嘴里塞了一块饼干,“你懂什么。” 仁王差点被饼干屑呛到,指着姐姐说你这是谋杀。笑闹之间,问题一闪而过。仁王心想,其实他是懂的。因为他对早川,就是这种感觉。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90章 停电那一晚,早川坐在烛光边缘,看着他的眼睛:“我有话想和你说。”他问她,是不是很严肃的话。她点点头,于是他劝她考虑两分钟,因为有些话说出来就不能回头。修学旅行,在便利店,她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帮认识的人探探口风”。这技俩实在拙劣,他看不下去,恶意道,喜欢她朋友这样的。她一时怔忡,回过神来,突然开口叫了他的名字。他登时方寸大乱,抬头看见柚木和柳生进门,才像抓住救命稻草,朝两人吹了声口哨。 后来柳生问他,你那天怎么回事。 他说,好险,差点陷进去了。 柳生抬抬眼镜:“是什么犯罪组织吗?” “换换脑子,是情网。”他拍拍搭档的肩,“不过你已经身在彀中了。” 他并非不想听她说。甚至,他也并非不想对她说。然而他直觉早川隐瞒了什么。就像她告诉他的过去,一半清晰可感,一半仍然沉没在黑暗里。他问她,你有什么愿望?她说,起死回生,修改记忆,或者变成姐姐,那么流畅,仿佛确有其事,好像这个突兀的愿望不是对他而许,只是为了说服自己。 他是在四国长大的,而且还是四国乡下。不通新干线的地方,多少保留着一些传统的民间风俗。加上本就是历史上空海大师修行之所在,民间信仰融合佛教,就会生出一些都市人看来天马行空的想象。从小到大,不是没听说过某人到庙里许愿,为了丰收、治病、求学,给自己立下各种禁忌,从不吃牛肉到一辈子不结婚,什么都有。他不懂事,问奶奶,这个灵光吗?奶奶说,你不要问。后来又从姐姐书架上翻到漫画,知道有一类脑洞,说是某人穿越到异世界,非攻略一批男主角不能回去,并且还得死守秘密,否则就会永久滞留在陌生的时空。姐姐还会和他讨论剧情,如果碰到这件事情的是自己,那怎么办呀? 于是怪力乱神的东西,他比别人更相信一些。然而,毕竟没有碰到过。最开始的时候,他也暗暗猜测,觉得早川好像这类故事的女主角,梦想照进现实,实在有趣;后来,随着他也卷入故事之中,所谓禁忌,就成了真的。 他始终没能跨出那一步,没能打出直球。说得好听点,是不想给她压力。说得难听点,如果早川的努力因他功亏一篑,他没法承担需要承担的责任。更何况,以早川的性格,也不会让他承担什么责任——这才真正令人愧疚。 所以即便是在一起之后,他也从来没有问过,当初为什么要追求幸村。任凭流言兀自兴起,又兀自平息。即使有那么一些时刻,早川望着他,盈盈的眼波,即将倾泻出全部真相。只要她不主动开口,他便不会问。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很体贴,有时候想一想,又很清楚地明白这不过是软弱。因为无法面对,所以遵循奶奶的教诲。然而早川好像总比他更勇敢一些。勇敢地吻他,勇敢地问他想知道什么,勇敢地面对镜头,说,我不是“仁王雅治的女朋友”,也不是“幸村精市的绯闻对象”。 可他又说了什么?“你不喜欢别人瞒着你,”那天晚上,他平视着她的眼睛,几乎要被那里面倒映着的灯光刺痛,“你不是也有很多事情瞒着别人吗?你能瞒那么久,别人连一天都瞒不得吗?” 夜里的营地十分安静。一切都收敛着,野鸭群夹着鸳鸯回巢睡了。只在极偶尔的时候,能听见远处活动楼传来的喧哗。今晚教练不会查寝的,因为马上就到世界赛,放纵一下也很应该。 月亮挂在头顶。靠近大门的这片湖,水面上仿佛罩了纱,脚下的石板路则铺了水银。晶亮晶亮的,其实是露。 仁王有点怅然。他曾经半真半假地提醒幸村,再这样试探底线,早晚会遭报应。然而他没料到,自己这种打游击式的策略,也会让报应找上门来。 那天晚上,幸村到底正经了一回,说如果这次回学校遇见早川,不管生什么,也要帮她澄清一下。毕竟是当事人,有点表态也是好的。他想说什么,又没什么可说,只能点点头,把草莓牛奶罐扔进垃圾桶。 后来,幸村做的事情,他也看到了。一段完整的视频,镜头晃动,颇有讽刺意味——其中甚至包括幸村让陌生男同学不要乱拍的段落。现场像小型布会,有人问,为什么你们这么暧昧,她却转头和仁王在一起了?幸村说,首先,你得定义暧昧,其次,处理自己的感情不需要经过大家统一,最后,难道这个问题不该问仁王吗? 而早川则看着镜头的方向,问,我和谁谈恋爱,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情我愿的事情,由得你们瞎说? 她心中应该积蓄了许多不满吧?也是在那天晚上,幸村说起修学旅行时自己和早川的争执,说他难得带相机出门,完完全全是好心。仁王说,部长要是真有那么好心,为什么不给我们拍?找人家小姑娘算什么意思? 幸村被他碰了一句,假装没听见,又说,可是早川觉得我不和她商量就按快门,是很傲慢的事情。 仁王心想,是啊,她也觉得我不和她商量就瞒下排球部的新闻,非常不负责任。 幸村又说,她可厉害了,把我骂得毫无反驳余地。说我就会掉书袋,说我玩得很开心,说我拿个小本子在做植物生长观察,还我说根本不在意身边的人,就像断头皇后似的,穷人吃不起面包,我问,那他们怎么不吃蛋糕呢?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91章 仁王哈哈大笑,俨然忘记自己也处在危急之中,笑过一阵,停下来,说,她一向很会讲道理。 “我是这样的人吗?”幸村困惑,目光在他脸上打转,尔后忽然顿住,“你是不是也被她骂过?” 他终于收敛了嘴角的弧度,对着幸村点点头。这一次,微笑的人变成了幸村。 幸村说,并且加重了主语:“你这位女朋友,真的挺厉害的。” 早川的厉害,其实他一直没有尝到。从认识到交往,他所享受的似乎只有早川的好。听说她在学生会大杀四方,干练、利落、有手段。然而这些面貌,他却从未见过。 也不是没有旁观过班上情侣吵架,千奇百怪,什么都有。男生在学生会当个部长,芝麻点儿大的官,却有好大的官威,女生不堪其扰,分手。又或者一方和部门里的异性搭档过从甚密,碰上办活动的时候,一天有半数时间呆在一起,另一方屡屡吃醋,分手。看得多了,仁王大致得出结论:他们内部的事情,外人最好不要干涉。 早川也没给他干涉的机会。社团的事情,她向来独自解决,从不往他面前带。当然,他的作用本就有限,一来写不了稿,二来应付不了学生会主席,能给的支援也不过是骑车载她上下学。 许多时候他都想说,你也没必要这么拼。然而话到嘴边,又重新咽下。眼前闪过刚认识那会儿,他跟她开玩笑,说荣誉是给别人看的,舒服是给自己享受的。她停下手中动作,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说你要是个吊车尾也就罢了,班里第五名,补课班作业早就写完了,说出这种话来,我要是相信那才有鬼呢。 印象里,那是她第一次和自己生气。后来他重新回到实验室,从纸箱里找出早川当天翻阅的报纸。阳光将灰尘都镀了一层金。他一面庆幸自己备了口罩,一面凝神细看报道内容,终于在“优秀毕业生风采展示”的栏目左侧,看到了本期报道的主笔。高中一年级,早川明理。 算了。仁王心想,不是有部电视剧叫“逃避可耻但有用”吗?正面解决不了,绕过去还不行? 然而他到底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大度。看见她自己着烧,却还要回学校,处理那些子虚乌有的攻击,冷笑一下子溢上嘴角。他心想,凭什么就你负责?学生会那帮人都是吃干饭的? 早川站在窗前,穿一身皱巴巴的睡衣,说话还瓮声瓮气,眼神却已经变了。显然,只有她将对此负责。甚至她的态度明明白白:没有告诉她,是他不应该。 这等于在说他帮不上任何忙。他能做的事情不过把消息告诉她。挫败感翻涌上来,可是,仁王迎着那双眼睛,你也没给我帮忙的机会啊。下一秒,心里又有个声音响起,你也从来没问啊。 为了准备大后天的世界赛选拔,明后两天,训练营放假。他可以留下来加训,也可以回家。他应该回去吗?去见早川?然而她想不想见他?见到她之后,他又该说什么?告诉全校同学他并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吗?会不会太像电视剧了?而且对他们来说,真正核心的问题,是这个吗? 其实这一切都不必问。因为他心里有答案。u-17的邀请卡在他和早川的争执中间,她问他要不要送,他说不用,我们五点多就走。其实怎么可能那么早,天都没亮,司机师傅也没起来。只是他心乱如麻,没办法在那一番冷嘲热讽后继续面对她。 他知道,说她有事瞒着别人,所以被瞒一回也无妨,完全是迁怒。抱着行李跑来训练营,则几可称落荒而逃。 一年前的满月夜,是她拨出了电话。而这一次,应该由他去找她。明天早上,真正乘着五点多的公交下山,现在,最好趁着教练还没睡觉,去开请假条。 就在往回走的刹那,静夜里,他听见身后的围墙传来响动。拨开稀疏的灌丛,扑入眼睑的先是一树的叶子,晚风吹着,翻腾掀覆。树叶笼着高高的围墙,上头坐着一个人,正往下迈出试探性的脚步。他哟了一声,想起今天切原的问题,说是他们又不会往外跑,围墙何必建这么高。当时丸井说,可能是为了仿佛有人把你抢走吧,毕竟你可是演过灰姑娘的—— 谁这么闲?仁王走近几步,站到围墙底下。心里想着如果抓住入侵者,是不是可以邀功行赏,获得更长假期。然而,当他看清“入侵者”的脸时,清水月光终于如落潮一般落到了底。 那人也看着他,两道炯炯的目光,分外明亮。并不吃惊,反像是意料之中。仁王张了张嘴,没出声音。于是这一次,又是她开口了—— “愣着干什么?”早川小声说,“你让开,我得下来啊!” * 就算是熟练掌握缩地法的比嘉诸君也未必能在这种时候让开。仁王退后两步,早川没能找准落点,直接扑进了他怀里。她虽然瘦了不少,但毕竟没能变成一朵云,两人一起摔倒在地时,仁王听见“咚”的一声—— 完了。他心想,我不会变成残废吧。 “你不会变成残废吧?”早川问。 露水的气息涌进鼻腔,他睁开眼睛,躺在草地上看她。早川已经爬起来了,有他在底下垫着,她的状态非常好,看上去还能再摔一次。 仁王哑声道:“你怎么来了?” 早川低下头去检查自己的裤子,想看看有没有被围墙上的铁丝勾破,检查完了,才抬头,盯着他:“你不来找我,我还不能来找你?”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92章 这个理由让他沉默了一会儿,好半天才艰难地舒出一口气:“我本来打算明天来找你的。明后天,训练营放假,可以回家。一个月才放这一次大假。” 她“哦”了一声:“那么照你的说法,我还来早了?” 不是吧,仁王心想,你这很明显属于抢跑行为啊。然而他忍住没说。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间杂一两声颇具威慑性的犬吠。他这才意识到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两人仍然身处训练营——以保卫森严著称,禁止闯入的训练营。 “屏住呼吸。”他迅速起身,拉过早川的胳膊,把她拽到灌木丛后面,“不要说话。” 早川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字:“为什么?” 他拿过她的手机,解释道:“有人巡逻,会被现。” “被现之后会怎么样?” “可能会被留下来洗碗。” 他打出一行字,觉得不妥,如果没搞错的话,两人目前还处在战时状态,不应该开这样的玩笑。正欲删除,训练营著名的巡逻犬隔着灌丛,在湖边吠了一声。仁王迅速调暗屏幕,想让早川压低身形,然而动作未及做出,他的嘴唇却被堵住了。暗夜里,早川的脸庞近在咫尺,上翘的睫毛像琴键,被他目光一碰,奏出连篇的乐章。仁王对不上焦,却觉得那个瞬间,她大概无比挑衅地冲他笑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阅读到这里的你脸上能够露出姨母笑^_^ 从早川视角看仁王,大概会觉得他很神秘。其实,大概率,很可能,他的轻松和神秘,也是一种小男生面对亲密关系不知所措的体现……(好吧,一个比较可爱的小男生)总之就是,挺可爱的^_^(幸村:我也这么觉得(仁王:有事? 另外,感觉这个翻墙的场景,很有莴苣姑娘的味道……然后,仁王是莴苣姑娘( 写了两天文,抬起头,一夜之间,区域管控了orz在思考要不要逃命回家了。。。 第105章 [105]love hotel 早川生起气来有两种态度。一种是冷笑,另一种没有态度。冷笑的时候,说话带□□味,一擦即燃,句句呛人,但那也不是真生气。真的生气,仁王只见过一次,就是排球部事件登上bbs热门的那晚。她对他说,事情不能拖,黄金公关时间已经过去,每一个质疑都需要澄清。脸上没有表情,声音没有怒气。好像翻译软件上的人工语音,是空白的,白成了一张纸,轻轻一揉就会变形。 当时他心里想的是,你说的都对,都有道理。可是—— 可是此刻那张惯说风凉话和正经道理的嘴唇正贴着他的。冰凉、干燥,像是落满初雪的松树。把他打好的腹稿都堵了回去。尔后,舌尖伸过来,带着一点点试探,如同森林的红狐,顶开埋在雪堆里的食物。试探底下,是绝对的不容置疑。 事态像是脱缰的雪橇那样朝着山脚俯冲。饶是仁王也没搞清这是在干什么。直到早川凑得更近,鼻尖碰到他的鼻尖,凉意雪花一般化开,他才想起,她一直不太会在接吻的时候换气。 ……哦。原来是拿我当工具用,为了顺利屏住呼吸。他失笑,手却伸过去,轻轻扣住了早川的后脑勺。然后回应了她的舌尖。 整个东部地区都在下雪。让人想起去年冬天,他们踩雪回家。两人合撑一把伞,胳膊撞在一起,撞得她忍无可忍,威胁说你下次不看天气预报不许出门。他好声好气地应着,心想我反正是不会看的。然后到家,冰冷的手浸到热水里,酥酥麻麻,泛起一阵痒。从神经末梢侵入,涨上脸颊,席卷全身。暴雪过境。后来他在推特上刷到综艺视频,才听主持人说,原来有一种感觉,叫做“痒心动”。 什么跟什么,那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日语要完蛋了吧? 转念浮起的情绪是,仁王雅治,你才要完蛋了吧? 巡逻犬早走了。可是他们都没意识到。灌丛狭小,早川维持着相当别扭的姿势,时间长了,支撑不住,干脆往后一靠。不料这一靠,就靠在了围墙上,后脑勺砸中石砖,“咚”的一声。 他终于没忍住,笑声从唇齿间漏出,仿佛月影穿过树叶,筛落一地的光斑:“痛不痛?” 见她揉着后脑勺,半天没答话,又问:“你不会也变成残废吧?” 早川的手不知按到哪里,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虽然疼痛难忍,脸上还要维持镇定:“那不是挺好的吗,你还有个伴儿。” 她眼风凌厉,扫过来的时候,很像在瞪人。再看眼皮底下淡淡的青灰,和与上次见面时相比更加明显的颧骨,就知道bbs上的视频并没有夸张,她真的瘦了不少,都脱形了。又因为撞到脑袋,凶狠的颜色被生理性的泪花晕开,竟让人看出一点委屈来。 哦。仁王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很像闪着红光的炸弹倒计时,我们还吵着架呢。 刚才事情来得太突然,他的思绪都被搅乱了。现在一切回归正常,气氛瞬间尴尬起来。他正踌躇着要怎样开口和她道歉,是先示弱,还是先把人拉过来抱在怀里,以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待在这儿是不是不太合适。没想到早川又抢跑了。 “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出去?” “我们?” “对啊。”她理所当然地看着他,“难道你不和我一起出去?” * “所以,”仁王接过早川递来的硬币,“我们准备去哪里?”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93章 钟声敲响。距离末班车还有两分钟,深夜十点半,山顶的站台清冷而寂寞。早川把钱包塞回口袋,明明只有两个硬币,她却硬是掏出了万元大钞的气势:“不告诉你。” 抛起硬币,半空接住。“你该不会想把我卖了吧?”仁王一个没忍住,又开始逗她,“我这年轻力壮的,挂牌下海,还不得一夜五万——” “你自己说的啊。”车来了,早川跳下台阶,头也不回,“你可别后悔。” 哦。还在生气。仁王紧跟上去,把硬币投入售票箱里。空荡荡的车厢,早川坐在中间,边上有个十分显眼的空位。 “看着干什么,”她朝天翻了个白眼,二郎腿一架,往车窗边挪了挪,“人家师傅都嫌你碍事了!过来啊!” 一小时前他拿着请假单敲开办公室的门。斋藤教练值夜班,往表格底下签了字。见他“理由”一栏写着“解决人生大事”,便开玩笑说怎么,你要结婚?年龄没到吧?他本来就是瞎写的,多少带有自嘲成分,冷不丁被教练一问,不正经的回答脱口而出,来不及修饰。 “结婚不至于,”他说,“但要是不回去一趟,可能就没有结婚对象了。” “啧。”教练用力撇撇嘴,把请假单还给他,满脸写着“快点消失”。 坊间传言,斋藤教练怕老婆。然而到底没说是哪一种怕,或许是乐在其中也尚未可知。请假单是第二天的,然而仁王当天晚上就走了——反正今天没人查寝。冥冥中总有预感,觉得早川大老远来找他,不是为了拎他回家探亲,于是专程绕回寝室拿了换洗衣服,往包里一塞,出门时又遇见赤也,这小子见到他,一激动,怀里的卡牌哗啦啦倒下来—— “拜拜。”他迅速拍了拍后背的肩膀,“自己收拾吧,仁王前辈帮不上忙了。” 三两步赶到围墙边,早川正在等他。她没有请假单,必须翻墙;他的请假单尚未生效,因此也需要翻墙。他带着她摸到低矮的地方,看她助跑几步,蹬着墙面,一手勾住顶端的瓦,腰部力,把腿捎上来,忍不住吹了声口哨:“练过?” “仁王雅治你闭嘴。”她缓缓回过头,居高临下看着他,“这外面是个斜坡!咱们准备滚下去吗?” 虽然过程艰难,但他们总归上了公交车。早川转向车窗,现他正透过玻璃倒影打量自己,肩膀一耸,出冷笑。“好看吗?”她把脸转回来,拉下外套兜帽,严严实实盖住自己的脑袋,“睡会儿。到市区了叫我。” 不是吧。仁王在心里感叹,你以前可是会害羞的。 然而他到底没有说出口。今天没忍住的话已经太多,完全破坏了他此前苦心经营的靠谱男友形象。也许,他不得不承认,好久没见,还是很开心的。 不对,又在心里默默纠正,是非常开心。 不过这份好心情,在抵达市区后还是被破坏了。站在繁华的步行街入口,早川突然把手伸进外套和裤子口袋,从上到下翻了个遍。仁王说,有什么东西落在车上了吗? 早川凝视着前方,晚上十一点,仍有人群川流不息:“我忘了一件事。” 仁王问:“什么事?” “没有成年人陪同,我们不能住酒店。” “哦。”仁王顺着惯性点点头,完全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那你为什么要翻口袋?” “重点不是翻口袋的问题。”早川用手一拍自己脸颊,抬起头来看他,问题抵达耳畔,伴着清脆的声响,“那我们今晚睡哪里呢?” * 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早川接到了柚木的电话。元气淋漓的声音从音孔里漏出来,以格外夸张的语调抱怨着大学物理好难,东京都是怪物——早川打了个手势,转身走进楼梯间。等仁王拿着房卡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就听见她对着电话那边说:“仁王?哦,他来了。” 她把手机塞给他,示意他接听。仁王刚想说你们姐妹之间的事情我掺和什么,就听见柚木延续了那种夸张的语调:“牛啊仁王雅治——love hotel——” 他差点把手机摔到地上。 “为什么要告诉柚木?”长达三分钟的说教后,仁王挂掉电话,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吃瘪的感觉,“她可是著名的风纪委员长大人的家属啊。” “因为我和家里人说去东京找她玩,需要预先和她通个气。她问我实际在哪,我说和你在一起。她问我,那你们在哪里过夜?”早川理直气壮地看着他,“我总不能说我们在ktv过夜吧?” “然后呢?” “然后她说你们只是中学生,这不太好吧?我说是啊,但是没办法了,我太困了,从神奈川到训练营,再从训练营到市区,我现在迫切需要睡眠。实在生什么的话,你就报警吧。让警察把仁王抓起来。” 仁王刷房卡的动作一顿:“……行。” 早川的确很累。刚上公交车两分钟,她就睡着了。并且宁可靠着玻璃窗,也不靠着他的肩膀,可以说是完全贯彻了战时状态的原则。公交车驶入市区,灯火如流星,映上她的脸,照亮紧皱的眉头,和上下眼睑之间的缝隙。那是颇为不安的睡眠。仁王心想,也不知道她是几点从神奈川出,又是怎么找过来的。 因此,当早川咽下一个哈欠,以“全自动入住不需要身份核验也不会碰到工作人员”的理由,把他拉到lovehotel的招牌楼下时,他也就没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94章 就算再怎么“挂牌下海,一夜五万”,当真踏入这种场合,还是会有点紧张。更何况进入大厅时,上一对办手续的情侣还没走,旁边的女生看他一眼,笑意顿时上了眉梢。仁王移开目光,听见她对她男朋友说,哎哟,好年轻,现在高中生都来这种地方了? ……就应该幻影成真田来办入住,他想,毕竟大家都以为他已经二十五岁了。 不过,他又想,真田这辈子真的会来这种地方吗? 酒店的付款页面干净、简洁、清晰,楼道也铺满了保守的地毯和隔音材料,看上去并不像什么高中生不该来的地方。仁王好歹从三年级开始接受性教育,虽然没有真实体验,依葫芦画瓢还是会的。他挑了最基础的房型,没有选择任何附加服务,本以为最多遇上一张大圆床,加点烂俗的爱心元素,然而灯光打开,四壁和天花板上镶嵌的巨型镜子,还是给了他不小的冲击。 ……这么装修,不怕闹鬼吗? 正怔忡着,早川已经推开他,从侧边挤进了门。她把背包放到墙角,往床上一坐,才深呼吸到一半,又像挨了蛰般猛地站起来,因睡眼惺忪而显得格外漠然的表情微微开裂,亦有崩坏之势。 仁王看着她,大为不解。 “这个床,会动。” “……那个应该叫水床。” 早川掀开摊子看了一眼床垫:“是水做的吗?它不会漏吗?这玩意儿真的能睡吗?” 等等,不是——仁王的手按在房卡上,半天都没松开,光顾love hotel的人,也没几个是真来睡觉的啊。 * 水声溅溅。哗啦啦的一阵,涌出淋浴喷头,淌过皮肤。泡沫在下水道口打着漩涡,逆时针,按照中学课本的讲法,是因为受到地球自转产生的科氏力影响。 空寂的酒店房间内,感官变得格外敏锐。早川去洗澡了,并且已经在浴室中待了半个小时。考虑她那副迷迷糊糊的模样,仁王很怀疑她是不是靠在墙壁上睡着了。 但是他不敢转身,无法验证。酒店的浴室没有加装任何遮挡,连磨砂效果都没有,全透明玻璃,上面聊胜于无地雕刻着“love”字样。 当时视察房间,早川冷笑一声:好廉价。 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表意见为好。 两人都是舟车劳顿,理应梳洗一番。纵使条件艰苦,也要克服困难。仁王面朝窗帘坐着,感觉浴室里的热气溢出门缝,一点一点爬上后背。分明到了十一月,房间里也没开空调,他却觉得卫衣紧紧粘着皮肤,心里唯一的想法是,还好带了换洗衣服。 鉴于坐在这里听人洗澡实在太过变态,他低下头,决定做点事情分散注意力。打开手机,却现信号奇差,看来非连无线网不可。可惜墙上又没有任何网络连接指南,只能自己寻觅。 房间里光线昏暗,床头灯仅能照亮床头的一小片区域,也算名副其实。床头柜上,一支未拆封的润`滑`液,热感的;一枚三只装的安`全`套,带颗粒的;还有某知名品牌的震`动`棒,凑近点看的话,应该是…… “这里面东西都比外面贵好多。” 回过头,早川正站在他身后,床的另一端,一边擦头,一边眼神漠然地看着他。仿佛在说,别被骗了。 仁王拉开抽屉自证清白:“我是在找无线网连接指南。” 可惜抽屉里没有无线网连接指南,只有一堆眼罩、皮鞭、绳子和手铐。一水儿白色,带镂空爱心图案,看起来质量平平,一挣即开。 仁王合上抽屉:“品味好差。” 早川没忍住,笑了。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她别开脸,试图把笑容藏进阴影里。浴室的暖灯没有关,光线照耀着她的轮廓,明亮得甚至有些刺眼。她解开干帽的系带,长垂落,像是墨汁滴入清水,铺天盖地洒开。尔后,左边的膝盖挨着了床,整个人缓缓坐下。 酒店的水床将另一端的每个动作放大,精准地传递过来。仁王感觉身后仿佛出现一个漩涡,混杂着洗水的香气和白色的泡沫,逆时针打着转。 管它什么科氏力呢。他站起身,黏在背部的卫衣因而脱开,冷气灌进来:“我也去洗澡。”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自己写出了一篇搞笑文 没想到吧,早川的吻只是为了屏住呼吸,没想到吧,仁王雅治(仁王:其实想到了。) 仁王雅治,你就是被幸福冲昏了头脑吧,你就是懵了吧,她说不能开房间,你说你为什么要翻口袋?笑死我了 仁王的故事告诉我们 不主动的人会处在下风 你的游刃有余 此刻已经消失殆尽~我真的好喜欢看自作聪明的酷哥吃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p.s.斋藤教练的苦手项目的确是“老婆”……很难不说是许斐的恶趣味。。而且三船教练年轻时候的暗恋对象还是龙崎教练呢! 第106章 [106]“我很想你” 洗过一轮澡的浴室,雾气仍是浓稠的。左手边的圆柱形容器中,沐浴液和洗水各剩三分之二,左边是紫色,右边是青色。仁王伸手去接,直到薰衣草的香气顺着泡沫淌过脸颊,才现自己不小心把沐浴液抹到了头上。 “无线网密码是房间号加四个0。”早川的声音在房间角落响起,穿透玻璃抵达耳畔,带着雾沌沌的质感。仁王闭上眼睛,强有力的水流涌出喷头,混着沐浴液,沿鼻梁而下。他掬起一捧水拍到脸上,登时感到舌尖麻。原来是不留神,水渗进了嘴巴。仔细一尝,苦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95章 换衣服的时候又是一阵忙乱。寸土寸金的地界,浴室并不大,四十五分钟热水放下来,早已潮得不成样子。头顶浴霸出炽热的光,仿佛直起身子就会被灼伤。他站在一滩水里,犹豫半天,这才把换洗衣服从最高的架子上取下来——先穿睡衣,再穿睡裤,还要提防裤脚被污水打湿。折腾完毕,背上又是密密麻麻一层汗,抬头往镜子里一看,头还没吹。 行吧。他心想,我这辈子不会来第二次love hotel。请我我也不来。 走出浴室,早川正坐在床边玩手机,荧光照亮一小块脸庞。听见他的脚步声,她头也不抬,说了句,你好快。 “在这种地方说男人快是不是不太好?”仁王笑道。浴室独处的十五分钟里,他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来都来了,就该以不变应万变,只要他阵脚不乱,就算对方杀气腾腾,也不能拿他怎么办—— “哦,那你好慢。”然而早川完全不接茬,她往旁边挪了挪,示意他可以往这边坐,然后慢吞吞地补充道,“无线网密码是房间号加四个0。” “知道。”他语气如常,假装没有察觉个中讽意,“我刚才听见了。” 早川劈里啪啦打字,不知道在和谁信息:“我以为我说话太轻了。” “的确,”仁王颔首,“不过我听力一向可以。” “已经见识过了。”早川收了手机,偏过头来,看他一眼,“我在礼堂里宣称自己要挑个言情小说男主角追求的时候,你不就在后面那排吗?广播声音那么响,都被你听见了,真是难为你了。” 灯光昏暗,她的眼睛直直注视着他,瞳孔比平时更圆、更大。那目光沉静温和,略含讥诮,仿佛新年父母放进糖果盒的巧克力豆,在舌尖化开,带着一丝苦涩的甜味。仁王咽了口唾沫,感觉这漫长的铺垫即将结束,巧克力外壳底下包裹的麦芽糊精,终于水落石出。 然而早川却站起身,绕过了他。 他差点就想问你不会要动武吧,u-17比赛在即,我们训练队成员不能参加斗殴,一旦被现就会做禁赛处理。然而犹豫三秒钟,到底忍住了。因为这条规定只限制了他,没有限制早川,对着无法还手的他,早川想做什么都可以,包括,但不限于,动用床头柜里的东西…… 二十分钟前极具冲击性的画面闪至眼前,一抽屉见过的没见过的,堪称琳琅满目。这些东西本身没什么,所谓冲击性,主要源于他的脑补。人类大概这辈子都没法控制自己在紧急关头不乱想。当然,或许这和人类无关,只是他自乱阵脚的表现。仁王掏出手机,打算给柳生一条类似“如果我过半小时不回复麻烦你报警”的信息,又清楚地意识到这不过是种抖机灵式的回避。踌躇间,早川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团绳索,表情隐没在阴影之中。 哦。他估算了一下长度,两米。足够捆严实了,再打个花结。 早川在他面前站定,左手拿着绳索一端,拉开,右手去解缠在一起的部分。慢条斯理,气定神闲。仁王几乎定住,大气不敢出,满心都是如何动作,才能显得游刃有余。然而早川根本没看他,解开疙瘩,又上前一步,走到床头柜前。 这就开始了? “坐过去点,”她说,把“绳索”往插座上一挂,“我要吹头了。” * 轰隆隆的声音响过一阵,停了。耳边传来早川的叹息。酒店的吹风机总是如此,风力太小,半天不干,像是梅雨季节的雷,吞吞吐吐,支支吾吾,雨丝细如蜂刺,蛰到脸上,酸涩而疼痛。 热气烘着他,却没有烘干他背上的汗。仁王连上无线网,刷了两条推特,索然无味,坐立难安,听见自己说:“我帮你吹吧。” “不要。”早川的回应倒是斩钉截铁,过了会儿,才补充道,“我帮你吹好了。” 他可不敢让她吹。早川在这方面属于抽象派,不管什么型,拿到手上,一律吹成爆炸头。颇有那种把不同视角铺到同一平面的作风,可以说是精雕细琢的乱来。然而此时此刻,面对她抛出的橄榄枝,他显然没有拒绝的权利,于是只好点点头,靠过去。 电影可不是这么演的。仁王虽无丰富的观影经历,但好歹听过青春片的常见套路。一种呢,是男女主角在外过夜,气氛旖旎,男主给女主吹头,又加重这份旖旎;另一种呢,则是天降大雨,两人踩水回家,一通手忙脚乱,女主穿着男主的超长t恤走出浴室,坐在沙边,然后男主接了电吹风,叫她坐过来。 眼下的情况截然不同。早川拿来毛巾,对着他的脑袋一通乱揉,下手十分粗暴,完全不考虑他的感受。他忍不住抗议,说宠物店老板给狗吹毛都比你温柔,话音刚落,又觉得自己用错了比喻——他毕竟不是狗。 “宠物店老板收钱,”早川在他头顶冷笑,“要不你付我钱?” 也不是不行,只是有点怪。仁王顿了顿,知趣地没有反驳,却感觉早川的动作毕竟轻了一些。手掌顺着头顶的弧度,一路往下,停在后颈。两缕头垂下来,带着些许凉意,洇湿衣领,又被塞进毛巾。仁王闭上眼睛,后脑勺一同沉入黑暗里,只听见棉花纤维出沙沙的声音,如同风过密林。半晌,那双手终于放过他饱受摧残的脑袋,隔着毛厚厚的巾,捏了捏他的耳朵。这招倒是很专业,像理店里的洗头工,可他的耳根却无端烫起来。热度沿着神经,在大脑里炸开小片烟花,一团一团,烟雾消散不去。于是想起有一次,早川拿自己的手掌和他比大小,她的手细看很可爱,指甲修得圆圆的,只留一截白白的边,问为什么不像班里女生一样做指甲,说是打字不方便;手指也短短的,像乳酪条,他说出这个比喻,迎上她嫌弃的目光,我看你是饿晕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96章 总觉得她揉耳朵的时间比理店更长,但却不好意思问。因为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怎么,你耳朵碰不得?湿漉漉的毛巾终于拿开了,新鲜空气涌进鼻尖,仁王不出声地舒了口气,尝试活动有些麻木的脖颈,却见早川手里抓着吹风机,用力一蹬,甩掉鞋子,然后跪在了床上。 “站着没法吹,太高了。”她言简意赅,左手搭着他的肩,试图保持稳定,“别动。” 仁王活动到半途,闻言只好停住。余光穿过丝,能看到二人在对面镜中的倒影。早川的每个动作,都带起水床的小幅摇晃。晃久了,便有一种晕船的错觉。 “好难吹。”早川抱怨。 “剃掉算了。”他开玩笑。 “光头帅哥。”她若有所思,“夏天很凉快吧?你不是最怕热了吗?” 仁王不语。风筒正对着他的脸颊,张嘴就会灌进一口热气。傻子才说话。早川简直是把吹风机当成烘干机在用,就算酒店水电不要钱,也没有如此浪费的道理。他背上的汗早就干了,身体里的水分也在蒸,被她扶着,动弹不得,整个人即将永久固定,化作方便面里的脱水蔬菜包。 “等等,”迎着猛烈的风,他眯起眼睛,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你再这么吹,我就真的要变成光头帅哥了。” “为什么?”早川关了吹风机。 “因为头要着火了。你不觉得很烫吗?”他顶着酒店的塑料梳,转头看镜子。虽然不抱任何期待,但还是很好奇早川能吹出什么来。如此着急转头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早川离他太近了。廉价沐浴露过分浓烈的薰衣草气息飘散过来,和他身上的融为一体。仿佛某种急切的催逼,怂恿他朝未知的幽暗里走去。 在love hotel里认真睡觉已经够尴尬了,如果再不起身,很可能会生更为尴尬的事情。口干舌燥绝不仅仅因为吹风机,仁王对此心知肚明。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这张床垫似乎经不起如此急剧的转身,他的每个动作都会被成倍放大,传导至本就跪坐不稳的早川那边。于是,在镜中看清自己的刹那,他同样看见,身后的早川底盘一晃,双手脱离了他的肩膀,想要抓住四角的栏杆,不料膝盖一软,整个人朝着床中央跌去。 回想起来,那个瞬间,理智大概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过他,摔一下真没什么,但他还是本能地扶了早川一把。可惜,今天晚上,所有由良好意图做出的举动都会导致完全相反的结果。他非但没能稳住她,反而被她带倒,往后一仰,失去支撑,陷进了波浪一般不断掀腾的床垫里。 薰衣草的气息完全裹住了他,比他错把沐浴露当成洗水抹在头上时闻到的还要浓烈。他忍住打喷嚏的冲动,心里想着回头要在客户满意度调查表上打差评,然后睁开眼睛。 早川的胳膊就撑在他的脸颊两侧,鼻尖一星闪烁的灯光,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转瞬熄灭。半干的黑垂下来,颤动了水,墨色一半沉淀,一半扩散。屋小如舟,床垫在暴风眼中央,一下一下,轻轻地晃动。 * 打开窗子,满天都是星斗。山城的夜晚,凉风像涌起的潮汐,带来商店街的喧嚷和远处的狗叫。仁王趴在窗台上,朝铁路线的方向望了一会儿。 早川在他身后继续给自己吹头。吹风机的声音断断续续,一阵一阵。又因为用久了,难免泛起焦糊的气息。这焦糊渗进来,搅动薰衣草的香甜,撑开一道缝,让他透了口气。 交往半年,他们已经有过多次近距离接触。然而刚才,他却比任何时刻都要紧张。早川的脸在他上方,头垂到他的鼻尖,细细的,仿佛一根引线。他字斟句酌,问她能不能先起来。她说,可是我使不上劲。 他目光往下,试探着越过鼻尖,这才像刚从战场抬出来的伤患那样,逐渐恢复知觉。早川左膝跪在床上,右膝恰好卡在他的两腿之间。看得出,她正在维持艰难的平衡。 鬼使神差地,他说,你头长了。 是吗?早川的目光游移一阵,终于定在他脸上,半晌,才露出一个微笑。太忙了,好久没剪了。 床头的灯光在她梢尾端闪耀,金色的,仿佛一星花火。他努力地分辨着她说出的每个字,与此同时,火光迅速上窜,腾地点燃整根引线,引爆了他落在她齿间的吻,炸毁了所有的尴尬、面子和理智。 仁王环住了她的肩膀,把她从艰难的平衡中拉过来,坚决地拉向自己。柔软的床垫陷下去,剧烈的晃动间,他向头顶的镜面投去一瞥。就像在水塘的水底,隔着厚厚的透明的水看水面,月色与风都显得遥远。“那就不要使劲了,”他拨开早川的头,凝视着那张脸,哑声说,“我很想你。” 早川的动作顿住了。下垂的睫毛挡住了他的目光。片刻沉默后,她咬了一下他的舌尖:“那为什么不早说?” 怎么会有这种破坏气氛的人?这种时候不是该说“我也是”吗? 继续提问显得有些没趣,可他偏不死心,还是问了:“你不想我吗?” “我不想。”早川从流水般的床垫上爬起来,笑得直不起腰,又跌回床上,仍旧不依不饶地盯着他,“我为什么要想?” “真的不想?” “真的不想,你拿我怎么办?” “我没办法。”他胳膊一使劲,撑起上半身,“但是会伤心。”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97章 局势完全倒转。现在是她躺在那里看他。原来这个位置真的没法用力,原来她的眼睛是那么亮,瞳孔里映着天花板上的镜子,镜子又反射出他们的倒影,仿佛魅影重重的镜城迷宫,从一处逃脱,同时意味着在另一处跌落。 于是他被她拽下来,从居高临下,拽到和她平齐。洪波涌起,她的额头靠近,一点点地,贴住了他的额头。仁王感到眉心一阵酥麻,继而不合时宜地想到,这里分布着密集的迈斯纳小体。 “这样呢?”她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嘴唇,“这样还伤心吗?” “不理我。”她低声说,然后抬起头,冰凉的唇峰靠近他的耳垂,“那这样呢?” 仁王突然想起海原祭落幕的夜晚,他拉着早川到主席台上看烟花。头顶的天空缭乱一片,花团锦簇,急管繁弦。早川半张脸贴着主席台的桌面,对他说,我觉得我好像太幸福了。 沉沉的斜月像是泪眼,盈而不泄。他不解其意,却从那句话里读出了无限伤心。就好像冲绳街头,她看着慢慢亮起来的天,轻声道,一切就像做梦一样,梦醒了,什么都没有生。 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肯承认自己也是害怕的。早川的情绪转得太快,上一秒还热闹着,下一秒热闹就已过去,仿佛节日第二天,望着满地的碎纸壳,不知道如何收拾,生出一点怅惘。其实这很正常。因为所有的热闹,总是难免虚张声势,有过头的指望。但在早川,那伤心又实实在在,好像真有什么不测等在后面,要拿真金白银交换似的。 那会儿,迎着她无限坦诚的目光,他只问她,你开心吗? 现在这个问题又从心底浮现。早川的脸那样近,近得模糊了焦点。然而在影影绰绰之中,他依然能捕捉到她眼眶里的泪光,像是跳动的烛火。一闪,又悄然湮灭。 你开心吗? 他没有问出口。因为就在那个瞬间,咚咚的撞击和含混的求饶,如同泛滥的洪水,从一墙之隔的房间那边蔓延过来。早川悬停在他耳畔的呼吸顿住,他微微颤抖、无处仿徨的手也顿住,两人面面相觑,如梦初醒,然后从头到脚,红成了一只超大蒸虾。 * 早川的头完全干了,吹风机的焦糊味也散尽,隔壁房间的响动却依然没有消停。仁王胳膊肘支着窗台,半张脸被外面的冷风吹得没了表情。心想,真是够持久的,不知道是不是用了床头的印度王子神油。 “要不要去隔壁敲个门?”她提议,“这也太吵了。” 他转过身,出于条件反射拉了拉衣服下摆,庆幸自己已经完全平静:“人家正在兴头上,不好吧。” “以前倒没见你这么有公德心。”她笑了笑,从柜子里找出遥控器,“那看会儿电视吧。找点声音压一压。” 早川光脚踩着地毯,又一下翻回床上。随着垫子晃了晃,然后稳住了。酒店的投影是第一次见,遥控器的设计也格外复杂。她跪坐在床尾研究按钮,露出弯弯的脚底板,脚趾蜷在一块儿,好像糖豆。仁王仰面躺着,左看右看,转头忘记刚才的尴尬,忍不住伸手去挠,不料早川毫无防备,加上本就怕痒,腿一软,直接往他的方向倒下。混乱间,不知按到哪个开关,白色幕布抖落至眼前,画面中央,身形交叠 哦。忘记了。这毕竟是love hotel。 剧烈的气喘汇着隔壁传来的声响,如同雨季的河川,迅速上涨,再沿着余波未平的床面,汩汩流进下意识里去。仁王不无悲哀地想到,这酒店隔音不行,音响倒是挺好的。可惜了。 他问早川:“你想看这个吗?” “……”早川压着他的肚子,胳膊力,艰难撑起头,啪的一声关掉了投影仪,“我不想。你想?” 仁王此刻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感觉自己被她那一胳膊折腾出了内伤。即便如此,还想逗她:“是你自己要开电视的。我可一句话都没说。” 早川大概也懒得和他打嘴仗了。完全不容商量,她起身下了床。穿鞋、披外套,拧下门把,进了走廊。三声猛烈的敲门过后,隔壁房间的动静停了,又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早川重新出现在门口。加了两道保险,挂好门上的防盗链,又顺手把转角柜子上的浴巾扫进脏衣篮,她走过来,抖开床头的被子。 他转头看她,话才说了一半:“隔壁的大哥会不会这辈子都有心理阴影——” “不管了。给你五分钟,”她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顺便把枕头扔到他怀里,“我要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把电线看成绳索是否也算一种自我攻略,仁王雅治你大概,很期待吧(点烟。 这一次的经验教训是学好物理,不要在水床上做危险动作。 写到吻耳垂的时候我已经感觉今夜无法收场了,哈哈,但是好在有隔壁房间的大哥。。。【感觉已经完全变成搞笑文了】大哥对不起,我们早川实在是太困了。 还是比较可爱的吧!就这种,尴尬中混杂着纯情的氛围,想放电视盖过隔壁的声音但是现电视里面只有更加限制级的画面【作者太过分了! 为什么仁王看起来没有之前游刃有余因为这是真的会出事的地方!他光是克制自己就需要很多精力了当然没精力和早川扯掰(摊手)应该给他颁奖而不是嘲笑他(当然嘲笑也可以!没问题!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98章 第107章 [107]休止符 早川明羽从不安的睡眠中醒来,伸手去关床头的闹钟。那铃声精神抖擞、情绪饱满,每五分钟大响一次。她捞了一回,没捞到,反而因为动作过大,把床头的杂物扫到了地上。丁零当啷,鸡飞狗跳,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咣一声,碎了。等她彻底清醒,挠着头坐起身,弯腰收拾残局,才听见有人站在身后说: “那个杯子,赔起来还挺贵的。” “……” 睚眦必报,以为我听不出来? 她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任由碎片从掌心滑落,锋利的边缘割开手指,头也不抬道:“早上起来没见到人。我还以为你跑路了。” “我去买早饭了。”咚的一声,仁王把塑料袋扔到化妆桌上,“顺便福至心灵,买了俩创口贴回来。本来以为今天还要翻墙钻洞,没想到现在就用上了。” “真是神机妙算。”早川用纸巾抹掉了血,又隔着血迹斑斑的纸巾,将碎片收进垃圾桶中,“怎么不再买个玻璃杯?” 仁王朝她晃晃口袋:“零钱不够。算少了。” 行吧。早川收完碎片,扶着床沿站起来。许是因为一觉睡醒,血压尚低,整个人摇摇晃晃,被仁王拉住了。男生指尖凉凉的,像薄荷糖。她瞬间清醒,睁开因为头晕眯起的眼睛,带点疑惑看向他:“干嘛?” “干嘛这么凶,我又不会让你把早饭钱给我。”仁王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回床沿,坐好,又拆开一包创口贴。 “不要,”早川试图把手抽回来,“血已经止住了。” “会感染的。”仁王的塑料袋里居然还有酒精棉,“别动。” “本来都不痛了,你还要消毒,”她皱着眉头,手底力道不减,却被他攥得更紧,“你们平时打网球不也磕磕碰碰的吗,怎么没见你那么折腾,嘶——” “是啊,成天磕磕碰碰的,也没见有谁心疼一下。”仁王飞快拿棉签擦净血迹,撕掉不干胶,把创口贴往她指尖一裹,抬起头时,早川眉间的皱纹尚未平复,两人靠得分外近,鼻尖与鼻尖,只隔着几厘米。 他顿时定住了。不知想起什么,戏谑的表情底下浮着一层薄薄的红晕。慢慢扩散,上了耳根。 趁他愣在原地,早川猛地抽回手。“知道了,”她冲进卫生间,把仁王和热气腾腾的早饭甩在后面,用力闭上眼睛,连同那怔忡间带着几分可爱的表情都一并抹去,“下次你打比赛我就拎着急救箱站场边,你受伤了保证第一个赶到——” “说点好的,”仁王撕开饭团包装纸,“别咒我了。打球可是要命的。” 包着创口贴的指尖麻麻的,戳在手机屏幕上,半天都没解锁成功。早川气急,一通操作,却不小心调出了浏览器界面,昨晚百无聊赖间搜索的问题跃入眼帘,对话框里写着:“和喜欢的男孩在love hotel里住上一晚会生什么?” 掠过一大堆真的或者编的故事,其中一条坦荡的回复是:“或许有一种可能,什么都不会生。” * 不知道仁王怎么样,总之,昨天晚上,早川没有睡好。 酒店空调太吵,轰隆隆仿佛拆房子,被她关了。然而关掉之后,隔壁房间的响动变得愈明显,无孔不入。寒意也无孔不入,深秋的风从窗户缝里渗进来,她穿一条棉质长袖睡衣,被子从头盖到脚,却也无端觉出了冷。 她的确很困。短短一天,也就二十四小时,下午见了荒木,晚上来找仁王,足迹从神奈川到u-17,又从u-17下山,一路舟车劳顿,办入住的时候,靠着大厅墙壁都能睡过去,还好接到柚木电话,清醒了。 柚木是来和她对口供的。明天就周一了,夜不归宿,再加翘课,总得想个理由。早川给班主任的说法是胃病复;给母亲的说法,是物理竞赛训练营放假,东京又有演唱会,柚木抢了两张票,让她排除万难,一定到场;机会罕见,她只能勉为其难—— “我就这么不务正业?”电话那端传来沙沙的写字声,半晌,柚木的抱怨才跟过来,“现在是晚上十一点,我还在写题。早川明羽,你摸摸你的良心,不痛吗?” 早川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不痛。” “不痛可能是因为根本没有。”柚木长叹一声,“你这借口挺有说服力啊,计划多久了?” “没多久。”她沉默片刻,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其实是刚刚在车上想出来的。” 柚木的惊呼如春雷乍起,楼道里的空气也因此微微震颤。早川叹了口气,低声说了句轻点,耳朵快聋了,你室友不会打人吗。心里想着,这的确是个需要消化的信息。 连她自己都没想过会有这一出,毕竟他们已经久未联络。分别的时候,她说,我们电话联系。仁王也很客气,给的回复是,我等你消息。实际上,电话从来没有过。短信断断续续,不过几句干巴巴的“在做什么”,公事公办的样子。写在草稿纸上的信,文艺青年记流水账,也是断不可能给人看的。后来她自顾不暇,又是生病,又是住院,又是远游,又是期中,连着几天没有找他。再拿起手机,就更没有理由了。 想想的确很生气。而且越想越生气。仁王雅治一贯如此,有时离她很近,有时又离她很远,说不清是真的不在意,还是碍于面子装酷。去年u-17合宿的时候如此,春学期她借口学生会事务繁忙不和他回家的时候如此,谈恋爱之后吵架亦如此。要他主动,就跟要命似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299章 可倘若真的不在意,他也没必要耍那些小花招;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要装酷,那未免太幼稚了一些。傍晚时分,在地铁站,她把九原明的比喻讲给幸村,说这是相遇问题,“你们之间一共有一百步,他走五十步,又退三十步,再走四十步,又退二十步,这个人永远不会坚定不移地朝你走过来。” 幸村刚刚毫不犹豫供出了u-17的地址,并且贴心给出了换乘方案abc,听她编排仁王,笑得很开心:“别这么说,他可想你了,茶饭不思。” “那是他自己挑食,跟我没关系。”早川毫不领情,“其实这件事里我也有不成熟的地方——” 幸村挑眉,满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味道:“比如?” “比如对他太好了。”早川冷笑一声,抬头去看电子屏上的车时间,“都是惯的。干嘛那么在乎他的感受?他不说就由着他不说,他躲,就陪他玩捉迷藏,我又不是你们这些打网球的,对手出招,还得配合,配合就算了,还得等对手装神弄鬼地把招数名字念出来,傻不傻。” 幸村从自动贩卖机前转身,闻言被汽水呛到,笑出了咳嗽:“我们打网球的倒也——” “对不起,攻击范围太大了。不该对各位网球运动员有偏见。”她及时打住,安分了两秒,又不死心道,“我算是明白了,仁王和我打太极的时候,也没考虑我怎么想,那我就没必要事事顾着他。你那句话怎么说的,求全责备,也是一种贪婪。真是金句。” 幸村慢悠悠地“哦”了一声:“考试的时候不能用在作文里,可惜了。” “等你出名就可以用了,著名的网球运动员幸村精市曾经说过,人不应该太委屈自己。” 幸村含笑:“你说你要去找仁王的时候,我以为,会是什么深情戏码,没想到——” “没想到是兴师问罪,”她翻了个白眼,然后端正了神色,“我以前总觉得有事瞒着他,心里过意不去;后来又觉得自己变了很多,担心他不喜欢。今天,想通了。我就把一切的一切,全部摊到他眼前,他爱信不信。至于喜不喜欢我,其实也不算什么问题。我这么好,他凭什么不喜欢?他不喜欢,难道不是他的损失?” “你觉得呢?” 地铁进站,风从隧道另一头涌来,蛮不讲理地吹乱她的头。早川这话也同样蛮不讲理,说出去可能会被仁王后援团追杀。幸村望着她,那一刻许多碎片在他脑中翻覆,如同太阳在水面投下的光斑,晶莹剔透,然而伸出手,却只有含情脉脉的虚空,水流多情而温柔,什么也抓不住。 “仁王怎么想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你很好。”他放低了声音,听见自己的话被风带走,“早川,你很勇敢。你一直都比我们勇敢。” 车厢门缓缓打开,一群西装革履的上班族挤出来。他站在她身后,送她上车,没忍住,又叫了她。“我想和你说……”接下来,一个漫长的停顿,仿佛乐曲将尽的休止符,“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 “我们是朋友吧?”她没有回头,耐心听他说完整句话,依然没有回头,“既然是朋友,就不用和我道歉。” * 地铁飞速向前,将幸村的身影甩在后面。早川收回视线,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如果没猜错的话,幸村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是,故事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想这么多。如今游戏成真,伤害已经造成,所以他来向她道歉。是道歉,也是道别。 而她并不需要这样的道歉,毕竟她也不是完全无辜。早川打开手机,翻到仁王的对话框,犹豫着是否要告诉他一声。那边的反应无非两种:接受,或者拒绝。她票都买了,也不打算中途下车,因此说不说,结果都一样。于是她把手机塞回口袋,决定不说了。 此刻正值晚高峰,车厢挤挤挨挨,无处落脚。她被两个上班族大哥夹在中间,不用抓吊环也能维持平衡。边上有女孩子打电话,声音又轻又急,好像和谁吵了架。再往前,一对情侣紧挨着,男生东西掉到地上,被女生恶作剧式的踢到更远的地方。 她突然想起那趟冲绳的地铁。柚木和柳生弯腰捡耳机,两只手莫名其妙牵到一起。她踹了仁王一脚,嘟哝说我讨厌情侣。仁王夸张地说,好浪漫哦,眼睛眨一眨,在窗玻璃倒影里捕获她的目光,问她,你盯着窗户看了一路,看什么呢?见她不答,又问,我好看吗? 花言巧语。早川跺了一下脚,也就拿来骗骗小姑娘。 上班族大哥听见动静,奇怪地望她一眼,又被她瞪回去。 “您最好把书包背到前面来,”大哥开口了,勉强维持着礼貌,“晚高峰扒手很多。” “……谢谢。” 地铁驶入终点站时早川才肯承认自己也是紧张的。站了整整一个小时,腿已经不听使唤,那种人生地不熟的感觉,像是咀嚼完一片笋,涩味慢慢泛上来,充斥整个口腔。 她对幸村说的,到底是大话,属于破罐子破摔的那种。真正操作起来,每一项都不简单。u-17不放外人,她也不想给仁王打电话,如何混进去就是大问题;混进去之后,怎么找到他,找到他之后,又要去哪里,这些都没有定;至于她的秘密,要不要说、说多少,初步打算是全盘托出,那么全盘托出之后,根据与系统的“君子协定”,她的所有努力都将化作尘埃,而她和仁王的关系,是否也会付之一炬,她不知道。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00章 按照幸村的说法和地图的指令,接下来,要从地铁换乘公交。站台在地面,外头漆黑一片,路灯着微光。她随人流出闸机,跨上公交车门的那刻,抬头看天空,觉得今天最好下雪。因为按照电视剧,这样一腔孤勇、一意孤行的时刻,总是雪天。 然而现在才十一月初,就算山区也不会下雪。总之,一切都不像电视剧,毫无浪漫气息。车厢很空,她一个人坐中间,书包也占一个位置。乘客上上下下,到后来,同路的只剩老人和晚归的学生。有几个大概是运动社团的,咋咋呼呼,大冷天里,带着一身热气,半是汗水,半是咖喱肉包的香味。公交驶入郊区,她颇为不安的心,终于重新平静下来。想着管它呢,来都来了,便闭上眼睛,任凭车厢摇晃,学生在前排吵闹。甚至,可能,还睡了一会儿。醒来时车停着,左右都不是站台,也没有灯光,黑漆漆一片。仔细辨认,才见是秋收后的农田,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剩下。 咖喱包的香气让人饥饿而疲倦。她揉着眼睛,迷茫地坐起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车子又为什么停下。忽然前门开了,司机从下面走上来,白手套挠挠头,告诉大家,车子爆胎了。 “我长这么大都没听说过公交爆胎,”前排的学生夸张地摇着同班的肩膀,“我明天的英语小测不会挂吧?” “想点好的。”同伴安慰道,“车胎和小测,总要炸一个。” 早川抱着书包,站在那群学生边上,恍恍惚惚等着下一班车。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上了公交,又怎么被赶下去,一切都像是在梦中。她努力地想了又想,思绪却总无法集中,仿佛是入睡前的时刻。她想了一会儿,放弃了努力,却听见学生们一阵骚动,下一班公交到了。 u-17依然在终点站,车不会再开了,而她还要往前走。按照幸村的说法,u-17后花园,紧邻湖水处,有一片灌木丛,那里围墙偏矮,翻下来不会摔成残废,突击宿舍楼也较为便利。从大路往那边绕,要经过一条陡峭的小道。每一墩台阶都砌得很高,需要抬起腿脚才能登上。这是最后的路程了,前面等待她的是吉是凶,她其实一无所知,心里茫茫一片。只是走一步看一步,不愿再想。 没什么可想的。她的瞻前顾后,从来没有成功过。麦当劳里的告白如此,会议室里的爆如此。“骰子已经掷下。”早川想起那句话,她已经做了选择。之后的所有,不过是拖延,靠着挪开障碍,推迟骰子落地的时间。 攀登的时候,能够远远地望见环绕着u-17的盘山公路。好像一条靛蓝色的系带,闪着星星点点的、昏黄的灯光。间或有车驶过,红色的尾灯,织成料子的底纹。 她停在小路尽头,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堵围墙,退后、退后,再后一些,然后助跑。那是她无比熟习的动作,然而当她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动作,和国中教导主任打游击的时候,还想不到未来会有这么一天。 这一天,她三次攀上围墙,两次宣告失败。第三次,她绷紧了腰,甩出左腿,把身体带上来,据说密不透风的u-17后花园在眼前铺开,树影婆娑,湖面开阔,宿舍楼灯影幢幢,其中一盏跳了两下,熄了。早川在墙头坐定,心里格外平静,莫名其妙地觉得应该生些什么。往底下看了一眼,便预感成真:她想见的人正站在灌木丛边上,仰起头望着她。目光相交的刹那,月亮也像一盏灯,在她头顶闪烁了一下。 今晚终于出现了一件能够写进电视剧的事情,只不过,早川心想,从这个角度看,他好像有点不太聪明。 作者有话要说: 大清早起来就拌嘴(x 仁王你也挺过分的,你就记着人家那句“这里的东西比外面贵好多” 十七岁真好啊,还是近距离接触会脸红的年纪。。 幸村正式下线了。其实是一个比较开放(?)的结尾,那一刻他到底在想什么,自由心证吧! 另外还有,我很喜欢现在的早川! 第108章 [108]置换反应 说起来多少有点丢脸。隔着重重树影望见仁王的时刻,早川的气便消了。好像一枚闪着倒计时的炸弹,在危机边缘,突然被人剪断红蓝线,数字跳两下,消失了。她坐在围墙上,脚底空空,进退两难,一时间,觉得自己这么大老远跑过来,不知道算果敢,还是算冲动。 跟他生什么气呢?这样一张脸,额前碎半遮住眼睛,底下眸光是青色的,波子汽水瓶的青色,橄榄石的青色,水稻田里人影的青色。风吹过来,碧波万顷,光浮影动。视线往下,沿着鼻梁,来到唇峰,想起他说过的话,恶劣的有,好听的也有。此时此刻,他正仰着头,目光在半空凝住,不动了。好像准备充分上考场,压轴大题是数列,十种变式牢记于心,摸到卷子一看,居然换成了函数,于是整个人愣在原地,水笔沿着桌面滚到地上,都无知无觉。 总之,愣得有些可爱。早川望着他,心里泛起一阵痒,酥酥麻麻的,好像高一秋天,被化学老师带进实验室,把镁条扔进盐酸里。转瞬间,光亮的、灰白色的金属表面布满气泡,咕嘟咕嘟,不断上涌,小火煮开似的,连带着试管底部也微微烫起来。那时仁王还拿试管来贴她的脸,中途被老师呵住,勒令他抄写十遍实验报告,并刷干净全班的试管。仁王一边刷试管,一边嘟嘟囔囔,说都怪你。怪我?早川坐在桌上,双手抱胸看着他,你自己恶作剧,怪我?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01章 现在她的脸大概也和置换反应后的试管一样烫,早川心想,还好夜色昏沉,认不分明——当然,这么轻易就原谅,也可能是他长得太好看了。 于是再看那张脸,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愣着干什么?” 她蹬了蹬腿,差点把鞋子甩在仁王脸上:“你让开,我得下来啊!” 也不知这份气恼是冲着谁去的。毕竟仁王说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可能是一声尾音上扬的“啊?”,再加一个短促的“哦”。总之,无论如何,都不符合他平日里吊儿郎当、举重若轻的人设。早川不无忧虑地想,我男朋友看着聪明,不会其实是个笨蛋吧? 很快她便来不及为仁王的智商担忧了。u-17的围墙,又高,又暗,又安着红外线探测仪,底下还是乱蓬蓬的草丛,找不见落点。早川手一松,从墙头跃下,脚底没站稳,直接摔进仁王怀里。 ……好痛。 像是小行星撞地球,胳膊肘砸在草丛里,咚的一声,半边身体都麻了。然而脑袋却不见得多疼。睁开眼睛,才现自己的脸正好埋在仁王胸口,他一身u-17的队服还没来得及脱,拉链挂在领口,月亮底下闪着银灰色的光,也像化学实验室里切成一小段的镁条。 活该。她到底没有说出口,艰难地爬起来,耳边仍是那一声响过一声的心跳,也不知是谁的,混成一片,紧锣密鼓,逼得她后退几步,站定了,这才觉出脚踝的酸胀。 完了。早川心想,出师未捷,还把脚扭了。 球场上明察秋毫的仁王雅治这回没有现她的异样,不晓得是懵了,还是装的。他可是倒在场边都能观察对手破绽的家伙,梦幻黄金组合的扮演者,欺诈师,日本队底牌,总之,打网球的人总有一堆绰号,也不知做什么用,大概随时准备刻成勋章别在胸口,扮演勃列日涅夫。可惜这位知名选手一开嗓,说出来的话就让她冒火。分明已经不生气了,听见那句“你怎么来了”,冷笑还是控制不住。 “你不来找我,”早川扯了扯外套下摆,尝试盖住腿上的破洞,“我还不能来找你?” 这还是条新裤子,真可惜,应该让仁王赔。仁王呢,脸色也有点尴尬,被她几句一碰,大概嗅到了火药味,干脆没声了。早川盯着他,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心想,沉默是金是吧,把你拎起来抖一抖会掉下金币是吧—— 她的刻薄酝酿到一半打住了。因为仁王把她拉进了灌木丛,还在手机上和她解释,有人巡逻,不要说话。u-17的规章她早有耳闻,来之前幸村也再三提醒,千万不能被现,如果被现,至少要装作不认识仁王,因为很可能会牵连到他。 然而这个即将被牵连的家伙,面对她的提问,却依然给出了很不着调的回答——可能会被留下来洗碗。早川看着屏幕上的字迹,想起冲绳修学旅行时,他俩被柚木指派,留下来收拾残局。一池子的碗,洗完一池还有一池,胳膊都酸了。后来仁王陪她去便利店,对着窗玻璃,用外面驶来的车牌尾号打赌。她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我帮认识的人探探口风。他说让你朋友自己来问啊。 “说不说,不说拉倒。” “说说说,我说,”他顿了一下,像是无可奈何,又如举手投降,“喜欢她朋友这样的。” 仿佛列车冲进山洞,早川被耳畔炸响的轰鸣震迷糊了。这种话,也只有仁王敢说。说得若无其事、自在坦然,仿佛和没说过一样。那一刻她心中涌进千百个想法,伸出手,却只能抓住千分之一。于是热血上头,叫住他的名字,说“我问你”——然而却只问出一半,因为柳生和柚木推门而入,仁王脸上微微绷紧的表情,转瞬化作她最熟悉的那种有点欠揍的笑意。 我就应该把问题问完的。想起这些,早川难免有些遗憾。就该让你当众下不来台。你不是最喜欢看小情侣笑话吗?换小情侣看看你的笑话,怎么样? 那遗憾也是恨恨的,带着一点娇嗔,一点知晓了故事后续的肆无忌惮,以及一点酸涩。想来告白也是她主动,如果没有她打破沉默,两个人大概会在麦当劳聊到天亮,吃两包薯条,看一场日出,然后坐早班地铁回去。甚至在那个吻后,当她问,我们是什么关系,他给出的回答依然是,你说呢? 如果她不说呢?如果她反悔,假装什么都没生过——像他无数次表现的那样,他也会由着她折腾下去吗?沉默是金,早川心想,把我拎起来抖一抖也会掉金币吗?会比仁王更多吗? 这倒不是面子上过不过得去的问题。她又不是她爸,天大地大,面子最大,开口说句话能褪一层皮。只是偶尔想起来,毕竟会难过,那难过混杂着怅然,怅然中又有几分自得。或许她爱他比他更多一点,或许他永远不会明白——走三步退两步的人永远不会明白,拖着沙袋涉水而过时,每一厘米的挪动,有多么困难。 然而她已经厌倦了这种天平两端的游戏。早川望着仁王,那双细长的眼睛盛着清光,睫毛下垂,因为留心湖边巡逻犬的声响,反而放松了对身侧危险的警惕。她笑了,在他眼底的倒影中看见自己动了动,脸庞放大到无限,近得模糊了焦距,然后吻了上去。 反正你无话可说,她撬开他因为震惊而僵硬的唇齿,像是推开一扇门——那就接吻呗。 *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02章 没人规定冷战中的情侣不能接吻,也没人规定接吻之后不能继续冷战。就算有,规则也是用来跨越的。因此,从u-17乘公交下山,一路上,早川仍然没理他。 她当然看得出仁王有话要说。无论如何,自己大老远的跑来找他,就算是那种成功率极低的娃娃机,硬币投进去,还能听个响,更何况,仁王并不是。他完全没打算藏着,笑容挂在嘴角,一路晃晃悠悠,见到什么都要点评几句,说不够似的。早川看到那笑容就想翻白眼,于是干脆拉下兜帽,不看了。 回程那一觉睡得真沉。也许是因为有人陪着,不用担心坐过站。也许终点站本身无所谓坐过,安心的只是“有人陪着”这件事本身。无论如何,往深了想,面子上都有点挂不住,于是她便不再想。 早川明羽十七岁这年学到的最大秘籍在于不要多想。她曾经费尽力气把自己从一个天真的小太妹变成心思深沉的优等生,现在,尤其某些时刻,面对某些心思更为深沉曲折的人——比如仁王或者幸村,她又要把自己变回去。这个认知无疑让人感到挫败,而更让人挫败的,则是他俩无法入住酒店这件事情。该死的十七岁。 她是真的想去love hotel睡觉。可惜天不遂人愿,love hotel本身不是给人睡觉的——它甚至不如商场休息区的按摩椅。狭窄的浴室雾气蒸腾,水珠滚落,镜子里映出她的脸,鼓鼓的腮帮子,像是多肉多汁的小笼包。她不耐烦地叼着牙刷柄,从辛辣的薄荷味中尝出了一丝牙龈出血的酸涩。酒店的牙具好差劲。我为什么要刷牙。 倒在枕头里的时候她才现仁王也刷了牙。薄荷气息从舌尖直冲脑门,他的虎牙底下还有没化开的牙膏,像是舔在芥末上。酒店的棉被那么轻,轻得仿佛没有重量,泪眼模糊之间,绵延为白色的云海,她从云端坠落下去。 仁王看着她,说,我很想你。终于等来了这句话,一句应景的话,可早川心中到底是不忿的。 所以她问,为什么不早说?面对他的试探,又问,我为什么要想你? 她的确不想他。非要说的话,只是想看他的失态,想看他肉眼可见的紧张,想看他对着满床头柜瓶瓶罐罐寻找无线网密码的尴尬,想看他被吹成爆炸头的敢怒不敢言,想看他微微烫的耳根和僵直了的脊背。总之,早川告诉自己,我是想看仁王雅治投降的。 只是事情展到最后超出了她的掌控。都有点儿像调情了。我没办法,但是会伤心。这说的是什么话啊,早川长这么大,都没向人撒过这样的娇,也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样的撒娇。她也没办法,只好把他又拽下来,拽到和自己一般高,双双倒进被子里,拿自己的额头去靠他的额头。 到底是着了love hotel的道儿。早川的懊恼中间夹杂着一丝惘惘的快乐,不知道等下如何收场,又因为不知道如何收场,这短暂的快乐才愈显得珍奇。才十七岁,一颗心跳得十分笃定,能做什么?什么都不能做啊! 像是租书屋里借来的漫画,总是要还的,但在归还之前,想怎么读都随她。仁王也随她折腾。交往这么久,好歹有基本信任,她不说同意,他是不会越界的。更何况,眼下,他比自己还紧张,额角布着密密的汗,浸湿刚才吹干的头,两缕贴在皮肤上,像是没涂开的白色颜料。真好玩,早川暗叹,手指穿过散落的辫子,伸进温热的根,轻轻揉着仁王的后脑勺。 “不理我,”她贴着他的侧脸,去咬他的耳垂,“那这样呢?”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收场终于来了——套用国文老师的讲义,一个欧亨利式的结尾。谢谢欧亨利,谢谢隔壁大哥,穿上外套去隔壁敲门的时候,早川又尴尬,又庆幸。我们得睡觉,动静太响,睡不着。这理由很正当,隔壁大哥似乎也接受了,只是眼神还稍稍有些不服气。 别看我。她心想,是仁王不行。哦,不能说他不行,反正我也没试过。 她盖好被子的时候,仁王看起来还有点迷茫。那种饭吃到一半去了个洗手间回来盘子被人收掉的表情看得她有点好笑,正想催他睡觉,他却兀自站起身,去卫生间洗了个澡。 水声,哗哗的水声。打着旋流入下水道。早川闭上眼睛,黑暗也在打着旋,越转越慢,越转越慢。她知道立刻入睡是最好的,一觉醒来,刚才的事情就像没生过,大太阳底下,所有暧昧、缱绻心思,都会消散无形。 可是越想越睡不着。越想,仁王的脸庞越在眼前晃动。旋转的黑暗是榨汁机,把他的眉宇、鼻梁、嘴角小痣打散,再汩汩流进她心里,早川翻了个身,舌尖是躲不开的薄荷气息,几乎有些食髓知味的意思在了。 偏偏仁王还洗好了澡,在她身边躺下了。体温沿着床垫流过来,反倒把房间里的空气衬得更冷了一些。早川打了个寒战,好像一台过热的机器,停住了,冷却了,后知后觉,开始冒汗。那汗是水蒸气,结在机器外壳上,薄薄的一层。 她忍不住去想如果——如果没有隔壁的打扰,事情会展到什么地步。总归是前进的,进到无可进处,才会停下。那么无可进处,又会怎样?倘若天空是锥形的,两只升到顶点的气球,会生什么?会爆炸吗?仁王躺在边上,静悄悄的,不存在一般。可他的呼吸和动作,却被这房间这床垫放得无限大。传到她这儿,像是照过哈哈镜,全都变了形。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03章 “仁王,”她疑心自己的声音也变了形,否则怎么会有一点涩,有一点哑,“……你冷吗?” 他大概也听出了那声音的不对劲:“你感冒了?” “没有。”她顿了顿,却怎么也压不住浓浓的鼻音。放在身侧的手指动弹不得,像是结了一层霜。 “山上风大,着凉了?”他作势要起身,自己去穿外套,把被子留给她,却被拦住了。那怎么行。她虽然今天铁了心要不讲理,但也不能这么过分。再说,关了灯,那明晃晃的笑意不在眼前晃,态度就好一些。柔软的东西随之泛上来,一点点裹住她的心,驱散了那种没有着落的感觉。无端的,早川想,大不了摔一跤。摔一跤,和一脚踏空是不同的。虽然疼,人却是落实的,在地上;一脚踏空呢,根本没地方跌,只是往下坠,一直下坠。个中滋味比粉身碎骨更令人惊悸,是不忍想也没法想的。 还有东西也跟过来了,是仁王的手,小心着贴上她的额头,试了试温度:“没烧啊。” 不知怎么的,她有点想笑。笑他,或者笑自己。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儿干嘛呢。于是咽下到嘴边的咳嗽,翻过身去,面朝着他,这回,换了温柔的语气:“就一床被子,一起盖吧。你过来一点。” 大概是太温柔了,仁王的回答甚至有点迟疑:“过来一点……?” “过来一点。”她重复道,挪动时压着受伤的脚踝,便又倒抽一口气,然后停住,认真提议道,“抱着睡,可能就不冷了。” * 早川盯着镜子看,浓浓的黑眼圈,苍白的一张脸,干燥的嘴唇,无论哪一点,都是纵情无度的模样。其实哪有。只是没睡着。一来得怪床垫,晃晃悠悠,不是让人安眠的;二来得怪隔壁,电影放到晚上三点,中途还点夜宵;三来得怪他们自己,抱着睡的确不冷,却又太热了,呼吸缠在一起,打成死结,于是后半夜的种种折腾,都有种自作自受的味道。 她低头掬了一捧水,拍在脸上,拍散了萦绕不去的念头。走出卫生间的时候,仁王已经吃完早饭,收拾妥当,在床边坐着等她了。看来他也觉得此处并非久留之地,像是恶魔进教堂,地板都烫脚,只想快点走。 饭团是她喜欢的味道。早川一边吃,一边查询列车班次,要给两人订票。仁王实在无聊,坐着有尴尬,索性开始收拾行李。 “还有什么没带吗?”他又恢复正常,收着收着,神清气爽,便冒出怪话来,“钱包,衣服,手机,充电器,还有你——” “我什么我,”早川把包装袋扔进垃圾桶,“边儿去。” 她绕开站在房间中间的仁王,把书包背到肩上。清早起来又被抢白,准备好的情话说不出去,他看着有点挫败。挫败了一会儿,终于端正神色,问她接下来要去哪里,“现在总能告诉我了吧?” 哦。早川反应过来,原来他还蒙在鼓里。 她走到门口,拔下房卡:“四国岛,高知县。” “你那什么表情?”她把房卡往后一扔,却没人接,回头,仁王的动作定住了,“不是你说,你老家在哪儿是个秘密,从来没有人猜出来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 “她的确不想他。非要说的话,只是想看他的失态,想看他肉眼可见的紧张,想看他对着满床头柜瓶瓶罐罐寻找无线网密码的尴尬,想看他被吹成爆炸头的敢怒不敢言,想看他微微烫的耳根和僵直了的脊背。总之,早川告诉自己,我是想看仁王雅治投降的。”——早川太可爱了!让妈妈亲一口(早川:啊呃 这章写得很开心,其实剧情没有特别推进,是从早川的角度把那一晚生的事情重写了一遍。但就是开心。我叫它“置换反应”,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换一个视角,也换一种心态。 家乡是个秘密,这在第77章,终于圆上了(x 第109章 [109]故地重游 从东京周边往四国高知,没有新干线直达,常见的交通工具是飞机。然而早川订的却是得换乘几回的普通铁路。仁王问起,她只给了两个字:“没钱。” 哦。仁王心想,这倒是很切实的理由。 他本身是没什么所谓的。世界赛选拔在即,难得放一次假,许多同伴都不回家;就算回了家,也是被弟弟缠住,干这干那。更何况,他看着站在那里认真挑选便当的早川,把这当成秋游,也很好。 “过京都站的时候再买吧,”他凑到她边上,故意把声音放轻,“既然已经出远门了,不妨尝试一下当地特色。我知道一款很不错的鳗鱼饭,带你去买。” “……”余光瞥见早川喉咙滚动一下,“那我买瓶饮料。” 她往边上靠了靠,像猫咪抖水那样不着痕迹地抖了抖脑袋。再回头时,已经神色如常。手里拿着两瓶果汁汽水,一瓶白桃,一瓶樱花,大声叫他的名字,字正腔圆的,问他想要哪个口味。仁王一直不懂樱花味有什么意义,在他眼中,樱花什么味道都没有,加进薯片里是咸味,加进汽水里是甜味,加进冰淇淋里是奶油味,总之,骗人的居多。于是毫不犹豫选择了白桃。 结账时候他往柜台上堆了小半摞零食。薄荷糖,青梅冻,妙芙面包,酸酸甜甜的,还有两袋牛肉干。早川看着店员扫码,拿起牛肉干,突然眉头一皱:“干嘛买这个?你吃得下?”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04章 仁王正色:“上次那两包我可一口没吃。这次得补回来。” “是吗?”早川的眼神和轻井泽度假那回一样犀利,她转身去货架,又拿了一包过来,“三包都归你,小心吃坏肚子。” 这一天,天气异常得好。从列车窗户望出去,收割完的稻田里种满油菜,阳光底下,碧绿一片,像是海面起伏的波涛,映着耀眼的金光。早川坐在他对面,青梅冻的包装纸半天拆不开。他灵机一动,起身坐过去,和她挤一条长椅,她抬眉,问他:“你来帮我的?” “没啊。”他耸耸肩,“背着行驶方向,容易晕车而已。” “坐回去,”她的膝盖晃过来,碰碰他的腿,“坐回去坐回去。” 仁王摇摇头,非但不听,还伸出手来抢她好不容易撕开的青梅冻。扁扁的一小包,本就滑溜溜的,被她几下一躲,直接从手里掉出来,落到地上。 啪嗒一声。四下里都安静了,只听见列车驶过铁轨的轰鸣。 “浪费食物。”早川阴森森的目光从青梅冻挪开,盯着他的脸,“等下不许吃了。” 他夸张地抱怨:“这惩罚也太残酷了吧?” “不残酷。”她摇摇头,“本来这包里面你只能吃一个,现在这一个被你浪费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仁王的紧张也就昨天那么一阵。早川先是入侵u-17,又是入住love hotel,事情一件比一件突然,心理素质再好的人,也未必能够招架,更何况长久不见,他对早川,于情于理都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只好任她出击,节节败退。一觉睡醒,事情已成定局,该生的都生了,不该生的也都没生,此时他的心情自然不一样了。 不知谁说过,他是最擅长顺势而为的人。对待万事万物,都有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说好听点是淡定,说难听点——最刻薄的评价来自他的姐姐,是机会主义。好吧,机会主义者仁王雅治顶着早川炯炯的目光,拆开一包牛肉干,津津有味嚼起来,感觉那目光能把他的手背烧穿了。 “好吃吗?”早川问,声音像刀片,扁扁的,平平的,寒光一闪。 他大概能猜出,她最讨厌自己这一点。因为顺势而为,所以毫无破绽,看不出在乎,也看不出不在乎。大家不都这么批评机会主义者的吗,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低头。 其实也不是。他往早川嘴里塞了一条牛肉干,她转头躲开,架不住他太“热情”,于是干脆连他的手指一起咬住。仁王没料到她出这种损招,挑了挑眉,却撞上一双盈盈的笑眼。 他心想,我的破绽,可不就是你吗。 转念又想,这也太肉麻了,说出去会被嘲笑吧。还是别说了。 * 到达高知县,时间已是黄昏。才下过一场雨,地面湿漉漉的,早川出了站,一脚踏进水坑里。仁王在边上爆出惊天动地的笑声,笑得腮帮子都酸了,才现自己兴奋得过了头,连忙收住笑,问早川接下来去哪里。 早川穿的是网面运动鞋,一步一滋水,自带音效,仿佛儿童玩具箱里的水枪。 “别急呀,”她用力地踩下去,结果踩出了更多的水,“随便逛逛先。” 他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如此,那便不猜了。晚霞烧透了半边天,早川的脸也映着一抹红,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紧张。她整个人绷着,如同张满的弓弦,即将向未知的目标放箭。他也一样,隐隐预料到她正策划着什么——如此大张旗鼓,从关东跑到四国,肯定不只是为了带他故地重游——他还没那么大的面子。然而要做什么?他却选择了沉默。 总会知道的。真相近在咫尺,只隔一层纱帘,很难说那背后是圣像的脸庞,或者无底的深渊。既然如此,不如好好享受眼前的时间。 早川似乎真的做好了规划。她说是“随便逛逛”,然而从他这个前本地人的视角来看,这条路线一点也不随便。出了车站,往北走一公里便到了他十二岁前就读的小学。放学时分,小孩子叽叽喳喳地涌出来,他们被裹在人潮里,往东,绕过街心公园,便到了附近最有名的租书屋。老板还认识他。早川问为什么,你看着也不像读书人啊。他说,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为了买游戏机,开源节流,去租书屋观察了三天,之后从附近的旧货市场进了全套《幽游白书》和《灌篮高手》的漫画,以低于租书屋的价格向同学推销,哦,还建立了会员制度。 “后来呢?” “后来我现帮人写作业更赚钱,就金盆洗手了。” 晚饭是在当地最大的海鲜市场吃的。新鲜捕捞的鲣鱼,现杀现做,表面用稻草烧烤,金黄色的油脂冒着小泡,香气飘散开,盛进盘中,撒上葱花,一叠盐,一叠酱汁,一叠腌萝卜,搭配土产的汽水。早川说,好想喝酒啊,要不你变成大叔去买酒吧?你们训练营不是有吗,长得很成熟的男性—— “直接变成真田就可以。”他走向柜台,“应该没人会怀疑。” 副部长的脸超级好用。无论love hotel还是酒水柜台,都能轻松拿下。早川找来一个空杯子,倒进四分之一的清酒,四分之三的饮料,小心翼翼试了一口,然后露出惊喜的表情。“你喝不喝?” 他犹豫了一下:“我俩总得有一个清醒吧。” 早川嘀咕道,这点酒,还不至于把我灌醉了。但也没理他,自顾自地喝完一杯,又要调第二杯。仁王在边上支着脑袋看她,想起昨天晚上,他一觉醒来,翻过身去,扑进一片绵长的呼吸。睁开眼睛,早川的脸离他很近。她睡着了,眼窝浅浅的,像是水池子,荡漾着一小片月光。表情很柔和,没什么攻击性,与这柔和的表情相反的,是她几乎卷走了全部的被子。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05章 他们出了海鲜市场,大街小巷乱逛。早川手里提着带给柚木的鲣鱼干,走到后来,走不动了,就说要把礼物扔掉。他说别啊,柚木不可怜吗,你都跑出来玩了,她还在东京关着。早川沉吟片刻,看看鲣鱼干,看看他,似乎不满这个回复,最后冒出一句话来:“那你背我。” 仁王几乎疑心自己听错,直到被早川踹了一脚:“不然我就把袋子扔了。” 不是,两者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吧。他看着她,她依然是那副表情,微微笑着,晃晃脑袋,莫名其妙开始哼歌。哼了一段,仁王才确定,她大概是有点醉了。 “想要我背就直说呗,”蹲下来时,他忍不住调侃她,“拿柚木做挡箭牌干什么。” “就不直说。”早川环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问,“你不会摔跤吧?” “……你不乱动就不会摔跤。” 高知到底是小地方,过了晚上八点,路上几乎没人。他背着早川走过沙滩,走过小时候常去的街机厅,走过开了十多年的超市,走过灯火通明的派出所。一盏一盏的路灯间隙里,影子变短、变长,又变短。两个脑袋凑得很近,几乎要融化在一起。 “我还是很好奇,”他绕过转弯角,“你是怎么找到我老家的。明明没告诉过任何人。” “心有灵犀一点通,”早川大着舌头,话却说得很严肃,“因为我了解你。” “真的?” “骗你的。”她根本没打算瞒着,“你不说,雅美姐不会说?” 仁王乐不可支:“你怎么问的?” “我说你故弄玄虚,拿这个问题吊着我,装神秘。雅美姐在电话里把你大骂了一顿,说青春期的小男生就爱装样,叫我早点把你踹了。”早川腾出一只手来玩他的辫子,“不仅如此,她还买一送一,把你从小上的学校、喜欢去的地方都告诉我了。” “原来堡垒是从内部攻破的。”他叹口气,“亏我还对她那么好。” “真的吗?她说了好多你的坏话。” “讲来听听?” “那怎么行,”早川摇摇头,“反正我都记住了。” 他拖长声音“哦——”了一声,等她自己憋不住了,一句一句讲给他听。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也不知道仁王雅美的脑子是拿来干什么的:上小学第一天搞恶作剧把同学的书包藏进厕所结果被叫家长、十岁那年离家出走最后迷路只能拿身上最后的钱给她打电话、周末作文来不及写在网上抄了一篇却和同桌抄得一模一样……他听着听着,被自己的过去无语到,简直想喋喋不休越说越来劲的早川从背上扔下去,却听她喃喃道,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你上回还说,早点遇到就早点倒霉。” 她被他冷不丁的提醒呛了一下:“是早点认识小时候的你!不是国中的或者现在的你。” “小时候的我可不会背着你走。”他故意松手,听见她在后面“啊”地叫了一声,“会把你这样扔下去。” “那我肯定会和你打一架。一开场就把你打趴下,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弟了。” “然后长大了再来追求你?”他顿了顿,“听起来好像是我们赤也会拿的剧本。” “我先下手也不一定啊。你想想,多好啊,一起长大。”她把脸靠在他的背上,无端感叹,然而具体是怎样的好,却也没有解释。仁王不搭腔,心里琢磨着雅美究竟对她说了什么,却听她轻声道:“一个人长大,很无聊吧?” “雅美姐说,那时候她升学要紧,雅纪又刚出生,一个都不能耽误,叔叔阿姨忙不过来,就把你送回四国老家读小学了。你算是奶奶带大的,村里就你一个小孩子,每天骑五十分钟自行车上学,翻山越岭的。五年级的时候奶奶过世,你还一个人,在街上的亲戚家住了一年。” “说得跟我爸妈亏待我似的。”仁王心里一软,面上却笑道,“哪有你形容得那么可怜。我奶奶对我可好了。” “不然你干嘛成天搞破坏,不就想引起大家注意吗。” “你怎么不说我天生蔫儿坏呢?别什么都怪给原生家庭,”他把早川往上颠了颠,胳膊环得更紧一点,“不过是喜欢恶作剧,人之常情好吧。你要和我一块儿长大,说不定辫子都被我剪了,早上开开心心去上学,晚上回来和家长告状,要找隔壁小鬼的麻烦。” “我才不告状呢。”早川冷哼,“你剪我辫子,我给你剃个光头,看看谁厉害。” 仁王吹了声口哨:“你厉害,未来的风纪委员长。” “说到风纪委员长,下次把你变成真田的事情告诉他。” “我为什么变成真田?还不是为了给你这个未成年人买酒。” 把清酒和汽水兑着喝还能上头的人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她才伸出手来,揪了揪他的辫子:“我是认真的。” 那一点点酒精的气息缠绕着他,秋风凛冽,像是未经勾兑的酒浆,早川的声音混在风里,听起来又认真,又遗憾。他正想说别这样,搞得像告别演出。不知为何,竟开不了口。眼睁睁地往前走,走过两三间打烊的店铺,在道路尽头停下了。前面是十字路口,红灯。灯光映在右手边的店铺招牌上,将那一串花体英文晕染开,仁王眯起眼睛,努力辨认上头的字。 classical…romance…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06章 经典…罗曼司?经典浪漫小说?…古典浪漫?卖香水的,还是卖古着的?现在的店都这么取名字吗? 与此同时,早川突然清醒了。她扶着他的脊背,请求干脆利落,不容置疑。 她说:“我们进去看看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这一步了!漫长的旅途,即将到达终点。早川对仁王说:如果早点遇见你就好了。可惜只是“如果”而已。 故地重游是有点浪漫的,这章好像是带着镣铐跳舞的感觉。箭在弦上,可以晚一点再。于是暗自揣测了一下仁王的童年经历,通常来说,第二个孩子会比较缺乏关注……不过他本人倒是已经完全看开,“你怎么不说我天生蔫儿坏呢?别什么都怪给原生家庭”( 为什么是牛肉干?如果有人记得那个梗…… 【果然,早川心想,这就是男人。八字还没一撇的时候,腆着脸往上蹭,说什么你不是普通女生,要不要追我一下;刚刚在一起,尚且知道哄人,张口就是梦醒之后,你大可以再吻我一次;等真的尘埃落定,就原形毕露,你跟他说,我肚子好难受,他反而问,你是不是牛肉干吃多了?】 仁王:………………………………………………………… 第110章 [110]自传体 世界微微晃动着。晃动,然后稳住。边缘晕开,皱巴巴的,像是沾了水的报纸。早川扶着柜台,站定,手指触到柜上的花盆,又猛地弹开。抬起头,打量眼前的店堂。 “我还以为是什么地方呢,取这种名字,”在她身边,仁王雅治没有消失、没有变身,全胳膊全腿,完好无损,本人甚至出遗憾的叹息,“原来就是书店啊?” 风铃叮当作响,久久不息。脸颊仍是热辣辣的,酒精作燃料,汩汩淌过去,在底下烘烤着她的皮肤。如果我们两个都没有出现幻觉的话,早川对自己说,那这里的确是一家书店,千真万确。 她在前往u-17的路上接到了荒木老师来的消息。两行字配一张图,图里是高知县某家店的消费记录,没说买了什么,店名却很眼熟,“classical romance”,恰好是她手机里那款游戏的名字。荒木老师说,这是他在早川明理的学生会办公室里现的,可能是家属整理行李时落下了。从消费日期里看,车祸生之前,早川明理去过四国高知。 当时她看着这公事公办的两行字,心里难免怅然。“早川明理”,连名带姓,仿佛和他没什么关系似的。这是照顾自己的感受。私底下,荒木老师会怎么称呼姐姐? 她不忍再想,思绪回到事情本身。按照宫崎和母亲的说法,姐姐小时候曾去过四国,一会儿问什么是“无”,什么是“空”,一会儿问这些寺庙是不是千百年前就存在,最后像模像样地悟出了一些道理,什么如果想着天上有一双眼睛看着,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觉得很安心。为了这种安心,人们应该愿意欺骗自己。后来,类似的意思,在白鸟面前,又重复过一遍。 “如果一个人的出生,只是神明交给他的事实,神明在交给他这个事实的时候,就已经保证了它的结果。如果所有的痛苦,都是抵达结果必不可缺的一步,不是痛苦,只是一步。” “我不是被规定的,我也不是孤独的。永远有一双眼睛注视着我,我回望天空,就是和它对话。这样想的话,会不会感到一些安慰?这样的想法,它可以听到吗?” 说完这句话后没几天,和荒木老师的绯闻闹上bbs,姐姐百口莫辩,也没有争辩。对她来说,等待舆论平息,再借机找出主席的破绽,似乎是最好的策略。然而谁也不曾料到,这风口浪尖的,她居然还去了一趟四国。并且留下了这样的消费记录。 早川拿着手机,一个字都打不出来,指甲磕在屏幕上,碰到,又弹开。良久,她做了个深呼吸,看着窗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的脸——灯光昏暗,几乎是和姐姐一模一样的脸。 她去四国干什么?散心?又为什么到了这家店?这是一家什么样的店?为什么偏偏和自己进入的游戏同名?姐姐在里面经历了什么?这经历和她的身亡有关系吗? 众多关于诱惑、欺骗、交换的故事涌入脑海,比如,帕格尼尼为了炫示技巧与撒旦结盟,又比如,浮士德和魔鬼签订契约,魔鬼为他服务二十四年,在他终于感到满足的时刻将其杀害——而这款游戏带给自己的,则是润物细无声的上瘾,漫长的戒断反应。几乎是一瞬间,早川做了决定。 她给雅美打了个电话,开门见山,问她仁王的老家在哪里。之前结合口音和习惯,她就隐隐有过猜测,觉得是在四国附近,大体不出高知、福冈范畴,却没想到雅美给出的答案和姐姐去过的地方如此相近。怔忡之间,雅美问,要做什么?她反应过来,说,带他去度假。 雅美一愣,没问什么时候,也没问什么原因,只是说:“正好。奶奶去世之后,他来神奈川读初中,再也没回去过了。” 顿了顿,又说:“刚来神奈川的时候,他各方面都挺正常的,就像那种普通的初中小孩。就是因为太正常了,我才觉得奇怪。后来,相处了大半年,稍微熟悉一些,才觉得他慢慢松弛下来,变成现在的样子。” 早川笑,声音却是干哑的:“变成这种讨厌的样子。” “是啊,”雅美也笑,“讨厌的样子。”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07章 她又说了些仁王小时候的故事,早川捏着手机,脸庞被烘得烫,却一点点理顺了思绪。说不清是巧合,还是蓄意为之,一切似乎全都指向四国高知。宫崎的家乡,仁王的家乡,姐姐小时候的旅行地,和生前去过的地方。好像是那种通俗小说的常见设定,故事会在它开始之处终结。老套,但是有效。 她突然有了万般勇气——要追查姐姐的过去,要和仁王摊牌,无论如何,都得来一趟,逃不过的。既然如此,那不妨今天就来。做决定的时候,从围墙上翻出去的时候,拉着仁王到站台等车的时候,她的心,像是平静无波的湖面,等待注定来临的暴风骤雨。只在他背着她,大街小巷乱走的时候,曾经泛起过涟漪。 如果早点遇见你就好了。早川心道,那样的话,故事的走向会不会不一样? 那是无限遗憾的一霎,在插科打诨间,转瞬即逝。如她所愿,仁王的脚步停在了消费记录左下角的那个地址前。早川深呼吸,推门进去,却完全没想到……这只是一家书店。 * 夜深了。店里只有几个顾客,静悄悄的。店员坐在柜台后面登记货款,神态认真专注,早川不好意思打扰,也不敢轻易打扰。进门两侧堆着及腰高的书,全是拿牛皮纸包好的,没有拆封。她心头一阵跳,不动声色,握紧了仁王的手。 一切都太正常了,连教辅资料的分布都和立海门口那家一模一样:数学和物理占据最显眼的位置,地理之流则被挤到边上,偶尔有几本作文辅导书,翻开看看,一篇写得比一篇烂。 基本所有的新书都有试阅本,拿软皮塑料套包好,灯下细看,书脊上有前一位读者的指纹。轻小说与漫画照例翻得最多,起了毛边,当下读物里大热的自然是社会派推理和佐伯泰英的历史题材文库本,现代文学呢,因为常常现身试卷,反倒无人问津,只有《文豪野犬》的爱好者会购入芥川龙之介或太宰治全集。 仁王抽出一本《jump》,说这一期还没看过,正好带本回去。 她想说什么却没开口,任凭他松了手,去柜台结账。临走时一步三回头,总觉得落下了东西。这地方不可能就这样平平无奇。收银台旁边摆着花花绿绿的书报架,有和本地景点联名的文创,也有各式小册子,她正盯着店员的动作,却见仁王蹲下身,从中抽出一本。 “‘女主角法则’,”他念出上头的字句,“‘拥有特殊运动或烹饪技能,无论是什么样的技能,最后都会转化为恋爱技能’……这是什么,乙女游戏宣传册?” 何其熟悉的字句。早川明羽不会忘记,在她第一次下载那款游戏的时候,曾经看到一模一样的字句。《女主角指导手册》,第一章第一节,青春校园法则的常见设定。 “如果这是乙女游戏宣传册,”她几乎要屏住呼吸,并且佩服自己在此时都没有忘记吐槽,“那我就是乙女游戏主角。棕色长,空气刘海,十款游戏一个样——第二条是什么?悲惨的经历或者身世,通常由导师型人物或者男主角解开心结?” 仁王点点头:“然后是一定程度的幸运和更大程度吸引麻烦的能力。” 早川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接下来不会是要有一个青梅竹马或者邻居,要么是男主角,要么是男主角的好友或情敌吧?” “完全正确,”他眉头一皱,回过去看小册子的封面,琢磨一会儿,忽然笑了,“这么说,你还真的挺像乙女游戏主角的。所以我是什么角色,命中注定的邻居,男主角,或者干掉男主角的情敌?” ……你的脑回路还真是和这款游戏一模一样。店员递来找零,早川没有接,指着小册子,问:“这是你们的产品吗?” 那店员看上去一头雾水,原来是兼职的,只上晚班。等她给店长完消息,弄清来龙去脉,早川一本都翻完了,正在看下一本,“都市爱情”系列,往下还有“幻想架空”和“灵异推理”,和系统告诉她的分类一模一样。 “这是一个文化品牌和我们店合作的征文活动,宣传册上会提供一些故事模板,您可以结合这些进行自由创作,为它们的研提供灵感,作为交换,您会获得试玩它们开的游戏的机会。”店员指着角落里的阅读桌,“可以回家创作,然后把东西寄过来;也可以就在店里写。” 她把他们带到桌前,递来一支笔,一本空白笔记本。还问要不要点杯饮料。这是百试不爽的营销策略,卖不出书,就卖咖啡,后者大概还比前者赚钱。早川要了杯奶茶,并且自作主张帮仁王点了热可可——他正对着那本“穿越时空”的类型指导看得津津有味,根本不在乎喝什么。 “别看了,你就是没看过穿越小说,套路差不多,我也能编,”她碰碰仁王的胳膊,示意他转向背后的书架,上头密密麻麻摆着笔记本,是刚才他们忽略了的地方,“这是以前的顾客留下的吗?” “是吧?”他趴在椅背上,胳膊一伸,抽出一本,然后定住了。 “怎么了?”早川凑过去。未等仁王回答,就从封面上看清了作者的名字。 「早上扎头的时候生了奇怪的事。圈“啪”的崩断了。清脆的一声,清脆得就像十四岁那年,早川明理用被玻璃划伤的手给妹妹扎头,因为用力过猛,手筋突然崩断一样。也是“啪”的一声,早有征兆的,同时无端的断裂。」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08章 这是她姐姐的故事。 * 去立海大附中参加入学考试的那一次,早川明理迟到了。二月天,猛地一掀被褥,迫人的凛冽袭来,她摇摇晃晃地下了床,找拖鞋,找不到,跌跌撞撞地起身开门,冲外头喊了声“妈”。声音在楼道里冲撞几下,散尽了,家里没有人。 门把从汗涔涔的手中滑落。她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昨夜两点多时候,妹妹高烧不退,母亲担心影响神经系统,便带去医院急诊。临走时,似乎敲了她的门,说明天早上自己乘公交去考试,环线7路,江之岛终点站,别忘了—— 真不知道为什么小学二年级的人还会烧。还是高烧,丢不丢人。早川明理从厨房桌上抓起一袋面包,半片塞进嘴里,袋子拎在手上。她的确没忘记环线7路,可她忘记起床了。 最后只好打出租车。计价器跳,她的心也跟着跳。江之岛车站附近堵得水泄不通,大概有1500个家庭的小孩正乘坐不同交通工具涌向立海大附中,其中只有500人能录取。3比1的录取率,众所周知,不算秘密。 她付了车钱,一路狂奔,冲进校园。又从乱糟糟的公告栏前挤出去,寻找自己的考场和座位。前脚刚进教室,后脚监考老师就来了,一面宣布放好书包,一面裁开密封袋,把答题卡立在桌上,上下对齐,左右对齐,对齐到无事可做,终于开始卷子。 那是早川明理第一次尝试作弊。她的口袋里塞着三张小纸条,上面密密麻麻抄着六道大题:行程问题,排列组合,分类讨论。这是昨晚失眠时准备的。同学们都说,只要你靠墙坐,架二郎腿,假装检查最后一道题,就可以在课桌和墙壁的缝隙里翻开小抄而不被现。当然,还有一种做法是把小抄打在草稿本中间,然后偷偷把草稿本带进去。 她坐在离监控最远的地方,和后排同学之间隔着厚厚的窗帘帷幔。简直是今日诸多不幸中唯一的幸运。昨天下午,数学补习班老师抖着教鞭,让他们把六道题刻进脑子。语气神秘,不容多问。坊间传言,说他有门路,总能在考前搞到题目。记住,一定要记住,讲台前的音调高低起伏,如果记不住,就抄在纸上,烧成灰,吃下去。 教室里一阵尴尬而应景的笑声。早川明理的听课效率一向很高。然而这一次,知识点左耳进右耳出,阿拉伯数字编织成锁链,只要提着两边,就能把她从座位上拎起来。老师的声音从她耳边滑过去了,就像水从鸭子身侧滑过去一样。在茫然与惶恐间,她错过了据说是至关重要的押题环节。很多家长费尽心思把小孩塞进补习班,就是为了这天。 为了这天。早川明理在心中默念。 白浪翻涌,推至面前,前排考生的脸在缝隙里一闪而过。接过卷子,填写学校、姓名、准考证号,再用2b铅笔涂在答题卡上。核对两遍。趁着铃声未响,先翻过去看最后三道大题,方程,几何,数论——一个都没押中。纸条是无用的了。她松了口气,不知失落,还是庆幸。 一个半小时后她顺着人流走出教室,走进教学楼东面的卫生间。锁上门,撕碎口袋里的纸条,然后按下抽水按钮。水流奔涌而出,陌生消毒液的味道窜入鼻腔。 她睁眼看着,直到白色的纸屑完全消失在黑黢黢的下水道中。 半个月后,考试结果公布在立海大附中的招生网站上。她通过了,而且是第一名。从数学考分来看,那道全然陌生的数论压轴大题,她居然做出来了。父亲去医院上班,大概被人恭维,回家时红光满面的,问她感觉怎么样。 她摇摇头,说,差一点。 什么意思?大家没有多心。当时有亲戚在场,一传十十传百,这句话被解读为状元的谦虚。很适合添油加醋,拿回去教育自家小孩——比如她刚刚打完点滴的妹妹。只有她自己知道,差一点,这句话有很多种解法:差一点睡过,差一点迟到,差一点押中,差一点…… 冷静下来才觉得,那实在算不上深思熟虑。区区六题,就算看不懂,也能背下来。即使背不完全,好歹也有过程分。过程分不拿,以剩下半张卷子加其他科目的成绩,也能到达分数线。为了这种事情打小抄,一旦被现,就是取消考试资格,因小失大,没有必要。况且题目一考再考,也不能次次依赖小抄。 录取通知书下来了,一切尘埃落定,站在新生报到的队伍里,她努力压平嘴角,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得意。那是小小的、无害的快乐,也是差一点做了坏事的心有余悸,因为心有余悸,所以更加快乐。 如果她真的有机会想一想,大概会现,后来在这所学校遇见的许多事情,都是如此这般。在有和无,喜剧或闹剧,幸运与不幸直接,总是差一点,只差一点。未果的作弊,如同拙劣的戏剧,悬置在她青春时代的入口处。种种细节都昭示着危险,结局如何她却并没有听说。 「这很正常,写下这段话的时候,早川明理在心中默念,聪明如俄狄浦斯王,最初也不知道自己是忒拜城的污染之源。」 作者有话要说: 早川在这家叫做“古典浪漫”的书店里读到了姐姐留下的故事。它内在于小说的大结局中,构成了起源,是早川和系统最终会面的一部分(大概可以这么理解吧!) 仔细一想,早川的人设和经历,真是完完全全符合……女主角法则………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09章 我一直在思考要怎么开始姐姐的故事,想想还是这样。小升初,面子上很重要,但又没有那么重要。对于当时还是小朋友的姐姐来说,这个就是全部了。六道大题怎么都得做出来。等她回望过去,才知道其实是不划算的。这种混沌中的选择和差一点的惊惶,在未来的日子里,会不断上演。反正就是,呃,青春期,嗯!很正常的!(挺胸 第111章 [111]怪自己 “妈妈偏心。”她这样说,然后被母亲打了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响起时,连母亲自己都震惊。急忙把她抱进怀里,一下一下拍着背,等那一阵热辣辣的痛感平息,才擦干她眼角的泪,告诉她:“下次不可以这么说了。妈妈会伤心的。” 早川明理胡乱点头。然而,为什么不让说?她不明白。幼儿画报里没教过。 在她看来,那就是偏心。心长偏了,一边重一边轻,新学的动词,再准确不过。让她一个人睡儿童房,是偏心;早上没时间给她梳头,是偏心;让父亲送她上幼儿园,是偏心。老师不在,幼儿园教室的门不开,保洁阿姨拖着扫帚过来,她搬着小板凳,乖乖坐到花坛边。西瓜虫从灌木丛底下爬过去,被她一个一个拨到水泥板上,列队,出操。排到一半,阴影遮住了花坛,班上最调皮的男生跑过来,像是重磅卡车,啪,一脚踩死了三个西瓜虫。 “你早上起来不梳头?”他用力拍了拍她的脑门,“难看死了!” “会变笨的!”她腾的站起身,揪着他的耳朵便把他往花坛里摁,“你说我难看?” 老师赶到现场的时候他俩都滚了一身泥。损耗小板凳一把,月季花半片,西瓜虫数个。路过的同学尝试拉架,反倒被卷入战局,断了半条眼镜腿。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刚上幼儿园就要戴眼镜,这很帅吗? 她和那个男生被带到办公室罚站。鼻尖离墙壁只有五厘米。感觉自己快要变成斗鸡眼了,却听那个男生说:“野孩子。” “你再说一遍?”动画片里是这么演的吧? “野孩子!”他顿了顿,仔细思考措辞,“丑女!短腿!” 早川明理冲他露出一个超级恐怖的微笑。 据说用手刀击打后颈可以让人昏过去——至少动画片里是这么说的。她简单尝试了一下,效果很好,男生哇哇大哭,她则在办公室里站到了中午。外婆来领她回家,老师蹲下身,目光放到和她平齐,说你已经做姐姐了,你得懂事啊。她的嘴像是拿针缝上,不点头,不摇头,一言不。 她一回家就把头剪了。用的是儿童手工剪刀,安全,无害,不锋利。因为安全无害不锋利,所以剪得坑坑洼洼,彻底变成了骂人话里的丑女。母亲刚哄妹妹睡下,看她佯装无视坐到饭桌前吃饭,便问她怎么回事。 早川明理不想说。 “告诉妈妈。”饭后,母亲把她带到儿童房,摘掉她脸上的茬,又问了一遍。 她看着母亲身后,自己的小床,早上起来,被子还没叠过。半年前,他们告诉她,等她长大一点,这里会换成双层床。什么是双层床?她疑惑。他们说,就是那种“可以爬上爬下的床”,她可以和妹妹一起睡。爬上爬下?她很开心,仰着头追问,可以装滑滑梯吗? 现在她没有那么开心了。 “妈妈偏心。”她字斟句酌,心想要怎样才能描述自己的处境,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和同学打架大了一身泥的,野孩子,或者丑女。 然后她就被母亲打了一巴掌。 * 早川明理花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那一巴掌是怎么回事。外婆告诉她,妈妈是很辛苦的。昨天晚上妹妹吵夜,怎么都哄不好,就是不肯躺下,母亲坐在床头抱着妹妹,一抱一夜过去,第二天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却还要忙里偷闲给她烧早饭。因为她只吃一种茶碗蒸,别人做的碰都不碰。 “可是妈妈不应该打我,”她睁大眼睛,努力讲道理,“就像我不可以打别的小朋友。” 外婆沉默片刻,忽然说起“阿姨”,也就是外婆自己的后母。关西人,口音难懂,第一次来家吃饭的时候,几乎不说话。往后也总是沉默的模样。“那时候家里大扫除,阿姨拿了个花瓶让我洗。家里楼梯窄,又黑,我人只有一点点大,捧着那么高的东西,一个没踩稳就滑下去了。楼梯口放着一盆水,我连人带花瓶摔在水里,直接变成落汤鸡。” “‘阿姨’打你了吗?”她问。 外婆摇摇头。 “骂你了?”她又问。 外婆还是摇摇头,把她的脑袋搂在怀里,说:“但是她也没有问我,摔伤了吗,痛不痛。” 早川若有所思。后来母亲把她叫到房间,和她挨着床沿坐下,看着她的脸,认认真真道了歉。第二天,是母亲来幼儿园接的她,还带她去理店剪了正经短。虽然只字不提以后会送她上学,但光是这样,就已经很辛苦了。 于是她坐直了腰,跟外婆说:“好吧。” 后来她才知道“好吧”在互联网上是拿来骂人的。 无论如何,从这天开始,早川明理决定做一个懂事的人。如果不能非常懂事,至少做一个有用的人。然而“有用”究竟是什么样的,她却不知道。不再和同学打架算有用吗?在幼儿园过家家里成为“女王”算有用吗?这些都不算,好,那么独立完成全部作业算有用吗?竞选班长算有用吗?国小一年级的秋天,她代表班级参加学校比赛,每人五分钟,讲述家乡故事。她拿着自己第四个的号码牌和其他同学第一个的号码牌交换,母亲笑她,怎么这么傻呀,第一个亮相,肯定拿不到好名次——她的眼泪掉下来,问,为什么不第一个上台?我是a班,而且,做事情,不是越靠前越好吗?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10章 记得她念高一的时候,妹妹进入所谓青春叛逆期。小孩子都一样,自以为藏得很好,其实眼神和腔调早就泄露了秘密。无非是那些:热衷于宽宽大大的t恤,嫌弃父母接送上学,社交主页仅三天可见,归属地在洛杉矶,动辄冒出网络流行语,说一半,吞一半,饭桌上一言不,抱着电话能聊一晚,明明只是小学毕业,却伤心地有模有样,仿佛国中不在神奈川,即将老死不相往来一般。 她倒是挺好奇小姑娘有没有谈恋爱的,只可惜妹妹不告诉她。很想叮嘱千万别相信国小男生,热衷逞英雄,海誓山盟,说得比什么都好听,其实自己也就一米六,刚刚开始生长育。可惜,妹妹连这机会都不给。偶尔母亲会露出苦恼的表情,问她,不是一个妈生的吗?你怎么就没有过?她只是笑。 我怎么没有过?只是你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早川明理是怎么长大的。像是那种32倍速快进的电影,你坐在屏幕前,睁大眼睛,却只能看到断片的图像,和一串叽里咕噜的尖锐杂音。只有她自己知道。母亲有时和她聊闲天,问她记不记得哪一年下过大雪,哪一年去了四国,哪一年家里换了新车。她对答如流,记忆像文件夹,点开一个,还有一个。她说,下大雪的第二天,妹妹了烧,捂在床上看《巴巴爸爸》,现里面的角色用脚踩葡萄酿酒,便大惊失色,还偷偷闻了父亲的酒里有没有臭脚味。去四国那次,因为太兴奋了,自己一直在后排小声说话,结果被同行的老太太看了好几眼。新车开进家门,妹妹刚会走路不久,抱着娃娃在庭院里蹒跚,跌跌撞撞,被喇叭声吓到,差点摔一跤。 母亲起初还和她争辩时间点,后来听多了,反而被她说服:“你怎么都记得?” “我感觉我像个捡破烂的,”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什么都收。” 母亲开玩笑,那下回不能亏待你了。从小到大,打过你几次,不也记得一清二楚。 “是啊,”她点点头,“一次是我说你偏心,一次是我冒充家长签名,还有一次是计时写口算题,我写了十五道,然后才告诉你,可以开始了。你对了对时间,现快得不正常,得知我撒谎,所以打了我手心。” 母亲一时哑然。半晌,才把早饭推过来——也就打打手心,难道不该批评吗? “没说不应该啊。”她喝了一口牛奶,“不过也没什么用。后来我依然冒充家长签名,没考好嘛,怕被骂。只不过事情做得更隐蔽了而已。” 她也知道,自己是很幸运的。家境好,家教也好。虽然父亲是标准的丧偶式育儿,但他工作的确忙,也的确赚了不少钱;虽然母亲的精力总是放在妹妹身上,但对她的关照,也不算少,可称吃穿不愁、有求必应。相比之下,还有太多从一开始就没得选的错位的人生,只能任由其一步步错下去。就算是真有天赋本领,也挨不过那些每天背着印有报纸赠品字样的书包上下学的拮据,挨不过那些在大呼小叫里吃进去的一日三餐,挨不过那身边每个人都活一天算一天的日日夜夜。像她这样的苦恼,拿去投情感节目,都排不上号。审稿的人会说,一没戏剧性,二没冲突性,小资产阶级的无病呻吟而已。 她其实并不怎么讨厌妹妹,甚至称得上喜欢。一点点大的小女孩,穿她穿过的衣服,吃她买回家的零食,从她的被窝上爬过去,第一句会说的话是“妈妈”,第二句是“姐姐”。没人狠得下心。要说五六岁的时候,也起过一些邪恶的念头,比如想写一篇童话,女主角把妹妹从楼梯上推了下去,追悔莫及,遂通过各种办法挽回已生的悲剧——只是想想,没有动笔。 小孩子的逻辑是向外界要答案,就像考试,即使是开放题,也有答案。即使一句“言之有理即可”,也是答案。她的所有失落、怅然、难过、不平,都一定有原因。然而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人做错。于是怪来怪去,只能怪自己。是她不够好、不够懂事、不够有用、不够努力。 长大后的早川明理已经完全看开。于情,那不过是骤然失去关注,心里有坎过不去;于理,从近到远,从个人到结构,角度更是无穷无尽:父母都有兄弟姐妹,在他们眼里,多子女家庭“不成问题”;身边的朋友基本是独生子女,与同辈的相处“不是问题”;社会的少子化趋势,“现代家庭”的道德逻辑,都催生出一种娇贵的心灵……可惜这些迟到的答案,像是不合尺寸的衣裳,容纳不了她的身体,无法填补幼时空白的问题。小孩子惯于钻牛角尖,不会想听这种面面俱到的分析。 怪自己的逻辑,一度派生出许多荒诞的想法,譬如我为什么不是妹妹,我为什么没有患上那种需要家里人时刻担心的病,政府为什么不要求大家只生一个小孩,甚至,根据同学的经验,如果我是男孩子,爸爸妈妈会不会更器重我一些。 每一个想法她都记得。它们在她心底短暂地生长过,郁郁葱葱,然后因四季交替而枯萎、湮没。这些残根断枝化作肥料,和风雨云露共同哺育起一株植物。它向阳、健康、茂盛,叶脉交错,诠释着“有用”的所有含义,拿大人们的话说,就是好好读书、好好考试,积极、主动、上进,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出色。倘若再给它一个名字,那么,大概是“优绩主义”——这同样是小孩子不想听的分析。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11章 作为小孩子,早川明理就这样长大了。外人看来,仿佛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 “更隐蔽?”母亲很好奇。 她咬下三明治顶端的尖角:“如果考差了,一回家,就找个学习的借口,把你手机拿过来。老师短信的话,就把短信删掉。这样你根本不知道我们考了试。写作业也一样,独立完成就好了,也不用你插手。” 母亲歪着头:“你就没失手过?” 她朝天翻了个白眼:“我也没考差过几次。” 在十二三岁左右认识早川明理的人都会说她有点傲气。当然,是那种小小的聪明,小小的傲气,类似于便利店里获得的找零,看着亮闪闪的,装进兜里叮当作响。摆你一道,但也没什么坏心。 为什么不可以?这样的问题,她从来没有问过。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她告诉自己,要好好读书,而她恰恰很会读书。又告诉自己,要积极参加各种课外活动,而她恰恰不讨厌那些活动。表扬和鼓励唾手可得,只要多一点刻苦、多一点细心。很快便没有人叮嘱她要懂事了,因为谁都知道,早川明理是最懂事的孩子。 这里面可传授的经验很多:比如,报喜不报忧,尽量少提学校里生的事情;比如,删掉老师来的短信,熟练应付考卷上的签名;比如,尽量表现得成熟、稳重、独当一面,即使犯了错误,也会被老师通融。那时节,母亲不认识她的班主任,不了解她的学习情况,去开家长会,兜兜转转走错了教室。父亲则更过分,一坐下来就开始玩手机。回家问他,老师说了什么?一问三不知。 父母的关注渐渐不再困扰她了。随着年岁增长,它和扔在床底的玩具箱一样,成为了碍手碍脚的多余之物。修学旅行时,她站在队伍末尾,拖着自己收拾的超大行李箱,告诉同学:“我妈没空管我。”抱怨中流露出得意,叮叮当当的,像是找零晃动的声音。 国小五六年级,她举手投足里都有这股得意。去好朋友家玩,对方家长问她,成绩这么好,平时怎么学的。她天真烂漫地一抬头,说就这么学啊。对方家长又问,作业做这么快,也教教我们某某呀。她心知不过是客套,然而嘴上反应比脑子更快,扔过去一句,那还不简单,用上课的机会写呗。一天的课上完,作业也写完,回家就轻松了,还可以看看课外书。难吗?不吧,一本英语练习册,我开学第三周就做完了。 回想起来真是令人惊讶,要多好的朋友,才能忍受她。换个脾气暴躁或心思敏感的,大约直接翻脸不认人了。类似的事情她做过不少,前排女生的父亲常年外派纽约,自然要和人吹嘘,她却从不接茬,还专挑人家话里的漏洞,说银行职员表面光鲜,实则如履薄冰;老师选人参加奥数竞赛,分明是卯足了劲儿学的,却非要装出举重若轻的通透样子,说我从来不对答案,对答案有什么用呢?交上去的卷子横竖不能改,自寻烦恼而已;同班男生往她抽屉里赛情书,她偏偏找上门,问他为什么喜欢自己,看他面红耳赤,还要补上一刀,“你喜欢的是我,还是自己脑补的东西”。 她知道有人在背后议论她,都不用打听,肯定的。学校就这么小,推开卫生间的门就能撞上。然而她偏偏就要这样的不喜欢,这样尴尬、妒忌、愤恨的眼神。仿佛别人越不喜欢,她的存在,就越不容置疑。 上了高中,好朋友再聚首,和她回忆往昔,说那次她离开后,母亲如何叮嘱自己,早川的话是不能信的,小姑娘看着品学兼优,其实心思深沉,以后一块儿玩的时候,也不要被她带跑偏了。 早川已经练就油盐不进的本事,当即便笑了,说我也就早熟一些,阿姨何出此言呢。好朋友也没往心里去:“我妈说,你要么就是说谎,想耽误我学习,要么就是虚荣,特地炫耀一下。” “耽误你学习这个罪名太大了,”她摆摆手,“还是虚荣比较切实际。” 大人的眼睛往往毒辣,一下便把她看破了。后来,终于见识过天赋的头脑,和真正明敏的心灵,早川明理才承认,那是多么浅薄的得意。自己的确虚荣,甚至多少有些偏执。那五味杂陈的眼神,美好又辛辣,是叫人上瘾的。曾经,为了这一点点存在感,她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比如那次未果的作弊,想来真是惊心动魄,抄和不抄之间,只差一点;侥幸脱逃和违规受罚之间,也只差一点。说起来呢,不过是为了考前,有人在她面前说,到了中学,男生的成绩会比女生更好,叫她珍惜这考第一名的最后机会,因而生出的不服气。 但她也知道,真正强大的人根本不会不服气。就像幼儿园的时候,和男同学打架,不是因为他踩死了西瓜虫,而是因为那句“野孩子”,恰好击中了她心底的恐惧。 她的确害怕。头一次难倒她的排列组合,没人能做出的压轴大题,3比1的录取率,神奈川当地数一数二的中学。把小抄一叠二、二叠四塞进口袋的时候,自己都知道,小夜灯能照亮的范围多么有限,这目光就多么短浅,却还是只能伸出手,去抓那一点能抓住的确定。 就像后来,她很懂得爱情不过是幻觉,却还是忍不住,要爱他到四月。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想要回答的问题是:在明羽看不到的地方,姐姐是什么样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12章 她当然不是从天下掉下来的。不是一夜之间,长成大家印象中风平浪静的样子的。可以说一切源于“想太多”。但这“想太多”,又不是明羽的风格。明羽一度希望所有人都满意,而明理的“想太多”,近乎算牛角尖。不安、虚荣和后来的反思,皆源于此。 这样的想法当然是“不对”的,内耗而已。但是面对那种特殊的境况、特殊的性格,你很难说“对”或“不对”。她是幸运的,她自己也知道。至少父母并没有亏待她,她和妹妹之间也没有真正的矛盾,看起来,这个家庭和和睦睦,什么都好。然而她就是这么想了。当时并没有人可以给她提供经验,于是她只能怪自己。这样的想法塑造了后来的她。 第112章 [112]现实一种 高中一年级的夏天,早川明理接到邀请,去东京参加交流活动。地点在位于世田谷区的冰帝学园,规模有五六百人,汇集了全国各地优秀的高中生。作为县内名校,立海有十多人参加,为此专门派了校车。一路上,她靠着椅背看书,听见前面的高年级叽叽喳喳。 “世田谷区在田园调布附近吧?豪宅啊!” “他们的小学部,学费全国前三。比你高中毕业去英国留学都贵。” “你说这种贵族学校会有男公关部吗……” “有没有男公关部不知道,但可能有拼命想让对方跟自己告白的正副会长。” 她全程都没怎么看进手头的书,不过没关系,这本《追忆似水年华》她从国三买来就没坚持看完过十页。只记得主人公回忆里的玛德莱娜小蛋糕,泡在茶水里很好吃。舟车劳顿,早川已经饿了,她迫切地希望冰帝学园的食堂里也有类似的蛋糕,虽然她想不通,一款蛋糕要怎么泡在茶水里才会好喝。 冰帝学园分校本部和国际部,交流活动主要由藤校校友主持,邀请海外高校的老师和学生授课,换句话说,是给国际部学生镀金套磁,日后混推荐信的。因此活动模式也照搬海外高校,或者说,是照搬影视剧里的海外高校:第一天,被按在报告厅椅子上听了十小时的各行业演讲,晚上分院、破冰,完成第一个house meeting项目;第二天,辩论赛;第三天,舞会;第四天,小组大作业;第五天,服装设计和走秀;第六天,汇报演出……中间还夹杂着上午下午各三节的研讨班,内容是参加活动前就在冰帝国际部官方网站上选好的,一百多门里面选三门,字典厚度的全英文材料也早就寄到了手上。 立海毕竟是以国内升学为主要路线的高中,举办方口中的种种利好,在她们听来多少有些陌生,至少,是事不关己的东西。相比之下,冰帝国际部的学生,几乎可以说是耀眼了——本身是东道主,又在那套体系之内,担任活动组织者,或者和老师交涉的时候,都显得游刃有余。刀锋上跳舞一般。 尤其是英语。早川明理想不通,日本高中生的英语居然可以那么好。她已经是自小勤学苦练,上学路途中听bbc,能被学校选出来参加演讲比赛的程度了。然而这群人,却是从小生活在特定语言环境里。同样的研讨班,外教问题抛出来,她还在组织观点,对方却已经举手抢答了。 真要说难,有什么难的?早川明理选的三门课,一门英美文学与翻译实践,一门当代媒介与日本社会,一门公共史学与城市历史,都是二手的材料、二手的理论。把未经学术训练的高中生关在一间小教室里,进行所谓的头脑风暴与学术讨论,回过头来看,几乎没什么创造性的东西。她很怀疑那些哈佛在读的冰帝校友也是回来度假的,听见什么都是“great”,好像自动答录机。 然而这都是后见之明。教室的空调开得太足了,坐在冷风底下,思考如何补充对面男生的观点时,她是真切体会到了尴尬。就像丝袜上的裂痕,静悄悄地爬上来,蔓延、扩散,给人一种坐立难安的感觉。 “iadame bovary, we see the first signs of alienatiohat entury later will take hold of mend women in industrial societies……”她停在那里,斟酌片刻,终于还是换了日语,“说到异化问题……在现代社会,对于被异化的人来说,消费就是焦虑的缓释。我们试图通过‘购买’或者‘拥有’缓解心灵的空虚。但那只是暂时性的。回到《包法利夫人》本身,女主人公艾玛的困境,在于她对生活的幻想和她所面对的现实之间的差距,欲望及其实现之间永恒的距离。两次她都相信,能够通过出轨得到向往的生活,但是两次她都感觉到彻底的失望。就连消费也无法填补这种失望。因此小说的结局是双重性的,是物质和精神的双重破产。” 语言涓滴而下,复又冲破阻塞,奔涌如泉。早川明理坐在那里,心想,完了。物质和精神的双重破产。 “wow,”外教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至少在明面上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great.” 后来,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懒得学英语。这大概是一种报复性的怠惰。十天活动结束,早川明理长了三颗口腔溃疡,回神奈川的路上,一车人睡倒了。前排学姐转过头,问她感觉怎么样。她说,还好吧。学姐说,昨晚他们居然还搞了个告白广播,才十天,人还没认全,告什么白啊,真是东海岸作风。她笑笑。学姐说,这也太闲了。她点点头。 那种低烧般的兴奋感在她的新朋友们之间持续了好久,秋去冬来,仍有同学在年终总结里回忆这次活动,说它是“仲夏夜之梦”——早川明理点进主页,看见他布的荣誉毕业生证书,心下稍微有点了然。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13章 仲夏夜之梦,不知是谁的美梦,谁的噩梦。她告诉自己,这是很正常的,所有团体都有内置的评价体系,这个活动从一开始就是对标国际部学生,它瞄准的不是你。 然而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失落。临行前夜,冰帝蔚蓝的花园里,男男女女如蝴蝶般在笑语和繁星中间来来往往。没有香槟,因为未成年人不得饮酒,虽然许多同学已经在家族安排的礼仪课程中掌握了葡萄酒的品鉴知识。乐队人马齐全,应有尽有,几百英尺的帆布帐篷和无数的彩色电灯,把会场布置得像是一棵圣诞树。早川明理一边吃点心,一边和公共史学课的老师聊天,私底下,用的是日语。老师问,你们这个项目多少钱? 她说了一个数字。 “这么多?”老师看了眼身后彬彬有礼、仿佛不存在的服务生,“不愧是贵族学校的项目。” 她这才知道给他们上课的人也分两类,一类是玩票的志愿者,另一类则是拿报酬的。这位老师属于后者,借着暑假时间回国,勤工俭学,顺便给冰帝的少爷小姐补习历史。她问,您之后还准备深造吗? “不了,”老师摇摇头,表情是她在课堂上从未见过的,“准备回日本找工作。” 早川又问,为什么不留下呢? “公共史学的就业前景又不是计算机。不做学术的话,留在北美还不如回国。做学术的话,也很清贫,得考虑家庭条件允不允许。”老师又问,“你以后想读什么专业?” 早川说,学医。 “挺好的。”老师点点头,“我当年差点也学医了。只是医学部分太高,最后才去了教养学部。选专业这种事情,还是要看物质实力和个人兴趣。如果喜欢,家里又支持,学个文学艺术也没什么。否则,还是要实际一点咯。” 她的家庭条件不算差。先前问父母要活动费用,也是略有犹豫便给了。可毕竟只是普通中产,务实不出格,靠双手挣生计的那种。早川从小便喜欢文艺,给自己准备的道路,却向来是学医。这是父亲的期望,也是她的期望,爱好与职业泾渭分明,是不可以混淆的。 她早就接受了。只是极偶尔时候,看到那些同龄人,考试成绩和竞赛能力肯定不如她,却像是游鱼入水般自在,还是会有一点微小的歆羡。那是真金白银堆砌出来的眼界与体面,轻轻松松说着“我想读英美文学”“我想读公共史学”“我想读亚非古典学”,仿佛完全不知道什么是“现实”,又仿佛他们拥有的,不是同一种“现实”。 早川明理笑笑。又一次对老师说:好吧。 * 从冰帝回来,高一年级第二学期便开始了。几乎是一夕间,国文考试要求大家写议论文,物理进入能量守恒单元,化学过渡到有机,唯独数学比较简单,上完了函数,开始上立体几何,看得见摸得着,实在不行,还能搭建直角坐标系。 考试难度陡增。与此同时,竞赛选拔也提上日程。早川一下大巴,便被老师叫去报告厅开会。秃头教导主任拍着胸脯跟她们保证,今年会有最好的教练,最周密的计划,她们这群人是学校的门面,以后但凡遇上什么事情,学习的生活的,只管找他,肯定解决。 “把咱们当门面?”她听见后排有男生说风凉话,“学校也太不要脸了。” 偶尔还能在社交主页刷到冰帝国际部学生异彩纷呈的生活,但是,轻轻滑过去就好。夏天毕竟结束了。接下来的秋天干燥、寒冷、漫长。社团活动结束后,她们还要留在学校补习竞赛。一轮数学又一轮物理地碾过去,往往要到晚上九点才散场。课间休息时,大家叽叽喳喳地凑在一处聊天,有同学从教师后门走进来,带着办公室顺来的期中考试排名。 一哄而上。早川没有过去。听同桌的女生说,她是第一名。 她已经做了大半年的第一名,却还是有人不服气。主流说法,是她“均衡展”、“没有特长”,换言之,全靠文科拉分,一旦分科选了理,铁定往下掉。有时和班上男生交流物理题,对方明明也经历了一番冥思苦想,碰见她的目光,却硬要装出轻而易举的样子。讲完了,还要抖个机灵。仿佛是她比较笨似的。 放到小时候,她一定很生气。然而多年过去,她早就学会了不反驳。实在是没有必要。最后竞赛结果下来,她不仅超过了那个男生,而且超过了班上所有人。神奈川县的代表,秃头教导主任唾沫乱飞,脸上的表情格外激动,你们都学着点! 在学校里,早川风头正劲。又会读书,又长得好看,又是学生会干事,据说性格也可爱大方,种种特征,几乎符合流行文化作品对女高中生的刻板想象。同级同学没什么反应,却有许多高年级学长跑来加她好友,张口就是,听说学妹很可爱,想认识一下。 “你高考复习完了?”早川在对话框里打下这行字,然后删去,换成,“哈哈,那学长恐怕要失望了。” 她觉得自己也挺闲的。那些学长和她聊天,字里行间,一副前辈姿态,张口闭口学校如何如何,课业如何如何,明明自己只有三流水准,却仿佛过尽千帆。动辄要约她出去玩,看电影,过圣诞,她说太忙太远,他说没关系,我骑摩托车来接你呀。即便这时候,也要显露自己敢于违反校规,小小的叛逆,大概可以增添男性魅力。是指导人生,也是请君入瓮。总之,很有成就感。而她对待他们,也就吊着,一面敷衍,一面戏弄,成就感因此加倍。等到半年过去,春天来临,她仍旧以第一名的成绩升入高二,便没有人来找她撩闲了。大家喜欢的是天真懵懂的小学妹,不是锋芒毕露的女同学。学校的规则好像青春偶像剧,受人崇拜的男生,往往冷漠、寡言,差点把“我是入江直树”几个字顶在脸上;女生则不一样了,尤其走她这种优等生路线的,总要可爱一些、温驯一些、柔弱一些,即便有棱角,也是月季花的刺,不伤人的那种。无聊。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14章 后来遇见荒木的时候,他正处在人生低谷。大中午的,觉也不睡,下楼游泳。她观察他许多天了,远远地坐在看台上,从未见他抬起头注意过四周。她起初只当他是游泳队的,后来觉得不像。立海游泳馆露天而建,校队那几个同学,晒得跟黑炭一样。走路的时候水池子里这一位,面色偏白,从门口走出去的时候,头吹干了,斯斯文文的。 她突然很想扮演风纪委员长,于是特地挑了他游完泳的时间,钓鱼执法。中午不许游泳,违者后果自负,这位同学没看到吗? 这位同学愣在原地,直接傻了。回过神来,面色有一点窘,不像违规之后的害怕,倒像是小孩子做坏事时被抓到的尴尬。 她一直没搞懂他当时的反应。准备海原祭,在戏剧社的排练现场见到他,才意识到他不是什么学生。原来是我莽撞了,早川觉得好笑,看他耐着性子给大家解释,这不行那不行的,便问他,能不能看看我之前写过的剧本? 后来,顺水推舟,从剧本聊到读书。要说没有一点动机支撑,那也不可能。然而和他打交道,又与面对那些高年级学长不同。后者是撩闲,扮演着小学妹的角色,同时又鄙夷这角色,学长们的算盘,她看在眼里,找准机会,好让他们吃瘪;前者呢,最多算是一种智力的较量,没什么企图,只是想证明自己才华横溢、眼界宽阔,足以和成年人打个平手。 证明了又能怎样?早川是知道答案的:不能怎样。 她查过荒木的资料。一搜名字,弹出来好几个网页。东京音大毕业生,老牌私立学院,专业水准能进全国前五。在立海时,高二就当上乐团首席大提琴,蝉连关东地区冠军,被组委会授予什么什么荣誉证书,照片至今仍挂在活动室里。天赋或者努力,可谓一个不落。最终却是回到立海教书。按理说,立海这种地方名校,给的待遇也是叫人眼红的。然而,她却能想见荒木的不甘心。 无需问,自然是不甘心的。就像在冰帝的最后夜晚,她收拾行李,和室友聊到天明。室友的药从书包里掉出来。她看到了,沉默地递回去,守着礼仪和边界,没问这是什么。室友倒是笑了,说这是抗抑郁的药。 抑郁?她迟疑着开口。 家里人都不知道,室友耸耸肩,就告诉你。反正明天也要告别了。 交浅言深,早川心想,这是把我当成宣泄对象了。 那为什么会抑郁呢?电视剧一样老套的问题。 谁知道,室友停顿一下,可能是因为过得太顺利了。 那种情况也是有的吧?一切得到的太容易,得到之后却感到毫无意义。家里人都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上面有哥哥,不用为了继承家业操心。室友说,我从去年开始准备申请,准备去欧洲读哲学。接触过一些那边的同学,总觉得很奇怪,一个两个都像苦行僧,张口学术理想闭口献身精神,五百个人研究古典哲学,欧洲才多少学校啊?根本不够分。我说,不至于吧?我就是为了过这种日子啊?还不如回家挂个闲职,至少,每天能睡到下午。 大概是接触到她的目光,才意识到这话说得过分了。于是又找补:我就是不知道干什么。要我去学,我肯定也能学得很好。但是学完之后呢?好像也没什么非学不可的原因,不需要通过它获得名利——这东西也不能给你太多名利。反正就是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从临时宿舍的窗口望出去,仍能看到举办酒会的后花园。明月依旧,欢声笑语却已消失。一股突然的空虚从那些窗户和门洞里流出来,她想好的安慰或回应,也从心底悄悄地流走。到最后,早川只是沉默地聆听,什么也没有说。 后来,荒木问她是否想过读文学,她险些笑出声。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孩一样。读文学?压根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她说,打算学医,有可能的话,冲刺一下东大理三。 他脸上的遗憾如此真切,真切到让人恼火。早川差点要给他讲自己在冰帝的经历,顿了顿,听见他说的话,又停住。办公室的空气里飞扬着细细的尘埃,原来那遗憾,不是因为不理解,而是因为太理解。见过她在“闲事”上付出的时间与精力,才会为她早已确定的选择感到遗憾。 她看着手中卷成筒状的校报,特稿、深度报道、非虚构、新新闻主义,这些新词,都是她从冰帝的活动里学到的。那门课叫当代媒介与日本社会,是为数不多使用日语教学的课程。一部分材料是纪录片,一部分是非虚构写作,还有一部分则是网络专题,包括论坛、推特、短视频。经历了长时间的英语轰炸,这是她听得最认真的。从冰帝回来以后,她和当时的宣传部部长提了一嘴非虚构写作,部长很感兴趣,说现在开始研究,等换届的时候,正好可以改版校刊,推出新的模块。 “爱好嘛,哪里会计较那么多。说到底,做这些事情,还不是为了自己开心。自己骗自己的。” 仅仅是为了自己开心吗?也不尽然。即使不承认,那场给国际部学生镀金混推荐信的活动,到底改变了她。她想,至少得留下些什么。在那种按部就班的生活中,偶尔逾矩。就像新年贺词里写的,希望履行自己作为见证者的责任,让读者看见更多人的声音,把围绕着“校园媒体”的、看不见的边线挪得更远一些。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15章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累。栏目初创,没有成熟的编辑,所有的稿子都要她亲自跟,所有的时间,都要从学业、竞赛、社团里面挤出来。教练找她谈过话,劝她合理安排精力,“一只手什么都抓,什么都抓不住。”她说我知道了,之后的所作所为,算是虚心接受、死不悔改。 第一篇稿做的是复读班的毕业生。她翻阅录音稿,看见采访对象描述自己的经历,从突然断电的教学楼中走出来,人潮汹涌,抬头看见楼房圈起来的四角形天空,月亮像弯钩。采访对象说,她一边哭一边想,两年了,我为什么要考庆应?是因为我喜欢吗? 负责采访的学妹叫白鸟,冒冒失失的,但又很认真。见她目光停在那儿,便解释说,尽管自己做过心理建设,乍听到这一段话,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又补充道,最后,采访对象果然没有考上。考上了又能怎么样呢? “说起这个,”她看着学妹,莞尔,“你知道立海有哪些能哭的地方吗?” “东门那边的平房,科技楼顶楼西侧的天台,网球场边上有一排废弃电话亭,门反锁之后,外面的人根本看不清磨砂玻璃里面在做什么,放开嗓子哭,也不会被听见。” 每一处,她都去过。 有时她仍会想到在冰帝遇见的室友,痛苦并没有高低之分,旁观者也无法感同身受。然而她依然会有些自负地觉得,那种因为太过顺利而丧失意义感的痛苦,毕竟是太轻薄了。如果让室友来做一下数学竞赛压轴题,或者在学生会部门之间像个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她大概也不会觉得什么东西都轻而易举了吧。当然,只是想想。诛心之论,太过恶毒,不能与外人道。不过,她这点精神上的痛苦,比起更多人物质上的匮乏,一样是轻薄的东西。主次之分,早川也是明白的。 能留下什么吗?她望着荒木的脸,那张为她遗憾、为自己遗憾、又因为自己而更为她遗憾的脸,叹了口气。 十年之后,早川明理,你会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是谁:来写今天的更新!然后津津有味看起了冰帝学园原型考据= =(因为下一篇文会有冰帝线……) 是我。 考据里面有一条:“所有人都觉得顶着欺诈师名号的仁王是一个不务正业的小混混” 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挺好玩的!虽然有一些派系斗争的思路在……很有08年左右分析pot剧情的色彩(。 不知道怎么样去形容明理的动机和情绪……她有一种很强的要证明自己的愿望。冰帝的活动,像是一个透明的玻璃天花板,挡在头顶。她意识到自己再怎么努力也不过就是那样了,一切是有极限的。她的自我证明很可能没有任何意义,荒木的出现也强化了她对未来的失落。然而,又不甘心就这么算了。所以想要写稿,想要留下什么,或者改变什么,但是这种改变,又实在太难了。 第113章 [113]萍水相逢 或许是对刻薄的报应,高中二年级的冬春,她也出现了类似抑郁的症状。上网一查,说是双相障碍。去医院看,挂号处的护士说,没有成年人陪同,不能取号。语气生冷,她懊恼,心想我去哪里变个成年人出来? 转头便看到了荒木,手里捏着一大叠化验单,目光望着她,往上移动,触及“精神科”,又不动声色地弹开。她拨开人群走上前,对他说,好巧。 她有点破罐子破摔,想拜托他扮演家长,然而他看上去比她还要尴尬。这尴尬让她觉得好笑,好笑之余,心里那一点不安,倒是散了。坐在医院中庭,她问他来做什么,他说来为母亲拿化验单;轮到他问了,却只是踌躇着,不开口。 早川原本是不想让身边人知道的,更何况是个老师,往学校一说,再传到同学家长耳朵里,那是要多麻烦有多麻烦。然而荒木竟能忍住不问,何止不问,他连看都不怎么看她。 她知道荒木在担心什么,师生之间,其实是不应该有太多接触的。尤其是他这样单身的年轻老师。聊聊专业内的东西还好,一旦超出范围,动辄得咎,什么都是危险的。然而他还是开口了,冬日的太阳驱走中庭的凛冽,他的话,带着一股百般踌躇之后的义气。 他说:你不需要诊断,你需要帮助。如果你真的很想说,那么我愿意听。 的确没有人对她讲过这样的话。母亲把她当大人,可以商量事情,搞不定妹妹的时候,就要她出马;妹妹给她几分面子,考试考差,或者闯了祸,都要报她名字;父亲向来是不管事的,听见坏消息,第一反应是我女儿肯定没问题,听见好消息,第一反应是我女儿就该这样,很难说那是信任,还是甩手掌柜式的不负责任。 早川突然笑了。他说他不会告诉别人,她说我知道,你不会的。 其实她并不觉得他能够真正进入她的情感世界,独生子的生命里,责任感总是多于匮乏感。那种能够理性对待却无法决然割舍的自伤自怜,如同一团迷雾,萦绕在她生命的起点,不断扩散,未必能够引哀愁,可许多哀愁,又真切地与它有关。 或许他只被吓到了,或许他只是有感于她的遭遇,又或许,他只是在那样的遭遇里看到自己。可不论如何,既然在医院中不合时宜地遇见,又并未选择视而不见,那么,他们就共享着一段秘密。在最开始的时候,这种分享与男女之情没有关系。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16章 * 学生会上下,人人都知道主席在追求她。大张旗鼓地,今天送花,明天送蛋糕,后天当着所有人的面叫她“明羽”。他俩出现在同一场合,边上的后辈见了,都要相互挤眼睛。 “搞办公室恋情不好吧?”私下里,她调侃主席,“虽然咱们也没有这方面规定。” 主席刚刚提议送她回家,却被她不着痕迹摆了一道。脸上也没什么尴尬的神色,反倒耸耸肩:“漫画里面不是很流行吗?大小姐副会长和优等生会长之类的。” “我又不是大小姐,”她带上会议室的门,绕过他,迅速下了几步楼梯,拉开距离,然后才放慢速度,“我们位置不同,办公室恋情有可能会被说成职场性骚扰,为了自己的声誉考虑,还是保持伙伴关系比较好哦。” 什么伙伴关系。背过身去的时候,早川脸上笑容尽消。她分明知道主席背地里是怎么说她的——“不安分”。 他们从高二后半段便结了怨。那时的海原祭,她主演话剧,临上场前,竟现服装有问题,匆忙缝好,差点穿不上。事后觉得奇怪,去查监控,才看到昏暗的室内,曾匆匆闪过他的脸。然而当着众人的面,他不知有多么坦荡,一面说着漂亮话,把脏活累活扔给别的部长,一面又去讨前任主席的欢心,听说光是请客吃饭,就花掉不少。年终时候,她去秘书部领取经费,两人正好遇见,他在那儿不阴不阳地说,听闻你们要做纸刊,两个学部三千份的印刷量,可是不少钱呐。她差点就笑了,要不您给捐点? 一句话到了嘴边,硬是吞了回去。竞选的结果,毫无疑问是他胜出。她固然有预期,然而真看到名单张出,心里却像吞了块铁似的。偏偏他还在边上,笑眯眯地转过头来,对她说,早川,恭喜。 哪里哪里,她也笑,我才应该恭喜你呢。 尘埃落定的学生会会议室有股新年第二天的气息。鞭炮碎屑和装饰散在那里,所有人都像打了一场仗,看起来恹恹的。而她是带着厚厚的文件夹去的。指导老师问大家对新学年的工作有什么看法,这种问题其实是客套,有点像问卷末尾的“备注”,可有可无,因为主要内容前面都已讨论过了。她却站起身,从圆桌尽头开始资料。一二三,分条目列着竞选制度的改革意见。 后来她想,太早暴露自己是不对的,不符合她向来养精蓄锐的作风。然而她只是一口气咽不下去而已。 主席礼物也送过,好话也说过,见她油盐不进,便悄然换了招数。坊间对她的议论,也从“被追求的副会长”,变成了“心狠手辣的女人”。一般的形象建设,她和主席都做得很好,平时见面,也是客客气气的。然而架不住大家丰富的想象力:说她昧了礼物翻脸不认人,说她玩弄感情,说她假清高,说她前几年不知道和多少高年级学长有过来往……反正,总是她的错,比主席更多一些。 这些话,当然是不会拿到她面前搬弄的。偶尔听见了,也就当没听见。人类是靠八卦维系情感的动物,学生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组织更是如此。无非是捡点残羹冷炙,回到班上嚼一嚼,仿佛窃取国家机密似的。倒是主席,碰见的时候,还会出来端端水,说什么“感情的事情,旁观者哪里清楚”,她挑挑眉,心想,的确不清楚,毕竟连感情都没有。 再后来,这风波也一并息了。事情一件一件做下来,拿真心换真心,终于不再有人说她的不是。和主席呢,也回到逢年过节饭桌上远房亲戚之间的关系,客客气气,貌合神离,睁大眼睛,等着看对方生命中的纰漏,笑一笑,或者忍住不笑。 白鸟做了宣传部部长。私底下,早川仍和大家一起开选题会。新来的学妹不认得她,散会后声音不高不低地问,为什么主席团要派人来旁听,怎么,怕有敏感信息?她眉毛一挑,刚想答话,听见白鸟故意沉下声,说叫前辈。 前辈。那个姓野原的学妹满脸写着不服气,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春日里,她们做了许多稿子。采访城市里的游荡者,因为股票崩盘,房子脱手,只好睡在车里,白天上班,晚上去健身房洗澡;采访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入读托儿所的“待机儿童”,以及全职在家抚育他们的母亲,其中甚至包括只能趁着小孩睡下、深夜出去打工的单身妈妈;采访乡下地方的剪纸手艺人,曾经名扬一时,后来因为年岁渐长,没能紧跟形势,利用网络给自己打广告,也出不起电视台的宣传费,到了晚年,门庭冷落。见面时候,老人家非要拉着他们队伍里最年轻的男生喝一杯,说着“喝一杯”,自己却喝了无数杯,脸膛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直直看着他,问,你们文章写出来,会有人看的吧? 男生一愣。早川在边上轻声说,会的。然后拿起酒杯,满上,和老人家碰了一下。 其实会不会,她哪里知道。在开辟非虚构报道专栏之前,校报的销路并不好,大概是个摆设。这些报道读起来像故事,自然讨人喜欢,但是情况也不总如人意。有时辛辛苦苦写的稿子,还不如投机取巧的策划引人注目。但凡刊登了校内知名社团或前辈采访的,到各班便被抢空,那些“无关紧要”的,总被剩下,东一张西一张,见多了便也习惯。闲闲地想着“好浪费纸”,仿佛不是自己一字一句改出来的东西。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17章 会有人看的吗? 会有人看的吧。 好几次她都想问,但又不知道问谁。还有好几次,困惑源于自身。刚刚招进来的新生,笔力总是稚嫩的,写出来的东西,要么一大块一大块堆在一起,像摔烂的蛋糕,要么点点滴滴,如同流水账。她和白鸟联手改,文件夹里堆着一二三稿,经常得回炉重造。那时她常常会想,这样改出来的故事,到底离受访者更近了,还是更远了?到底是贴着受访者的经历写,还是拿已有的故事模板往上套?所谓“真实的经历”,究竟存在吗? 白鸟曾经旁敲侧击问过她,自己那篇新年贺词写得怎么样,话里话外洋溢着期待,很明显是想要鼓励的。她的确也鼓励了,然而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感慨:“等我们离开这所学校的时候,不知道那本杂志能不能做出来。” “怎么不能?”白鸟神采飞扬的,“我们这届不行,不还有后辈吗?” 是吗?她心想。 “是啊。”她却说。 她在学生会档案室里翻资料,才现许多年前,宣传部就有类似的尝试了。想来新新闻主义六十年代便已兴起,应该不至于如今才被引入校园。然而为什么没有形成传统?早川明理不知道。 后来她又顺藤摸瓜,沿着主编的名字,找到对方读书期间的部活日志。看到最后一页写着:我生命中的金阁已经了无光彩。 或许生了什么已经不重要。因为从档案里看,任何社团都有波峰与波谷。原因无非那几类:部内纷争、部员断档、注册人数不足、经费问题,种种可说与不可说,可感与不可感,悉数淹没在雪白的资料中。立海先后有过三个文学社、两个舞蹈社、三个茶道社、两个交响乐团,就连关东豪强网球社和篮球社,也曾长期蛰伏,是招进了知名教练和周边地区体育生之后才兴起的。更不用提那些本就小众的社团,科幻协会、手工社、天文社、灵异事件研究会……每一届的核心成员只有几个,一旦新生不足,很可能面对后继无人的情况。 未必会有后辈的。她看着白鸟,心想,我们以为的传承、延续,其实是诸多结果中最理想的一种。在这条危机四伏的长河里,处处是浅滩与暗礁。校园媒体最难做,透支自身,却未必能够得到正面的反馈和认同。往往白手起家者才能事事上心,往后,倘若遇上不会写稿的、没有时间的、不肯付出的后辈,那么衰败也就是一届的事情。 其实她也知道部员的小情绪。特稿栏目初创,从部长白鸟到几个编辑,半数重心都转到这边,相当于成立了一个小型项目组,不可避免地忽视了常规报道的运作。论向心力,也是特稿这边更强,但凡一稿两稿改过几次,编辑和主笔之间就熟悉得差不多了,坐在一道聊选题,倒像是开茶话会。有些部员只是想来宣传部混混日子,或者学业太忙无法参与特稿采写,时间一长,自然有被排斥在外的感觉。加上常规报道大多有模板,写起来很容易,趣味性也低,大家轮流来轮流去,就会不知道价值在哪里。 她和白鸟认真考虑过怎么办:现在至少什么都登在一张报纸上,往后真的做起杂志来,会不会导致宣传部的分裂?要不要专门设置一个副部长管理刊物?如果经费不足,是延宕杂志,还是干脆取消报纸? 考虑到最后也考虑不出来结果,干脆放到一边,不想了。反正手头没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件件都需要把关。有时候旁听选题会,从楼道里过,转角处,还能撞见几个磨磨蹭蹭的部员。一个说着“我是真的不想去”,一个说着“椅子好硬坐得我屁股都痛了”,定睛一看,果然是平时不干活不言、只知道在桌子底下玩手机的几位,于是只好放慢脚步,避免尴尬。转头望着走廊外的天空,有一片云,静静地飘过。 她终于学会了不再追问意义。代表立海去其他学校参加活动的时候,主席向对方介绍,说这是我们的笔杆子,早川明理,负责文艺宣传的。对方手伸过来,她条件反射开始谦虚,没什么的,没什么的,随便写一写。晚上乘地铁回去,过了下班高峰,车厢里难得出现空位。主席挨着她坐下,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倒是褪去了先前假殷勤的模样,淡淡地,又闲闲地问她,早川,你做这些干什么呢? “我在想,”她微笑,“如果不问这些,我们会不会比现在快乐一点?” * 天气预报说,西太平洋副热带高压北移,笼罩神奈川。夏日热得像蒸笼。她不想在家里呆太久,担心母亲现自己的异常,便坚持去学校自习。漫长的假期,校园里只剩下备战全国比赛的运动社团。路过初等部,看见网球场上站满了人,有个披外套的男生走到队伍前面,说了句,不能夺取胜利的比赛是毫无价值的。 现在的小孩子,早川心想,就会耍帅。 她通常在学生会办公室里熬过整个炎热的白天,直到晚上才出门透气。有时特意去操场上跑步,因为实在没有食欲,只能依靠跑步到达身体的极限,然后绕到后巷吃一碗夜宵,再回家睡觉。偶尔在校园里碰到荒木,便招呼他一起跑。 荒木听说她的作息,表示,你怎么跟猫头鹰一样。 为什么是猫头鹰?她问。 “因为密涅瓦的猫头鹰只在黄昏时起飞。” 她笑得差点摔跤,反应过来,真想踩他一脚。他问她最近心情怎么样。她耸耸肩,不就这样呗。与他分享之前地铁上那一幕,说当时主席看她的眼神,好像白天撞鬼。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18章 “他大概想问我是不是压力太大,疯了。”她加快速度,一口气冲过田径队画下的终点线,“不过,保持快乐真的好难啊。我觉得我现在能维持这种长期平缓的低落,就已经很不错了。” “长期平缓的低落?”他三两步跟上来。 “就是没有很开心,也没有很不开心,没有很积极,也不至于完全提不起劲,没有很想吃饭,也不会彻底绝食。”她顿了一下,自嘲,“其实是一个生产力特别高的状态,情绪不会影响脑子,因为根本没有情绪。非要说的话,就像期末复习的时候,任务太多,你很容易就把外部信息屏蔽了。” 她也想过荒木会说什么。安慰人是很难的,颠来倒去,无非几种,转移话题,强行开导,最真诚最有分寸的,也不过是一句“虽然我没有类似遭遇,但也能理解你的心情”。然而荒木却说,那就不要快乐了。 “平稳的低落也可以啊,自己能够接受就好。”白色的跑道线自脚底延展,夏日浅色温暖的天空下,他分外认真地注视着她,“人不是非得快乐的。” “那完蛋了,前年元旦去庙里写绘马的时候,我还祝福妹妹,希望她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开心呢。” “古希腊哲人不是说了吗,人生最幸福的事情有两件,要么是从未出生,要么是立刻死去。” “所以他是古希腊哲人。”她佯装严肃,“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可我到今天还是没法完全看开。虽然已经努力安慰自己,不是什么事情都有结果,人不是非得快乐,不是非得和谁比较。但我还是只能短暂地看开一下,然后继续看不开。” “没关系,”他说,“看开一下也够了。很多人一辈子都看不开。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还要求自己吧?” 她点点头,好像被安慰到了,又好像那安慰完全没有起效。晚上八点半,连运动社团的人都散了。操场四周的灯一盏一盏灭掉,黑暗笼罩下来之前,她抓紧机会,看了一眼他的脸。仿佛感觉到她的目光,他基于本能,朝她善意地一笑。 她不知道荒木是否还记得这个瞬间。因为后来的故事太简单,不知觉便走入了俗套:年轻女孩大多心软,很容易被男性的无措打动,尤其那无措并非真的懦弱,而是一种恻隐与珍惜;更尤其,他们是如此相像,抓住他,就像抓住另一个时空的自己。与其说她真的喜欢上了他,不如说,她只是需要一块浮木,渡过备考前夕漫长的秋冬。就像在冰帝的暑期活动上讨论《包法利夫人》,女主角借助“爱”的幻觉,躲避真实生活的创痛。 然而无论后来有多少尴尬,只要想起那时的他,总是会心头一阵暖。在被意义与结果困扰,努力挣脱又不得挣脱的时刻,真的有过那么一个人,曾经以简单的言语,给予她朦胧又确切的力量。那暖意是小小的一角,因为很快,火焰便熄灭了。大水涨上了船舷。再也不会有他这样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国二的幸村君没想到场边路人眼中的他只是在耍帅( 姐姐的故事写起来好费神,下章估计可以结束了,回到早川仁王部分-w- 荒木的视角几乎覆盖了两人相处的所有重要内容,所以姐姐的故事还是以她自己为主。感情线只是点缀,更何况直到最后她都不太愿意承认这是纯粹的感情。一直很想写一下姐姐眼里的宣传部,除了高光时刻之外还有自我置疑和茫然失措的阴影。最开始做社团,是为了“留下什么”,后来终于不再追问意义,更加坦然,更加轻松。万事都有波峰波谷,她对宣传部的担忧最后成为了真的。可能写得并不好,但反正是尽力了(理直气壮 周四的更新先请假一次,最近太忙了orz 第114章 [114]旧日来信 早川明羽退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大概是猛然起身,血压不足,脑袋还嗡嗡地响。先前点的饮料已经凉了,可可粉沉到杯底,眼前一片牛奶白。她端起来喝了一口,说不清是什么味道,可可的甜,甜到齁嗓子,混着舌尖的苦,苦得口腔火辣辣的痛。想说话,却没有出声音来。 仁王在她边上一并坐下:“还看吗?” 他手里的笔记本,已经翻过去三分之二,还有三分之一,用第三人称,写着姐姐的故事。早川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想起自己原本还踌躇着什么时候告诉他、如何告诉他,现在都不需要了。她真应该感谢姐姐。 “为什么不看?”她把下巴放在杯子边缘,盯着他。 他拿手腕抵着半边脸,微微歪着头看她:“看了可能会后悔。” 她感觉这个动作有贩卖色相之嫌,便拿小册子拍了拍他的脑袋。他一挣,在半空中把她的手腕抓住了。 早川动弹不得,只好反过手来挠他的掌心,仁王又抓她的手指,打打闹闹,差点碰翻了装着冷掉可可的杯子。 “这个事情和小时候看鬼片一样,”她叹了口气,“看了一定会后悔,不看也一定会后悔。” “我以为你会说,”他微微笑着,“这个事情就和跟我交往一样,交往了一定会后悔,不交往也一定会后悔。 “知道就好。” “那现在后悔吗?” 现在?早川看着他,他也看着早川。书店的门就在不远处,一扇开启,一扇关闭。店员在柜台后面摸鱼,金鱼在缸里游来游去。她知道自己是可以走的,合上笔记本,假装什么都没有生。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19章 姐姐笔下的故事像是断裂的刀片,锋芒刺破微微泛黄的纸面,从外部切割着她的身体。 “现在不后悔。”她说,然后重新翻开了桌上的笔记本。 * 早上扎头的时候生了奇怪的事。圈“啪”的崩断了。清脆的一声,清脆得就像十四岁那年,早川明理用被玻璃划伤的手给妹妹扎头,因为用力过猛,手筋突然崩断一样。也是“啪”的一声,早有征兆的,同时无端的断裂。 她愣了一会儿。翻箱倒柜寻找皮筋,未果,眼看着来不及了,只好给崩断的圈打上结,随手扎好头。一路匆匆忙忙,跳上去学校的公交,踮起脚来够拉环,又是“啪”的一声,头再次散了。 她当即跳下公交车,到路边理店剪头。清早,理店还没有开门,她站在门口喝光了一瓶牛奶,沿着后巷一路往下走,到海边,看见一个拖着轮胎跑圈的学生。乱糟糟的头像海带,经过她身边,问她几点钟。 “九点了。”她睁着眼睛说瞎话。 海带爆出一阵“啊啊啊”的尖叫,拖着轮胎跑了。跑到一半,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她:“你不上学?” “什么?”海风太嘈杂,她没有听清。 “你——不——上——学?”他居然拉长声音又问了一遍。 “我辍学了。”她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要不你也试试?” 逗小孩真好玩儿。她迅速逃离作案现场,毕竟现在才七点半。也不知道那个小孩是什么社团的,早川想起他被汗水糊在额前的刘海,竟然有些微微的羡慕。 下辈子不参加学生会了。她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海里,谁爱去谁去。 顶着短进屋的时候,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吃了一惊。依然是主席最先反应过来,拉开椅子坐下去的时候,她听见他在边上轻声问:“新型?” 她点点头。又听他问:“听说你今天早上没去上课?” 这一次早川没点头了。她心想,关你什么事。 高三第二学期,她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出勤。升学在即,许多同学都开始参加校外培训,准备各类保送考试。她原本就因为学生会和竞赛的缘故常常请假,到这种时候,老师干脆不管了。随便给个理由都会过。 她早就有剪头的想法,只不过一直没有付诸行动。同学问起来,只说想尝试新型,大家便夸好看。其实是因为掉太严重。每天早上梳头,看见水池子里一根一根的,干脆剪了,眼不见心不烦。 这是早川压力最大的时候。八月底的时候,夹在兵荒马乱之间,高三年级的数学竞赛结束。很难说她的成绩好不好:入围全国决赛,自然是好的;但又没好到被大学直接录取的程度。这是她的正常水平,在意料之中。于是回过头来准备保送,一方面,是学生会秋季接连不断的活动,另一方面,是几场大型模拟考试,最忙的时候,她要凌晨两点才睡,偏偏主席还站着说话不腰疼,在交接班的时候假惺惺地关心她。 “太辛苦了。”他说,“早知道就不搞那么多活动了。” “为学校做贡献。”她也假惺惺地笑,“不辛苦。” 海原祭、读书日、辩论赛、艺术节,几乎都是她换届之后带起来的,每件事情都可以写进简历,她当然不会就这样半途而废。记得有一次,会议结束后,主席和她留下来核对细节。对到差不多了,主席问她以后想做什么。 好奇怪。早川暗道,这人该不会要和我谈理想吧。 “学医呗。”出于礼貌,她还是回答了,并且也很礼貌地问了他。 主席说,我想学生物科学。 哦。原来是还没有迎来黎明的朝阳产业。 主席又问:“你要参加东大的保送考试吧?” “不参加。”她顿了一下,挑挑眉,又补充道,“我说不参加,你会相信吗?” 主席一愣:“不相信。” 她说,你知道吗,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来国中部参加升学考试,差点就作弊了。 主席又一愣,这次笑了:“这个我也不相信。” “这个是真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我抄了六道大题,因为老师说,一定会考,但是讲课的时候我太紧张,一道都听不进去。于是干脆带着小抄上考场。” 主席看着她,眼皮压出一道褶子,然后呢? “然后没有考。根本没有涉及那几个知识点。作弊未遂。”她捉摸着他意味深长的目光,“你不会在录音吧?” “我是哆啦a梦吗,随手变出录音笔,”他扯扯身上的口袋,“你呢?不会在钓鱼吧?真心话换真心话之类的。” “倒也不至于。”她笑得靠在门上,“只是突然想到而已。那时候觉得很重要的考试,真的过来了,也就这样。可能千辛万苦去了医学部,回头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如不去呢。” “你那是去了的人才能说出的话。”主席摇摇头,“对于去不了的人来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这种观点是很过分的。” 后来她才知道,六年前的升学考试,主席拿了第二名。 她一直以为那天的谈话会被翻出来,当作攻击她的把柄。不过她也没那么害怕。学校的监控记录最多保留半年,事情无法查证,更何况她能在所有大型考试保持前三名,是这一届的种子选手,要给学校争光的。靠打小抄,只能混过一时,这道理谁都明白。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20章 却也没想到,主席拿来做文章的,是另外一件事。 * 人人都说,升学要早做打算,为长远计。然而保送考试忙到最后,做了那么多的打算和计划,能不能上东大,又以什么方式上东大,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所有的辛苦,都变成了赌气,为的是那些打算和计划本身。就算是为了看看结果,她也要在这场游戏里坚持到底。而主席,也在坚持。 因此,当她看见bbs上的照片时,竟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伏线千里,海原祭拍照片,十月份帖,十一月底顶贴。在换届前夕出来,正常人都来不及反应。 然而心里毕竟会惊讶,第一反应其实是去办公室找荒木。在楼梯上撞到白鸟,这才冷静下来,本来就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事情,捕风捉影的,找他没有用,反而容易落人口实。 白鸟眼神躲闪,一看便知道是听说了什么,也许比帖子里写的还要多。问她有什么想问的,她犹豫一下,道,bbs的说法,是真的吗? 或许出于故意,早川追问,哪个说法? 白鸟吞吞吐吐道,您和荒木老师…… 你相信我吗?她问。 到底是并肩作战的后辈,一个眼神就稳住了。听到白鸟说自己问得太冒失,又说我们可以一起面对,早川竟有种心疼的感觉。也不知道在心疼谁。 “紧张什么,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她把手从白鸟那边抽回来,感受到一点汗涔涔的阻力,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滑落。“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承担责任。” 所有人都觉得她爱荒木,读过帖子的自不必说,大概连荒木都这样猜测过。仿佛中了师生恋影视作品的毒。早川却多少有些犹豫。他们的经历固然有相似之处,生命的厚度却是不同的。先前她对荒木说,我们是同类。这多少有点小孩子装大人的意思在,是感同身受,也是逞强。 更何况年龄是滤镜,把什么都打上柔光。才华也是可以骗人的,一两首酸诗能遮住千百点不好。她所认识的荒木,和现实生活中的荒木,未必是同一个人。她没有做过他的同学、同事、邻居,她只做过他的朋友,由学生变过来的朋友。 那天下午是两节自习,横竖没有人管,她翘了课,去剧院找荒木。听说他正带队演出,路上堵了一小会儿,等她到的时候,颁奖典礼都结束了。荒木坐在第一排,背影看起来很颓唐,不知道想着什么。 他们去吃冰淇淋,她把事情告诉了他,欣赏错愕一点点在他脸上绽放,凝住,变成一张薄薄的壳。兴许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他勉力维持着淡定的表象,直到她问,既然都这么说了,老师要不要和我交往看看? 她给荒木的理由实在幼稚——只是觉得不划算,与其任人编排,不如把事做实,那就不是冤枉,而是咎由自取。 说这些话的时候,早川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童年,和幼儿园小朋友打架的那一天,又好像回到了立海初等部的考场上,攥着三张薄薄的小抄,去蒙一道很可能并不会影响录取的大题。 其实她只是想看他的惊慌失措,想看他被逼到无路可退,只好承认自己喜欢她。“老师也喜欢我吧?”她的眼睛紧紧盯住他的眼睛,这句话夹在无数石破天惊、大逆不道的话里,悄悄地,沉到水底。 好像这样她就赢了什么似的。好像这样,就能从妹妹手里夺回妈妈的心,就能让那些满口“到了中学女生肯定不如男生”的家伙闭嘴,就能打破大家自作主张加在她身上的种种期待,那种关乎“可爱、温柔、得体、大方、纯洁”的想象。 早川明理心想,如果真的要给疾病一个名字,那么双相也可以。如果真的要给心意一个名字,那么爱情也不是不行。 至于得到回答之后,还要做什么,倒也没有想过。自己都知道这样的盲目是会付出代价的,却仍然跃跃欲试。像是小时候去游乐园过山车,系好安全带就什么都不想,隔天在新闻里看到游乐设施故障,才后知后觉感到害怕。 她听见荒木说,如果,如果这能帮到你。 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轻轻地,把“喜欢与否”的问题悬到半空,带着成年人特有的冷静,说好听点是游刃有余,说难听点是鸵鸟战术,回避万岁。 她的目光徘徊在他的下巴上,看着上面冒出来的青色胡茬。也就是在一瞬间,她再次感觉到了两人相差的年龄。十八岁的高中生是不会说这种话的。就像那些学长,你问他,是不是喜欢我,他开心都来不及。 所以后来,她便没有再提起这件事了。荒木在邮件里劝她,放宽心态,不要多想。公事公办的样子。她多少有些气不过,觉得他欲盖弥彰,于是回复说,那天的话说得很激动,但我对老师的心意不是假的。又觉得自己的气不过太幼稚,于是又回复说,老师不用担心,我只会爱你到四月。 所有东西,都有保质期。 * 残余的可可粉挂在杯壁上,一本笔记翻完了。早川盯着结尾那句话看了半天,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仁王在桌子下面拉住了她的手。 “我说过我不会后悔的。”她开口,声音却很哑。 他失笑:“我还没问呢。” “不许问。”她把笔记从他那边拿走,从前往后,又哗啦啦翻了一遍。一张折成方形的信纸从夹层掉出来,摊开,上面用不一样的墨色、不一样的人称,写着一段话。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21章 「给看到这个故事的人:」 「我曾经来过四国两次。第一次,是十二岁的时候,被母亲带着,参加阪急电车公司组织的“四国八十八所遍路游”。第二次,是前几天,在商店街抽到奖券,在四国、冲绳、大阪和北海道之间,我选了第一个。老板大概开心死了,因为这个是价格最低的。」 「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很小,什么都不懂,偏偏还喜欢炫耀。大家很认真地祈祷,我说,为什么要这么认真。领队答,引导众生开悟的圣人一直活着,你呼吸的时候,他也在呼吸。我说,这怎么可能。后来琢磨着琢磨着,大概就明白了。这就是人类自己骗自己。如果想着天上有一双眼睛看着自己,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觉得很安心。」 「那种狂妄也是可爱的。自以为很了解“人类”,真像中二病提前作。后来,等我看到了那些即使努力也无法穿越的界限、患上了即使努力也无法治愈的疾病、体验过即使努力也无法解决的意外,我就再也不敢说这种话了。」 「我不是很了解佛教,也不是很了解神道教。能展到今天,成为这样庞大的体系,甚至被新海诚拿来拍电影(不得不说,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可以超越时间,太老套了),应该和国家建构脱不了关系吧。略过这点不提,想起头顶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我经历的所有,得意或者痛苦,都是抵达结果不可或缺的一步,总归是可以给人安慰的。」 「当然了,我也不是次次都看得那么开。十次里能有两次就算好了。我很想把自己修炼成八风不动的样子。利,衰,毁,誉,称,讥,苦,乐,四顺四逆,不为所动。但也只是想一想,想过算过。遇到别人,装一装,蒙混过关。装得好的时候,人家会说,你很淡定。」 「这次来四国完全是计划外。抽到奖券就来了,连假都是回头补的。学校里乱成一团糟(只要看了这个故事就知道),应该躲躲清净,这里天气很好,顺便复习一下之后的模拟考。事情爆出来的时候,我真是如释重负,心里想着,“啊,终于来了”——大石头轰隆隆滚下楼梯,之后能走到哪一步,能获得什么,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不过基本的“礼数”还是要有,主席都撕破了脸,我也不会让他好过的。」 「今天原本打算吃过海鲜,乘夜间巴士回神奈川的,路上走着走着,经过这家书店。门口摆着宣传板,说是在搞活动。把自己的故事写下来,就可以试玩公司开的新游戏。店员吆喝得很辛苦,我想,反正也没事,就走进来了。(他们家的热可可太甜,不好喝。)」 「反正是写“自己的故事”,就随便写写咯,想到哪里算哪里。用第三人称回首过去,好像获得了上帝视角一样,也挺神奇的。不敢说中间完全没有虚构的成分,但也不重要吧,会有几个人读呢?读到这里的你,是第几个人呢?」 「我不知道要怎么给这个故事加结局,所以,就停在这里了。之前听人说过,历史学一般是不研究近二三十年生的事情的。因为史料太多,漫无头绪,许多事情还没有盖棺定论。我写了那么多升上高中后的遭遇,也是这个道理。可能再过几年,回过头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学生会啊,双相啊,升学啊,家里的事情啊,都会过去的。」 「店员说公司的新游戏还没有开好,问我到时候要把卡带寄到什么哪里。其实我也不太喜欢玩游戏,和朋友打分手厨房还总是着火。我说,那不如就寄给我妹妹吧?于是留了家里的地址,和明羽的联系方式。」 「说不定还没做出新游戏,这家公司就倒闭了,谁知道呢。」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忍不住会想,读着这段话的,是谁呢?(或者说,是谁这么空,居然读完了?)会是明羽吗?尽管这样有些异想天开,但或许,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也会来到这里,以各种方式,走进这家店,然后坐下来,读完我的故事。」 「啊,果然太离谱了。」 「但如果真的是这样,拜托,明羽,请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有没有收到这家骗人公司的骗人游戏卡带。(以及,它好不好玩,虽然我是不会玩的。)」 「另外,为了让这封“信”看起来正式一点,还有一件事情,是我想告诉你的。我们大概从未真正了解过彼此,你没有见过我的内面,我也没有见过你的。那时,你想说你不想来立海了,我说,明羽觉得开心就好。」 「但是我想,你大概有很多很多的不开心。」 「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说。我们的经验全然不同,我没有做过别人的妹妹,你也没有做过别人的姐姐。生下来的时候,没有人告诉我们,未来要去适应这样一个角色,以及它所携带的各种东西,好的,不好的,轻盈的,沉重的。我成为今天的样子,和“姐姐”的身份有关,和自己的性格也有关,相信你也是一样。我们很难剥掉对方,真正地讨论自己。别人看我们,也是摆在一起,从不分离。」 「可我还是有一点点心得想要和你分享,那是我长到这么大,才一点点领悟的东西。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不断地和别人比较,不断地在超过别人之中获得快感。就算姐妹也一样,对于姐妹来说,这种比较,更像是掺了蜜糖的苦药。可是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你会走上一条无人知晓的道路。没有人能够给你参照,甚至可能这条路本身就背离了传统意义上的“成功”。」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22章 「我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在我面临专业抉择的时候,在我按照规划准备保送考试的时候,在我面临大家指责的时候,我也找不到更好的、更坦然的办法。」 「那么,明羽,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要说: 姐姐的故事终于结束了,为什么剪短、为什么会在楼梯口撞上白鸟、为什么突然提出交往、为什么说“我可能只会爱你到四月”……以及,最后,那个以第一人称创作的,留给“读者”的信。 这个故事寄托了很多我没有借助明羽表达出来的东西,是没有进入明羽视野的东西,它混沌、阴郁,没有那么清晰。在明羽的世界里,最混沌阴郁的大概是和幸村的感情(笑)(幸存:^ ^)但是姐姐不一样。或许也因为她是姐姐吧。她看上去很淡然,其实未必比妹妹看得开,只能短暂看开一下,然后继续看不开。 关于游戏和系统的来源,之前想过许多种可能,最后还是决定用这一个。介于冷酷的命运选择和姐姐的无心馈赠之间,是掺着蜜糖的苦药。一份成年礼物(?),希望明羽喜欢。(明羽:拿走啊! 下章,骗人公司的骗人游戏的骗人运营就要出来的(然而大家可能大概率已经忘记它了……) 写到“但是我想,你大概有很多很多的不开心”的时候,我是真的挺难受的。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我们大概从未真正了解过彼此”,但是没关系,你们对彼此的了解,已经比很多人要多了。 第115章 [115]通关? 早川明羽的目光从最后一行字上移开,与此同时,信纸一角蓦的燃烧起来。她低呼一声,松开手,碰翻了旁边的马克杯。冷掉的可可流出来,沿着木头弯弯曲曲的纹路,淌过笔记本封面。 完了。早川心想,姐姐有点洁癖。 头顶的灯“噼啪”一声熄灭了。光点汇聚,眼前再度搭建起熟悉的游戏界面,右手边是个人数据,左手边是任务菜单,一本书漂浮在正前方,疾速翻动的书页如同彩票节目中的大转盘,迎着她的目光,终于缓缓停下。 “开奖了。”早川喃喃道。 “什么?”书本问。 “你骗我。”她转移话题比什么都快,一上来就亮出最有力的武器,“你说是我的愿望呼唤着命运,没说这命运还和我姐姐有关系。” “您也骗了我。”书本一侧身,光从早川身后照过来,落在它留下的黑暗中,“您答应过,不会让其他事情扰乱自己的心绪。” 她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这本书了,然而熟悉的声音一响起,还是能够迅速进入战斗状态:不管生什么,先吵一架再说。她们约好的,每月二十号,晚上八点钟,复盘进度。上次见面的时候,悬在半空的靴子尚未落下,许多事情还没有生。她还是标准的女主角预备役,勤勤恳恳,野心勃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对于即将开演的大戏并不自知。回想起来,那时的状态,竟让人有些羡慕。 “我可没答应。”她反驳,“我说的是,查清这些对我解决实际问题没有任何帮助,但我也说了,她毕竟是我姐姐,该知道的,我都得知道。” “我也没有撒谎。”书本同样冷静,“时空交错的确会产生故事,您强烈的个人意愿的确是我们选择您的原因。至于您姐姐扮演的角色,只是没有告诉您,并不代表不存在。” 早川翻了个白眼:“哦,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是吧?” “这不也是您的策略吗?”书本顿了顿,换了语气,“上次见面的时候,您可没告诉我,学生会那点事情会闹成这样。今天周一,您还是学生吧?多久没上课了?” “我是学生,你是老师吗?你是老师,怎么没见你上班?”早川把手插在兜里,“我是预言家吗?我怎么知道学生会的事情会变成这样,小林找人帖整我,我怎么办,我不是也忍了吗?这不是忍不了了吗?对付人的时候就杀气腾腾,挨了打就忍气吞声,什么意思呀?” “再说,”她深呼吸,“我前段时间过得怎么样,难道你不清楚吗?就算咱们一个月联络一次,你在后台,肯定也有获取信息的渠道吧?” “很遗憾,没有。如果有的话,当初您选择更换攻略对象的时候,本书就会阻止您。”书本绕着黑暗飞了一圈,与此同时,光线骤变,全息影像在眼前铺开,“哦,当时您还说过——” 早川很想让它闭嘴,可惜这本书的行为完全不受她控制,正如她的行为完全不受书本控制一样。眼前的影像开始播放熟悉的画面,那是一年前,学校医务室,她顶着额头上的淤青,对书本许下信誓旦旦的诺言。 “仁王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刻意接近的不仅是幸村,也是拥有‘长得帅、受欢迎、很厉害’等特质的‘言情小说标配的男主角类型’。我在礼堂里说的话,他全都听去了。再给他多点信息,他说不定都能猜出我在玩养成类游戏。” “虽然他一直采取旁观态度,偶尔会关照一下我的最新进度,或者给我创造一些相处机会……但这种人才是最恐怖的。看起来四六不靠,动辄撩闲,说不定心里对感情的要求很高呢。总之,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但我不认为他会喜欢我。” “我是不可能更改攻略对象的。这个游戏,我也一定会通关。”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23章 事到如今,翻旧账有什么用呢。与姐姐的联系,使原本被划归为“超自然事件”的经历,突然变得可以理解起来。那种通关前夕突遭滑铁卢的不安,也因此得到了宽慰。她正跃跃欲试,想和书本好好争辩,不去谈这些有的没的,却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puri~原来是这样啊。” 他怎么会在这里? * “您怎么会在这里?”有书代替她问了。 “你是骗子,她是骗子,我是欺诈师。”熟悉的声音一点点靠近,在她身侧停住,早川偏过脸来,光影闪烁中,仁王的表情显得晦暗不明,“大概这个神秘空间有什么道德门槛吧,好人不得入内什么的。” 不是,我说,就算在这种时候,你也要讲笑话吗。 “怎么称呼?”他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垂在身侧。 放弃吧,早川心想,这本书是不会和你握手的。 这本书固然无手可握,却还是飘到半空,微微前倾着,朝他“鞠了一躬”。仁王一愣,然后笑了,也欠了欠身子。 “刚刚那是什么高科技?”他问,“感觉在看科幻片。” 你能不能不要在这种严肃的场合说这种话,感觉在看搞笑片。 “是利用特殊能量造成的视觉效果,”书本废话道,“感兴趣的话可以再放一遍。” “再放一遍的话早川会生气的吧。”他终于把目光转到她身上,“会吗?” 早川已经不生气了。如果说她曾经在什么事情上真正感到愧疚,那么这件事情已经以直观的方式摊在眼前。于是连愧疚也完全蒸,只留下听天由命的淡然。“放吧,”她说,“放一遍,放两遍,多少遍都可以。这不是科幻片,不会收你钱的。” “真的吗?”仁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似乎只是单纯感到好奇。 “假的,”她摆摆手,“超过三遍要写观后感。” 他真的看了三遍,并且是医务室对话的完整版。不仅如此,每遍看完,还能提出不同的问题。 “所以你在玩一个养成类的游戏,养成对象是你自己?” 早川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开始狂跳:“这么说感觉好变态。” 他打量了一会儿左右两侧的数据和菜单:“是靠练级和刷任务通关吗?” 那本书不知道吃了什么药,竟也抢过话筒,认真介绍起来:“严格来说不是练级,针对女主角的状态,系统会列出一组个人数据,比如人际关系、外貌、知名度,这些要达到特定的指标。然后是三条支线,学业、社团、爱情,全部完成后才算通关。” “那要怎么判定完成度呢?” 早川叹了口气:“你之前不是拿了他们的传单吗,不同的故事类型有不同的法则,这个故事,就是青春校园法则。” “‘无论什么样的技能,最终都会转化为恋爱技能’?”仁王摸着下巴想了想,“‘有一个青梅竹马或者邻居,要么是男主角,要么是情敌’?” “完全正确。”书本搭腔,“不过早川女士认为这些法则太俗套了。她选择的是自定义目标的困难模式。” “哦?”他挑眉,“不落俗套的模式?可以听听内容吗?” 事到如今,说“不可以”也没什么必要了。更何况与其让书本转述,不如自己坦白,至少可以避免添油加醋的成分。早川清了清嗓子,像人工客服那样背诵道:“姣好的容貌、达的运动细胞、良好的人际关系,18岁时当上学生会主席,和学校里最受欢迎的男生谈恋爱,高中毕业前夕保送东京大学……” 好奇怪。她心想,我居然会和我的男朋友介绍我正在通关的游戏。而且我们看起来都很冷静。 这不正常吧。 “哇哦,”仁王的捧场听起来毫无感情,“所以我不愧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男生。” 书本在边上毫无感情地补充:“早川女士一开始设定的攻略对象是幸村精市。” “‘言情小说标配的男主角类型’对吧,”他眨了眨眼睛,“‘学生会主席,社团门面,超人气放学部成员,长得帅、受欢迎、很厉害、温柔和气又自带神秘感’……我哪一项不符合?” “言情小说标配的男主角不会偷听人讲话。”早川看看他,又看看书,最终决定朝书翻个白眼,“当时在礼堂,我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恋爱支线的第一个任务是,‘确认自己的攻略对象,并以口头宣告的方式使之生效’。” “口头宣告?” “就是告诉身边的人,某某某,我一定会征服你,你跑不掉了之类的。” “好俗套的剧情啊——”他拖长了声音,然后陡然转调,“我也想听。” 早川一脸“你是不是有毛病”的表情:“啊?” “就比如,”他清了清嗓子,“‘仁王雅治,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听起来像那种□□故事片。” 好在他很快放弃了在这方面继续纠缠:“那么话说回来,如果你完成了个人数据和三条支线的要求,游戏通关,会有什么奖励吗?” 终于得到表演机会的书本忙不迭开口:“我们的系统是特别公平的。您提供一个故事,我们为您实现一个愿望。只要游戏通关,就可以利用时空交错产生的能量改变您的世界,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什么愿望我们都会尽力一试。仁王先生,您有兴趣成为新故事的男主角吗?”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24章 仁王的语气听起来非常有兴趣:“什么类型的男主角?” “别忽悠了,他日子过得好好的,根本没有戏剧冲突。” “不能这么说,”书本哗哗翻页,“思路打开,现在重生三连霸的设定也是很流行的……” “你们签合同我管不着。”早川的手指微微痉挛,然后在衣袋中紧握成拳,“我想说的是,我不想要奖励了。” “的确,您还是先考虑怎么通关吧。”书本来到“无限流”部分,“奖励以后再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早川看着它,感受到那瞬间,仁王同样悄然注视着自己,“这个游戏,我不想玩了。” * “我猜你们的能力也是有限度的吧?故事类型越奇幻,难度越高,可以实现的愿望就越多。像这种青春校园故事,本身不用对世界做出太多调整,投资少,回报也少,就像小成本电影一样。”早川轻声道,“所以你从来没有承诺过,可以让姐姐起死回生。这才是假话全不说,真话不说全。” 她这一声有点石破天惊的味道。书本的注意力瞬间从仁王那边回撤:“的确是这样。但就算不能起死回生,我们也可能修改记忆……” “怎么修改记忆呢?”早川问,“像那封信一样阅后即焚吗?在大家心里把姐姐的存在抹掉吗?要怎么抹掉呢?单纯消除记忆吗?那么学校里的那些档案、家里面她留下的东西怎么办?也一起清除吗?那么我国中为什么会去三中,现在又为什么来了立海?我妈妈为什么会辞职?这些要怎么解释呢?” “理论上说,新的世界会填充新的因果,毕竟这种逻辑关系本身就是人为塑造的……” “是人为塑造的没错。”她盯着书本封面上的纹路,仿佛在走一个迷宫,“我之前一直以为,我们家的气氛很奇怪,是因为姐姐出了意外。所以需要让姐姐起死回生,或者,干脆把有关姐姐的记忆替换成别的。但这只是人为勾连的因果。换个角度,事实可能是另一个版本。错的可能是我,可能是妈妈,可能是爸爸。可能谁都没有错。大家做出了自以为正确的选择,然后事情变成了这样。” 那是没有出口的迷宫。她手里也不曾握着公主塞来的线团。然而说到底,也只是书本封面的纹路。大不了就不走了。 姐姐故事中的那些日常琐碎,流行的音乐,知名的品牌,全都已经换过一轮。短短三年,连立海数学教研组下的参考资料都更新过两版,她却还是留在原地,攀着船舷,成了一个刻舟求剑的人。 翻开笔记时,莫名其妙的时过境迁,曾经击中过她,并让她泪盈于睫。很难说那是什么感觉。一切都结束了。早在三年前就结束了。姐姐永远比她快一步,甚至快一步地,去往了完全不同的时空。 早川心想,那是我竭力奔跑,也无法抵达的时空。 书本换了个角度,问她:“您不觉得可惜吗?” 沉默中的仁王突然打岔:“为什么可惜?” “做女主角很辛苦。”书本解释说,“从入学第一天开始就要完成不同的任务,无论进学生会,还是考第一名,都是系统的要求。这个月之前,早川女士基本没有失手过。” 如果是一个月前,听到这种认可,她大概会很感动。因为从这本书嘴里撬出一句正经话实在太难了。然而现在,她却有一点委屈。 “也不完全是系统的要求。”早川皱眉,“我这个人也是有一点点上进心的。” “我其实大概也有点明白了,完全依靠系统强迫的话,玩家是走不到终点的。一款游戏,要赏罚分明,节奏清晰,有获得感,才能顺利玩下去。搞得不好,还会上瘾。”她碰了碰仁王的胳膊,“不然你干嘛每天都要杀外星人。世界上的外星人都被你杀光了。” 仁王义正词严:“我是在保卫宇宙的和平。” 大概初次见面时,她就思考过这个问题。那次,站在沉静而温柔的光芒中,她问书本,游戏不仅给人快乐,还让人沉迷,它会拿走用户的时间、注意、金钱,那么自己是否需要付出什么。书本说,我们不会强制您做出选择,也不会伤害您。 她的确没有付出任何东西。每一次交换都出自真心。就像姐姐说的,站在台上,听见心脏在胸膛里狂跳,血液从太阳穴汩汩流淌过去。有时候,真的分不清,是你在说话,还是话在说你。 “女主角的套路,没有人会不喜欢吧。我也一样。”她把书从空中拽过来,拽到面前,手劲很大,“虽然嘴上说着不稀罕,但是机会摆在眼前的时候,谁都想要试一试。” “不该啊,”她顿了一下,端详着书本,“你为什么不喊痛?以前不都说要轻拿轻放吗?你骗我?” “按照你刚才的说法,它就是个程序。”仁王诚恳道,“程序是不会痛的,除非卡bug了。” “还是一段信任度很低的程序。”早川从第一页往后翻,去找自己曾经按下手印的地方,书本沉默着,仿佛掉线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紧张。因为说了太多话,嗓子也有点沙哑。这个决定完全是刚才做的。她曾经很害怕,害怕搞砸,害怕任务出错,害怕自己的算盘落空,害怕姐姐的绯闻成真,害怕仁王知道真相。等这些恐惧的事情,像完成清单般被一一打上对勾,她突然意识到,其实游戏是可以退出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25章 “你不是说过吗?我可以随时卸载你们的app。” 又是一小段沉默。书本动了,哗啦啦翻过几页,停在契约的位置。早川伸出手,却隔着厚厚的空气,触不到纸张本身。像是两枚相斥的磁铁,总是无法对齐。 “您冷静下来想一想。学生会的事情并非不可解决,小林的调查结果不是还没出来吗?就算无法当选主席,副主席的位置总是跑不掉的。”这段程序仿佛切换成谈判专家模式,又开始和她分析利弊,“就算您结束游戏,也还是要按照这条路往下走吧?为什么不‘顺带’通关呢?” 早川冷笑:“说的好听。你不就是想要一个青春校园故事。” “我是在寻找最合理的安排。”书本振振有词,“不要意气用事。” “你上次让我不要意气用事,我没有听。”早川笑了,“你觉得这一次我会听吗?” 她很明白它的意思。直到踏进这家书店之前,她也是这么想的。游戏给定的目标,和她当下的追求,其实并没有本质冲突。她只是暂时和同学翻脸,暂时考砸了,暂时做了学生会的疯女人,暂时翘课跑到四国。短暂的旅途结束后,她总是要回去的。 她终究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了。不可能真跑去便利店卖包子,也不像三年前,能说出“大不了读个短大回头花爸妈钱”这样多少有些天真的话。 可是…… “拜托,”她把手按在书页上,隔着那层无法穿透的空气,仿佛能够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心跳,“我还从来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 “你也知道的,”她又轻声道,“之前的目标是按照姐姐的样子设定的。” 然而从来都不存在那样一个姐姐。正如这昔年,已不是那昔年。 * 在她刚读国小的时候,老师布置作业,让她们“小鬼当家”,做一天爸爸或者妈妈。早川对成为父母并无兴趣,倒是闹着要做一次姐姐。因为姐姐才买了新的书包,她想借来背背看。 那天所有人都很给她面子。妈妈叫她“明理”,社区里的小朋友也一样,就连兴趣班的老师,都默认了她的角色扮演。早川得意洋洋,有种一夜之间长大四岁的成就感。 直到晚上姐姐把新书包放在她面前。早川一抬头:“明天还给我背吗?” “想多了。”姐姐面无表情,“你作业没写呢。” “不是写了吗?”她咬铅笔,“昨天晚上就写了。” “那是明羽的作业,不是明理的作业。学校规定要做手抄报,纸在这里了,笔也给你拿过来了。”姐姐端着一盘西瓜在旁边坐下,“画吧。” 她小时候嘴巴很笨,又被一天的幸福冲昏了脑袋。吵也吵不过,打也打不过,只好老老实实画了。并且故意画得很丑。姐姐在边上,把西瓜子擦干净了,往桌上摆,下五子棋。她说,我也要吃! “不给你吃。” “为什么?” “因为妈妈说上次明理在家吃过了,这次轮到明羽吃。” 晚上她睡在姐姐的床上,刚躺进被窝,姐姐也抱着枕头挤了过来。她说凭什么啊,姐姐说,过了十二点,我们就换回来了呀。十二点之后,我不应该睡我的床吗? 她惊醒:“那是不是只要过了十二点,我就不用画手抄报了?” “不是。” “为什么啊?” 姐姐说得头头是道:“因为这是周末作业。过了十二点就不算周末了。” 夏天的晚上很热,两个人打打闹闹,把被子踹到了地上。她问姐姐,做妹妹开心吗?姐姐说,当然开心。 “是哦,”她后知后觉,往她胳膊上咬了一口,“你吃了两次西瓜。” 姐姐不回答,好像睡着了,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但是你那帮小朋友太傻了。还是换回来吧。” 早川还想反驳,又被她拿被子强行捂住了脑袋:“睡觉!” “唔——” “还有,”姐姐伸手关了灯,“明天记得把水彩笔还给我。” 因为第二天学校里也要做手抄报,那盒水彩笔她一直没有还。当书本从空中变出一支笔,又凭空变出一份退出承诺书时,早川忽然想起了那个遥远的夏天。站在她的窗口,能听见院子里传来的蝉鸣。同一个枕头上,是姐姐浅浅的呼吸。 姐姐,她心想,把从你这里借走的笔还给你吧。 “必须提醒一句,”书本又开始唠叨,“两个时空交错,就会产生故事。您这种完成度较高又要强制退出的情况,很容易导致时空紊乱,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通常情况下,什么都不会生。最坏的情况,是您的生活可能会生一些变动。” 早川漫不经心:“什么变动?” “目前没有先例。”书本清了清嗓子,“只是有这个可能。不会伤筋动骨的那种。” “……”你对伤筋动骨的定义是什么?死人吗? 她签字的动作猛然顿住,抬头。正想争辩,却听见仁王在边上笑了一下,声音很轻,像是落在水面的羽毛。 “赌一把吧?”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结束,下一章,仁王雅治的场合【这章光顾着打岔了。 对于早川来说,继续游戏其实是划算的;但在这个时刻,她不想继续了。因为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许想要的东西根本不存在,但是眼下,她非常需要这一个“退出”的仪式。我觉得这是早川没有那么成熟的地方,是她莽撞的地方,也是我喜欢她的地方。永远如此,快刀斩乱麻,非常纯粹,非常彻底。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26章 第116章 [116]时光机 “赌一把吧。” 早川睁开眼睛。梦中的声音如同拍击沙滩的浅浪,随着退潮渐归沉寂。终于,什么都没有了。在一片空白中,她醒过来,眼前是同样空白的天花板。 她猛地看向身侧。左手边是座位,空的;右手边是车窗玻璃,种满油菜的稻田漾着耀眼的金光,飞速后撤,绵延为起伏的海洋。玻璃中的倒影清瘦憔悴,换个不客气的说法,像是涮了好几遍、加多了水的火锅汤底。早川吃进一颗定心丸:这是在行驶的列车上,外面的风景,和她从东京到四国时看见的一样。 然而另一个人不在这里。刚刚有点放下的心,此刻又悬了起来。浮标似的,在暴风骤雨中抖动。她站起身,沿着两排座位之间窄窄的过道往前走,一路跑过两个车厢。在急促的脚步中,刚刚未加注意的细节逐渐变得清晰。 没有乘客。没有乘务员。她的背包不知道哪去了,手机也不在口袋。车厢前头的电子信息牌上,没有列车速度,也没有下一站的标识。 如果……念头刚冒出来,又被掐掉。她想,我大概还在系统制造的幻境里。 可她明明记得自己签下了那份承诺书。凭空出现的笔,一碰到她的手,就变成了姐姐的水彩笔的样子。好像一部电视剧演到最后,每一个细节都是为了煽情。她真没料到还有这一出,当即对书本怒目,却听它用那种很欠揍的电子音问,您想好了吗? 我想好了。 真的不继续吗? 不继续了。 中断游戏可能造成的损失—— 赌一把吧。她把笔放在书页上,轻声道,很正常,做决定总要付出代价的。 前面就是列车头等舱,按照某些恐怖片的套路,以及系统的恶趣味,是很可能碰上大快朵颐认真吃午饭的僵尸的。早川放慢脚步,她也不知道门那一端是什么。正如做出决定的时候,她不敢肯定,自己将要付出什么代价。 感应到有人走近,头等舱车门缓缓移开了。特别正常的景象显露在眼前,连过道都比刚才几节车厢宽敞很多,只是没有人。早川扶着座椅靠背,慢慢往前走,差不多到底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吹了声口哨。 “你怎么在这儿?”她瞬间回头,几乎是瞪着仁王雅治,目光凶狠,险些把他钉在原地。 仁王愣了一下,大概没意识到自己的消失有什么不妥:“我晕车。起来走走。” 她冷笑:“没见过有人坐新干线晕车的。” “呃,”他摸摸下巴,“可能是牛肉干吃多了。” * 头等舱的座位十分宽敞,更何况是第一排。早川把腿伸开,即使非常努力,也够不到墙面。坐舒服了之后,她把脸转向仁王,往他脑袋后面呼了一巴掌:“我刚才真的以为你不见了。” “头等舱舒服。”他也把腿伸直,借助身高优势,得意洋洋地拿鞋尖碰了碰墙,“而且你又叫不醒。我还打算随便晃晃就回来的。” 早川靠在软乎乎的椅背上,好半天才想起应该和仁王对接一下各自的信息。原来他早就醒了,并且已经把列车侦察过一遍,结果和她刚才的猜测一样:没有联络工具、没有乘客和乘务,窗外的风景是四国周边无疑,然而没有时间、没有到站信息,完全无法推测他们还要在这个地方呆多久。 她皱眉:“不会等到下车的时候我已经是老奶奶了吧?” “可能已经患上老年痴呆,”仁王点点头,“然后智商回到三岁半水平,也算逆龄生长了。” “那你完了。等我老年痴呆,你说不定已经半截身体入土了。” “为什么?” “因为女人比男人长寿。” “真的吗?” “当然。每天都被气到,所以练就了强大的心理素质,不会被生活的风浪击垮。”她往他鞋子上踩了一脚,笑道,“现在也让你体会一下生活的风浪。” 之前书本说,退出游戏造成的时空紊乱,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复原。早川猜测,作为游戏玩家,在这段时间内,她没有办法和外界接触,只能待在车上。调整耗时多久,她就要在这里待多久。 “你看过《星际穿越》吗?”仁王的脑洞一下子就开得很大,“里面有三个宇航员,两个降落在黑洞旁边的星球回收数据,一个留在飞船上等他们,顺便研究黑洞。受到黑洞的引力,这个星球的时间特别漫长,一小时大概能顶地球上的七年。回收数据的宇航员遇到了一点麻烦,等他们返回飞船的时候,另外那个人已经等了二十三年。” “二十三年,”仁王啧啧感叹,“就成天跟黑洞打招呼。哎你吃了吗,哎我吃了。” “二十三年都够你杀光宇宙外星人了。” 她瞥他一眼,目光是硬邦邦的,心中却仍有些愧疚。按照那本书的说法,青春校园故事改动不大,调整回来也不会花太多时间。但那本书也不是不会骗人。假话全不说,真话不说全。它一向深谙此道。 “你怎么会跟我一起来呢,”她喃喃自语,“不是游戏玩家,根本没办法进入书本搭建的空间啊。” “当时突然停电,你又‘啪’的一下消失,周围只有那本笔记的封面在光,好像还因为被可可打湿,所以出现了一种迷宫般的纹路。我走了一下,走不通。但是手指放上去的时候,却能够穿过封面,融化进去。”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27章 他说,我也没多想,就觉得一个活人在眼前不见了,怎么着都得跟过去看看吧?“生平第一次遇到灵异事件。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一本书飘在半空中和你吵架。吵到一半,还开始放全息电影。” 早川说,其实一般来说遇到灵异事件我们的反应会是转身就走…… “我也想的,”仁王很沉重地叹了口气,“但回头你可能会冷冰冰地问,你为什么不来找我。然后又追加攻击,说什么你不来找我,我还不能来找你吗。” “……”早川一句话没接上,噎住了。她劝仁王记性可以不要这么好,仁王却说这还不是为了记住你对我的好。一张笑脸在阳光底下明晃晃的。她扭头,看向窗外,却见列车猛地冲进隧道,把一碧万顷的田野甩在身后。 然而这隧道却和平时所见的那种不太一样。像是地铁站台里的广告牌,在漆黑的背景上不断闪烁。又像是《哆啦a梦》里面的时光隧道,充满了大大小小的扭曲时钟。早川定神去看,竟在其中一个图像中看到了自己。 “那是入学日吧?”仁王凑到她边上, “你看你的苦瓜脸。” “想起来了,是在公告栏前面。柚木让我呆在原地不要乱跑,自己去看分班情况。”她眯起眼睛,试图看清画面细部,“你当时也在附近吗?” “我在啊。我还和柚木打招呼,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班里。她远远指着你说,我还有个朋友,她大概不想和你一起去。” “我当然不想啦!”早川被他挤到一边,于是蓄足了力,像个摆锤那样挤回去,“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出场的时候多讨人嫌?” “记得。”仁王一顿,露出微笑,“哪一次?” 早川皱眉,转念一想,才反应过来,其实有两个“第一次”。在她还不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听见礼堂对话,扮成幸村,在小卖部里偶遇过她。帮她刷了卡,顺便告诉她,草莓味比牛奶味更好吃。 “所以说怎么会有这么讨人厌的出场!”她像河豚那样对着他吐气,此时恰逢新的影像从窗前掠过,画面中央,她扶着电线杆出短信,转身见他单手插兜站在那里,才结束社团活动,低头看她时,带着一丝尚未敛起的压迫。眼底一碧万顷,如风吹过的早稻田,时而露出稻子底下水面的青光,一闪,又暗了下去。 画面中的他提议,要不要我教你如何追求幸村? 她则露出戒备的目光,不要,仁王同学这么优秀,万一到时候我反而爱上你怎么办? 仁王在边上摇头晃脑:“最后果然还是爱上了。” 无数时空碎片在窗外流逝。某人兴头十足,如果手中有遥控器的话,大概已经暂停倒放五百遍了。早川起初还有点尴尬,后来干脆释然,靠在椅背上,微微侧过脸,和他一起看。 仁王感叹:“最开始的时候,你是真的很努力在追求幸村。” “是啊!”早川自暴自弃,“全被你搅黄了。” 他指着读书会那段:“你居然还会为了他提前预习。你现在连帮我糊弄一篇选修课报告都不愿意。” “预习是预习了,但是基本没看懂,全靠引用名人名言加分。而且选修课报告那个算抄袭吧?被抓到会挂科的。”早川想了想,突然对他这种翻旧账式的行为感到不满,“等下,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刚刚认识的时候,你也只是想看看笑话吧,仁王君?” 仁王君没料到枪口如此快地调转过来,噎了一下,假装没听见。 “难道不是吗?”她振振有词,穷追不舍,“说什么要和我一起去看幸村的比赛啦,换我去给赤也补习啦,还有什么东京爱情故事,早上去浅草寺求签,下午逛美术馆,晚上到迪士尼看烟花,说起来都一套一套的,你国中时候该不会和哪个女生实践过吧?” 仁王举手告饶:“你记性也可以不要这么好的。” 早川“嚯”了一声:“所以是谁硬要把我往幸村那边推的?采访一下当事人,现在是什么感觉?不交代一下你的作案动机?” “作案动机是生活太无聊了。”当事人勾住她的肩膀,被她拍掉,又勾,又拍,最后捂着通红的手背说,“现在的感觉是,非常后悔。” * “所以去年夏天,你到底许了什么愿望?” 仁王眨眨眼睛,假装没有听见这个问题。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车窗外流动的画面上,认真端详未来女朋友被自己扮的女鬼吓到失语的丢脸时刻,直到早川接着问:“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来了。他心想,恋爱两大考验,一,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二,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别的问题是答出来就加分,这问题是答出来就扣分,多答,多扣。 “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他决定采取反攻策略。 早川装糊涂:“忘了。” 他迅速跟上:“我也忘了。” 早川的眼刀嗖嗖嗖扔过来,倘若杀气能够实体化,仁王的大概已经被捅穿了。他正想逗逗她,说点什么“其实从见面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喜欢上我了只是你自己不知道”之类的话,却听早川突然提起冲绳的修学旅行。 “你抢跑了,”仁王指指外面,“这才回忆到海原祭呢,u-17都没开始。” “u-17没什么好回忆的,不就是我给幸村准备了明信片没给你准备吗。”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28章 “可不能涨对手志气灭自己威风,要这样想,我俩还在月亮下面打了电话,多浪漫啊。” “那还是在卡拉ok唱《小小恋歌》浪漫,我还送了你花呢,这辈子头一回给人送花。”她突然想起什么,表情相当促狭,“我不小心靠在你肩膀上的时候,你是不是很紧张?整个人都僵硬了,速冻箱里捞出来一样。” 他没有否认:“也可能是你撞击力度太大,导致本人失去意识了。” “所以后来你通宵不睡,在我边上打游戏,也是因为紧张吧?”她凑上来,盯着他的眼睛,“怕自己说梦话被我听见,梦里说早川明羽我好喜欢你之类的?” 仁王学着她的样子,朝天翻了个白眼:“你就没觉得我当时很靠谱吗?卡拉ok人来人往,我俩全部睡倒,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那……也是有一点的。”早川承认,“一点点。” “别说了,”他摆摆手,“第二天我都困死了。结果飞机上某人还要拉着我聊天。真是说不完的话。空姐给你倒饮料都倒累了。” 话很多的早川沉默片刻,试图寻找扳回一城的机会。想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但告白的确是我主动的!” 仁王其实没弄懂两件事之间的转折关系,也没弄懂她话里莫名其妙的得意情绪。刚“嗯”了一声,那边又道:“每次都是我主动吧?告白是我,和好也是我。如果我不迈出那一步,你不会来找我。” “也不能这么说。”他预感到这里埋着一个地雷,于是拿出认真的态度,试图跟她摆事实讲道理,“明明我也邀请你下楼看流星,还和你说过新年快乐。” “这两样事情能比吗?”早川把手肘搁在车窗边沿,支着下巴,转过头来看他,“我是1,你是0,没有开头那个1,后面跟着一串0,有用吗?” “也不要那么轻易地就把别人定性成0好吧——”仁王话说到一半,瞥见早川满脸“你都在想什么啊”的嫌弃表情,只好收住了。他看看她,又看看窗外,那个说着“仁王你怎么想”的幸村,和依靠插科打诨回避问题的自己。医务室外树影婆娑,刺目的阳光,穿过时间之流,照进他的眼睛。 他微微闭上眼,心想,那好吧。 “虽然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但是我知道自己不能和你告白。”他顿了顿,吐出一口气,“那会儿你和我说你姐姐的故事,问我能不能帮你实现愿望。我就觉得事情没有你讲得那么简单,你只说了一半真相,另一半真相可能藏在那个愿望里。” 早川一愣:“行啊,你怎么跟拿了剧本一样——” “说不能,其实也是不敢。”她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他打断,“我要是真拿了剧本反而好办了。我不清楚你到底要做什么,又为这个目标付出了多少。不是经常有那种故事的吗?穿越到陌生世界的女主角,需要和某人恋爱才能回去,万一幸村就是那个人呢?万一我轻举妄动,破坏了你的计划怎么办?” “但我也不应该说那种话。指责你有事情瞒着别人,所以别人也可以瞒着你。这其实是两码事。因为我没有办法承担得知真相的责任,我算是心甘情愿被你瞒的。”只要说出第一句话,后面的话也就顺理成章,他叹了口气,抓住了她靠着下巴的手,感觉自己的喉咙如同某种年久失修的机械,正在艰难地转动。 “所以对不起。重逢这么久了,还没有和你说过对不起。” 早川愣住,尝试挣开他,却没有成功。打网球的人,看着一副瘦瘦的身板,使劲的时候个个是怪物。其实她也只是随口一说,意气之争,毕竟某些人机会主义的态度摆在那里,很明显是不负责任的,却没想到会等来这样的回答。 她眨眨眼睛:“没听见。” 仁王脸上深情款款的表情有碎裂之势。 “再说一遍,”她翻遍全身口袋,才想起手机根本不在身上,没法录音,“我都没听过你道歉。” “等等,”见他不响,她掰正他的脸,又仔细端详了一番,“你不会是别人变的吧?你是仁王雅治吗?” “早川,”仁王任她折腾,只剩下一双眼睛不依不饶地跟过来,半晌,垂下了,轻声道,“你要是很感动的话,可以哭的。我不会笑你。不用没话找话。” “我哪有没话找话——”她辩解,却自知无趣,在中途打住。认识那么久,她大概是第一次看见仁王坦诚的样子。他永远游刃有余,永远看破不说破,永远留有余地。眼泪一点点泛上来,像是梅雨天的潮气,将视线边缘浸泡得模糊一片。她心想,我怎么这么容易就被讨好了。好没用啊。 “对不起。”仁王重复道。 早川想说,其实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你的确不能问,你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游戏的存在是最高机密,一旦被人知晓,所有努力都会功亏一篑。你猜的很对,也做到了体贴,所以我从来没有真正怪过你。 可是在那些因为秘密而辗转反侧的时刻,她不曾想到,原来他也受着相似的折磨。她甚至能接受她爱他比他爱她更多,能接受为了抵达终点而绕过的远路,却没有办法抵御一句,对不起。 她抽了抽鼻子,也决定坦诚一次:“其实告白那天我特别害怕。” “害怕什么?”仁王问。 “害怕这个晚上结束。”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29章 作者有话要说: 仁王:牛肉干这个梗过不去了是吧 作者:好饿 我其实还挺喜欢这种一起复盘的感觉的。有一种“哇这两人居然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的感觉,从完全不认识的“你谁啊”“我也姑且算个校园偶像吧”到这种同甘共苦(被迫)的状态,蛮神奇的。(早川:所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 早川非常清楚整个事情的权责界限。基本上,她的问题都是自己搞出来的(早川:你可以说我自作自受),所以她势必要比仁王思考更多,她也一直羡慕着他的轻盈,最多在他过分轻盈的时候,加倍意识到自己的沉重,并为此感觉到一点难过。因为他总是不能懂得,她这样磊落地站在他面前,要走过多少山山水水。可是现在他说,其实他也是害怕的,这才会一下子打动她。(我:说到底人家一示弱你就心软啦。早川:? 下章差不多就要重返校园了,虽然大家可能已经忘了但是我还记得学校里有好大的烂摊子没有解决! 另外,因为完结在即,这边宣传一下印刷数调统计qun:五五九 七三八 七六一 第117章 [117]本次列车终点 窗外风景仍在流逝。仿佛春日封冻的河川,淌过急弯、暗礁和浅滩。早川把目光从寒假、情人节与修学旅行上收回,叹了口气。 “我是因为感到轻松才和你在一起的,可是在一起之后又没法回到轻松的状态。然而——”朝向窗外的半张脸被光芒照得透亮,光芒里,是冲绳一夜她迎向仁王的眼神,碎玉有声,“然而我又没办法和你分离。” 她依然记得那时的感觉。把所有筹码堆上桌,赌赢了。可是过山车冲过顶点,呼啸的风已逼近鼻尖,即将到来的,是猛烈的颠簸。在校内流言鼎沸时下坠,又在他无意回应时上升,在扳倒小林追查真相时下坠,又在海原祭的声光烟火中上升,然后在学生会东窗事时一跌到底,漫长的、没有尽头的下坠。 “都怪你答应得太快了。”她猛地回转过头来看他,“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就好像什么都知道了,知道我的虚伪,也知道我的苦衷。我再怎么掩饰都是白费功夫,然而我又不可能不掩饰。” “说出去别人都不会相信,仁王雅治这样的人,居然也懂得温柔体贴。但有时候我又觉得,你那些温柔和分寸,不过是体面人的必备素养,是体面人的聪明、贴心和进退得宜。你太轻松了,轻松得让我嫉妒。明明身为女朋友,我不该嫉妒你的,可我就是嫉妒。” “什么叫‘仁王雅治’这样的人啊——你真的这么想吗?”仁王捏住她的脸,用力地往两边拉,拉得早川龇牙咧嘴,表情都变形,“你这么想我可太伤心了。我不过是不想让你为难。” 他又说:“可没想到你这么委屈。” “我才不委屈。”她用力一挣,挣开他的手,“我怎么会委屈?” 仁王问,不是委屈是什么? 早川说,是不服气。 他乐了:“不服气什么?” “你看上去胜券在握,”她思考片刻,“好像我输了一样。” 其实恋爱关系是不应该讲究输赢的。青春校园故事大多终结于告白成功那一刻,往后漫长的人生,不过是短短一句“十年后”就能翻过去的篇章。从告白,直接翻到结婚,其间种种琐屑、龃龉,是典礼过后的残羹冷炙,不足为外人道。 从来没有一本书教会她如何应对这些。毕竟她与他,是旁人眼中再和睦不过的情侣,平日里的小打小闹,都像讲漫才,是给这和睦增色的佐料。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在一起”本身已经阻碍重重了,世界上却竟还有比这更艰难的东西。 真是奇怪。她可以为他牺牲那么多,放弃原有的攻略对象、全面上调通关难度,好像都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她又不愿意输给他哪怕一点点,以至于他的所有轻盈、通透、游刃有余,在她眼中,都成了嘲弄与折磨。 没有人能说她自私,也没有人能说,她的爱全无保留。 “仁王,”她执拗地问,“你会吃醋吗?” “啊?”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是说,”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你会介意我之前追求过幸村吗?” “不是说了吗?”他也笑了,“‘没有我在旁边做比较,你怎么看得出自己是不是真心喜欢部长呢?’” “可是真的一点都不吃醋吗?”她靠过去,拿自己的鼻尖,去碰他的鼻尖,“一点也不?” “会斗鸡眼的。”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好吧,非要说的话,有一点。” “只有一点?” “比一点多一点。” 早川哈哈大笑,整个人“砰”一声靠在座位上,肩膀抖着抖着,好半天才消停。听见仁王在边上反问:“如果我占有欲太强的话,你也会很困扰吧?” “那的确,”她抱着胳膊想了一会儿,“那可能根本不会喜欢上你。” “谈恋爱还是太难了,比打网球难。”他也“砰”一声靠在座位上,仰天长叹,“吃醋没有风度,不吃醋没有感情。” “你不是很有分寸的吗,”她装模做样拍拍他的肩膀,“你可是欺诈师。” “我是欺诈师不是演员。”他抓住她的手,翻过来,扣紧了,压到腿边,“本人这么聪明,当然早就知道你不喜欢幸村。他知道,我知道,你自己也知道。这就叫势均力敌,分庭抗礼,棋逢对手,旗鼓相当……”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30章 “差不多得了。”她睨他一眼,“知道你是立海成语大会冠军了。” 他颇为受用地点点头:“其实是亚军。” 四字成语大会亚军这会儿来了劲,兴致勃勃地要和她复盘那段历史,一会儿是假装情侣,一会儿是寺庙初诣,结果被她踹了一脚。 “回头你帮我把鞋洗了。”他拿鞋尖蹭了蹭前座靠背,没蹭掉。 “不洗。” “你再说一遍?” “不——洗——”她拉长了音,“不洗不洗不洗。” 他猛地抬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只是用力叹口气,摇了摇头。 “知道我在哪点上面最有自信吗?”他问。 “哪点?”她歪着脑袋看他。 “你成天在我这儿耍无赖。”他又耸耸肩,“幸村连你穿拖鞋的样子都没见过。” 她哑然:“那不是喜欢你才跟你耍无赖吗?” “嗯嗯,是啊,喜欢我才跟我耍无赖,”他趁她不注意,往她鞋子上踩了一脚,“下回就这么跟你打招呼。够喜欢你了吧?” * 早川现自己跟仁王在一起永远严肃不过二十分钟。无论多正经的问题,最后都能被他扯成幼稚的拌嘴和互殴。在打地鼠一样的踩脚游戏中,她上气不接下气,说出这个刚刚现的真理,结果被仁王反将一军:“遇到事情能不能别老从外面找原因?嗯?也反省一下你自己?” “你这口才不做销售可惜了。”她撑着扶手,一跃而起,两只脚都蹲到了椅子上。晃一晃,然后稳住了。 仁王伸出的腿定在空中。原本是瞄准她的方向去的,现在也只能悻悻收回。 “其实吧——”她慢吞吞地开口。 “其实呢。”他模仿她的语气,跟上。 “其实我最纠结的事情也不是幸村。” “如果你每天都在纠结幸村,”他点点头,“那的确挺过分的,应当考虑一下自己到底喜欢谁。” “我说正经的啊。”她强忍住敲他脑袋的欲望,“我是担心,我变了这么多,如果你知道了,还会不会继续喜欢我。” 仁王也不打岔了。他问,什么意思? 早川示意他往窗外看。大量与学生会有关的片段迎面而来,有的是她站在窗边和宫崎说话,有的是她对着电脑改稿到凌晨,中间最长的一段,是嗡嗡作响的会议室里,她摊开笔记本,对着志得意满的小林,突然难。 “你不是讨厌学生会做派吗?”她说,“那一套我最熟了。” “哪一套?”他好奇。 “敷衍,钻营,打太极,拍马屁,勾心斗角,阴阳怪气,看人下菜碟,放长线钓大鱼,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算盘珠子啪啪响,为了一个学生会主席,什么都做得出来。” “有这么厉害吗?”他笑道,“听起来像某种操纵金融市场的不良组织。” “也没有。”早川把头挽到耳朵后面,“反正就是这个意思。” 她说:“我知道,网球部先前被学生会刁难过,多少有点看不惯这套。你呢,又是其中最自由散漫的一个——” 仁王插话:“禁止人身攻击啊。可以攻击自己,不要误伤别人。” “好吧,”她撇撇嘴,改口道,“你在其中,尤为嫉恶如仇。” “好会说话。”他惊叹,“这就是学生会颠倒黑白的本领?” “禁止钓鱼执法。”然后终于被她敲了脑袋。 早川说,其实我的选择很少,几乎是两难。游戏规定我成为学生会需要的那种人,而你又恰恰最讨厌那种人。我在其中,倘若被逼无奈也就罢了,可偏偏,又有一点情愿。做出一篇稿子的时候,搞定一场活动的时候,给小林下套的时候,用宫崎的方式让宫崎哑口无言的时候,心里依然会觉得很得意。 小小的得意,像是疫苗,留下一点酸,一点痛,一点微妙的依赖。 “大家都说我变了很多,”她把那则温习过无数遍的解释讲给他听,“我在卷子上做到过,蜕变,蝉蜕壳变,一般是贬义,有崩坏的意思。” “我想不通,为什么是一定是崩坏,可又不敢问问你的想法。你喜欢我的时候,我才高一,做事热血上头,什么都不懂。我有点害怕在你面前展现自己变化以后的样子,即使我早就变了,而你可能早就知道了。” “是啊,早就听说,你变成了坏女人——”仁王伸个懒腰,脸上的笑容仍然没有消失,“那现在呢?你想通了?” 她冷哼:“现在我懒得纠结了。” “怎么说?” “已经变不回去了,你爱接受不接受,反正我把话撂这儿了。” 仁王一愣,大概被她那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取悦,怔忡片刻,笑了。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还真是对我一点信心都没有。” “怎么没有?”她表情愤愤,“正是对你有信心才这样说。我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现在轮到你了。一句话,你爱接受不接受。” “我哪敢不接受。” “我威胁你了吗?” “没有没有,”他举手投降,举到一半,又放下来,环住她的肩膀,“我自愿的。自投罗网,心甘情愿。” 早川很嫌弃地看着他搭过来的手:“可不可以不要说成语了?” 仁王又是一阵笑,笑完了,才轻声道,你是觉得解释不清楚吧,“别人的变化,一句‘野心’就能说通,你的变化,不仅要加上学生会,还要加上系统的要求,中间又有自己的心愿。这些东西缠绕在一起,你想做自己,又不能做自己,更不要说这里其实有好几个自己。”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31章 话都被他说完了。早川有些恨恨,只能白他一眼:“你好会总结。” 仁王摇摇头,环着她肩膀的胳膊紧了些:“你刚才问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那个我的确说不清楚。但是我记得,去年夏天看流星时,我许过的愿望。” 早川的回答含在嗓子里:“什么?” “希望你能放松一点,不仅对我,也对别人。” * 仁王说,当时教你打网球,虽然你就那么随便一学,我也就是那么随便一教,但是有句话,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早川双手环腿把脸埋在膝盖里,声音闷闷的,问,哪句话? 一瞬间仿佛回到去年,神奈川的七月,天气预报员口中十年不遇的酷暑。隔过低矮的球网,仁王把宝矿力递给她,冰凉的塑料瓶壁上,水珠大颗大颗的滚下。看她半天拧不开瓶盖,也丝毫没有伸手帮忙的意思,只是在旁边笑,一边笑,一边道,不着急,慢慢来。 直到她往喉咙里灌了半瓶饮料,才听见他说,手腕不要那么紧张,再放松一点,把球推出去。网球嘛,边散步边打都没问题。 你能散步——她差点被饮料呛死,我得跑啊。咱俩水平又不是一个量级。 谁说的?仁王拿球拍轻轻一压,把球从地上挑起来,“啪”的一声,稳稳接住。 当天晚上他又拉她出去打球。才下过一场雷阵雨,天气温和了些,球场地面却仍留着大大小小的水坑。早川不愿去,说跑起来会摔死的。仁王说,放心,你不用跑。 结果她真的没有跑。整场练习,就是他站在对面,一招一式地给她喂球。前、后、左、右,脚步遍及球场,却不至于气喘吁吁,还有机会摆好姿势,看清落点再打。 练习结束后两人遛弯回家,仁王把网球袋扔到她背上,自己双手空空,面朝她,倒着走。早川满脸不情愿,说你最好踩到狗屎。他却丝毫不为所动,一边走,一边问她,怎么样? 她反问,什么怎么样? 放轻松的感觉怎么样?他脚底一个刹车,她却没来得及停住,三两步直冲到他跟前,仰起脸来,看见他一头漂白了的银,像长期曝光后印入底片的星河,在路灯底下分外明亮。 其实她也就学了几个月网球,只会对打,谈不上什么招式。学校里事情太多,没退步就不错了,更别提精进。然而却忘不了那一晚的感受。黄色小球稳稳地从对面飞过来,她的脚步踩在击球声的空档里,停住,看清,引拍,回击。“咚”的一响,微小的震荡顺着胳膊传导,她方才后知后觉,为什么大家都管球拍中间叫“甜点区”。 一股热流涌向鼻腔。早川知道自己是说不出一句话的。她不再看仁王,目光又移到窗外。那么多的人和那么多的东西,眼花缭乱,却抓不住万分之一。往事纷纭,汇成一条五彩缤纷的河,从她眼底流过。 仁王问:“想起来了吗?” 早川点点头,轻声道:“‘网球是可以边散步边打的运动。’” 沉默片刻后,早川又说:“谢谢。被你的人生哲理教育到了。” “其实论讲道理,我是比不过你的。”仁王笑笑,“过年的时候来你家,你和我开玩笑,请我把你变成别人。我给你讲了自己使用幻影的经历。我说,比赛打到最后,好像有点被幻影束缚。竭尽全力,只能到达幻影对象的巅峰状态,没有办法替他突破。所谓‘自己的网球’,也在模仿中变得模糊。但如果完全弃用模仿,又失去了长期以来的个人特色。” “我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初衷肯定是和你对话,你说要变成别人,而我觉得完全变成别人也没有意思。可惜说着说着,就变成自己的挥。正好那时也处于迷茫状态,感觉自己总是在两极之间摇摆,一端是完全的固定,一端则是彻底的未知。永远停不下来。” “你记得你说了什么吗?”仁王看着她落在窗玻璃上的倒影。 早川迟疑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我说这种摇摆就是你的风格,你和你所选择的招式是相互成就的关系,永远不存在纯粹模仿的幻影,也不存在白纸一张的‘仁王雅治’。” “‘就像流淌的水,天上的云。’”仁王一字一句地念着,他这样说话的时候,那种略带沙哑的温柔,真是让人抵挡不住,“这句话当时开导了我,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以后,就不要再为这些事情感到担心了。”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放轻松就好。” “你的意思是,”她打量着他的表情,忍不住想抬杠,“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你都会喜欢我吗?” “这种保证你相信吗?”仁王挑眉,“如果一定要给什么承诺的话,我还是偏爱之前的那个。” 她也挑眉:“哪个?” “如果这是一场梦,”他轻轻一顿,仿佛又回到那天,迎着沙滩尽头一朵橘金的太阳,主动牵住她的手,“梦醒之后,你大可以再吻我一次。” “这样的话,我们总算打成平手了吧?” 早川不一言,只是凝视着他。这个一度游移于友情边界的人,她曾经镜花水月的恋人,在目光相交的瞬间,难得坦诚。 仿佛隧道将近,窗外的景致突然变得刺目。被强光逼出的泪,一点一点地溢满了眼眶。按理说,她已经没有任何可以难过的事情了,却依然在此刻泪萦于睫。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32章 这不是一个合格的答案,至少,不是爱情故事满意的答案。但这却是她最想听见的答案。仿佛所有东西都从身上脱落。像是叶子告别树木,音符离开乐谱。 仁王没有问她为什么哭,就像以前的许多次,他都是不问的。他只是伸出手来,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脸上表情微变,低下头,附到她耳畔。 “而且,”他朝她耳根子吹气,带着一点戏弄,一点恶意,一点有恃无恐的天真,“你的变化没你想的那么大,你现在也热血上头,别太高估自己嘛。” 头顶喇叭一声响。本次列车终点站,到了。 * 距离周二下午的部长例会还有五分钟,今天来了一年级后辈旁听,会议室里坐得满满当当,椅子不够,还有人跑进跑出。宫崎单手撑着下巴,把签到表从头读到尾,又从尾读到头。最近太忙,学业又重,他也是难得找到机会放空。 “请问这两个位置可以坐吗?”抬头,是一张怯生生的脸,小朋友抱着笔记本,手也不知往哪儿放,指着边上的空座位,问他。 “坐呗。”对面的秘书部部长小林急忙抢话,态度比谁都热情,“没人!” “这是早川的位置吧?”文艺部部长有点迟疑。 “她这两天都没来上课,听说是请假了,”小林摆摆手,“你就坐这儿!” “那早川来了怎么办?”有人问。 “早川来了,”小林表情很轻松,“我这位置让她!” 一语双关,引来低低的笑声。到底是一年级,对换届前夕的暗流无知无觉,听见这话,犹豫片刻,便拉开椅子坐了。宫崎点亮手机,看一眼屏幕,还差两分钟,心里暗道,真是狂妄的家伙,之前分明提醒过他了。 他清清嗓子,正准备开口,身后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宫崎没有回头,眼前这些震惊的表情已向他揭示了来者的身份。看来今天这会是开不成了,他心想,于是便听见一个久违了的熟悉的声音: “我还没有迟到吧?” “没有。”他装模作样看了一眼表,“挺准时的。坐吧。” 他那狂妄后辈此刻要站不站,要坐不坐,边上又有好事者起哄,真是十分尴尬。宫崎冷眼旁观,多少有煞煞他气焰的意思,却听早川站着没动,说了声“不用”。 “咱们缺经费,但也不缺椅子,”文艺部部长说话带刺,“搬一把不就完事儿了。” “没事,我站着说就好。”早川笑了笑,宫崎坐在原地,感觉她的目光环视众人,终于落在他身上。 “占用大家几分钟时间,主席没意见吧?” 作者有话要说: 该怎么说呢,这样的结局或许不是最像爱情故事的结局,但确实是我心中最符合人物设定的结局了。 我感觉,幸村比仁王更会说情话(什么拿你的秘密来交换啊就算有写好的剧本也要交付真心啊),仁王比幸村更擅长插科打诨(。)他俩对待感情的态度也很不一样,幸村可以做到非常坦诚,同时不失掌控力;仁王则是难得坦诚,一瞬间的温柔会被轻松的态度消解掉,不断地在“传统靠谱”和“不确定”之间摇摇摆摆,也可以给出特别确定的答案,但也知道确定的答案是不值得相信的。所以他才说,梦醒之后,你大可以再吻我一次。把决策权交给变化之后的你和我,不要再为变化本身焦虑。 也正是这样的态度,反而给早川吃了一颗定心丸。她不用再思考变与不变,顺其自然就好了。反正他们一开始就是从自然状态展过来的。 虽然大家好像更喜欢幸村一点(仁王:这话你也敢说,现在可是本人主场),但是这种顺其自然的感觉,我自己其实蛮喜欢的。我竭力写出他们的不同,策略的不同,追求的不同,对待感情的方式的不同。 一回头现恋爱后写了六十章,真是劳心劳神……下一篇大概不会这么写了,下一篇专注恋爱头脑攻防战(。)当初写这篇文的时候,其实就是想挑战一下自己,写一个“在一起已经很难了,共度时光居然更加艰难”“只学会‘爱上’,却没有学会‘爱着’”的故事。那种恋爱中的猜忌、博弈、无法释怀却又不愿放手的感觉,不知道写出了多少。如果能够触动读到这里的你,我会觉得很开心的。 第118章 [118]归来 第一次拿到学生会新成员名单时,宫崎便认出了那个名字。宣传部上数下第三个,往后翻,抽出个人信息资料表,来自普通的公立国中,经验平平,爱好匮乏,证件照粘得不严实,一碰就掉。 他拿起照片,很想细看,却又不忍细看。然而无论细看与否,答案都写在那相差无几的眉眼之中:这是早川前辈的妹妹。 隔天学生会搞破冰活动,因是秘书部主持,宫崎也到场了。说是破冰,其实不过是一群人聚在一起玩些正常人都不愿意玩的游戏,什么你画我猜、真心话大冒险、故意做出和口令相反的动作。 他前阵子刚刚结束摸底考,在会场角落困得哈欠连天,偷偷看向人群,早川明羽倒是表现得很合群,不多久就和身边的女生交头接耳起来。中间有个环节,要以个人情况为基础分组,主持人问到“家里有兄弟姐妹的举手”,她嘴里仍然小声嘀咕着什么,面上表情依旧,双手撑在身侧,动都不动。 看来并不是什么都不懂。他心里不知宽慰还是惆怅,又看了一眼那张脸,然后从会场后门走了出去。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33章 此后他便没有再见她。直到秋天的时候,她来办公室送资料,正好碰见他值班。先前宣传部做校庆特刊,搞得轰轰烈烈,那篇网球部的稿子,写得凌厉险峻,被学生会里的相关负责人看到,还一度引起过不满。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提点她几句。 然而她却完全不买他的账。他问她有没有返稿,是否算一面之词,她却搬出“业内操作习惯”来和他说事。这小姑娘好像完全不明白自己是在学生会体系里写稿,三千份特刊用的全是学生会经费,他亲手盖的公章。 当然,他的态度也很有问题。正常的前辈教导后辈,都懂得循序渐进,打一巴掌给颗枣,不像他,姿态做足,声调放缓,说出来的话却有找茬意味。什么选题太过冒进,什么考虑了却不够妥当,嘴上说着无意冒犯,其实正是奔着冒犯去的。但奇怪的是,对于这点,他并不想改。 早川到底是服软了。她说谢谢学长,我会注意的,声音干涩,好像绷紧的弦。低眉顺眼里带着一种尖锐,宫崎知道她不是诚心道谢,却也没说什么。 他个人对宣传部并无好恶,只是出于学生会的立场,觉得她们如此写稿,故事跌宕,立场鲜明,隐隐有种居高临下的悲悯,迟早会出问题。偏偏宣传部部长野原是个刺头儿,擅长打午夜凶铃催稿件过审,副部长木岛看着斯文,却总是在彬彬有礼间蒙混过关,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打得一手好配合。宫崎自己才高二,连学生会主席伊堂都管不了的事情,他去管,不合适;所以只能在早川这里找突破口,反正不成文的规定是,在这种等级森严的金字塔体系部门里,后辈就是用来受气的。 去东京比赛时,他见她和一年级的小偶像幸村过从甚密,便暗示她的稿子有其他目的。学生会换届后,她接任宣传部副部长,他问他要不要把春季刊作为学生会专题,自己也好“帮衬”些。每一次,都被她不软不硬地回绝。老对手森永得知此事,没几天便跑到宣传部活动室,要和早川联手,倒是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不良少女出身的野原学姐,曾在毕业前夕踹开办公室的门,威胁他如果为难早川,就要拿他好看。他一面说着“我哪里敢”,一面很好奇她究竟会出什么招。 “学姐说笑了,”他走到饮水机前,给她冲了一杯热茶,“早川这么厉害,怎么会被我为难?” 野原白了他一眼:“说起打点关系,早川能有你厉害?” 宫崎一度以为自己对早川的关注,是受到学生会风气的影响。在这里,稍微得了点权势的人最爱卖弄。他高一入部,也被伊堂指使过好一阵,跑腿、抄文件,甚至有时候,那些难度不大的作业都是他写。揉着酸痛的脖颈回到家,门一开,母亲和继父正围着弟弟,其乐融融的家庭图景。他绕进厨房吃晚饭,绿油油叶子,三分之一没动过,看出来是留给他的。然而桌上留了菜,客厅里却没有留下他的位置。说不上难过,只是菜堵在喉头,最后默然无语,咽下去,上了楼。 尼采说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变成恶龙。虽然不知道原来语境如何,但是高中生写作文最爱用。宫崎也用了。他觉得自己对早川的“指点”与刁难,便是这一逻辑的产物,为此,他还真心实意做过一番自我批评。 不过这番自我批评并未阻止他在修学旅行的时候把早川从闲着无聊看热闹的人里挑出来。那边都忙得脚不沾地了,物资堆着没人搬,这边却仍在边捡垃圾边聊天,很不应该。早川突遭点名,满脸写着无话可说,只能老老实实应了。半年过去,她老练不少,敷衍能力大有长进,却还是在他说出“写稿无意义”时,陷入沉默。 “学妹高三还要竞选主席吧?”他步步紧逼,“与其把时间花在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上,为什么不做一些名利双收的事情呢?” 早川从没说过自己要竞选主席。她看上去很容易满足,勤勤恳恳做校刊,耕耘一亩三分地。大家也不相信她有这个心,因为宣传部历来与主席团不对付。可是宫崎知道,从早川没有举手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 烤架下,无烟炭烧得红红的,早川的脸庞也红红的。宫崎专注于翻动牛舌,余光看着她的脸,很好奇她会有什么反应。 “说实话,我们是一类人。说得好听点,努力想要胜出的人。”火星“噼啪”一声,他笑了,“说得难听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这所学校已经没有人记得早川明理。眼前这位小学妹,一举一动都在模仿姐姐,仿佛针对尘封书稿的有预谋抄袭。可惜只得其形,未得其神。 在那一小段难堪的沉默里,饶是宫崎,也不由得屏住呼吸。他的话说得有点过,但只是为了刺激她。倘若早川不承认,那便太虚伪了。倘若她就这样承认,那也太无聊了。 远处,海面起伏,好像铁的兽脊。沉下心,仿佛能听见波涛的吐吸。也正是沉下心,宫崎才第一次看清了自己。原来他“关照”早川,不是因为什么学生会习气。他希望她和前辈一样,从容、镇定、得体,无论什么招出手,都能稳稳接住。但她毕竟不是前辈,低眉顺眼里是分明的棱角,要起来造反的,于是他觉得失落,又不知怎么,松一口气。 她当然不可能和前辈一样,做弟弟妹妹的无论如何都要得宠些,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是不会那样通透的。如果她真的和前辈一模一样,那大概又是另一番光景了。也许他会避着她走也说不定。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34章 对于昔日的意外,宫崎觉得愧疚,然而整件事情其实轮不到他愧疚,他扮演了什么角色都不好说,也许不会比路人更重要。于是他的权利,或者说义务,也只剩下遗憾。那遗憾沉沉栽种在心底,日复一日,早已亭亭如盖。拿着砍刀也下不去手,会摸着树皮想,好歹也有一点阴凉。 “同性相斥。”回过神来,早川端着盘子,很认真地看着他,“所以太过相似,也不算什么好事。” * 宫崎静静地听着,眼见到小林的表情变了。早川虽说占用大家几分钟,其实是有备而来,资料人手一份,大约能说上半小时。她从海原祭的采购说起,往前追溯,谈到春季运动会和招新,连修学旅行都算上了,几乎把秘书部的账目翻了个底朝天。 他刻意没有回头。因为早川就站在他身后,密集的指控像一把小刺,洒在他的背上。她在给他压力,看他如何决定小林的去留,而他也在给她压力。因为这本不是她该管的事情。秘书部账目的调查权在森永,早川之前揭小林,已经算是冒进,如今来做总结,就更加不妥。更何况她自己还背着一身“罪名”,写稿的、和人打架被抓进风纪委的、脚踏两条船的、在办公室门口冲着镜头说“我也很记仇”的……学生会不是什么暴力团体,主席团名单要过校方审查,讲究一个品学兼优,谨言慎行。但凡有人反映情况,她前面的种种努力,就算白干。 宫崎忍不住微笑起来,除非她真的不想干了。 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中微笑毕竟有点说不过去。宫崎压平嘴角,端出一脸沉重肃穆,不笑了。可惜他刚才的反应已经被小林看在眼里。这位狂妄的后辈,此刻脸都白了。 “我们办活动采取的是垫付制。部门上交□□,学校财务部拨款,中间要过秘书部这道程序。一般来说,流程得走一个月。我们的老传统是年终结清。这中间,钱都放在秘书部这里,至于如何保存,并没有什么监督。”早川道,“当然,我不是质疑秘书部诸位的工作成果,只是想对这个机制提一些意见。毕竟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每年最困难的事情,一是写年终总结,二是问秘书部要钱。” “海原祭的方法,小林同学用过不止一次。查看之前各种采购的清单,现他有意选择自己同学、朋友家中经营的生意,而且拿的也不是最低价,至少明面上不是。这样的话,对方可以赚到钱,他也可以拿到回扣。” “除此之外,翻看单据,秘书部的报销额度是最大的。经常有团建活动、打印费和书费。然而从部员那里了解的情况是,所谓团建,他们似乎并没与参与。那么请问小林同学,你在和谁团建?” “宫崎学长说过,秘书部是学生会的管家,”她走上来,轻轻地扶住他的椅背,然而用力之大,却几乎要将椅子从他身下抽走,“小林同学这样做,怎么管好我们这个家?” 点他名了。宫崎翻开手中的笔记本,早川的目光从身后落下来,一片灼人的温度。几乎是夏天走出空调房,迎面扑来的热浪。 仔细想想,她也算他“看着”成长起来的,虽然这里面并无多少温情的意思。类似“学生会大家庭”这种比喻,她以前从不会说,不仅不说,听见了还要骂几句。然而如今却很顺口了。 可见人都是会变的,连他自己都在变。读国中的时候,大家排挤他,嫌他外地来的,不会穿衣打扮,不懂看人脸色,说话又有口音,好像一排室内鞋里混进一双户外的,很是扎眼。他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改正过来,可说脱胎换骨。却因为派系斗争,最后只做了个副主席。升入高中,他渐渐学会了经营关系,和那些跑业务的上班族一样,有事没事跟身边同学前辈套套近乎,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大家骂他圆滑,然而又不能不服他。 在学生会的工作,能力有时是第二位的,人情练达才最重要。一架庞大的机器,倘若不添润滑油,也运作不起来。那些闲言碎语,他听过算过,下一次见面,还是带着笑脸迎上去。早川说,学长真厉害,我就学不会。 他本以为当上主席后会好一些,真坐进那间办公室,才知道全非如此。下面的机构叠床架屋,一则文件下去,三天都不一定有回应;主席团相互掣肘,都想取得推荐入学的资格;往上,还要对指导老师负责,常年指导学生会工作的那一位,今年刚调走,换了个新人来,眼高手低,脱离实际,每次开小会,人家建议一提,抱着胳膊坐那儿,不动了,就剩他在原地,接受也不是,拒绝也不是,抓耳挠腮,非常尴尬。 听闻前辈就任副主席之后策划了好多活动,有许多保留至今。他也想效仿,却常常因为推行不下去放弃。现在的学生会已经很忙,各部门的人员配置都处在饱和状态,又要应付学校方面愈频繁的检查。把重心放到校与校之间,搞交流平台,最开始设想得很好,毕竟面上贴金,那些主席副主席没有谁不喜欢,落实下去,却是件件都要扯皮。 一周里总有两三次,宫崎内心波澜起伏,想要撂挑子不干。那些干事部长,还能说自己热爱某某事业。到他这一步,每天开会、派任务、做决策,凡事都要顾及后果和影响,早就说不上热爱不热爱了,纯然是打苦工。有一回,早川来送样刊,看见他坐在那里改材料,轻飘飘说了句“学长辛苦”。他叹气,说是啊,昨晚凌晨两点才睡呢,早自习困得被物理老师点起来罚站。早川笑了,说,学长把保送名额让给我吧,这样我很愿意帮您分担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35章 她说话越来越没顾忌了。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都能拿来开玩笑,好像完全不清楚各种关窍。 这种装出来的轻盈偶尔会让宫崎羡慕。早川太扎眼了,能力扎眼,野心也扎眼,两人之间已无结盟可能,她若竞选成功,大概会与他秋后算账。于是,为了牵制早川,他特地选出小林。学生会里有人觉得嫡系好,上下同心,这种论调,他是不全信的。总共一百来人的地方,又不是打仗,要靠血缘出身拉关系。早川野心勃勃的,他非得找个事事和她犯冲的家伙,这样才能达成平衡。 小林虽无能耐,虚荣心和小聪明却一概不少。平日里喜欢装亲切,八字还没一撇,嗓门就已经拉开,学生会上下几乎都收到过他的人情,因此对他也没有太多恶感。宫崎生性谨慎,对于这种作风,原本是看不惯的。然而毕竟用得着他,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他其实没想好要不要让小林接班,虽然外人都有这印象。森永调查账目,见他无动于衷,曾开玩笑说他在恋爱中一定是渣男。宫崎不置可否。他心中自有备用选项:倘若小林竞选成功,一定会回报自己,这是最好的;倘若早川竞选成功,有小林牵制,情况也不会太糟。最怕就是小林有把柄被人抓住,在竞选前夕自乱阵脚——这样的事情果然生了,不过很快,早川那边也出了岔子。 两败俱伤。宫崎虽没料到这两人下手如此狠绝,但是对这个结果,也是很满意的。小林的问题涉及经费,八成已经被各位部长拉入黑名单,早川口碑受损,倘若真想跻身主席团,大概还要托他在学校那边周旋一番。 森永调查完账目,曾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是真不知道小林的问题,还是知道了却不说。他没有正面回答,反问她当初如此积极地推动宣传部改革,是否预想过其中后果,毕竟推特这样的社交网络账号是最容易被大家看见和攻击的。 “宣传部稿件立场鲜明,故事性强,很容易带起读者的情绪。”他随便翻出一篇报道,扔给她,“纸刊和推特之间存在媒介差异,后者互动快速,舆论聚焦,一个不慎就会撞上风口浪尖。这点你不明白?” 森永不答,他也没有步步紧逼。也许她借着调查账目的机会,和小林有了什么接触呢?都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只是倘若前辈听见,不知会说什么。 有些事情他没有告诉早川。那是国三的春天,他去高中部找前辈。早春天气,正是橙子上市的季节,学生会办活动剩下半箱,分到各个办公室。口味太酸,又不舍得扔掉,前辈翻箱倒柜找出一包盐来,洒在上面,这才稍稍清甜了一些。 前辈一面切橙子,一面和他聊天,吐槽高等部新任学生会主席,屁股还没坐热,就开始拉帮结派。他问,可是只要有利益冲突,这些就没法避免。如果是您当了主席,您怎么办呢? 前辈一愣,水果刀悬在半空:“我也不知道。可能也会像他一样吧。位置坐稳最重要。” 然后轻轻地切下去:“但是有些太无聊的事情,就没必要做了。” 他又问,什么是太无聊的事情? 前辈说,你自己应该会有判断的。 后来他无数次想起这一天。阳光照在橙子表面,并刀如水盐如雪。前辈说,我们的时间其实并不多,还是要做一些有用的事情。语气那样坚定,却也没有告诉宫崎,所谓“有用”,究竟如何定义。 无法改变现状的写稿算有用吗?为了维护学生会的声誉把宣传部推出去担责任算有用吗?牵制与平衡是必须的吗?人情练达和能力出众哪个更重要呢? 之前他们被选去东京的冰帝学园参加暑期交流活动,据说是年年举办,已经延续好几届了。冰帝的迹部景吾,小他一届,是坊间传奇人物。据说他国一入校,就夺了学生会主席的权,之后又在校内大刀阔斧展开改革,为人狂妄,提倡实力主义,总之很像是立海运动社团的作风。宫崎开始还很困惑,后来听说他家是冰帝的主要赞助人,也就明白了。 又当运动员又当裁判,那是他羡慕不来的。他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具体点说,重组家庭里位置尴尬的长子。高中三年级的家长会,母亲没空,换继父参加。班主任对他的家庭情况浑然不觉,夸他学习品行样样出众,又夸他和继父长得像。继父笑,他也笑。那笑容里并没有什么勉为其难,有的只是与往事、现状和平共处的习惯。 继父对他说,不妨把目标定得远些,争取一下东大保送吧?我们都觉得你有这个实力。 他说,好的。就像许多年前,母亲告诉他,妈妈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他也说,好的。 * 早川终于把“罪状”罗列完毕。会议室里僵持着,许久没有人说话。那名来晚了的、坐在她位置上的一年级学生,看看她,又看看小林,身下椅子一动,出尖锐刺耳的噪音。宫崎心想,差不多了。又想,早川到底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的人,当着大家的面来这么一场,连基本的体面都不要了。不过呢,为了让大家“忘记”之前围绕她的风波,这也是必须使用的策略。 他是真替她担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小林又不是单枪匹马作战的。那么多“团建”的成本砸下去,总有几个人为他说话。早川这样解决了小林,很难说不会激起那些人的反抗情绪。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36章 “坦白说,小林是不可能参加竞选了,高二学生里也没有别的竞争者。你胜算很大,只可惜难过学校那关。他们会审核候选人的综合素质,先前的舆论风波对你很不利。在这一点上,森永也没办法帮你。”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37章 “那怎么办?” 宫崎上半身微微前倾,手肘搭在膝盖上,下巴则靠在手上:“我可以帮你。” 她扫了眼他桌上的东西:“怎么帮?” 他下巴放稳,不动了。只是抬起头来看她。宫崎长像普通,却有种仔细修饰的精心。那精心也不是朝着精致去的,而是给人一种郑重的感觉。让人不自知的,就会和他交心。 “学长不用帮了。”早川掏出口袋里早已准备好的退部申请,展开,压平,放在他桌面上,“我说的不参与竞选,是认真的。” * 系统准备的列车直接把她们送回了神奈川。一下车,正是大清早,手机和背包都在身上,她和仁王也没有快进到白苍苍。仁王嘴里说着“好遗憾不能拿养老金了明天还要回山上特训”,一面问她要去哪里。早川尚未从刚才的含情脉脉中回过神来,看他迅速恢复到那副插科打诨吊儿郎当的状态,顿时有些生气。 “你不开心?”仁王念叨完了,才注意到她紧皱的眉头。 “你废话太多了。”她白了他一眼,“闭嘴。” 她经历了漫长的旅程,重新踏上陆地,感觉体力和精神都已透支。便利店的音乐叮叮咚咚的,她手里捏着半个包子,一边想着接下来的安排,一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不料却被人用力拍了肩膀。她挥手挡开,说仁王你干嘛,却见仁王一脸无辜,回过头,这才看到森永站在那里。 森永说我正好有事找你。这感觉就像放假最后一天被抓去上班,心情是诚惶诚恐。森永望向仁王的眼神带着一丝迟疑,早川咽下嘴里的包子,说我和你去外面说。 “你姐姐是早川明理?”便利店外的长椅上,森永开门见山。 早川点点头,又听她问:“你对她了解多少?” “挺多的。”这一回,早川的回答很有底气,“学姐认识她?” 森永沉默片刻。早川正想着为什么所有人都认识姐姐,就听她说:“你姐姐收到过一封信,署名是煮鹤。我就是那个写信的人。” 早川一惊,条件反射是不可能,森永怎么看都不像受害者。然而森永却顺着沉重的尾音解释下去。她说她高一时懵懂无知,学生会主席光环加身,一副经验丰富、深情款款的样子,自己很容易便着了他的道儿。她穿着校服裙从楼梯间走过,他看见了,说裙子及膝,显得腿短;她隔天偷偷改好,裁掉三厘米,却被他一顿讽刺,说不知道要给谁看。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成绩下滑是笨,用功读书是傻,努力工作是白费功夫,浑水摸鱼是给他丢脸。她心中委屈,打电话给他,声音里有哭腔,他心情好的时候,会丢下手头工作跑来安慰;心情不好的时候,完全假装没听见,还问她,你觉得我很闲? 第一次吻他的时候,他显得很惊喜,然而没多久,就劝她出去过夜,说当是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她真的是下定决心,却在他洗澡时瞥见手机信息,不知道是谁的,语气十分亲昵。她心中生疑,说什么也要回家,他百般挽留,她只好说自己来了例假。他不相信,那瞬间,她竟无师自通了他的手段,说要不你自己看,又说,不给你看了,你不相信就是不爱我。 “我现在能讲出来了,当时真的说不出口,他对我做的事情,我当时的姿态,想想都会觉得很恐怖。” 后来她鼓起勇气跟踪过他一段时间。他呢,自恃年长,根本没想着防范。她这才知道他同时和好几个女生交往,而且用的是一模一样的手段。这些女生大多是学生会和风纪委成员,一年级居多,常常以恋人之名替他做事。 “我们没打算把事情闹大。都是高中生,还有三年书要读,及时止损是最好的选择了。在这群人里,只有我和主席相处时间最久,还差一点有了亲密接触。表面上,他仍然对我很关照,嘘寒问暖的。我心里很抵触,抵触他,也抵触自己。不想去学校,家里人很担心,给办了休学。休学之前,我想送他一份告别礼,就给你姐姐寄去了那封信。我听说,在学生会,她是最能和主席分庭抗礼的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封信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森永成天呆在家里,晚上睡不着,打开手机,社交主页仍然很热闹。主席又在推特了,今天和谁见了面,昨天做了什么工作,某某活动在即,还要多多努力。她跑到卫生间,一阵干呕,又吐不出来。 早川学姐就是那时候来找她的。披着一身清水般的月色,霜露溶溶,打湿了衣角。见面第一句话是我带了你喜欢的甜点来。好像拉家常。 “我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她说,之前开会的时候,见你和朋友分享过。又问她从哪里得知了我的信息,毕竟信件是匿名的。她说,虽然有点麻烦,但是观察一下各部门的到岗情况,回头再和名单信息对照一下,就能现。不用惊动别人。” 森永大口大口吃蛋糕。她原本很在乎身材,现在也没那么在乎了。早川学姐陪她聊了一会儿天就走了,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一连几日都是如此。等到一周过去,她先憋不住了,问,您找我,是有事情想问吧? 其实不问也可以的。就陪陪你。学姐说,这种事情,总得你先开口,我才能继续。 “其实让我最难过的,是她听完我和主席之间的事情,说了一句,你是不是到现在都觉得,在一起时候的心动和快乐是真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38章 学姐说,就算后来得知他只是在欺骗你,你们之间有着很明显的不对等关系,曾经的心情也没办法一笔勾销。一面不忍否定,一面又痛恨优柔寡断的自己。 “我问她,会被欺骗,是因为我爱慕虚荣吗?” “她说不是。她还说,没关系的,会过去的。” 听见这句话,森永才交出了自己收集的证据。先前她也在犹豫,担心学姐翻脸不认人,曝出有关她的信息。可那一刻,她却突然认定,对方是理解自己的。 “这些证据并没有被使用,因为学姐出了车祸。学校禁止大家在网上讨论这件事,等我听见消息,已经是春天了。” 春草年年绿,暖阳照着,生出雾沌沌的烟。她站在主干道旁,听过路的二年级学生聊起上届学生会主席错失保送机会的八卦,自觉无话可说。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加入学生会,改头换面或者蓄意报复,或者二者兼而有之。她给自己订过目标,做了详细计划,要当上主席,把学生会搅得天翻地覆。输给宫崎后,依然不改其志,继续留在赛场,能不能拿到保送名额倒是其次,只为给他找点气受。 早川感觉胃里刚咽下去的包子正在剧烈地翻腾。她还记得自己对森永的初印象是蛇蝎美人,大家背地里都是这么叫的,说她雷厉风行,性格霸道,控制欲强,擅长翻脸不认人。认识大半年来,她们的相处还算融洽。她突然向小林难,森永尽管不悦,也没有多做责怪。后来热搜事,还在宫崎面前为她说过话。 这种陈年旧事,说什么都不妥当。焚琴煮鹤,初次听说这个化名时,她还在心里感叹写信人有文采。如今写信人正坐在她身边,她却一句话都接不上来了。 最终只是问:“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 “我一直没把你和学姐联系起来。直到查秘书部账目的时候,一时兴起,搜索过你的资料。”森永低低笑了一声,“我一直挺放心你的,排球部的事情出来后,才有点忌惮。宫崎很在意你,莫名其妙的,我怀疑你们之间有什么往来。” “我和他?”早川挑高了眉。 “别惊讶嘛,经历所致,比较谨慎。”森永摆摆手,“你可以理解为,我担心暗地里帮他做事,演双簧,他先把我踢下水,再把你拉上来。也可以理解为,我担心你和我一样,被利用了还蒙在鼓里。毕竟,学生会是有这个传统的。” 早川突然明白初次见面时那些奇怪的提醒是从哪儿来的。主席团的人金玉其外,未必有谁真心想和你谈恋爱。原来说的不是宫崎,是昔日的森永自己。她哑然,过了好久,才问,然后呢? “我故意和宫崎聊起你,问他最喜欢早川写的哪篇稿子。他当时正忙别的,随口说,是复读生那篇。我觉得奇怪,你分明没写过这个主题。又听他改了口,说是网球部。那就更奇怪了,因为网球部那篇,很明显不合他的胃口。” “后来我去查了,才现几年前的确有人写过复读生的特稿。不过署名的不是早川明羽,而是早川明理。那时候我才想起,你们很可能是姐妹。”森永站起身,把手中的饮料罐扔进路边垃圾桶,回过头来看着她。 “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学姐了。但是如果你想重回学生会,或者做点什么的话,我愿意帮你。” * 真是时来运转,所有人都要帮她。早川从森永这里要走了对小林的调查结果,当森永提醒她这样高调不啻于树敌的时候,她说,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想干了。 “为什么?”宫崎稳稳地坐在沙上,嘴角依然挂着熟悉的笑容,仿佛完全没有被她的决定震动。 他顿了顿,见她不答,又柔声劝道:“你明明知道力挽狂澜是有可能的。从我的角度看,事情还没有糟糕到那个地步。” 早川不接话,只是问,学生会给我的感觉一度像是卡夫卡的小说《城堡》。您读过那个故事吗? 宫崎点点头,说,土地测量员k受命赴任,长途跋涉,到达城堡脚下的村落,然而他费尽周折,却怎么也不能进入城堡,甚至怀疑目的地是否存在。 概括得真好,早川夸他,您是个有文化的学生会主席。 宫崎欣然接受了这个尖酸刻薄的夸奖,又饶有兴致地问,你就是这么看学生会的? “挺长一段时间是这样,后来稍微有所改观。主要是身在其中,才会现,不是我们想把效率搞得这么低的,也不是我们想把态度弄得这么差的,”早川耸耸肩,“是真的没办法。” 宫崎点头,顺便换了个姿势,把下巴搭在右手手腕上,左手则伸进口袋,拿出手机,用余光看起来新收到的消息。用若无其事的姿态给人施压,他一向强于此道。 “可是学长,面对这么一个学生会,不是所有人有本事做主席的。您可以,小林不可以,我也不可以。又或者说,您愿意,小林愿意,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愿意了。” 宫崎翻消息的动作持续了一会儿,终于停下。他把手机扔到旁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刷过办公室静止不动的空气。良久,又重新睁开:“那你接下来呢?准备怎么办?” “明年四月社团招新,我准备成立一个新的社团,专门做特稿,如果宣传部有意愿的话,也可以和新社团合作。这样在选题和稿上都会更自由,出了问题,也不用归到学生会头上。”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39章 “可是所有社团的账都是从秘书部过的。”宫崎挑眉,“你就不怕小林的朋友们和你过不去?” “您不是也说我手头有他们的料吗?”早川反问,“走一步看一步嘛。更何况今井副部长和我的关系也不差,小林下去之后,她怎么也得当个部长吧。” “那再往后呢?”宫崎追问,仿佛突然来了兴致,“你准备把爱好展成专业?” 他的声调和表情都像班主任给学生父母开家长会,可惜实打实的关心照顾里又带了一丝看戏意味。早川默然不语,又听他清清嗓子,开始分析利弊。 “我说认真的,咱们这儿记者的日子可不好过。进日报的难度太大,进周刊又会被人看不起。第一年的生活基本上等于精心策划的□□折磨,中间穿插一些在职培训内容。记者的生命周期很短暂,四十岁一过,精力衰退,就会被公司派去做别的事情——你想好了?” 而且,宫崎又说,工作重心除了追踪热点,就是谈天说地、阿谀奉承,从俱乐部到警视厅到地方警署,逢年过节都要打点好关系。还有那种不成文的规定,如果案件的受害者是□□、流浪汉或者非白种外国人的话,新闻价值就会减半。按你的说法,这不是相当于进了更大的学生会? 他的这番长篇演讲显然已静候多时了。早晚会说的,不是今天,或许就是毕业前夕,作为临别礼物,送到她手上。早川撑着桌子,木头纹路凉凉的,一点一点沁入掌心。她端详着宫崎的脸,看够了,干脆一抬腿,坐到了桌上。 宫崎说我那儿还放着东西呢,你别给我碰翻了。早川挪了挪屁股,说了声,放心不会,我背后长眼睛。 “要是按照您的说法,我什么工作都不要找了,反正人类社会的本质就是超大学生会。”她侧过身去看看桌上的文件,是艺术节的涂鸦审批。图案绚烂又狂野,不是保守主席团喜欢的路数。于是打开印泥盖子,佯装要往下按,手腕悬空,瞥见宫崎波澜不惊的表情,更定了决心,“咚”的一声压在空白处。 “我还没想好,离升学还有一年半呢。可能社团做着做着,就满足了,止步于此。而且现在除了上智大学和日本大学,似乎也没有本科学校专门设立新闻专业。可以慢慢来。” 阳光经窗玻璃折射落在宫崎眉心,一枚明晃晃的光斑,好像颤抖的银币。早川说,对面教学楼可能有人正在狙击你。宫崎说,没事,向我开炮吧,死在学生会办公室,横竖也算殉职,是要裱起来挂在墙上的。两人一同笑起来,过了会儿,宫崎说,他们都觉得小林是个狂妄的家伙,其实呢,你才是最狂妄的那一个。 “我哪里狂妄了?”早川反问,“我那么谨慎……那么乖巧。” “你见过真正乖巧的人自夸吗?” 他终于走上前,把那张退部申请从桌上拿起来,在眼皮子底下细细读过一遍。往空白处签了字,又拉开抽屉,轻轻放进去。那页纸落在一张又一张文件顶端,像是新雪压弯松枝。抽屉“咚”的一声合上,早川注视着他的动作,莫名感觉一阵轻快。轻快过后,则是未曾设想的惆怅。 “后悔了?”宫崎问,“后悔了还能改。” “不改了。”她收回目光。 宫崎想了想,又道:“其实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谁。” 又是那种动人心弦的低沉嗓音。或许有许多潜台词藏在幕后,然而早川懒得问了。“哦——”她拉长声音,继而微微眯起眼睛看他,“既然主席什么都知道,还那样为难我,心里不会觉得愧疚吗?” “不会,”他神色轻松,如同早就守候在那里,“你是你,和你姐姐有什么关系?” 早川试图从他脸上找出谎言的痕迹,可他的态度是那样真诚,真诚里又带着一丝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戏谑。曾经那抹难懂的哀伤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有他的表还在走着,滴答,滴答,声声复声声。 “巧了,”她于是露出一个微笑,“我这次看到了姐姐高中时候的日记。里面没有一个字提到过你。” 他的身影倒映在表盘,被玻璃裂纹拆成几瓣。霎时间,早川心中猜测,他是否生活在某种分裂之中。然而就算分裂,也是被牢牢框定在浅金色正圆中的整全。 他看起来既不遗憾,也不难过:“是吗?也正常。” 她后来又在宫崎办公室里呆了一会儿,享受了一杯自助续杯的红茶,和两个搁在果盘里的橙子。宫崎邀请她坐回沙的时候,她开玩笑说你是不是要给我下毒。宫崎说要是下毒也不会在这儿,没有不在场证明。 她也没想过自己竟能与宫崎和平共处,坐在沙上聊天。他问她冬季刊还做不做,她说当然。他又问你们现在百废待兴,都快倒闭了,要怎么救市。她说你不要乱用词语,虽然没有社团可以合作,但是可以征集稿件,做普通人的家族史。 家族史?宫崎问。 春季刊的题目不是叫“三千分之一”吗?这次准备做个后续,写父母祖辈的故事。 哦,这样。他点点头,也挺好的。 什么叫“也挺好”啊!早川翻了个白眼,你去问问你爸妈,人家经历不要比你丰富太多了! 他只是笑,抽出水果刀。橙子对半切开时,一股酸涩浸入空气。早川很礼貌地挑了一片,被酸到表情扭曲之际,听见宫崎说,沾点盐会甜一点。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40章 “讲究。”她评价,“那你这儿有盐吗?” 他摇摇头,又切第二个:“没有。” 那你不是废话吗。早川无语,吃完橙子,扯了张纸巾就要道别。走到门边,身后的宫崎突然开口。 “早川,”也不知道是在叫谁,“你比我勇敢。” 这句话她已听过第二回。真像是过期的证书,不知道要颁给谁。早川笑了笑,拧下门把,没有回头。 “谢谢学长。但是勇敢本身并没有什么作用,它也不是胜利的代称。我只是……想要做回我自己。” “可能也不存在什么本来的自己,”她朝他挥了挥手,“谁知道呢。” * 早川两步一级跳下台阶,仁王正在一楼等她。日光和阴影将墙面斜割作两半,他单手插兜,和路过的同学说话。 “好可怜,难得放个假,还要被拉到学校来点卯。”他剩下那只手拍拍自己的心口,“学校应该给我奖状。” 早川还想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那同学就已瞥见了她。目光交错,对方眼神里仍然带着一丝八卦,她清了清嗓子,正欲开口,却听仁王说,唉不聊了,一会儿还有约会。 “去哪儿?”同学和她打了个招呼。 “不知道,”仁王往后仰了仰,“听她的。” 她站在那儿听他俩闲扯。落日熔金,浅紫色的云朵如同破碎的河滩。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起自己翻闲书时看到的趣闻。说是在印度尼西亚,当有人问你要去哪里,而你要么不想告诉他们要么尚未决定的时候,就该回答说“lagi tjaji angin”,意思是“我在等风”,好像你是一艘帆船,正在驶出港口,冲向浩瀚的大海。 同学走了。仁王踏上一个台阶,把放在口袋里的手抽出来,拉住她,问:“所以,接下来去哪儿?” 她没有急着给出答案,而是闭上眼睛。 “我在等风。”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宫崎撒谎了。并非“你就是你,和你姐姐有什么关系”,而是正因为她是她,所以这一切,都在唤回他对前辈的记忆。那记忆里或许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遗憾。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这就是他送给早川的临别礼物。 想起之前还承诺要在终章把柚木召唤出来,结果现在柚木还是在东京,那就番外再见吧(对不起! 关于日本记者职业情况参考《东京罪恶》。“在等风”的小知识是从《椰壳碗外的人生》后记里面看来的。一瞬间就被触动,想着要拿来做《古典浪漫》的结尾。 终——于——正——文——完——结——了! 连载期间我曾数次设想自己要在结尾的free talk写点什么,然而真的到了free talk部分,却有种恍惚的感觉。这种体验似乎出现过无数次,在漫长的写作期间,在无数次的卡壳、删改与迷惑中,依靠想象的未来,引渡当下的自己。 这个故事大约萌芽于2020年秋天,天气很冷,大风。我去体育馆上课,路上,风把头吹进嘴巴。我低头打字,在刚刚过去的夏天,我重新回坑网球王子,想写一篇网王同人。男主角初定幸村,备忘录里的文字,是女主角、新闻社社长、立海校内著名八卦小报负责人野原向网球部去采访邀请,“好戏开场了”;场景转换,到了网球部集训现场,女主在后厨找到幸村,问他,失败是什么感觉,幸村自顾自切番茄说,没什么感觉;还有庆功宴过后,他们去卡拉ok唱歌,真田字正腔圆地表演《北国之春》,黑暗里,她吻了幸村,说他“换气好不熟练”。 没写完。可能我主观上不想让幸村坠入爱河。从宿舍到体育馆的路不长,几天后,我便把这个片段忘了。后来,女主角的姓名被改成渡边、改成森山、改成上杉,改来改去,改回了早川——我都忘记这个姓氏和我之前的同人《婚前恐惧症》重合了,难怪这么顺口。 在无数次修改中,幸村也被踢到男二号的位置,稳稳坐住,不动了。重新出现在男主角位置上的,是一登场就念叨着“要不要我教你怎么追幸村”的仁王雅治(这个片刻甚至更早,早在2020年夏天,可见仁王的神棍形象多么深得我心;当然,姐姐的故事,以及早川和幸村的根本冲突,也是2020年夏天就埋下的)。男主角一换,故事重心偏移,思路马上打开,全文架构只花了一天就搭好了。第二天,我想着“随便写个开头试试看”,结果就写出了前两章。然后一鼓作气,了出来。(这种感觉,大概就和早川放弃攻略幸村并且意识到自己其实喜欢仁王一样,豁然开朗)(仁王:也行) 好像是巧合又好像不是。如果不是寒假那半个月攒下了存稿,我可能要很晚才会开启这个故事;但我总会写的(或许吧)。每周两次更新就像一只锚,把生活的节奏固定在某一频率。我可以精准回忆起那些与写作有关的片段:运动会部分写于元宵节,海原祭完成于飞机上,写东京之行的春夏,我和室友看完了《别被狼君所欺骗》,早川告白的几个章节则是2021年国庆节完成的,写完了稿,又去写论文。也就是从那个国庆开始,我变得特别忙,无法准时更新,攒不下存稿,因为恋爱线已经结束,剩下的只有恋爱过程中的折磨与怀疑,姐姐的过去太过庞大,学生会的斗争也极易庸俗,后60章写得异常痛苦。但也正是这样的痛苦,部分的,传达了我原先就想传达的东西:关于姐妹之间纠缠的情谊,关于母亲这一身份,关于宫崎这类世故圆滑的人,关于新闻社团内在的伦理难题,关于荒木老师头顶的天花板,关于姐姐体验到的压力与虚无……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41章 为什么叫“古典浪漫”?余华有篇小说叫《古典爱情》,通过重写“书生赶考遇到小姐”这个经典才子佳人小说的套路,拆解了这个套路本身。取标题的时候,我简直野心勃勃,也想写一个“经典的”网王同人故事——第一章中系统给出的套路,的确是最最“同人”设定的那种(我十三四岁时一度沉迷……);然后呢,亲手拆解这个“经典的”故事——所以早川没有选择幸村,没有选择胜利,没有选择游戏提供的任何一种可能。她的所作所为均是“扮演”,借“扮演”实现僭越,最终卸下假面。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 我很难表达自己对早川的感情。非要说的话,也许“不近不远”用在这里比较合适。构思故事,难点有二。一是老的,为了让原创女主更加丰满,写作者必须在她身上添加诸多磨难,这样才能让她和“一开始”就“完美无缺”的男主角并肩(因为男主角都是读者的老熟人了),写着写着,我常常会质疑这种安排的合理性——是否把男主角想得太美好了?是否陷入了青春小说的套路,即,围绕女主角的所有都是真的,唯独男主角是假的,他不需要成长,不存在缺憾,他早就站在终点,一切都奔他而去?(这固然是一种两性权力差别和女性的“客体化”,但我以为此处的逻辑更加复杂一些。因为女性的主体性正是在不断挣扎、不断僭越中凸显的;这里真正的问题是,在一种先设的完满中,男主角们——仁王或者幸村——成为了一个不被探究的符号,对于同人来说,这是一种懒惰和不尊重,对于性别本身来说,这是一种对两性关系内部更加复杂的博弈与互动的无视)。二是新的,即这样一个对于读者来说太过陌生的女性角色——既不是第二人称代入感极强的“你”,也没有一系列图文创作丰富设定——如何获得大家的喜爱,或者认同?作为作者,我应该和她保持着什么样的关系?那样的一种远观,一种交互,是可能的吗? 说回仁王与幸村。刚刚开始创作关于他俩的故事时,我还没到15岁,热爱狗血的年纪,最喜欢看幸村男一仁王男二互相打架扯头花。几乎是转眼间,我就能当他俩的姐姐了。此番回头重看漫画,自然能现,他们的形象利用了哪些讨巧的因素,后续展是如何一步步偏离原本设定,人物如何在不同年代的公式书中“层垒叠加”,最终长成如今模样。我已经没法把他们当成少女时代的英雄来看了,所谓时光迷雾尽头的少年,听起来也有一点酸牙。于是我也尝试去问,在不曾被作者描写的地方,他们有着什么样的过去、弱点、错误与困惑?幸村的体贴温和与礼貌梳理或许是一体两面,在执着胜利的背后或许还有别样的故事,当他自以为能够掌控全局的时候,是否局面已经从他手中滑脱?仁王的举重若轻与浑不在意,究竟是因为真不在意,还是因为无法承担在意的责任?(所以我还挺喜欢公式书里幸村对井上放狠话以及世界赛中仁王对幻影感到困惑的剧情的。) 今年春天,我从图书馆去食堂吃饭,路上思考剧情。心里突然冒出一句话:长篇小说是一种技艺,磨练剧情人物的同时,也磨练自己。他日回看,或许文字本身难登大雅之堂,但人是琥珀,会在故事里结晶。 真酸。默念着这句话走向食堂的我,也像一个擅长自我感动的文艺青年。 但这的确是温暖而百感交集、痛苦而欣悦万分的旅程,早川的旅程,我的旅程。希望这样的旅程,也在某一时刻,打动过你。 正文已经结束,番外会在之后陆陆续续放出,包括好久不见的柚木柳生,早川仁王的未来,重磅(误)幸村if,姐姐没有死的if(可能会有)……你也可以在留言中告诉我自己想看的内容,非常欢迎。 说了好多,其实还有更多想说的话,但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希望读到这里的你能够留下自己对这篇文的看法,最喜欢的片段或者对他们的想法,都可以。同人,尤其原创主角同人,是一种介于原著和原创之间的暧昧存在。我很喜欢这种形式,因为它有丰富的书写/解读空间。当然,因为cp“合法性”的缺乏,写作者需要更加努力,才能唤起读者的共鸣。 之后的计划是番外+一段时间的休整+bl向的一些短篇+新长篇《无法成为普通路人的我们》,长篇需要大纲和存稿,加上我最近准备重要的考试,可能要到十月份考试结束之后再开新的长篇连载。届时我们不见不散! 第120章 [01]雪天路滑谨慎驾驶 天气预报说今日有雪。早川从东京启程的时候,远处的天还只是灰蒙蒙一片。等车子驶进箱根町内,随着海拔升高,前挡风玻璃上转眼积起密密一层雪。她把车停在路边,空调开二挡,拧开保温杯抿了一口。 茶是离开家时泡的。放了一路,眼下温度刚刚好。她其实不会喝茶,只知道这个苦涩,那个微甜,很火的日东红茶喝起来满是香精味,同事的普洱泡开了像涮锅水。这保温杯和这茶叶,都是柚木送的新年礼物,据说还带烧水功能,虽然她嫌麻烦,一次都没用过。这回出来度假,柚木说什么也要她带上。 早川说,你怎么送我这个,你怎么想的啊。我又不是你们所里的领导,成天保温杯揣兜里。晃来晃去净给人挑刺。 少废话,柚木说,这叫养生。 有些人早睡晚起一边吃夜宵一边跳健美操,如果这也算养生,那么某某同学一边给游泳池灌水一边挖洞放水,蜗牛白天怕三厘米晚上掉下去两厘米,也算一个道理。许多事情都是徒劳无功,早川心道,国小数学题诚不欺我。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42章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心事,抬手给柚木拍了自己认真喝水的照片,配文“谢谢妈妈”。刚刚满怀恶趣味地按下送,就听见有人哒哒哒敲了三下车窗。 是uber上的乘客。一身黑色棉袄,口罩加球帽,行色匆匆,风尘仆仆。她按下门锁,等人坐进后排,一面解开围巾,一面报出手机尾号和酒店地址。 年前,早川买了车,正式摆脱挤地铁的悲惨生涯,迈入堵在半路的迟到行列。燃油费也算一笔不小的开支,因此闲来无事,她也会在uber上接接单。柚木曾说这是生产资料价值最大化。得了吧,早川只想翻白眼,我一被大数据剥削的底层劳动者而已。 箱根主打慢生活原生态,红灯时效也格外漫长,绿灯则像富士山短暂的喷,也许有,也许没有。加上雪天路滑,交通状况便更差。车子顺理成章堵在路上,早川看着闪烁的尾灯,叹口气。 “您别着急,”后座乘客轻声道,“我不赶时间。” 就算赶时间我也没法飞过去,真来不及只能劳烦您下车步行了。她心里暗暗吐槽,面上却不做声。打开车载广播,流畅的乐声倾泻而下,音乐结束后,是体育新闻主播轻快的嗓音。 “在日前举办的澳网公开赛男单1/4决赛中,知名选手幸村精市因伤退赛,并宣布暂不参加北美硬地赛季和法网红土赛季……” 乍听见熟悉的名字,早川有些走神。幸村精市可说是立海杰出校友,当年的校内后援团核心似乎也成了如今的半官方粉丝会骨干,不知道那些喜欢他讨厌他的人听到这条消息将会作何感想。不过,吃职业体育这碗饭的人,伤筋动骨是常态,大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乱糟糟的念头在她脑中攸地滑过,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味道。下一秒,她打着方向盘,从两车缝隙里横插过去,变道,右转,拐上一条不在导航里的小路。 眼前豁然开朗。早川舒一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借反光镜瞥了眼后排被急转弯甩出去的乘客。他也堪堪坐稳,神色不算愉快,皱着眉头在反光镜中看她。 然后只听“砰”的一声,不知从哪里窜出的车子狠狠撞了上来。镜子剧烈晃动,两人都愣住了。 * “我这是新车。”早川给当地交警和保险公司打了电话,又喝了一口热茶,这才鼓起勇气,顶着寒风站到雪里,“你打算怎么赔?” 幸村正在车尾和肇事车主来回扯皮。一个说你这么冲上来绝对全责,一个说你刚刚加塞变道也没好到哪去。早川把手机往兜里一揣,上下打量一眼靠着车门的小年轻和副驾驶上的女孩,扬声道:“这不是你的车吧?” “和你能说清楚吗?”她眯起眼睛,“叫你家长来。” 小年轻还想分辨,刚刚张开嘴,就被她堵了回去:“现在就叫,最好别拖。不然一会儿警察看到你无证驾驶,麻烦更大。” 接下来便是一波三折的责任和赔偿认定。对方的确是高中生,刚刚结束了升学考试,借了哥哥的车带女朋友出来度假。因为是箱根本地人,做长辈的也就没在意。谁知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到温泉酒店,就和她们撞上了。那厢上演着家庭伦理剧,演完一集还有一集,这厢,她和保险公司负责人通完电话,约好维修时间,便又问幸村:“打算怎么赔?” 幸村津津有味地听墙角,半天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是我赔?” “不是送你就不用遭这茬罪,”她摆摆手,抬脚上了车,“走吧,送佛送到西。有良心的话可以给点小费。” 后保险杠凹了一片,有碍观瞻,但还能开。幸村对着两扇门犹豫片刻,很自觉地坐到副驾驶,刚系好安全带,便问:“你怎么看出他们是高中生?” “他这身打扮是今年高中生里最流行的,我们杂志前段时间刚做了专题报道。”她注视着他的动作,“你系安全带是怕我再撞一次?” “不敢。”幸村举双手投降。“我是真心想要遵守交通法规。” 他一双弯弯的笑眼藏满狡黠,明里暗里都在影射她之前变道加塞的违规行为。早川心想,我就不该接你这单。嘴上却绕了八百里:“你这是来箱根度假?” “你都听见了,别装不知道。”幸村敲敲车载音响,“因伤退赛,回老家放寒假。” “如此坦然,到底是大明星了。”她感叹,“以前难得输一次都要耿耿于怀好久。” “你倒是和以前差不多,”幸村抱着胳膊,轻轻松松往椅背上一靠,“哪壶不开提哪壶,专门跟我过不去。” 红灯停。他们盯着马路两端带黄色安全帽的小学生,一齐笑了出来。 她已经许多年没见过幸村了。这些年,她按班就部地读书、升学,大四毕业去北海道乡下做了一年分文不取的志愿者,回来又热血上头申请了新闻专业的研究生,毕业后正赶上史无前例的经济衰退,梦寐以求的nhk根本不招人,只好将就着找了一家出版公司。杂志部正在艰难转型期,线上业务开辟没多久,她就送上门来,做了用着趁手的壮丁。 幸村问:“你在哪里高就?” “低就。”她纠正了,又摇摇头,“不对,是高不成低不就。” 高不成低不就的早川,一手干着纸刊编辑的活,一手带着几个实习生做线上播客和电子刊,周末照常加班,并且只拿一份工资。难得请年假出门散心,遇到幸村,还把车撞了。旧友见面,惊喜之余,也少不了尴尬。那种尴尬像是柚子里白色的橘络,混在果肉里带着淡淡的苦味,扯不掉,也吐不出。心里都知道谈不到一块儿去了,即使凑在一起话家常,也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注脚,复杂繁难堪比创作博士论文,她偷懒,不愿说。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43章 幸好还有公司可以骂,默默无闻的小媒体是一宗罪,上班地方离家远是二宗罪,光招实习生不给签协议是三宗罪,上司吹毛求疵完美主义是四宗罪。这一路数落过去,到酒店门口,足够凑齐七宗罪。 幸村同样深谙此道,球场上的起起落落推到一边,只说自己和赞助公司的纠葛。具体信息当然是隐去的,而且只挑小事说。什么当年瞧不上亚裔球员的某公司最近给他抛了橄榄枝,同一位负责人竟能端出两副面孔,翻脸比翻书还快;又如认识的运动员夹在个人赞助商和赛事赞助商之间,因为球拍和球鞋的款式左右为难、进退不得,打球已经很难,挣钱则更不易。乍听之下,两人都过得很惨。 “你看看你过的日子,再看看我过的日子,”车子缓缓驶入温泉酒店大门,早川耸耸肩,“这对比太明显,就不怕我仇富?” “那怎么办,”幸村戴上围巾,又翻出口罩和眼镜,“我给你道歉?” 早川摆摆手:“道歉不至于,给我签个名吧,回头拿到煤炉上高价拍卖。” 幸村挑眉:“他们可能觉得是你描的。” “要不你拿着签名版拍个照?”她举起手机,“如假包换。” 镜头中幸村的表情温和又无奈,如果底下有字幕,大概会是“如果被绑架了就眨眨眼”。早川不无遗憾地按下快门,心想要是再说上几句,也许就把他骗来接受我们杂志的采访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几句插科打诨中放过,实在是可惜。 她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没注意到眼前幸村的表情突然变化。也不知他隔着窗户看见了什么,再开口时,给出的竟是一个问句: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 高级酒店毕竟是高级酒店。早川靠着大堂咨询台,打量眼前和温泉旅馆截然不同的装修风格,心里只有两个字:高级。 幸村在她身旁填写入住单,字迹清隽,可惜连她手机号都不知道,斟酌片刻,只好填了自己的分机,随便糊弄过去。 行政套房包含一室一厅,露台还有单人温泉。早川吃着服务员递上来的果盘,心里默默思考着自己这趟究竟白赚多少,恰逢幸村转过头邀她签字,她眨眨眼睛,顺势就把指尖的小番茄塞到了他嘴里。 幸村一怔,只能张口。她诡计得逞,很得意地拍拍他的脑袋,这才接过笔,刷刷刷写起来。 他凑过来,在她耳边说:“你的字很好看。” “那是,”她笔尖一顿,“也不看看是谁女朋友。” “女朋友”一词加了重音,为了这个重音她险些咬到舌头。幸村精市果然睚眦必报。她知道这盘小番茄很酸,也知道幸村讨厌小番茄。他则知道她会被自己这番话恶心到。 他们的房间在酒店最高层,据说可将芦之湖的冬日美景尽收眼底。早川对此满怀期待,如果幸村没有把手搭在她腰上的话。“我说,”她扬起笑脸,咬牙低语,“想展现绅士作风可以帮我拎包。” 幸村点点头,从善如流地接过:“我没想到你的包这么重。” 他终于松手了。早川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没错,她心想,因为里面有电脑,充电器,护肤品,以及一个据说能烧水的多功能保温杯。 最高层十分安静,下电梯时,远远便能听到走廊里传来的对话声。刚才在车窗外匆匆见过的女生,说话带关西腔调,一个问,刚才那个是幸村精市吧,你家里安排的那个?一个答,他说他有女朋友,吹了。 “女朋友?没见新闻报过呀。不会是编出来糊弄你的吧。” “我也怀疑。不过咱们今天不是见到了吗?就那个和他一起下车的,他们还一块儿办入住。” “哦,我还以为是助理——” “你见过哪个老板给助理拎包?进屋吧,休息一会儿去泡汤。” 话题中心人物站在电梯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幸村用没拿行李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早川挽上他的手,低眉顺眼,表情甜蜜。他们走过生对话的房门口,往前几步,在自己的房间前站定。门开了,早川三两步迈进去,往沙上一靠。 “谢谢老板——”她的声音里饱含轻慢与调侃,“今晚你睡沙。” 作者有话要说: 幸村if线,从第56章《新故事的名字》往后写,在这个时间线上,早川放弃攻略幸村,没有继续游戏,并且没有和仁王在一起。她在游戏的“废墟”中升学、工作,幸村则在高二后去了美国打球,进入职业领域。 目前两人二十八岁。暧昧对象久别重逢,先是把车蹭了,然后又要在相亲对象面前假装情侣。我不想写那种一上来就干柴烈火的故事。仔细想想,故人重逢,多少带有时过境迁的尴尬意味,太多的事情需要注脚,复杂繁难,他们都不愿意白忙。然而出于命运的恶趣味(当然还有一点点私心),还是被绑在了一艘船上。 从新的起点开始,重新了解,然后站到同一地平线的故事。 标题叫做《我如果爱你》! 第121章 [02]无法成为恋人的我们 早川坐在沙上吃小番茄,鲜红欲滴的一盆,吃完一颗,还有一颗。幸村洗了脸,下巴尖滴着水,在斜对面的单人沙上坐下。早川问:“你要吗?” “我才不要。”他一脸嫌弃,避之而不及。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44章 “这家酒店很有名,早就听说,一直没来。赚钱不容易,基金刚亏了,有点心疼。”她十分没诚意地看着他,“谢谢你。” “不用谢。”幸村微笑,“合作愉快。” 幸村所谓的“帮忙”可不简单。让他骤然变色的女生早川也见过,是最近大火的时尚博主,半年前异军突起,占领社交网站首页,知情人士透露背后有家族力量的帮助。对于这种内幕,早川当然没什么可说的。有钱人家的小孩搞事业都比她打工容易。她看着压根不动的粉丝数心里愁,可惜家族没有力量,只能借助封建迷信。无奈何世上废物太多,她在神明那里,至今都没轮上号。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女生是幸村的相亲对象。准确点说,是赞助商的女儿,也是赞助商安排的相亲对象。虽然对方的说法只是“见见”,但心细如幸村,怎会不懂他们的潜台词。他无心恋爱,找了个“有女朋友”的借口,企图糊弄过去,没想到却在这里碰到了她。 “人家才二十四,你都二十八了。”早川闲得无聊,打开电视,“你读高中的时候人家才小学,你就不会有罪恶感吗?” 幸村支着下巴:“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为什么到你嘴里就变味了。” “因为我是媒体人。”早川冲他粲然一笑,“媒体的嘴,骗人的鬼。你最好防着我点儿。” 幸村膝盖旧伤复,短期内无法参加新的比赛,长久不露面,atp排名下滑,势必会对商业资源产生影响。待签的几家公司纷纷露出退意,长久合作的伙伴就更加重要。“她们家和我合作也算是比较久了,这些年一直都很平稳。越是这种时候,越不应该掺杂其他东西。一方面,别人要说这是亲上加亲,裙带关系;另一方面,万一之后感情出现波折,双方都会尴尬。最重要的是,我心里比较抵触。” “说的矜持,”早川翘起二郎腿,“其实你就是又想和人家保持良好关系又不想和小姑娘谈恋爱,万般无奈只好拉我当垫背,反正我和你知根知底又没男朋友,可以说是经济实惠而且没有后顾之忧。” 她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脸上却没有半分生气的意思。包吃包住还包游山玩水,这个年假休得不亏,除了要把新车送进维修厂之外。 “还有一点,”幸村也不像被冒犯,“假装情侣,你是老手了。” “谢谢夸奖。”早川欣然接受,“不过你也得做好善后,别被小报记者拍到——虽然我也是小报记者,但我这种职场打工人还是要名誉的。而且,你就不担心我爱上你吗?躲过一个,又来一个?” “你会吗?”幸村看着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半晌,他摇摇头,很笃定地答了,“你不会的。” * 她和幸村约法三章。第一章,卧室归她。第二章,早上八点和晚上八点的卫生间归她。第三章,出游计划由她定,食宿则由他买单。“不是我想骗你这点钱,”她噼里啪啦敲键盘,“是因为你的消费水平太高,我跟不上。要是劳您大驾吃路边摊,本人倒是可以请客。” 如此霸王条款,幸村居然没有异议。早川盘腿坐在沙上,想了一会儿仍觉得奇怪,最后只好把幸村归为散财童子,神明派来拯救她的那种,虽不能拯救小破杂志账号惨淡的播放量,但至少可以拯救她因为基金暴跌大出血的钱包。 “你们度假还加班?”幸村随手换了台。 她被戳到痛处,差点把键盘扣下来:“只有你们度假不加班。” 那篇紧急处理的文稿从下午三点改到晚上六点,合上电脑时早川听见自己的后腰和膝盖同时出“咔哒”一声,触电似的酥麻从脚心往上窜,她已经站不起来了。 她叫幸村过来搭把手。幸村倒是随叫随到,只是嘴巴很坏。“你现在就适合扮演那种身娇体弱的女友。电视剧里一抓一大把的那种。” “那我必须推着轮椅来看你比赛,然后因为你奇迹般的回球突然起身,恢复健康,否则哪有看点。”她翻了个白眼,“别人都是杀人网球,你多好,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一出场思想高度就不同。” 可惜下楼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这种烂话。否则以早川和腰椎间盘一样突出的废话能力,这相声她能讲一箩筐。在公共场合,她给自己捏的人设是元气少女,知名网球运动员不与纷争的恋人,他的起点,他的港湾,他的疯狂,他的解药——后面几个短语被幸村删掉了。 “你整晚都要对着我这么笑吗?”幸村吩咐完服务生,这才隔着幽暗烛光,打量她的脸,“感觉像在和上司吃饭。” 早川眨眨眼睛,往他盘子里放了一个他绝对不会喜欢的蛋糕:“你本来就是我老板嘛——老板多吃点。” 无聊的餐前酒时间里他们终于加上了sns好友。是幸村的私人账号,传说中粉丝花大价钱找黄牛也没门路的那种。至于早川,她连度假都要加班,自然公私不分,只有一个账号。 原来幸村早就换了新的号码。据说去美国第一年,航空公司弄丢了行李,虽然在漫长的讨价还价中拿到了价值不菲的赔偿,但原来的手机和手机中的联系人早就失落在庞大齿轮的神秘角落了。这没什么,佛罗里达阳光灿烂,网球学校氛围轻松,新朋友成群结队入驻通讯录,带他去吃镇上除了价格都很正宗的墨西哥菜,席间新的好友申请被通过了,打招呼的是妈妈、妹妹以及真田。他记得他们的号码,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45章 幸村说:“我以为你会联系我的。还想着到时候通过好友申请就可以了。” 早川点点头:“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愧是曾经默契无间的人,就连找的借口都是一样的。其实她那时忙于学业,根本不知道幸村丢了手机。幸村也没有重新联系她,或许有,但总之是没有联系上。 就像扣扣子,这里错开一个,往下便彻底对不上了。社交媒体软件飞速迭代,昨天是mixi今天是twitter明天是line,她的外甥女才上国二,就已经会用tiktok制作美妆视频运营粉丝,早川偶尔觉得她才是自己这份工作的最佳人选。科技的本意,至少从slogan来看,好像是拉近人们的距离,但却只是在一次又一次地筛选替换中将一些人分隔出去。最初看到有谁很高调地甩出id,宣布自己搬家到了某个平台,早川还会跟过去看,带着一点好奇心和窥私欲。后来现那些主页无一例外标着“勿扰”与“不安”,便恭敬不如从命,连看也懒得看了。想来想去还是linkedin好,界面干净,一目了然,毕竟在真金白银面前,没有谁会高高在上,端着姿态。 倘若放在十年前,刚刚这番想法,她一定会讲给幸村听吧。如此有趣、敏锐、与众不同。她是那么盼望着和别人不一样,可这不一样,又是为了和他心里的某个理想形象一样。 但现在不会了。早川用并不优雅的姿态切开牛排,问:“你加我,还是我加你?” 幸村的主食还没有上。他身体微微前倾,很有兴趣地看她吃饭,大概是好久没见到这种饿死鬼了:“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早川把牛排咽下去,“主动性不一样,在感情里的地位不一样。这很重要的,不然你们比赛之前干嘛要转拍子决定球权?” 正煞有介事地说着,另一份主食端上来了。此人口味的确刁钻,无论到哪,餐盘里都要有鱼。幢幢烛影下,记忆的残简沉渣泛起,好像又回到少年时,她心怀鬼胎邀他出去吃饭,嘈杂的平价西餐厅里,他坐在对面挑鱼骨,眉宇间还有幼稚的神气,炫耀说自己能挑出一整条。她趁火打劫,说那你也帮我挑一条呗。他一愣,应了。 此时,一条剔得干干净净的鲣鱼,装在小盘中,从对面推过来。耳边是幸村盈满了笑意的声音: “那就让我主动一回好了。” * 一餐饭吃得风平浪静。幸村多少算个名人(这“多少”还是他自己加的谦辞),总有熟人端着杯子来打招呼。每逢这时,早川便颔首不语,喝着饮料默默聆听。其中有个男人,分明一副东亚面孔,开口却是英文。俚语里有对她的调侃,大概把她当成了花瓶人物,两人目光在半空碰见,早川佯装懵懂,只是对他笑笑。 男人走后,幸村说:“这样是不是对你不太尊重?” “其实还好。”早川咬着吸管,她不喜欢红酒,早就换了可尔必思,“我听得懂。只是他不知道。” “是朋友介绍的朋友。”幸村解释,“我们不熟,但总要敷衍几句。如果冒犯到你了,我还是要道歉的。” “你忘了我的人设就是涉世未深的元气少女吗?他没把我放在眼里,恰好说明我演得很像。老男人总是很傲慢的。”早川微笑,笑容分明有着报复之意,“而且朋友的朋友也算朋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幸村君要反省一下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和他一样哦。” 幸村莫名其妙被她骂了进去,却也不打算还击。经年未见,他的脾气实在好多了,甚至让她有些吃惊。当然,也许只是有求于人的缘故。想来锱铢必较的幸村君都能改变,世界上也没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 然而难题很快摆到了面前。 吃完饭之后他们沿芦之湖走了一小段,因为天气太冷,很快又躲回酒店泡温泉。幸村和她打一把伞,幽暗的小径上,有人迎面走来,同他们擦身而过。雪势渐大,只看见米色帽子闪着柔雾般的光泽,她愣了愣,好半天才反映过来那就是幸村想要躲避的相亲对象。 她问,你怎么没认出来? 幸村说,天气这么暗,我怎么认得出来? 早川想说她穿的是某设计师品牌的冬日限定,帽子则是gucci的新款,这么点布料卖二十万日元,反正我是永远搞不懂。转念一想,幸村哪里会懂得这些奢侈品女装的生意经,反正他一过三十就会迈入牛仔裤polo衫的行列,于是干脆笑笑,只是问:我们刚才说什么了吗? 这一回幸村倒是答得很快:你叫我别踩你的脚。 她在女汤门口碰见帽子主人的时候,才知道小径上的擦肩而过只是遇热,不做数的。早川对着玻璃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仿佛是信心满满地走进去,真是很不巧,她们的储物柜上下紧挨着,放东西的时候,对方的身体乳掉下来,咚的砸在她的后脑勺上。 早川咬着牙,心想,这是工伤。 那女生初见时还有点凶相,眼下倒是一点敌意也没有了,只问她痛不痛。早川头不痛,心很痛,被她扶着在更衣室里坐了一会儿,两人居然聊起天来,还一起进了温泉泡汤。 她们从箱根旅行计划聊到温泉蛋的做法,从富士山妖怪奇谈聊到酒店的提拉米苏是否正宗。其实早川哪里知道正不正宗,反正她从小到大吃的都是各种版本的舶来品,排队的或不排队的,打折的或不打折的,最好吃的那块是之前和男友分手,大半夜冲进便利店买走一份,坐在窗边气势汹汹地吃,想想都有行为艺术色彩。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46章 聊到最后,两个人都泡得晕晕乎乎,这才来到正题,图穷匕见。女生碰了碰她的胳膊,压低声音道:“刚刚和你一起的是幸村精市先生吧?我家和他家认识很久了。他是你的男朋友吗?” 还挺尊重人的。早川暗道,没问我是不是他女朋友,真是充分体现了女性的主体意识。 早川的脸在温泉里泡得红红的,说起话来摇头晃脑、思绪跳跃,很像那种没有物质生活压力、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女孩,虽然对方才是真正衣食无忧的那个,湿淋淋的梢垂到肩头,仿佛滴下来的不是水,而是麦芽糖。 女孩问,你们一起来度假吗? 她说对呀,他难得有时间。之前一直在外面打比赛,满世界乱跑,我上班呢,走不开。 女孩又问,和大明星谈恋爱什么感觉? 她说,哪有什么明星不明星的,私底下都是笨蛋罢了。出去野餐能把饭盒炸了,做个玉子烧要六个小时,说他是厨房杀手,这人还嘴硬。 “你去过他训练的地方吗?那地方什么样呀?” “训练场不让进游客的,家属也只能坐观众席。你知道他披外套打网球吗?我以前一度怀疑那是偷偷拿曲别针钉上去的。” “你说以前,那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高中就认识了。高中进去第一天,我就跟我朋友说,哪个是校园偶像呀?朋友说幸村精市。我心想。好复杂的名字,我追定他了。” 早川已经不介意她那瞬间的失手是否真诚了,因为不管怎样,她都不会比自己更虚伪。反正自己的全部努力只是为了在她面前表演举案齐眉的假象,然后补上幸村话里的漏洞。“因为不愿给她的生活带来不便,所以他并没有选择公开”——这理由体贴入微,再合适不过。 女孩说,这样啊。眉眼间有淡淡的落寞,却也并不明显。早川看见了,却也假装没看见。水池子里泡了那么久,她有些饿了,只想快点上楼吃夜宵。然而在蒸腾的雾气中,她也像沙漠里看见海市蜃楼的旅人,生出一些错觉,仿佛刚才讲过的话,那东拼西凑借记忆改装的幸村形象,是真实存在的东西,仿佛她和他之间,不曾隔着无从涉渡的时间。 “好厉害。”女孩最后说,“主动追求的人很了不起。” “我也觉得。”早川微笑。把下巴埋进水里,默默地咽下了后半句。我们没有在一起。 他们是这样默契的人。做得了朋友,做不了恋人。冲绳一别后,该说的话都说尽,相互联络都不愿,如此决绝地割舍,又怎么可能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你会吗?你不会的。” “那就让我主动一回好了。” 如果他心中完全没有芥蒂,又怎么会贸然提出假装情侣的请求呢…… 但是在各奔前程的高中时代,当所有的话都已说尽,他们的确是没有再联系的必要了。或许心中也不想。至于为什么不想,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由。 第122章 [03]你也看我比赛吗 早川回到顶楼套房时,幸村已经梳洗完毕。她推门进去,看到沙上坐着一个清清爽爽的帅哥,顿觉蓬荜生辉,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沙晚上能睡吗?”她很怀疑地按按垫子,“又窄,又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不怕睡出毛病来?” 幸村放下电子书:“那我应该睡哪?” 早川眉眼弯弯,露出八颗牙:“睡地板吧,叫服务员多送几床褥子来。” 倘若世界上有网球运动员保护协会,恐怕就要以虐待罪名控告她了。可惜并没有。最后幸村打电话给客房服务,拜托他们在客厅里支了一张弹簧床,对外托词是小情侣吵架。然而服务员的眼神分明写着,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俩将就点,凑合过吧。 他睡前还记得和她说晚安。早川正躺在床上敷面膜,听见敲门声不情不愿坐起身,顶着这副外星人般的尊容,把幸村吓了一跳。 “今天谢谢你。”幸村欠了欠身子。 原来你憋了一晚上就憋出这一句话来,早川好想翻白眼:“别。你来点实惠的。” “什么叫实惠?”他扶着门框,有点意味深长,又有点欠揍。 “想哪儿去了,我是那种趣味低俗的人吗?”她终于把白眼翻了出来,“要是真想表达感谢,就爆点你们体育圈的料给我,什么兴奋剂打假球落井下石的,这才有意思。” 这话也就顺嘴一说,说完才觉有点不对。幸村的脸色一沉,不算难看,但也没有刚才那么轻松。早川反应过来,正想找补,却听见他说:“你们媒体朋友真是挺喜欢刺激的。” “吃这碗饭的嘛,”她摆摆手,“谁跟钱过不去呢?” * 回房间后她对着门板上的深棕色纹路出了几分钟神。记忆翻涌着,好像涨潮,一阵阵把垃圾带上沙滩。带来了,便再也不走。那一年,职业网坛黑幕曝光,多名运动员涉嫌假球指控,战火一路烧到成名不久的幸村身上。其实哪里算得了成名,只是长期蛰伏后突然找到感觉,atp排名稳步上升,硬地红土赛季表现不俗,并终于克服草地短板,打进温网8强。比起学生时代的顺风顺水,这样的开局,已经算是坎坷了。 然而亚裔球员面临的争议总是更多的。有话题度,自然也有人不喜欢。他看起来没有突出的体能条件,一招一式也不过简单的回击。因此对手的麻痹倒地,便像暗箱操作的阴谋,印证着关于赌博与腐败的传闻。她那些喜欢刺激的媒体朋友闻风而动,长/枪短炮对准了走出球场的幸村。他的头已经剪短,人比之前更高,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对着镜头微笑,然而却又没有多少笑意。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47章 那时幸村的眼神,好像这扇门上螺旋状的木纹。沉默地凝望她,说一些客套话,潜台词是,没有什么可说的。 她赶紧揭了面膜去睡觉。钻进被窝,双脚冰凉,寒意隔着被子浸透皮肤,此时方有一点实感:隔着一面墙的人是幸村精市,久别重逢的,声名在外的,因伤退赛的,幸村精市。 莫名其妙就让她扮演女朋友欺骗相亲对象的幸村精市。而她居然还答应了。 于是这晚早川理所当然没有睡好,梦里全是自己收到律师函,我们已经收集到你破坏幸村先生名誉的充足证据,现对你提出指控。输掉官司的结果不是赔钱,是连人带工作被传送回立海大附中,打一款名为古典浪漫的游戏,攻略对象就是原告幸村先生,永远年轻,永远满肚子坏水。她的公司在学生会设立了分部,宫崎拿走了10&#37的分红,而她作为唯一的部员,第一个任务就是采访网球部…… 她恍然惊觉,冷汗涟涟。冲进卫生间洗脸,却现幸村正站在镜子前刮胡子。梦中的男高中生一夜间长到要刮胡子的年纪,她心绪复杂,幸村却很无辜,指了指表说,还没到八点。 她说,早上好。觉得这样有点儿傻,又说,我出去。 今天的安排是富士山。有了昨夜的尴尬铺垫,她对幸村总要和气一些。冬天气温低,登山活动不向普通游客开放,稍微高一点的地方,需要向导带领才能上去,于是他们报了当地的小型旅行团,温泉中遇到的女孩也在其中。众目睽睽之下,除了扮演恩爱情侣,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 通往山脚的摆渡车挤得仿佛猛烈摇晃的可乐罐。早川贴着车窗,快要汽化,却感觉有人挪到身后,环过了她的肩。她以为遇到性骚扰,条件反射正要肘击,定一定神才现是幸村。他的手搭着她的脑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谢谢你。”她用口型无声道,“但是能不能不要碰我头,昨天刚洗了头。” “不用谢。”幸村捕捉前半句,忽略后半句,还是没有把手从她肩头拿开。 乘索道上山的时候他们理所当然被分在一起,四人空间,对面坐着一对白苍苍的夫妇。如此单调的环境,缺了必要道具,她想不好该做什么,没办法,干脆转换思路,和那对老年夫妇攀谈起来。幸村也加入其中,他虽然年纪轻轻,但大概已有了退休念头,说起养花侍草、种菜钓鱼,无不头头是道。老人们很高兴,问她,你们是第一次来富士山吧?要不要给你们拍张照片? 她看着幸村,幸村也看着他。外人眼中浓情蜜意的默契,实际上涌动着不得已的暗流。她点点头,把手机交给老太太,像恋爱中的女生一样,没忘记打开美颜。 老先生说,我们就是在富士山认识的,那年我二十八岁,来这里散心,就遇到她了。 老太太说,所以我们每年这个时候都回来富士山兜一圈的。这么想想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 早川瞪大眼睛,说是吗?你们好厉害呀,现在年轻人恋爱都不一定能撑过一年的。然后轻轻去拉幸村的手。 幸村心领神会,和她十指相扣。咔擦一声,老太太说这个角度正好可以把后面的雾拍进去,最好看。还说不是这个道理噢,我们年轻的时候也总吵架,他脾气不好嘛,成天跟吃了炸药一样。说分开,到最后也没有分开。感情这个事情很奇怪的,你们要对自己有信心。我看你们这么恩爱,肯定可以白头偕老,是吧? 老先生被她拍拍膝盖,只好吹胡子瞪眼,说是的是的。 下了索道后早川心里总有一点愧疚,像是衣服上的褶子,怎么也抚不平。过来人的祝福太沉重,无论如何也不该给她。她看着领来登山杖的幸村,开玩笑说,我都想为了老太太那句话和你谈恋爱了,一辈子能被别人真心祝福的机会很少,浪费了多可惜。 幸村说,那我祝你顺利爬到神社,回去以后写出爆款,升职加薪,然后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白头偕老。 早川笑了,仿佛手心还留着他的体温:“你这是真心祝福吗?” 幸村也笑了:“当然。” 然而事实证明,幸村的真心祝福在爬山方面毫无作用。早川毕竟是坐办公室的,即使偶尔去健身房,也多半出于并不纯粹的社交目的。她走两步就觉得累了。双腿仿佛系着沙包,有千斤重。有游客半夜上的山,看过日出后,从神社下来,碰见他们,问,出口还有多远? “很快的,半小时吧,”早川停下来喘气,“什么时候能到那个很有名的神社?” “那还早,”对方咧嘴一笑,“起码两个小时吧。” “为什么一路上我们带给别人的都是好消息,别人带给我们的都是坏消息。”队伍途径观景平台,她坐在台阶上休息,幸村站在她跟前,双手插兜很自在地看风景。有小姑娘吭哧吭哧往上爬,腿高高抬起,才能勉强碰到台阶。经过他们身边,看着幸村挂在背包上的小羊挂件,说:“爸爸!这个好可爱!” 早川有气无力地打岔:“让叔叔送给你好了。” 幸村猛地低头,就撞见小姑娘亮晶晶的目光:“真的可以吗?” 她爸爸从后面追上来,三两下把小姑娘捞到肩头,坐稳:“当然不可以,快和人家道歉!” “可以的。”幸村把小羊挂件解下来,放到她手心,“不用道歉哦。”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48章 * 旅途中最舒服的时候永远是坐在台阶上休息的时候。早川坐下了就不想起来。等到有所察觉,队伍已经走出好远,甚至远到了就算她奋起直追也会累死在半路的程度。幸村放下手机,对她耸耸肩,她往边上挪了挪,拍拍身侧的空位:“你也坐会儿。” 于是他也坐下了。 昨天才下了雪。远近几座山白皑皑的一片。云雾在距离观景台很近的地方涌动,仿佛随时可能涨上来,漫过脚尖。幸村递过来一根士力架,早川接了。四下里,什么都潜伏着,静悄悄没有声息。幸村的脸总在余光里晃,镜头里棱角分明的脸,早上起床要刮胡子的脸,会被小姑娘认成叔叔的脸。不知为何,嘴里的巧克力竟然变得很粘稠,堵住了嗓子,让她开不了口。 “昨天晚上的事情,真抱歉。”她拨弄着塑料包装纸,间或抬起头来看他,“我不应该说什么兴奋剂打假球的。这不是一句玩笑的事情。” 幸村一愣,过了一会儿,笑道:“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早川对他怒目而视:“我说真抱歉。要不要给你录下来?” 他欣然接受:“难得听早川女士道歉,实在难得,所以要多听一遍。你要是愿意录下来,那最好。我拿来当起床铃。” 幸村说,其实我也没有生气,什么打假球啊,都过去了。你也是随口,我明白的。就是乍听见,有点应激反应,不用放在心上。 早川挑眉,我就是觉得应该道个歉,毕竟之后还要相处,有点芥蒂多不好。毕竟你是我老板嘛,我们员工有员工守则,不能激怒老板。 云雾悄悄地漫上来。他们继续往山上爬,像是踏着乳白色的烟。她心里很明白,事情到了这一步,不太可能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了。就算完完全全的陌生人,搭伴旅行,也会变得熟悉。更何况是他们这样的老同学。只是明面上不愿意说深,不愿意再有什么复杂的牵扯。 然而幸村偏不给她抽身的机会。他们一路走走停停,终于来到“那个很有名的神社”——因为早川懒得记名字,所以干脆用这个代称。神社是小小一间,鸟居下方摆放着兔子石雕,似乎和当地的妖怪传说有关。早川正俯下身津津有味地看,身后,幸村突然冷不丁问道: “你从哪听说的打假球新闻?你也看我比赛吗?” 早川:“……” 她从公告牌前直起腰,很想说这是一个新闻从业者的必备修养,然而想到自己每天做的那些有辱新闻理想的垃圾稿件,终于改口道:“看过一点。” 然后又无情补刀:“我大学室友是越前龙马的狂热粉丝。我都是被她拖着看的。她问我之前看网球吗,认识什么选手吗。我就很尴尬,我总不能说我高中时候的好朋友是越前龙马的手下败将吧。” 幸村的表情很从容:“手下败将这个印象得更新。前几个月还和越前打过一场,我赢了。” “哦,”早川靠着栏杆,表情比他还从容,“那你夺冠了吗?” 她当然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场。八进四幸村打越前,四分之一决赛手冢打赛弗里格(一个名字很难念的德国人),两个连战告捷的日本选手在美网决赛见面,国内做或不做体育新闻的媒体都沸腾了,直接炒成“顶上对决”。早川去茶水间泡咖啡,听见自己手底下两个实习生聊天,一个说幸村帅,一个说手冢帅,她咳嗽三声,说咖啡机堵了,你们谁会修? 那场比较他们打得辛苦,观众看得辛苦。双方都是靠技巧和精神取胜的人,焦灼着打满五盘,哨声终于在偶然的落地中响起。赛后镜头移过休息区,幸村坐在长椅上,镇静喷雾放在一边,没有启封。想来那是他旧伤复的开始。然而当时她坐在电脑前,被两个大呼小叫的实习生包围着,手里端着冰凉的咖啡,却无端想起许多年前,他对她说,不管经历什么,最后还是想要赢,这种迫切的心情,你应该可以理解吧。 她理解了。然后呢?然后便是那些无法按下暂停键的故事,蜂拥而出,如同开启的潘多拉魔盒。 幸村一愣,按理说这是抢白,可他却笑得更加从容:“原来你不只是看过一点,是看过很多。采访一下,既然如此,在车上听见我因伤退赛,早川女士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她没有回答,转头去看栏杆下面的云海,心里冒出一个突兀的念头,非要比一比的话,还是幸村比较帅。 作者有话要说: 我 belike 服务员:凑合凑合,你俩将就过吧 幸村,劝你少问几句,问得越多沦陷越快哈! 第123章 [04]总有一天我会欺骗你 神社边上有老太太摆摊,早川言出必行,掏出钱包,给自己和幸村各买了两个桔梗信玄饼,作为午饭替代品。几步远的地方,挑选御守的游客排起了长队,男男女女,老人小孩。她好奇地探头,于是也引来了幸村的目光。 “这里的恋爱御守很有名,好像比外面的要大一些。”幸村歪了歪脑袋,“你想买吗?” “买点别的吧,”早川把包装纸扔进垃圾箱,“平安健康什么的。恋爱运本来就可遇不可求,要自己努力。” 于是他们也加入了长长的队伍中,真像哪里有热闹往哪里凑的游客情侣。早川提起之前的美网决赛,说她们刊物也做了一期小专题,报道国内知名球星少年时代的战绩。“看着很有新意,其实是讨巧,因为拿不到你们的一手访谈呀,只能从旧资料和熟人采访里下功夫,然后配个标题,‘不为人知的某某某’之类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49章 眼前这个不为人知的幸村问,那你写的是谁? 早川报了一个最近回国的排球运动员的名字。幸村说,我还以为你会写我呢。 “我那两个实习生踊跃着呢,一个想写你,一个想写手冢。我就不凑热闹了。”她耸耸肩,“而且我怕我太主观,对稿子的效果不好。” “你主观吗?”终于排到他们了,幸村把选中的御守从木板上摘下来,“高一那篇稿子不是写得挺好的吗。” “那篇稿子后来也被骂了呀,说我向网球部献殷勤,借机靠近你什么的。当时你去美国打球,背地里还有人说,我是算盘落空,什么都没捞到。行吧,他们骂的都对。”早川一抬头,把幸村挑好的御守抢过来,牢牢攥住,“你说有过这些经历,还怎么保持客观?万一我在细节里报复你,报复那些同学,怎么办?” 午后,雾散了些。太阳出来了,耀眼的金光照着道旁的积雪。就那么轻飘飘的两句话,她说完了,也没往心里去,把自己挑好的御守扔给幸村,和他对调了一下。张开手心,她这个写着“病气去除”,他那个则写着“身强体健”。 她说,你又没生病,膝盖算旧伤,明显这个更合适嘛。 幸村说,那你也没有生病啊。 “哦。”她低头看着御守表面绿色的布纹,轻轻地、轻轻地把它挂回去,然后退一步,“之前家里人身体不好,总去庙里烧香,习惯成自然了。” 岂止是身体不好,根本好不了。父亲前几年退了休,偶尔还去医院坐诊,一辈子站手术台,作息混乱,常常不吃饭,落下胃痛的毛病。起初上医院,诊断出胃溃疡,后来一径瘦下去,拍了ct,才现胰腺有个占位,查出来就是癌症晚期。与他同期入行的医生,多半已经退了。他们从神奈川跑到东京,辗转联系上据说是权威的专家,那些朋友、朋友的学生、学生的同学,脸色看尽,好话说尽,然而得到的答案都是,位置靠里,已经开始转移,化疗效果不明显,还是提高生活质量吧。 父亲入殓后第二天,美网新赛季拉开帷幕。她也结束了东拼西凑的丧假,离开母亲身边,去东京上班了。她与父亲争了这么久,从国中毕业,到高中分文理,到出国交换,到回国读大学,到间隔年,到工作。从剑拔弩张,到面对面商量,偶尔妥协,偶尔先斩后奏。对父亲来说是二十多年,对她来说,几乎是有记忆以来的整个生命。现在这生命断在这里,父亲去世前的那一晚,看向她的眼神很愧疚,好像在说,对不起。也好像是我很痛。反正那副伶牙俐齿已无法说出一个字,全看她怎么理解。 国中时代的她可能以为,这理解背后或许还有原谅。可真的走到这一步,才知道原谅与否并不重要。回头望,连最初要分出胜负的问题都已经模糊。 所以那天坐在工位上看幸村的比赛,她才会有种再也回不去的怅然。好像真正的结束是那天才生的。在她做了万全的准备后,备过寿衣,流过眼泪,签过火化单,一切悄悄地结束了。 从那天开始,她不再看幸村的比赛。 她当然不可能告诉他这些。说到底,都是巧合。多大年纪了,哪会像小孩一样,遇到点事情就迫不及待和人分享。以前不懂得含蓄的美感,现在才知道,少说两句,果然能省去不少麻烦。而且这些生死别离,他也未必想听。过去在她耳边说,要你拿秘密来交换,只是策略而已。那体贴与诱惑下面,埋着强烈的好奇心和青春期的胜负欲。 拉开距离,隔着时间,她终于可以普通地看他。普通地面对曾经有过的荒诞、固执、遗憾,笑一笑,或者忍住不笑。而这种超然的淡定,本身意味着许多事情已不关己。 他们离开神社,又在山上转了转。循着人迹罕至的小径,踏过一片松林,在废弃的木屋边上现了一只狸猫石雕。早川一下想起自己刚才在公告牌上看到的妖怪传说。讲的是很久很久以前,这山上生活着一只兔子和一只狸猫。有一天,兔子约狸猫上山砍柴,用打火石“咔嚓咔嚓”点燃了狸猫背着的木柴,狸猫听到,问兔子,这是什么声音?兔子说,这座山叫咔嚓咔嚓山,所以会出这种响声。狸猫相信了兔子的话,然后被木柴烧伤了背。 “隔天,兔子又带着辣椒做的药膏去探病,很热心地帮狸猫涂药,狸猫伤口太痛,昏了过去。后来,兔子约狸猫去湖边钓鱼,它们分别乘着两艘船出海,一艘是木头做的,一艘是泥巴做的。狸猫搭上泥巴做的船,划着划着,船慢慢化开,它掉进水里。兔子拿着桨,靠近狸猫,说快抓住这个吧!狸猫伸出了爪子,兔子却把沉重的桨狠狠拍在狸猫脑袋上。最后,狸猫沉入水里淹死了。” 幸村蹲下来看着那个石雕:“真是个恶劣的传说啊。兔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的语气好像在和邻居家三岁的女孩子说话。早川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也蹲下身,盯着石雕的小豆眼:“因为之前在这座山上有一对老夫妇,他们和兔子是好朋友。狸猫经常偷吃他们田的东西。老爷爷很生气,设下圈套逮住了它,绑起来带回家,让老奶奶把它煮成肉汤。老爷爷离开后,狸猫很诚恳地对老奶奶说,我不会再做坏事了,让我帮您做家务吧。老奶奶相信了它的话,给它松了绑,却被它用木杵打死了。狸猫把老奶奶煮成肉汤,还变成了老奶奶的模样。老爷爷回到家后,吃了那锅肉汤。这时,狸猫才变回原形,边笑边逃回山上。所以呢,这是兔子的报复。”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50章 “好恐怖啊。”幸村感叹道。 “是啊,”早川点点头,“这对兔子和狸猫居然还被开成了富士山的吉祥物,这就更恐怖了。你不觉得这片树林就很有妖怪色彩吗?” “最恐怖的是,”幸村站起身,打量暮色四垂的山坡,他的声音很平淡,乍听似乎没什么,“下山缆车五点关,现在已经五点半了。而且我们好像……迷路了。” * 早川拧开杯盖。一滴水也没有了。冬天的夜本就来得早,山上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气温逐渐变低,他们弹尽粮绝,不说陷入危机,显然也在危机边缘徘徊。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要带着这么重的保温杯。”幸村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用最小档的光去照公告牌上的地图,“你是来登山的。” 早川把杯盖拧回去:“柚木送的。它能烧水!” 幸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可是你现在没有电。” “对对对,幸村先生说什么都对,毕竟只有你带了瑞士军刀和手电筒,没有你我们根本走不出这座山,”早川跟在他边上,一路捧场一路拆台,“但你为什么会忘记缆车的停运时间?” 没有缆车,又是晚上,下山很困难。他们缺乏迎难而上的精神,也不打算拿生命安全做赌注,于是临时改道,决定去山间民宿过夜,至少补充一点能量。到达小木屋,门口仍挂着“今日有房”的牌子,早川脚步陡然轻快,三两步走到柜台前,却听老板说,只有单人间了。 “单人间就单人间吧,有热水吗?有吃的吗?”她和幸村对视一眼,当机立断,把房费负了,“拿两床被子。” 山里湿气重,推门进去,淡淡的霉味扑上鼻尖,被单也透着一股潮气。对此她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回头看幸村呢,也是眉毛都不挑一下。还好,有热水,有空调,热腾腾的拉面端上来,虽然口味颇重,但也成功驱逐了跋涉三小时染上的寒意。早川很满足地往后一靠,说:“这是我第一次坐在床上吃饭。” 幸村点点头:“小时候要生病才有这待遇。” “你把外套穿好,”她猛点头,又皱眉挑剔他,“小心真在山上感冒。” “没问题,”他仰头喝尽碗里的汤,唰一声拉上拉链,“谢谢早川女士关心。” 条件有限,一切从简。她拿柚木送的多功能保温杯报复性地烧了一壶水,问老板要来姜茶粉末,给自己和幸村各冲了一杯。拍照给柚木,配文“终于派上用场了”。柚木没回,要么仍在实验室加班加点,要么正和柳生过二人世界。她走进卫生间,在转身都困难的地方,迅速给自己冲了个热水澡,洗脸、刷牙、摘隐形眼镜,草草抹上不知何时遗漏在包里的乳液小样,把脱下来的毛衣原模原样穿好,然后走到床边,问幸村:“睡觉吗?” 硬邦邦的三个字,好就好在没有任何惹人遐思的空间。幸村点点头,他也穿得很整齐,毕竟被子薄,床又小,他们是真的担心着凉感冒。 然而入睡却比想象中困难。两床被子把人裹成了厚厚的茧,为了照顾对方,谁也不好意思乱动。房间静下来,静得能听见刻意拉长的呼吸,和融化了的雪水从屋檐滴落的声音,迟迟的更漏,一下,接着一下。 早川心里旋转着无数念头,好像滚筒洗衣机。想吃夜宵,想吃博多拉面,放五片叉烧,想玩手机,想看之前追过的综艺,想工作,昨天的稿子是不是还没给回复,想回家,想在家里睡到自然醒……各种各样的念头里,偶尔穿插进一点幸村,想的是,他怎么还没睡啊,他睡着了我就能动了。 这一次,先制人的是幸村。幸村问,你没睡着吧? “睡不着。”她朝天翻了个白眼,“我一直都失眠。” “你还没回答我白天的问题呢。在广播里听到我退赛,是什么感觉?” 早川抓紧机会动弹,把弯曲的腿伸直了,脸也换了个方向。可惜这一换,恰好对上幸村。小房间里浸满了月色,他的额间也有月色。那里常年系着带,皮肤比别处更白。她说,没感觉,很正常啊,你们打球怎么可能不受伤。调整状态才能更好冲刺下个赛季嘛。 完美答案,没有毛病。可是幸村不按牌理出牌惯了,居然从这个问题直接倒推十年,问:“去美国之后,因为换了手机,我们一直没联系。我这两天才想起,之前好像听他们说,你也来这边读过书?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不知道他怎么就对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上起心来。不过反正是打时间的瞎聊,但说无妨。早川点点头,笑道:“高二。你前脚走,我后脚就来了。可能也和你们那个项目有关。佛罗里达那边的高中,不知道为什么就和立海签了协议,学生可以过去交换一年半,到时候回国考试和申请美国大学都可以。第一年,大家都在观望,被我捡到便宜了。” 她当然不会告诉他,放弃攻略他后,她退出了那个游戏,失去了起死回生、修改记忆的机会——也许本来就没有那样的机会。许多事情要在剧烈的张力中才有光彩,比如宣传部的工作,又比如她和仁王之间若有似无的暧昧关系。她曾经奋力抓住什么,借此锚定自己的位置,潮水退去之后,站立变得太过容易,也就无可奈何地失去了魅力。游戏的结束带走了全部。她十分轻盈,又过分轻盈,急匆匆地飘上天空。连立海的红色砖墙都变得很无聊。再后来,她便递送了交换申请。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51章 其中也还有很多复杂的考量:比如交换经历对申请大学的便利,比如学费全免还附赠奖学金,比如学校里那些现在想想都正常当时却无论如何忍不了的流言蜚语。只是这些,也都不重要。 幸村问了她们高中在哪里,又说,我们住的地方很近。 早川耸耸肩:然而却一次都没有碰到。 “可见实在是没有缘分。”幸村说,“至少以前没有。” “现在也没有。”她补充,“把我后保险杠撞歪了能算缘分吗?” “算吧。”幸村注视着她的脸,声音压得低低的,“难得遇到,其实我想更了解你一点。” “用过一次的招数不要再用哈,”早川毫不畏怯,迎向他的目光,“你高中的时候就说过这种话,什么你一定可以理解啊,什么拿你的秘密来交换。我交换了,然后就有纠结,有愧疚,有后悔。” 她心想,幸村那么说,也许是太困了脑子不清醒,也许是随便开的玩笑,也许只是因为漫天星月照白了山间积雪,雪光映入窗子,微微点亮了他们的脸。浪漫的环境,咫尺的距离,说一些暧昧的话不成问题,反正还顶着男女朋友身份,真真假假,问题只是,不能再多一句。 “那个兔子和狸猫的故事,不就是循环吗。”她灵光乍现,觉得正好可以拿恐怖传说吓他,“高中的时候你戏弄我,现在反过来,我也可能报复你。” 然而幸村没有被吓到。他说:“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唉,其实我们早川也有很丰富的经历嘛。不只是幸村。 所以她才会觉得自己离高中时代太远了。那时候的自尊、自卑、耿耿于怀,全都变得非常陌生。你要是去问他,当时对幸村什么心态,她肯定会说,想不起来了。 至于是不是真的想不起来,幸村这个符号会以怎样的形式存在,又是另一个问题了。一个不可打捞的,会有一点点心痛和怅惘的问题。然而心痛的也不是幸村,而是不再年轻的自己。 幸村呢,幸村的故事还没说。去美国之后又走了长长的路。只是这一回儿,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往脑子里过……气氛刚好,他就那么一随口(当然,可能是有一点真心的)。 今天中午看了学园祭王子的幸村线,他真的好强势啊,对此,我的态度是:惯得你毛病! 大家周末快乐呀!大家觉得成年后的幸村和早川会生什么碰撞呢?可以在评论告诉我!说不定会写到后文hh 第124章 [05]隐秘的憎恨 清晨五点是最可怕的时刻。尤其当你的身体还在代谢昨晚听到的惊人言论。早川从混乱的梦境中醒来,一墙之隔的走廊传来仿佛坦克出的动静,仔细一听,才现是更加混乱的脚步声。她扭头看向裹在被子里的幸村,他也醒了,盯着天花板的眼睛有一丝绝望,显然正努力唤回自己的灵魂。 “早上好。”她挣扎起身,下床时踩到扔在地上的背包,五金扣子嵌入指甲,痛得差点叫出声来。 灰蒙蒙的晨光令人讨厌地渗入窗外的天空。游客们折腾一阵,终于出了。早川向来无法理解那些对日出大呼小叫的人。她见过的几次日出都不如照片好看。照片有个额外的优势,你可以在良好的心境下欣赏,通常是吃饱喝足的午餐时间。 但她却刷了牙,反常地走到床边,把被子一掀。 幸村正在看手机,边看边问:“怎么了?” 她打了个哈欠:“起来。去看日出。” 到达观景台时游客们已经摆好了架势,长`枪短炮,微单配手机。早川拧开特地泡好了茶的保温杯,把下巴埋进悠悠的热气里,听见幸村说话了:“昨晚睡得怎么样?” 没事人似的。她用眼角瞥他一眼,也没事人似的回答:“挺好。” 幸村又问:“做梦了吗?” 她点头:“做了。” “梦到什么?” “梦到家里给我安排了个相亲,说对方是高中同学。我去了,结果碰到你。你猜你怎么着?二十八岁的文艺青年,拍电影没人投,欠了一屁股高利贷。我说怎么这种人也给我介绍呢?介绍人说,你就知足吧,什么锅配什么盖儿,你看看你现在天天在干嘛!” “你在干嘛?” “我在高利贷组织前台打骚扰电话。” 幸村笑弯了腰。早川捧着保温杯,很淡定地说:“还好梦是反的。” “我昨晚说的话也是反的。”他眨眨眼睛,脸庞被银灰色的晨雾笼罩,像隔着一层轻纱,“气氛太好,开玩笑呢,吓到你了吧?” 早川陡然靠近幸村,眼睛直直盯住他,挑开了那层轻纱。幸村不动,她也不动,半晌,露出一个泫然欲泣的表情:“好失望。” “骗你的。”她到底绷不住,还是笑了,“你也太抬举自己了,你那话说的还没兔子狸猫故事吓人呢。” “说起来,我们上山坐的缆车上面也有兔子狸猫吧?”幸村抚着手背,“第一眼看还挺可爱的,现在想想都有点后怕。” “别怕啊,你下山还要坐的,要不你别下山了,留下喂兔子。”早川说着事不关己的风凉话,喝完了茶,又从书包里拿出小木屋顺来的能量棒,她一根,幸村一根。 两人站在离游客稍远的树下埋头撕包装,周遭很安静。早川看幸村把能量棒塞到嘴里,这才冷不丁道,其实昨天听你说完那句话,我还是有点心理波动的。我特别后悔。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52章 幸村嘴里塞着能量棒,腮帮子鼓起一块,只能用眼睛问她后悔什么,看上去特别可爱。 “后悔高中时候没有强硬一点,把你骗到手再说。”她握着那根撕开口子的能量棒,说得自在、坦然,目光澄澈,幸村毫无防备,被这话和喉咙里的碎屑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早川只是看着他,也不拍背,也不递水,左手插在口袋里取暖,一派作壁上观的漠然。幸村呛出了眼泪,再开口时,声音带着笑,嗓子却是哑的:“你这是在报复我?” * “没有啊,”早川左手摩挲着口袋里的纸巾,就是不递给他,“我这是真心话。” 当然不能算报复,她感谢他还来不及。昨天若不是那句“已经做好准备”,她估计还要睁着眼睛熬几个小时。正因为不知道如何回复幸村,她才眼睛一闭,开始装睡,谁知道一睡就睡到清晨。可以说是因祸得福。 幸村的眼睛里有血丝。不知是方才呛的,还是昨晚根本没睡好。就算没睡好,也是活该。她其实摸不清幸村的想法,在箱根遇见固然是巧合,面对相亲对象假扮情侣也是需要,然而在这巧合与需要之间,却夹杂着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像是红血丝织出的网,是负累,也是陷阱。 理财产品和基金里的陷阱已经够多了。去年亏两万她问候经理全家,今年亏十万只想着过年打几盘麻将能赢回来,上班赚的钱全拿去补空,难得出来度假还要打头脑战,真是烦不胜烦。倘若放回十多年前,她一定会紧张。思考那些话是否出自真心,自己又应该如何回应。而现在不会了。十多年前她对幸村是有所图的,想要女朋友的名义,又想留住遥远的共鸣,想要保全自己的尊严,还想维护他的心情。如今她对幸村依然有所图,然而所图只在带薪休假一条,其他的话,真真假假,都当是旁风过耳,听或不听都没关系。 观景台上也是有风的。藏在茫茫雾气中,像是小刀子一样刺过来。日出在即,端着相机的当地居民也出动了,给游客免费拍照,现场冲洗,如果想要带走再付钱。镜头对准她时,她倒也没有抗拒,反而很自然地揽过幸村的肩。 “帮我和我男朋友一起照吧!”她冲摄影师粲然一笑,后背靠着观景台的栏杆,没放过幸村一刹那的僵硬。 太好玩了。早川心想,我高中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呢。 照片中央,两人笑得很甜。早川掏钱包,正想买下自己的那份,回去挤对幸村,不料他很有“男朋友”的自觉,直接把两张买了下来。一张自己留着,一张递给她。背过身,把摄影师“郎才女貌”的客套话甩在后面,对她说,八百円哦。 她打开手机就给他转账:“回头拿去拍卖绝对不止八百。” “可这是合影啊,”幸村把照片夹进背包,“怎么卖得掉?” 早川说你笨不笨,把我那部分裁掉不就好了。反正重要的也不是合影。 幸村的睫毛密匝匝,垂下眼的时候好像小扇子,也看不出究竟有没有被这句话伤到。他对着栏杆俯下身去,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后脑勺上的旋,过了一会儿,那旋动了,幸村抬起头来,说,我突然想起来,当时在冲绳拍的照片,还没有给你。你还要吗? “当然啊,”早川端详着刚才的合影,“我高中照片很少,有一张算一张。那时候多年轻啊,脸上婴儿肥还没消干净,后来去佛罗里达交换,头两个月太忙,瘦脱相了,再也没养回来过。你看现在我眼角都有皱纹了。” 幸村对她眼角的皱纹并无多大兴趣,毕竟他也不是化妆品销售。他只是看着对面的山野,说,我记得那天给你拍照,你生了好大的气,所以那些照片,后来也没给你。早知道现在有用,当初何必那样呢。 话里有淡淡的讽意。可以理解为慨叹时光,可以理解为让她下不来台。然而毕竟是善意的讽刺,早川自己也常用,所以听见了,也当没听见。 “你也要理解我嘛。那时候很认真地追求你,其实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你拿着相机,镜头照过来,阴暗的想法无所遁形,再加上之前被你逼得太紧,良心和自尊心时刻受到拷问,当然会恼羞成怒,破罐子破摔。” 早川心想,好简单哦。原来只要一句话就能说清楚了,原来拉开距离,少年时代的纠结与煎熬,可以褪得那么淡,淡得睁大眼睛才能看清电路板一样曲折宛转的心绪。 那样高度精密的仪器,容不得后来人笨手笨脚重新焊接。连她自己也不行。坏了就是坏了,只能摘下电工眼镜,叹口气,从桌前起身。 “我那时候真的很可爱的,”她说,“你想想看,这个事情开始的时候有多少玩笑,后来就有多少认真。我很认真地想过,欺骗你的感情、败坏我们的缘分,这样做到底好不好。我觉得不能因为自己爱慕虚荣,就把别人拖下水。这是不对的,这不纯粹。” “反正思路有一点走极端,要么就是纯粹的虚情假意,要么就是纯粹的相互喜欢。其实哪有什么纯粹不纯粹,谈恋爱又不是产品送检,还有人验收。我要是不管不顾,强行告白,你也未必会拒绝。不如顺水推舟,先谈着,等你去美国打球,再找个理由分手。这不是很好吗?顺理成章。戏也演到底了,完美收官,这才是真人秀。” 她振振有词,将幸村说得一愣一愣。他的眼睛先是睁大了,然后笑成弯弯的一道。表情像是在说,早川,你变了很多——用的还是那种久别重逢的偶像剧语调。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53章 幸村坦白:“朋友送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54章 “自己买的也可以嘛。”她靠过去,左右嗅嗅,笔尖贴近了他的领口,“我又不会笑你。” 某种木调香水,气质很温和,再往下就闻不出来了。早川对于时尚向来怀抱实用主义态度,刚上大学时还会攒钱去买施华洛世奇,读了一年书后彻底沦为廉价耳钉项链的忠实拥趸,必要时一周一换,扔了也不心疼。香水也一样。收到offer结束家里蹲时,柚木送她工作礼物,问她喜欢什么香调,她对着那些分外抽象的名词思考半天,只说了两句话,一是不要太甜会打喷嚏,二是不要柠檬和雪松,因为它们闻起来都像厕所清新剂。 真好。她拍拍幸村的肩,心想,你的品味不是厕所清新剂。 超市里人来人往,其中不乏同一酒店的旅客。遇到熟人打过招呼后,幸村便问她要不要牵手。早川叹口气,耸耸肩,又往他那边靠了靠。头被他羽绒服拉链缠住,一用力,便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辛苦你了。”幸村很客气。 “不辛苦。”她也很客气地对他笑笑,“应该的。” 他们手牵着手逛超市。幸村的手就像小说里写的,五指颀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得平平整整,随便哪个音乐老师见了都会说这孩子适合弹钢琴。总之,牵到就是赚到。早川坦坦荡荡,毫无羞色,几欲反客为主。手被幸村牵得微微出了汗,便开始不老实地动弹。轻易挣脱了束缚,捏着幸村的掌骨关节转几个圈,然后顺着手指内侧一层薄茧往上,抓住他的指尖,沿着指甲若有似无的纵向纹路,一遍遍慢悠悠地捋。幸村沉默一会儿,终于又抓住她的手:“好恐怖。”顿了顿,又问:“你这是要把我指甲盖扒下来?” “对不起,习惯了,我和柚木一起走的时候也这样。”她嘴上道歉,手上却变本加厉,揉得更开心,“柚木现在都不抱怨了。” 幸村说,我记得高中的时候我们去水族馆,买了情侣优惠票,你问我,情侣逛水族馆,是不是要牵着手。 “你说玩这么大很吓人,然后特别‘绅士’地搭住了我的手腕。” 幸村叹口气,那时候的确也不知道你牵手是这个风格。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她笑得满脸无赖作风,“现在还不是给我逮住了。” 话一出口两人都有点懵。玩笑和真心话之间总有界限,一旦开得过分,便像仿真人偶,细看常常叫人生畏。对于高中,早川已经释怀,也无所谓幸村拿往事挤对她。反正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形象深入人心,改也改不了了。只是将这过去连上现实,毕竟存在风险。至于究竟是何种风险,她不愿多想。有些事就像亏损的基金,只要不赎回,就等于不存在。 “给我逮住了,”她顿了顿,朝他眨眨眼,“今晚你做饭你洗碗啊,你自己说要吃火锅的。” 幸村脸上的怔忡一闪而过,笑容来得比谁都快,轻轻点头,可以说是春风和煦。两人正好来到饮料区,他在一排酒水前停住脚步,问:“要不要买点酒?你过敏吗?” “喝呗。”早川无所谓地耸耸肩,“我都行。哪个贵喝哪个。” 幸村对着货架研究半天,终于绕开满目低度数清酒和二割三分的獭祭,从旁边烧酒区选中一瓶:“这个贵。” 早川“哈”了一声,看看他真诚无辜的脸,又看看那瓶过度包装的酒,抽出紧紧牵住的手,拿过来研究度数,瓶子一转,停住。 “你要和我喝烧酒?你确定?” * 幸村大概没听懂她的意思,只是很体贴地表示,没关系,你不喝,我喝。朋友之间,又不是公司聚餐,全凭自愿的。 这话落在早川耳朵里相当于挑衅。她抿住笑,不吭声,把烧酒扔进购物筐,又转头抓了一包醒酒糖,告诉幸村,走吧。 回到酒店第一件事情便是睡觉。鸭绒被铺开,眼睛一闭,乱七八糟的事情全抛到脑后。等早川醒来时,客厅里已传来砰砰乓乓的切菜声。她以为是拆房子,趿拉着拖鞋,睡眼惺忪地出去,才现是幸村在做饭。 曾几何时幸村做饭就是拆房子。如今不同了:冷冻食材拿出来化开,鸳鸯锅里咕嘟咕嘟煮着汤底,鱼肚子上用刀划几道,扔进锅里一炸,满屋乱蹦火星子。早川站在边上,整个人都看呆了。幸村一回头,就撞见她傻乎乎的目光:“醒了?” “你真会做饭?”她一拍脸,清醒了,卷起袖子上去帮忙,“我上午开玩笑的。” “去美国不久后学会的。”他扣上锅盖等着收汁,“生活所迫,自己做饭便宜嘛。” 她说是吗,我还以为运动员都有专业营养师。 那是熬出头的运动员。幸村耸耸肩,我们这种年轻人,还有那些排名靠后的,拿的奖金连机票酒店都不够,哪里有闲钱去请营养师。 早川点的咖喱牛肉还不够火候,两人便靠在灶台前聊天。社畜见穷鬼,两眼泪汪汪,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距离一下拉进不少。幸村讲起早年经历,有无数省钱方法可以分享。要么是每天晚上八点半去超市买临期食品,一美元能带走两包蔬菜一瓶牛奶,要么是故意参加报销差旅费的比赛,东拼西凑拿很多`票给组委会报销。又或者,周末去郊区大别墅里给有钱人家小孩上私教,一下午能赚一个月生活费。早川说,哦,搞了半天你是简·爱啊!幸村笑了,的确,因为我还教一点法语。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55章 早川问:听起来比打网球划算多了,你没接着干吗? 幸村摇摇头:干不了了。那小孩一读小学,他爸就觉得他水平突飞猛进,给他找了个会打网球的博士生。至于我,当然是被解雇了。 咖喱出锅了。阵地从厨房转移到客厅,打开电视,在蒸腾的热气中,吃饭,聊天,喝酒。幸村说刚入行那两年,他打过的零工两个手都数不过来。家庭教师做了五个月,又去附近小学指导课外活动,上了赛场是网球,下了赛场也是网球,闭上眼睛脑子里闪的都是场地边线,经纬纵横,心烦意乱,遂撂挑子不干,经朋友介绍去餐厅做过侍者,给摄影师打过下手,帮国内富二代高中生写过文书,甚至给美术班做过模特。听到这里早川差点被酒呛到:“什么模特啊?” “摆动作的。”幸村端起杯子,“他们要学习肌肉分布。” “哦。”早川悠悠看了他一眼,“还以为你终于出卖色相去做裸模了。” 他说的确有过这个念头,毕竟为艺术献身不丢脸,只可惜艺术没给我英勇就义的机会。两人大笑,幸村又说起他在纽约的住处,小小一个朝西的单间,每天下午三点后才有阳光,晚上还得和天南海北的室友排队抢浴室。为数不多的优点是靠近训练场,并且交通便利。刚刚搬过去时,有一回出门,正赶上早高峰,他站在红灯口,一抬头,对面乌泱泱的人—— “你能想象吗,一百个典型的美国人朝你冲过来。” “我懂。”早川颔首,“金碧眼,而且都长着雀斑。” 她到底也在佛罗里达混过一年半,说起风土人情,总有共同话题。热带沸腾的空气,头顶充沛的阳光,道旁葱郁的澳大利亚松,海湾线曲折破碎,仿佛大陆的泪痕。一问,才知道他在西边的布雷登顿,而她在东边的迈阿密,中间隔着长条形的半岛,自然是有缘无分。 幸村感叹,迈阿密是好地方。 早川说哪儿好?旅游城市烦死了,佛州物价数它最高。 “你就可怜可怜我们乡下人吧,”他手一摊,“布雷登顿要什么没什么,镇上走两步,网球,网球,还是网球。非要说的话也就山上有个橘子汽水加工厂,和学校签了广告,食堂免费供应。但是那个东西又不能多喝,营养教练盯着呢。后来他们不知怎么想不开,也去研功能饮料了。每年还会往我家寄好几箱。” 早川好奇:“什么味儿啊?” 幸村做沉痛状:“和莲二的处罚茶相比很难说哪个更难喝。” 早川想起当年立海网球部横尸遍野的场面便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像是突然打通了官窍,才记起迈阿密正是幸村时来运转的地方。那几乎被人遗忘的高调出场后,经过整整三年的蹉跎与调适,凭空组建团队、另外聘请营养师、更换教练、代言出事、和媒体周旋,他终于在迈阿密大师赛击败了一位三十六岁的老将。媒体将那场打满五盘拖到抢七的持久战形容为一个时代的落幕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始。早川忘记了老将的名字,只记得那年幸村21岁,而比起名动天下后的坎坷遭遇,此前的无人问津,似乎不值一讪。 然而这些幸村都没提。他只是说,你要是想喝,回去给你寄一箱,“就当谢礼。” 早川拿胳膊肘撞他,哪有人用处罚茶当谢礼的,柳莲二本尊都不敢这么干。 幸村真是有意思,早川一边喝酒,一边闲闲地感叹。她现在是亲朋好友眼中的老大难,书读傻了,四六不靠,谁都有责任给她介绍对象。婚恋市场上的适龄男性见了个遍,要么忙于娶妻生子,要么只想升职加薪,要么已经被两小时通勤掏空了身体,坐到桌边,不是盘算着你能不能老实做个家庭主妇,就是斟酌一会儿要如何提出aa的请求。相比之下,幸村谈吐风趣,见多识广,不拘小节,能开玩笑,还会做饭,随便挑出来都是不可多得的优点,简直叫人不舍得放他走了。 电视里叽哩哇啦地放着综艺。她眼神飘飘忽忽,终于在他脸上定住。他注意到了,冲她微微笑了笑,那表情居然也有点顺眼起来。 “别惦记你那破饮料了,”她拿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下回你来东京,记得联系我,咱俩出去喝酒。或者送我张票也行。” 幸村问,你要倒卖啊? “什么倒卖,”财迷形象深入人心,早川一翻白眼,“我是要去看你打球!给你点面子,好不好?” “谢谢早川女士,面子可以现在就给的。”幸村把酒杯咚的一放,屈腿站起身。电视屏幕五彩斑斓的光映在他脸上。早川满头雾水,不知这闹的是哪出,顺手关掉烧干的火锅,便听他说,去外面打网球吧,附近有场地。 冬天大晚上的,去网球场干嘛,堆雪人?她刚想说你该不会喝高了吧,便看到了静静伫立在桌角的烧酒瓶。拿来晃晃,一滴不剩,此时再抬头看幸村,才现五彩斑斓的光线也掩盖不住他通红的双颊。那双眼睛正微笑着望着她,显然并不觉得自己的提议有什么不合理之处。 看来真的喝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幸村特别喜欢用的一招是模仿过去的自己说话(啧(我:你以为早川会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吗! 其实我觉得她揉幸村的手(准确说是揉他的关节和指甲)也很微妙…这是多熟悉的人才会做的事啊,幸村你的地位已经和柚木相当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56章 到了这一章,靠着桌子喝酒聊天的时候,他们的距离才拉近了一点点。渐渐从遥远的少年时代,沉淀、沉潜,谈论分别的时光中,生在彼此身上的事情(更多是幸村方面的)。然后才意识到他改变了这么多。 下章,醉酒幸村究竟会做出什么……? 第126章 [07]不敢问来人 早川酒量很好。刚进公司时,大家出去联谊,半斤多烧酒下去,脸不红心不跳,还能当场开电脑改稿,几个联合灌她的男同事吓懵了,从此明白了她的“不好玩”,承认了她的“厉害”,别人问起,都说早川那是海量,深不见底。早川也就笑笑。喝酒这事,一看家学,二看天赋,三看决心,她都沾一点,又因初来乍到,不想被那几个趾高气扬的家伙看扁,自然是风风火火,格外豁得出去,七分实三分虚,好歹闯过这关,从此,联谊都不找她了,因为她像男人,不好玩。 今天也一样,幸村拿起烧酒的时候,她根本没往心里去。只是不料半斤进了她肚子,剩下半斤,倒把幸村自己喝趴下了。有些人喝多了酒要撒疯,有些人话特别多,有些人乖乖睡倒,不添麻烦。他呢,根本不在这个平面坐标系里,硬是独树一帜,分出一轴,要去外头打网球。 有钱人住的酒店就是不一样。有全套健身房,迷你高尔夫,自然也有网球场。幸村借了拍就只管大踏步往前,早川跟在后面办手续,感觉自己又做经纪人又做球童,身兼数职,回头理应涨工资。 她把兜里的醒酒糖掏出来:“你吃一颗。” 幸村摇摇头,把外套叠好,放在场边椅子上:“我没醉。” “没说你醉了,”她压根不想跟这人讲道理,“吃了这个,就能好好挥。” 幸村一摆手,说那更不行了,比赛要公开透明,不能服用违禁药物。她正嘀咕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有原则呢,突然意识到话中玄机:“什么比赛?” 幸村指了指椅子上的球拍,又指了指另外半边球场:“你和我,比赛啊。” 早川目瞪口呆,说可我不会打啊。 幸村兀自热身,说你怎么不会?仁王不是教过你吗?末了又笑,说没关系,我教你。 “谢谢你,”早川退后半步,人没站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可我不想学。” “为什么不想学?”幸村满脸真诚的疑惑,“我课时费很贵的。” “我知道很贵。”早川赖着不起来,“一下午能赚一个月生活费,我哪敢学。” 幸村喝多了酒,不仅要打网球,而且一定要在打网球的时候做慈善,可能是为了向那些被他灭掉无感从此放弃打球的可怜对手赎罪。早川左右想不通大明星的脑回路,又架不住他坚定的目光,只能也脱了毛茸茸的外套,拿着拍子站到场上。 “拍子拿错了。”幸村挑剔,“你那是羽毛球式握拍法。” 早川看了他一眼,默默改正。 “站姿也不对。”幸村继续挑剔,“要用腰部带动全身,核心力啊。” “我腰椎间盘突出,还能动就不错了,别奢求那么多。”早川瞪他一眼,“还打不打了?” 尽职尽责的幸村教练揉揉头,站回底线。掂量掂量手里的小球,抛球,仰头,屈膝,蹬地。在球场对面和观众席上的感受完全不一样。巨大的压迫感随着挥出的球拍卷至眼前,早川眨眨眼睛,本能闪避,却现球根本没过来。他挥空了。 幸村望着一动不动的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生了什么:“一……失误。” 早川突然就没有那么紧张了。她站在原地,看着风度翩翩的幸村,风度翩翩地捡起球,风度翩翩地屈膝、蹬地、扭身,大明星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这回打中了。可惜好景不长,小球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然后过早地降落在了场地一侧。 ……幸村那侧。早川呼吸着自己这边风平浪静的空气,顿觉心胸开阔,未来光明。迎着幸村难以置信的目光,她清清嗓子,朗声道:“15比0。” * 许是前一天折腾到太晚,翌日,他们不约而同,睡到日上三竿。幸村起床的时候,早川刚刚梳洗完毕,盘腿坐在沙上改稿。从便利店买来的三明治扔在桌上,幸村撕开包装,问,昨天我是不是喝多了? “还行。”早川笑眯眯地看着他,“没给人添太多麻烦,就是吵着要打球。感天动地,国际网联听见了都该给你颁奖。” 幸村大概想问自己打得如何,犹豫片刻,还是乖乖坐下了。早川难得见他这欲言又止毫无把握的样子,简直喜上眉梢,打字的速度都要快几分。她噼里啪啦敲完修改意见,告诉凌晨三点还没睡的主笔要怎么改,这才打开手机,把一段长达五分钟的视频给他。 “我都拍下来了,”叮咚一声,幸村手机响了,“《知名网球运动员0比5憾负无经验新人》。” 幸村听到这个标题便开始皱眉,点开视频,只见迎面一颗黄灿灿的小球,镜头摇晃片刻,堪堪闪过。下一秒,扬声器中传来早川惊天动地毫无人性的大笑,以及他自己充满困惑的语调:“这球怎么会飞啊……” “纯天然,无后期,”早川摊手,“你就是这么说的。” 幸村看着屏幕中央努力还击的自己:“我还说了什么?” 早川眨眨眼睛:“你还夸我打得好。”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57章 幸村教练的鼓励型教学太牛了,难怪一下午能赚一个月生活费,纯新手和他打完都要信心大增。早川指着天花板誓,他真是这么说的。当时他5比0下场,体验了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惨烈失败,心里颇不服气,硬是找了面空墙,要打壁球训练自己。早川很不理解这种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上的气魄,干脆找了把椅子坐着,开了录像拍他。幸村挥空三次,回头看她游手好闲,教练脾气上来,要她过来试试。早川叹口气,拿着牌子往墙前面一站,挥拍,击球,球弹回来,又被她打中。 幸村说:你挺厉害嘛! 然后那个球碰到墙,弹回来,砸到了他脸上。喝高了的某人不经碰,酒瓶一样摇摇晃晃摔倒了。早川愣在原地,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一出,心里愧疚又后悔,愧疚是对幸村,后悔是对自己,等意识到幸村没大碍只是睡着了,后悔情绪终于占据上风。太亏了,她想,刚才那幕怎么没录上啊。 她很想把幸村拖到椅子上,然而成年男人的身高体重摆在那里,努力一番,无果,只好反其道而行之,把椅子拖过来,然后把幸村放上去。夜里的网球场空旷又安静,只有沉下心来,能听见很多堵墙背后练习击球的声音。她打开手机,刷了刷今天的咨询,在东京都税收新政和基金又跌了的坏消息中翻了个白眼,突然听见幸村问:“早川?” “嗯?”她没好气地回答。 “你是早川吗?” 喝高了的人都有病吧。早川挪了挪窝,从坐在长椅上改为蹲在地上,视线拉到幸村一般高,打量他泛红的脸。这醒酒糖是不是三无产品,怎么一点不起效呢。 “我不是早川,”她把下巴搁在长椅上,振振有词地看他,“谁是早川?” 幸村睁开眼睛,不吭声了。半晌,才当她不在现场似的,轻声道:“我在迈阿密见过早川的。” 他说,那是他在美国度过的第一个春天。三月间,迈阿密大师赛名单出炉,他们这些尚未踏入职网的青少年选手,沾了学校的光,来打表演赛。比起只有网球的布雷登顿,迈阿密简直是纸醉金迷。这头教练叮嘱他们别乱跑,那头前辈笑得暧昧,说没人带着,瞎跑也没用,这地方可好玩了,是你们小兔崽子不会玩。至于怎么玩,玩什么,尽在一笑中,前辈不多说,幸村也没有问。他的比赛排在第三天,同寝室的哥们儿出去找刺激,他也出了门,在高大的棕榈树的阴影中乱晃。 走过转角时,远远听见前面有小混混打架。来美国半年,英语水平见长,拜哥们儿热心科普,解码骂人词汇的能力也突飞猛进。听两句,便打算绕开,换条路走。脚步还没掉转,突然迎面撞上一个女生。洗水香气袭人,也没道歉,就冲着他背后大声喊ayakawa! 他一愣,条件反射回了头,只见一个颇眼熟的身影,站在公交站边上吃冰淇淋。三球,一个巧克力,一个香草,一个抹茶,一边吃,一边用倒豆子似的日式英语催促道:快点!车来了! 来美国后幸村便剪短了头,迈阿密阳光刺眼,他带着球帽,根本不担心被认出来。于是鬼使神差的,他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硬币,跟在女生后面,也上了那辆车。午后时分,车上人很少。女生急急忙忙坐下,也不用勺子,凑过去咬了一口,然后就被敲了脑袋。他一看,那拿着冰淇淋、嘴角还带奶油沫的,的确是早川。 她怎么来了?不是应该在神奈川吗?一周读五天书,放两天假,眼下高二升高三,正是慢慢开始紧张的时候,按照她的脾气,应该给自己定了很多目标,家长会已经开过一轮,不知道她想去哪里。然而无论哪里,都不该在这里。 他一时有些恍惚。想起早川口中那些歪歪绕绕的过去,总有种打开平行世界的感觉。也许这里的早川,并不是他认识的早川。也许来到迈阿密,就是打开了新的时空。这些想法如同窗外的车流一般从心底淌过。然而他只是坐在公交车后排,吹着南方春日和煦甚至燥热的风,注视着她们在附近一所中学下车,什么都没有说。 早川逗他:“为什么不和我打招呼?指不定我心情好,请你吃饭呢。” 幸村问,你还能请我吃什么?冰淇淋? 他才知道原来近乡情怯,怯的不是那乡,而是多少有些陌生的自己。家乡是一面镜子,以其恒常不变,照出一张沧桑的脸。坐在公交车后排,和少女风铃般的窃语隔开距离,早川也是他的镜子。他远远地望见她,只能远远地看,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来美国后的半年,这才像是放电影般,一帧帧滑过眼前。尼克网校坐落在山中,成排的网球场,崭新的器材,针对个人条件制定的训练计划,每周一次的排名选拔,仿佛和u-17一样,却又的确不一样。幸村是晚上抵达的。完成注册,从办公室走出来时,天已经黑了。体能教练顺手指了指坐落在餐厅边上的活动楼,建议他去那儿转转,感受一下学校的氛围。楼里灯火通明,乒乓球室和小型放映厅里挤满了人。拾阶而上,二楼中间的平台闹哄哄的,像炸开了锅。幸村明哲保身,隔着人墙观望,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白人男孩躺在地上抽气,表情痛苦。在他对面,两步远的地方,有个差不多大的亚裔男孩嗤笑一声,拨开看客,走了。 他回到寝室才知道今晚生了什么——不大不小的纠纷,实属家常便饭。白人男孩用带种族歧视色彩的称呼叫住亚裔男孩,要他帮几个前辈搞点酒来,然后便去开派对了。学校禁止饮酒,也禁止种族歧视,虽然二者屡禁不止。整整一个小时,亚裔男孩站在走廊中央伸展着身体,打出一套连贯的柔道动作,然后有条不紊地把绷带绑在脚踝上。其他学生双手插兜,要么打游戏,要么聊天,一只眼睛系在他身上。谁都知道今晚会有好戏看。白人男孩暴躁的大呼小叫远远传来,逐渐逼近,亚裔男孩一个旋身,足尖破开不安的空气,一脚踢在他下巴上。根据室友的最新情报,是软组织挫伤加骨裂,医生建议卧床一周。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58章 “正常的。”室友把漫画往床上一扣,又坐起来练了一套核心肌肉动作,“咱们这儿就这样,学校不会管,无政府状态。你这几天出门小心点,有人要给你见面礼呢。” 室友满脸雀斑,腮帮子上密密麻麻长了一排青春痘,好像散落在场地的网球。他出身拉斯维加斯,父亲在当地赌场做领班,平生下过的最大赌注,第一桩从中东是偷渡来美国,第二桩是倾全家之力供儿子学网球。“他在荒漠里买了块地,院子后面就是网球场,我爸是个明家,他改装了球机,健身器,相信每年击球一百万次就能出师。”室友搓了把脸,“当然他也明了我。” 他告诉幸村,自己八岁开始参加青少年比赛,赢下了十岁以及十岁以下年龄组七项赛事的全部冠军。父亲无动于衷,甚至没有给出评价,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当然。他从初中开始就不再认真上学,生活被长途汽车、机票和赛事切分成小块,父亲沉默寡言的背影和僵硬的嘴角构成了小块之间的连线。他一直以为是父亲毁掉了他的童年,直到十二岁的夏天,因为战略失误,他不小心把比赛拖到抢七,对手漏掉了他打过去的球,却利用青少年比赛自主充当边线司线员的规则,将那一球判为出界。 “我跑出球场。我爸在后面暴怒地追上来,问我为什么要放小球。我根本不听他的训。我讨厌他,讨厌对手,也讨厌我自己——我本不该让这场比赛难分胜负,让对手有机会欺骗观众。正是因为我犯了错,所以这个失败,我的第一次失败,将要伴随我终身。”室友挑了挑眉,像是在说,你明白的。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已经变成和我爸一样的人了。去他妈的。” 幸村靠在椅子上静静地听着。国中三年级的夏天,他也经历了这样一次失败。他同样以为这失败会伴随他终生,却没有意识到,在这片贫瘠的山地,到处都是和他一样的人。在这里,所有人都会踏上无法回头的、自我折磨的征程。 早川听见他说:“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理解你的。可真的到了那里,我才明白你在立海的感觉,我才第一次知道,你对我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又名:载入史册的一幕(指的是幸村精市被球创) 去国离乡,幸村肯定会有很多不适应。虽然早川祝他“早日成为世界第一回头情热大陆给你拍纪录片可以来采访我”,但是想要在职业领域站稳脚跟,哪怕是在高手如云的专业网球学校立足,都要克服很多很多的障碍。长大后的他其实变了很多,最直接的体现就是不会那么尖锐了,少年时代棱角更鲜明。也是长大后的他,才慢慢地能理解小时候的早川,向时间之河的对岸,伸出孤零零的手。 第127章 [08]坚定与摇摆 在尼克网校,每天有四个小时用来完成高中学业。教室就在行政楼底,往上便是各种办公室,大概是要借管理层威风,压一压青少年的嚣张气焰。老师学历可观,满腹经纶,也修过教育心理学,然而对上他们,却纷纷表示毫无办法。无他,能来这里训练的家伙,不是预备着进名校校队,就是压根没想继续读书,前者自会愤,后者能进教室就很好,至于别的,不能强求。 幸村的室友就从没听过课。每天早上结束晨练,上课铃响过,便把外套往桌上一摊,开始补觉。训练压力大,呼噜声震天响。老师目光望过来的时候,幸村偶尔会碰碰他,让他小点声。 老师说,幸村同学,下一题选什么? 他站起来,听见力过度的背部肌肉传来闷响,眼睛注视着黑板,然后给出正确答案。 在那群白天打球晚上打架荷尔蒙爆棚的青少年中,幸村算是特殊的一个。他不卑不亢,彬彬有礼,对谁都很客气,跟谁都不亲近——满脸雀斑的室友是例外。他不参与小团体,不搅和是非,也不和大家一起议论管理层教练组的短长,最奇怪的是,他这种瞄准了职业网坛的人,居然还能分出精力,专注学业。 你不累吗?室友一边研究法网比赛录像,一边随口问,你又不会去申这边的大学。 那可不一定。幸村放下手中的书,凑过去和他一起看,万一我被哈佛录取了呢? 室友问:你真想考哈佛啊?那你想学什么? 幸村笑:不知道。工业设计怎么样?或者东亚研究? 听起来都是前途暗淡薪酬危险的专业。室友拖动鼠标,把录像倒回来再看一遍,嘴里念叨着看好了啊马上比赛转折点,这个话题就轻轻翻过去了,仿佛不曾存在过。 有时候他也会翘那么一两节课,挑没有监控的路,偷偷爬上学校后山。拨开灌丛,自山顶鸟瞰,整个尼克网校乃至布雷登顿小镇尽收眼底,教堂的钟声在佛罗里达金色的阳光下波纹般颤动。网球场里的训练队伍严肃齐整,街道横平竖直,将居民住宅分成小块,一块挨着一块,渐渐地远了,融化在高速公路边缘,再看不见。 他总会在草地上躺一会儿。想想战术问题,或者网球心理学。这是每日必修的课程。老师把坚韧、必胜之类的字眼贴在墙上,要求他们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在温布尔登夺冠后将金杯举过头顶的情景,紧随其后的,往往是有氧训、挥拍,或者到户外跑道上不停奔跑直至精疲力竭。 更多时候,他什么都不想。头顶树叶织成一张细密的网,万顷阳光铺泄,被筛得只剩星点。躺在那里,就好像躺在立海附近的河堤上,中学生活触手可及,职网生涯却很遥远,要踮起脚才能够到。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59章 现在职网生涯与他近在咫尺,透过尼克网校高强度训练和各式坊间传言的缝隙,他已窥见门内的景象。那当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体验。钱是问题,亚裔身份是问题,体力是问题,伤病是问题,媒体是问题,代言是问题……他并非毫无准备,只是想起那已经被他抛在身后的选择,偶尔会有恍惚浮现。 “真的吗?”早川打岔,“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很坚定的人。” 幸村沉默了一会儿。喝过酒后,他的沉默不再有特殊意味,变成了一段安静的、浅浅的空白。他说:“就像我最开始也以为,你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你忆苦思甜就罢了,怎么还骂人呢?早川刚刚照料完醉酒人士,心中有火无处泄,听到这句,正欲反唇相讥,却被醉酒人士拿手指点住了下巴。他的动作绵软轻柔,指尖冰冰凉凉,像冬日的新雪。她当下愣住,不吭声了,只听他说:“你在立海是不是这种感觉?” 她有意逗他,便问,什么感觉? “坚定但是摇摆,”幸村轻声道,“努力融入但是依然……置身事外。” 喝醉了还挺清醒,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词儿来。早川自嘲:“归根结底那是能力不足。没有金刚钻,偏揽瓷器活儿。我要是一开始不折腾,不想着去做会来事吃得开的优等生,不想着攻略您,安安心心过日子,也不至于把自己的搞得这么痛苦。” 幸村没有回答,于是她再次拍板:“所有痛苦,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倘若高中时代的早川站在这里,大概要冲上来和她大吵一架。你怎么能这么说,那小姑娘估计会气得嘴唇白,我是为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理解。早川心想,只是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即将度过第二个十四岁,并在回首过去时愈清楚地意识到,那些对姐姐的执念,究竟夹杂着多少自伤自怜。苦心孤诣的努力其实是逃避,自鸣得意的强硬其实是懦弱,而无往不利的理智,可能只是偏狭。 天上怎么会掉下这样的好事?打通游戏就能让人复活,听起来比推销电话里的降价楼盘期货白银更像画饼。父亲躺在床上的时候她便懂得了:原来步入一段准备完全的死亡,是这样困难的事。和从一段意外的离世中走脱一样困难。 那是学生时代才会相信的鬼话: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变成特定的人,就能获得想要的东西。不堪一击的进化论,如同循序渐进的时间表:周测、月考、期中、期末,一个年级跟着一个年级,知识渐长,眼界开阔,然后猛然被推入张张简历和推销电话构筑的迷宫。此后的遭遇,便不再是直线。 然而她又只能放放狠话,没办法真给过去的自己下结论。保持距离,远远观望,尚能端出冷静的面孔;一旦拉近,其中诸多细节,因过分放大而显示出尖锐的一面,那些痛苦、不安、纠结,固然毫无必要,却又真实存在过。业火曾经灼烤着她,血痂已然脱落,但毕竟留下了瘢痕。她无话可说,只能保持沉默。 “你说得对。”幸村突然笑了,仿佛要隔着时间的洪流,向等待回应的、年少的她伸出双手,“就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 翘课去后山放松的日子在愈密集的训练表中戛然而止,留给他恍惚的时间并不太多,更何况,他也不可能真的放弃一切。和索尼公司的协议签了五年,覆盖他从读书到进入职网初期的费用,为此,他一定要打出成绩来。 十八岁那年的初春,幸村打了一系列卫星赛和未来赛,足迹遍及佛罗里达——基西米、迈阿密、萨拉索塔、坦帕,还作为青少年代表去过纽约和澳洲,虽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暗示,马上他就不能算是“青少年”了。他花了一番功夫才克服转型阵痛,在人才济济的尼克网校站住脚,从独来独往的亚裔优等生变成百战百胜的前辈领袖,昔日轻松灭掉对手五感的状态又回来了,于是,在这一系列赛事的第六项大师赛中,他大获成功,进入决赛。虽然没有赢下抢七,但有资格领取亚军球员奖金,一张四千美元的支票。 业余球员不能领取任何报酬,然而提高球技又需要随着赛程表到处奔走。机票、车票、酒店,都是流水一般的开销,场上打球,场下算账。索尼公司给的经费并不算太多,幸村迫切地需要这笔钱。不过,一旦领取这笔钱,他就会变成职业球员,永远,无法回头。 他和室友挤在一张桌子前算账。他算之后几个月比赛的预计开销,室友算父亲赌博欠下的高利贷几时才能还清。薄薄的小木板在他们手肘底下疯狂震动,幸村心里堵着一口气,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他站在走廊里,捏着冰冷如铁的手机,却不知道应该打给谁。他几乎能在脑子里模拟出每个人的对话内容:打给真田,真田会嘱咐他坚定信念;打给柳,柳会做一通数据分析;打给网球部的其他人,他们会表达对他的期待;打给父母,父母当然会说家是你永远的后盾。 春日晚风拂面,送来楼下宿舍鬼哭狼嚎般的歌声。幸村听了半天,也没听出唱的是什么。那思维放空的短暂瞬间,他突然想起早川,想起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开玩笑,说我会在电视上看你拿冠军,然后《情热大陆》来采访,我就说这人林间学习,笨手笨脚,把饭盒炸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60章 如果真的打给她,她会说什么? 也许会嫌弃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吧。毕竟在她眼中,他是那样的得天独厚、居高临下、惹人讨厌。也许她一眼就能看破他在犹豫什么,她会说,那你就扔了球拍,收拾收拾回老家呗,留级一年,重新开始,人生还有无限可能——你舍得吗?你又不舍得。又或者,她会说,你现在体验到的犹豫,就是我努力融入立海时候的尴尬,那里的确有你想要的东西,但你又不能完全属于那里,幸村精市,遭报应了吧? 他想了很久才意识到新手机并没有她电话,也或许是因为新手机并没有她电话,他才能漫无边际地想那么久。最后他敲响了组委会办公室的门,告诉赛事总监自己将接受这笔奖金。话音刚落,原本装满可能性的未来变得空空如也。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并且永远不会知道了。 他走出办公室,拐入走廊。两侧漆成浅灰色的墙壁上挂着知名网球选手的照片,前方的楼道隐没在一片未知的黑暗中。那一天,恰好是他的生日。 “打职业其实是很极端的体验。下了场,什么都往你面前涌,代言、商务、采访,那根本不是打球,就是做生意,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可一旦上了场,又像踏入真空。你和你的对手永远是面对面的厮杀,没有相互触碰或者交谈的机会。规则就是这样,运动员不能跟任何人交谈,甚至教练都不可以。” 幸村耸耸肩:“后来我开始自言自语。过年回家,我妹妹问我,是不是魔怔了。” 好运接踵而至:索尼给他了一笔奖金,有几个小型体育品牌找他签约,他手感很棒,几场比赛都打进四强,富有经验的老将们在赛后新闻布会对他的回击评价颇高。他的排名迅速上升,终于有机会参加美网,飞机缓缓降落在纽约,震耳欲聋的噪音和躁动不安的夏日空气涌入打开的舱门,他对教练说,相比之下,佛罗里达好像更让人放松。教练大笑,拍拍他的肩膀,你会喜欢上这里的。 可惜他并没有喜欢上纽约。交通拥堵,从酒店开到训练场花费的时间比想象中更多,他几次错过预约的场地,工作人员趾高气昂,满脸写着那你就将就和其他人挤挤。大满贯赛事更是陌生,比赛以一种扭曲的速度进行,观众的表情是不正常的狂热,大风过耳,分数像口香糖包装纸和灰尘一样从身边溜走。对手的实力并不比他强,但胜在经验丰富,四盘比赛后,他输了。他看着教练的脸,向他保证: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他还是不断地输掉比赛。不只是输,而且输得很惨,甚至可以说是一塌糊涂。在孟菲斯,他第一轮就被淘汰出局;在比斯坎湾,也是第一轮。索尼对他的状态深表担忧,却也没有过多干涉。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深谙此道的投资方减少了与他的联络,幸村知道,这一方面是不想给他压力,一方面他们的确也有更多人选。 他偶尔也赢,赢得不大,充其量拯救一下不断下滑的排名,和空空如也的钱包。冬天他们在澳洲,受主办方邀请去新西兰峡湾游览参观。直升机在山顶停下,同行的动物学家忙于采集珍稀物种的活动痕迹,他和几个运动员一字站开,山体是黛色,脚下深渊不见底,他踏出一步,又急忙收回,顶着呼啸的风,对教练感叹,好危险。 就像法网公开赛,因为不熟悉红土场,他第三轮旋告失败。离开巴黎前,抽空去了一趟卢浮宫。展厅里挂着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画面中央是个站在悬崖边的年轻男人,他一手紧紧抓住光秃的、断裂的树枝,一手吊着妻子和两个婴儿,同时背着一个拿钱袋的老人,脚底的万丈深渊里满是那些支撑不住坠落下去的人的尸体。所有人的命运都取决于年轻男人紧紧的一握。也仅仅是一握。教练见他驻足良久,便拍了拍他的肩,跟他说,撑住啊。 醉酒之人能够保持如此清醒头脑实属难得。早川虽被描绘为爱说风凉话的典型,现实中毕竟还有一两分良心。幸村喝过酒,鼻尖出了细细密密一层汗,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她听不下去了,也觉得他没必要这样忆苦思甜,遂宽慰道:“后来在迈阿密,你不是赢了吗?应该会感觉如释重负吧?” 幸村闻言抬头望她,眼神清明,只在睫毛的阴影中藏着一点若有似无的血丝:“你在立海好不容易获得一点归属感的时候,会觉得如释重负吗?” 作者有话要说: 她已经无法(或拒绝,或回避)理解过去的自己,然而在这时,他却说,我终于理解了过去的你。 “可是幸村,我已经不是那时候的早川了。” 第128章 [09]那你对我什么感觉? 再次踏入迈阿密赛场,幸村二十一岁。与他同龄的手冢国光已闯入atp前十五名,小两岁的越前龙马则在前不久落幕的澳洲网球公开赛上斩获季军——当然,网球比赛没有季军,至于其他无缘决赛的选手,更不会留下姓名。 很遗憾,他恰好是其中之一。 他与索尼公司的合约即将到期,和耐克的代言也停止了。综合各方面情况,现在似乎是退出职网的最佳时期,携着尴尬的排名,和卡里所剩无几的积蓄。“我们去年刚刚聘请了营养师,打造了健身房,”教练好意劝说,“还有这一柜子的球拍,刚穿的线。” 幸村背起网球包:“我现在就可以把它们都送掉。”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61章 他真这么干了。把所有球拍分给了家门口公园的流浪汉,一把送给便利店收银员,一把送给每天来送牛奶的兼职生。教练问,不给自己留一把吗? “不需要。”他微笑,“我这辈子不会再打网球了。” 半个月之后他还是站在了迈阿密大师赛的现场,用教练的话说,职业生涯从佛罗里达开始,那么就应该在佛罗里达结束。更何况迈阿密赛奖金如何丰厚。四月,正是东海岸的好天气,芭蕉树阔大的叶片仿佛挥舞的手。幸村心想,这倒是很适合告别。 他在第一轮对上网球学校的昔日同学,第二轮对上来自纽约的金小子,第四轮对上u17训练营的德川前辈。每一轮他都赢了,轻松利落的三比零。赛后在更衣室,德川前辈沉默地靠近,对他说,幸村君,不要害怕输。 他挑眉,哑然,停顿片刻,笑着道谢。他说:“其实我根本没考虑这回事儿。” 他和德川前辈去喝酒,宿醉,第二日拖着酸痛的身体去打四分之一决赛。对手刚刚在澳网夺得亚军,赛前接受采访,趾高气昂,说他不足为惧。赛后幸村同他握手,心想,我确实没什么能耐,只是打败了你而已。 决赛那天,迈阿密布了异常天气预警。四月中旬,场上没有一丝风,气温飙至四十度,幸村从长长的通道里走出来,安保人员在前方领路,对手落在身后,两侧的前上挂满了前几任冠军的照片。一张张熟悉的脸,三英尺高,二点五英尺宽,像树叶一样从他身上脱落。 对手今年三十八岁,曾是包揽四大满贯、排名世界第一的顶级选手。童年时代第一次抱起球拍时,幸村就在俱乐部的电视屏幕上看过他的比赛。那一年,他也二十一,头挑染成三股,在脑后绑起马尾,穿着艳粉色的球衣上场,每次的造型都会成为各大媒体评点或挑剔的对象。 幸村看看自己的着装,中规中矩的白色短袖,一时间竟有些后悔没穿一身荧光色,来打这场告别赛。球场周围扰动着观众的嗡嗡声,对手停下脚步,示意他先走。 金色的阳光穿透他的眼皮,他听见嗡嗡声变成了一阵阵的欢呼呐喊。那声音像海潮,簇拥着他,将他轻轻推到场上。然后对手走过来了,欢呼声变得更加热烈,几乎是此前的五倍——幸村清楚这是老将的计谋:先前的欢呼是给两个人的,现在的欢呼却是为他的,而且只为他。对于一个行将退役的人来说,告别赛的每一环节都务必尽善尽美,给年轻人一点心理打击,实在不算什么。 但这无所谓,幸村弯下腰,将球抛向天空,然后奋力击出:反正这也是他的告别赛。 * “你卸下了所有的包袱,然后你赢了。”早川和他并肩坐在长椅上,手里捧着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饮料,“那场比赛是不是打了特别久?我记得一直拖进了第五盘抢七。” “灭五感对他不奏效。”幸村苦笑一声,“那天天气太热,我自己都快失去意识了。” 对手年长,又一身伤病,打持久赛肯定不利,因此来势汹汹,开场便破了他的球局,并且猛攻反手。幸村惯用的招数对他毫无办法,这老将就像滑溜溜的鳝鱼,越是用力抓,越是抓不住。 高温将球场烤得滚烫,观众的呐喊如火上浇油,他退到底线,感觉脚下的沥青正在缓缓融化。前三盘里,他输掉了两盘,然而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很着急——反正都是要告别的——又轮到他球了,网球撞在球拍正中,出好听的咚咚声,让他想起第一次拿起球拍时,教练做了个示范,说你听,这个就是甜点区。 教练还说,你只要把球打回去就好了。网球是很简单的运动,不像跑步啊举重啊有硬性的指标,不必每次出战都是世界第一,只要比对手出色,哪怕只是一点。你也不必多成功,只要迫使对手失败就好了,最理想的情况是,做好你该做的,然后让他自乱阵脚,最终失败。就像苹果一定会掉到地上。 幸村说着,突然拿走她手中的苹果汁喝了一口:“和地心引力一样。” 早川盯着那罐惨遭荼毒的苹果汁,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那天天气很热,而他的身体支撑不了持久战,我记得打到第四盘刚打完,他就叫暂停了?” “因为我赢了第四盘。”幸村微微一笑,却并不把苹果汁还给她,“他想用暂停切断我的攻势,顺便打一针止痛。这也是老将的策略。” 最后一盘了。近处的球场在热气中颤抖,向远处看,张张陌生的脸庞连成一片。汗水打湿了他的带,又沿着眉骨,沁入眼角。辛辣的疼痛感使视界迅速震荡起来,然后扩展至全身。第一局打了整整十五分钟,第二局比第一局更长。这场比赛分不出明确的转折点,打进抢七时,他几乎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只有网球撞击拍面的声音。咚,咚,咚,就像是苹果最终掉到地上。对面击出了一计狂野的正手球,他观察着全部动作,当球脱离球拍,他就知道它出界了。哨声响起,可是他没有注意。在片刻静默后陡然爆的掌声中,他意识到自己赢得了这场比赛,到那时,他连再挥一次拍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躺在更衣室的地板上,那个前辈倒在我身边。我们的身体依然紧绷,完全动不了。赛会医生把我们抬到理疗台,就像做手术一样,电视里在放刚才比赛的转播,隔着半米的距离,前辈握了我的手,说我的打法很成熟。”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62章 他再也没有机会考虑退役或告别了。因为媒体俨然把他吹成了“世代之战”的“最终赢家”。法网他打进半决赛,不擅长的草地赛季也拿了八强,九月在纽约,第一个大满贯冠军触手可及,最多只差五盘比赛,但是他扭伤脚踝,输了。各大网球评论节目那一期的标题几乎都是:大器晚成!幸村精市何日夺冠? 教练把报纸拿给他。幸村说这听起来好像在骂我。 “的的确确是大器晚成,”幸村笑道,“毕竟我二十四岁才拿到第一个大满贯呢。” * 他的职业生涯被迈阿密大师赛一分为二,后半段并不比前半段好多少。流言和商务一起来了,打开视频网站能看到幸村精市代言的体育用品广告,也能看到有关幸村精市网球技巧的争论。有人说他球一般,正手比较突出,有人说他是那种平平无奇的选手,有人说他专等对面自曝其短,有人说灭五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骗小孩子的东西。 对于这些言论,他一概装作没听见。不生气,或者说,不在镜头下生气。重新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的幸村是传媒的宠儿。比起越前龙马那种出了名的不配合,神出鬼没,布会玩消失,动辄批评某某差得远,胜负成败球场见,他的脾气可说非常之好,好到没经验的实习生采访完他都觉得如沐春风,赖着不肯走的地步。然而又因为他的团队太会公关,他本人也从来温文有礼,所谓“毫无破绽”,就成了新的破绽。 “你们媒体真的很能给人贴标签,”他霸占着她的苹果汁,还要指桑骂槐,说她的不是,“沉默寡言的,是无趣;桀骜不驯的,是狂妄;浑身挑不出错的,是虚伪。采访呢,我都是配合的,场上呢,没摔过拍子,场下呢,也没骂过什么人。结果一觉起来,却因为打假球上头条。” 早川嘀咕:“假球归假球,风评归风评,我看你确实挺虚伪的。” 一份据说是来自网球廉洁部门的报告在各大网站公开地“秘密传播”,提到俄罗斯、意大利北部和西西里的赌博集团在多场比赛中盈利数十万英镑,末尾附有一份二十八人的球员名单,其中包括刚刚参加过美网的球员,每一个都输给了他。 于是逻辑很自然地推导出一个结果:幸村精市可能也参加了比赛造假。无他,如此猛烈的上升势头,暧昧不明的亚裔身份,以及隐隐流传的“虚伪”假面,本就足以让大家感到害怕。 他的当务之急是拿下澳网冠军,在熟悉的硬地乘胜追击,彻底平息谣言。但是他没能做到。脚伤很严重,需要进一步治疗。如此急流勇退,看起来仿佛是迫于舆论压力。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向主办方提出退赛申请。 主办方通过了他的申请,但是媒体朋友没有。场外围着一圈摄像机,打头那个男人操着一口澳式英语,问他如何看待近日风波。他说我从未被要求造假,也不认为高排名选手中有人会打假球。我认为网协应该采取进一步的调查行动,以切实的证据扫清弊端,或者回应这些指控。 滴水不漏的答案——只是他不能像一些选手那样表示自己无需依靠打假球挣钱,因为在漫长的蹉跎岁月中,他的确非常需要每一笔奖金。 有了奖金就可以充实自己的队伍。他请了新的经纪人和营养师,在东海岸治好了脚伤。他们开始执行新的饮食和训练计划,尝试把蛋白质的摄入精确到克,记录每次体能训练的脉搏。他见过太多困于伤病的选手,没有什么比身体素质更重要,当然,头也很重要,因为他在网球学校的室友哥们儿已经开始秃顶了。 他逐渐有了余裕,不是所有比赛都要参加,他蛰伏着——用媒体的词来说,是“蠢蠢欲动”——等待那个夺取胜利的机会。 然而胜利总不愿垂青于他。他四次闯进大满贯决赛,四次与冠军失之交臂。在那些光怪陆离的传言中,他成为一个骗子,一个侥幸的成功者,一个依靠良好形象获得喜爱的运动员,甚至演员。正好他接受了一档综艺节目的邀请,作为飞行嘉宾出过几次场,精修的粉丝剪辑放到网上,评论员的语气也变了,他们问,幸村会转向娱乐圈吗? 那年冬天,他难得回了一次神奈川。朋友们即将大学毕业,深造的深造,工作的工作。客是他请的,让大家放开肚子吃,虽然真正放开肚子的只有在国家队打球、必须严格遵循健康饮食计划的切原。中途转场卡拉ok,他出去透气,撞见仁王在门外抽烟,看见他,轻轻哟了一声。 仁王大学读的是经济,今天刚从实习公司过来,从头到脚全副武装,随时就能去当资本家走狗。幸村往他边上一靠,他说,来一根? 幸村摇摇头,我不会。 仁王说,难得有部长不会的。 幸村笑道,我不会的可多了,比如我就不知道该拿那些评论员怎么办。 仁王摇摇头,说我又不是学公关的。但还是很恳切地给出建议,说其实你就是在和舆论谈判,这个过程很漫长,可毕竟是暂时的。从你赢得大满贯的那一刻起,事情就会好转。 是吗?幸村在心里暗暗地想,如果我永远拿不到呢?如果这就是我的最高水平呢? “我瞒着大家回了立海,路过网球部,正好撞见一群小孩训练。我都不知道过去十年,咱们风格变了那么多,像哪所学校呢?像之前关西的四天宝寺。每个人都打得很开心。虽然技术很稚嫩,也没什么战略,但就在那儿傻乐。”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63章 “哦——”早川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所以你对国中时候胜者为王的理念后悔了?” 当然没有。尼克网校的魔鬼训练较立海更甚,职业网坛的现实也宣判着“快乐”之不可能。对于昔日的理念,他不曾感到后悔。只不过,少年时代坚信胜者为王,是因为这比其他标准更能换取有限度的公平。又因为自己从来都是胜者,凭借网球在倾斜的地平线立足,才能那样笃定地说出网球就是我自己。然而病房里的恸哭已隔得很远了。竞技体育是扮演英雄的运动,如果它既不能带来快乐,又不能回报胜利,只有滚烫的热浪和漩涡般的言语,那么他要如何锚定自己? 仁王说你的肺金贵,然后把烟掐了。两人靠着窗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恍惚间,幸村竟想起多年以前,他带着某种自己都未曾明了的心意,在医务室前截住仁王,问他,你会和早川在一起吗? 又想起早川几近逼人的尖锐目光:胜者为王,对败者是很残忍的吧?什么才是胜利的标准?要是永远以胜者为尊,那么除开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剩下的应该怎么办呢? 其实他是没有办法给出答案的。他只能夸下海口,说既然不知道什么真正的胜利,那就全部抓住。在好多问题里选择一个,匆匆回击。那时他太年轻,尚未踏足失败的泥淖。而等他从失败中浮出水面,她却已不在岸边。 仁王说,想不开的时候,就换个环境。当时你去美国打球,宣传部又碰到什么稿件问题,成天有人在bbs上骂早川。她多洒脱,直接打了申请,出国交换了。留下的烂摊子全靠那个学生会主席帮她收拾。 “我问仁王,早川现在做什么呢?仁王说,啊,她跑北海道乡下学校去做志愿者,光热,造福社会嘛。我说,到底是早川,真没想到。” 早川莫名其妙收获极高评价,心情很好,也不和幸村手里那罐苹果汁计较了。她瞥见塑料袋里的乌龙茶还没打开,正琢磨着晚上喝茶一会儿能不能睡着,就听见幸村那边来了一句:“我问仁王,你没有和早川在一起吗?” “想啥呢,”她耸耸肩,把乌龙茶拿出来,“我们,昔日好邻居,纯洁无暇的路人关系。仁王怎么回答的?” “仁王说,部长,加上高中那回,你可是第二次问这话了,你别是心里有鬼啊?”幸村笑了,“本来是想套他话的,结果反而被他摆了一道。” 早川拨弄袋子的动作顿了顿,的确是仁王风格,她心想。这人就这样,避重就轻,没个正经。倘若能稍微坦诚一点,那会儿她大概会和仁王在一起吧。 他们到底没有在一起。这些年看着他工作、跳槽、恋爱、失恋,旁观者清,渐渐也觉得,高中时的鸵鸟政策未必是坏事,比起做男友或前男友,这家伙更适合做朋友,亲兄弟明算账,使唤起来也不心疼。 “他就这副德行。高中的时候还老问我对你什么感觉,张口部长闭口部长的,跟用户满意度调查似的,可烦人了,活该去做基金经理。”早川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把塑料袋扔回椅子上,嘴里的茶还没咽下去,只听幸村问: “其实我也想知道,你对我什么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那时他太年轻,尚未踏足失败的泥淖。而等他从失败中浮出水面,她却已不在岸边。” 我对他俩的感情都在这句话了……(幸村:好像的确也没什么感情哦 其实本来想昨天的,昨天出来就是用幸村番外祝仁王生日快乐(仁王:你有事啊?)但是昨天有点忙就没有~ ps:幸村的经历会参考一些网球运动员的传记。 第129章 [10]如何不喜欢 露天网球场静得好像一潭水。冷风过处,满池月色都起了涟漪。重焙乌龙茶很苦,一口下去,早川舌尖麻,整个人都清醒了。 幸村真是变了。她心想,换以前,哪有那么容易开口。现在呢,不用她套话,他自己灌醉自己,就把全部经历和盘托出。可见打网球真的很辛苦。当然了,也可能是她足够靠谱。 可这问的又是什么问题?怎么就从舆论危机聊到同学聚会,又从抽不抽烟聊到你对我有没有感觉?早川被淡淡的酒味包裹,想起这颠三倒四的逻辑,心里实在是好笑。抬头看看月亮,低头看看地上的霜色,只问幸村:“不回去吗?” 幸村一句话都没有。只是盯着她,醉意还未消,一双眼睛熬得通红。月光下,无端露出几分委屈。早川心中警铃大作,明知这是鳄鱼眼泪,醉汉撒泼,切不可仓促应战,因为一旦踏入其中,就会被幸村的逻辑绕住。 “要是不回去的话,”她掏出手机,在椅子上端正坐好,“我回个邮件。” 怎么会有这么努力的人,老板见了都要感动到哭。一天没上线,群组里塞满消息,过分积极的实习生问她要不要做幸村精市退赛的专题报道,她心想,怎么做?有资源吗?有是有,就在我边上,你敢采吗? “其实我当时一直觉得……”宝贵的新闻资源刚喝完苹果汁,轻轻说话时,闻起来就像酵了的苹果,“你的行为方式很特别。如果用女性向游戏打比方的话,我是你预先设定的攻略对象,其他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触感情线的npc。” 你真可爱,她注视着幸村近在咫尺的脸,什么其他人,就算是这种时候,你也不愿意说出仁王的名字。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64章 仁王真可怜。 有着神秘自尊心的幸村微不可觉地顿了顿:“这个比喻不是从你那里抄的,是我自己想的。我还觉得,你从头到尾就不相信自己会喜欢上我,也不相信自己会喜欢上别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以绝对的否定为前提,所有感情追根溯源,都是……‘不可能’。” 早川背挺得笔直,继续回邮件。一面回一面说:“虽然这话没说错吧——但我那时就告诉过你,我很讨厌性格分析,你这样我会骂人的。” “你生气。说明我戳中了你的痛点。”幸村振振有词,一意孤行,可谓脸都不要了,“所以我才会拿真人秀之类的话试探你。” “嗯,”早川一提起就恨得牙痒痒,“说什么就算是剧本也会有真心,没点定力的还真被你绕进去了。幸好我脑子转得快,知道有些人的话不能信。” “其实也不全为试探。”群组消息响彻空旷的球场,幸村注视着她被液晶屏幕照亮的侧脸,叹了口气,“我只是很好奇,排除那个不可能的前提,你真实的想法——” * “没有那个前提,就没有真实的想法。” 这是重逢以来早川第一次打断他的话。迎着幸村喝多了转不过弯来的目光,早川笑笑:“反正我也喝了半斤烧酒,坚持到现在实属不易。接下来的话,你可以信,可以不信。反正信或者不信,都过去了。” 她惊叹自己的记忆力居然那样好,连细枝末节也记得清清楚楚。一切糟糕的事情都从下载那款游戏开始,普通的星期五傍晚,很有可能是十三号。养成类手游,烫金艺术字体,煽动性口号。突然变黑的房间,半空悬浮的书本,起死回生,修改记忆……早川明羽,你想要变成什么样的人? 刚才幸村说,职业比赛只看重冠亚军,在爬楼梯般的晋级中,“只输一次,就成为彻底的失败者。” 早川心道,我明白的。因为我也只输了那一次。 后来她也想过,倘若那晚在冲绳,她态度再好一点,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倘若后来在学生会,她锋芒能弱一点,仅仅一则报道失实的指控,或许也不至于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书本提出的要求看似困难,其实无论恋爱或社团,都没有明确的检验标准,不会问幸村和她交往是否出自真心,也不会问她进主席团靠的是能力还是手腕,总之,敷衍一下,大概率可以过关。 只可惜这样的话,那时的她不会听。十六岁,要的是纯粹、决绝、彻底。堂堂正正地赢,或者光明磊落地输。 所以在佛罗里达读书那段日子她挺开心的。宿舍区往东走,十分钟路程便到海滩。有人脸上扣一本书瘫着晒太阳,教职工小孩三五成群坐在一起垒沙堡,校队运动员经年累月练习冲浪和赛艇。海鲜烧烤很便宜,校门口的鸡肉卷也鲜嫩多汁,晚上回去时,她会带上一个顶部打开的椰子。拜立海的应试教育所赐,她基本功很好,数理化基本没问题,只是英语难一点,但也渐渐能讲一口混杂日语节奏和南部方言的美式英语,充分体现大学招办老师最喜欢的身份多元性和边缘化特征。 幸村在迈阿密公交车上看到的女生是她交换时的住家子女,性格开朗,擅长迟到,喜欢塞尔达和akb48。早川一度怀疑她报名接待家庭就是为了软磨硬泡,让交换生帮她翻译应援物料,美其名曰训练英日互译能力。 那一年她没有回家,连新年都在佛罗里达过。这里长夏无冬,满街棕榈树,就算加上圣诞歌,也没有半点年关将近的气息。永远热热闹闹的,生活不按暂停键,好像怎么都过不完。元旦前天夜里,学校新年舞会散场,她塞了满腹乱七八糟的小零食,从高高的山岗走下来,口袋中手机响,接到了父母的电话。视频背景里,神奈川下着雪,母亲问她,玩得开不开心。她用力点头,听见后面有人叫她,便匆匆挂了电话。 一年后交换期满,她回到神奈川,临走时衣服带得不够,下飞机恰逢寒潮来袭,西北风灌满了衣襟。她舟车劳顿,时差倒不过来,直接患上重感冒,包得严严实实,戴口罩回学校,从后门进班级,最后一排的同学看了她好几眼,才从喉咙里憋出一句早川。你好啊,她瓮声瓮气地答道,然后笑着挥挥手。 时值高三,网球部成员打完全国大赛便退居二线,bbs上有了新的校园偶像和八卦热帖,升学考试当前,每个人都收拾包袱,各奔前程,早川悄悄丰富起来的课桌,没有激起任何水花。 她刚回来就投入到紧张的复习中,每天在学校待到很晚才回家。去佛罗里达的本意就是换个环境,热情大过理智,她没有准备美国那边的考试,自然也就无法申请那里的大学。好在她当时报了文科,历史地理之类的科目,自己刷练习册就行,数学的大部分内容和交换期间所学重合,剩下不懂的,教研组直到晚上九点都有人值班,只要脸皮厚,随时可以敲门。 那应该是她高中三年学习效率最高的时候。夜里人去楼空,她会盘腿坐在课桌上背书,任凭自己低沉而快速的声音充满教室,像是一池水,慢慢上涨。偶尔参加竞赛培训的柚木柳生从窗外经过,她便推开窗,笑着和他们打招呼,问他们一会儿要不要吃夜宵。 奔着一个目标去的人,好像活在真空里,外界生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但比起国三或高一,这目标已然轻盈许多。爱慕虚荣的成分都不在了,她想要的,仅仅是离开立海,到一个新的地方而已。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65章 她没有追究当时围绕她的流言是谁制造的,也并不关心她走后学生会生了什么。各大高校来立海宣讲,宫崎作为优秀毕业生也一同参加,两人在礼堂遇到,早川还和他打招呼,说谢谢你帮我收拾了烂摊子。宫崎张张嘴巴,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太爽了,真应该把他那个表情拍下来。”早川说,“总之回来的半年,一切都过得很快。家里气氛也特别好,新年第一餐,吃红豆年糕汤的时候,我爸还鼓励我,叫我压力别太大。你相信吗?那可是我爸,成天主任女儿长副院长儿子短的人,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她真的免不了得意。回想起高一的经历,多少有种“兜着这么大圈子实在毫无必要”的怅然。一时间,为什么要开启游戏,为什么要把自己困进无休无止的道德审判,为什么要相信书本许下的、可能无法实现的诺言,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变得漫漶不清。 午夜梦回,她终于不必再从姐姐的面孔中惊醒。父亲轻轻搁在碗沿的筷子,和母亲收拾厨房的声音,听起来也不像是夹杂无限悔恨的叹息。 大学招生考试结果公布的那天,她关了电脑,兴冲冲闯到一楼。一颗心在胸膛里跳着,好像一切都要重新开始。然而,很难说那不是一种半途而废后的自我辩护和矫枉过正。 她停顿片刻:“我爸妈就坐在餐桌边上看我。我把好消息告诉他们,他们点点头,跟我说,我们要离婚了。就像我决定交换的时候没跟他们讨论,他们也好像只是‘通知’我这件事情一样。” * “在冲绳的时候我对你说,考上立海是为了成为姐姐,而你这样的校园偶像,恰恰是姐姐喜欢的类型。我费劲办法,努力符合你的期待,也符合大家对姐姐的期待,这样的生活实在太累,而我分明是可以退出的。” “于是我真的退出了。我和你摊牌,也和游戏的系统摊牌。听起来很神奇对吗?你也可以当作是我编的。没关系,反正我们都喝了不少,第二天起来可能就忘了。” 她觉得自己脑子也坏了,竟能面对幸村,如此心平气和地谈起一切。但又觉得很正常,因为比起后来种种,高中时的经历,真像游戏一般简单,在未知的人生前,仿佛真的有什么对话框,选a是一种结局,选b则是另一种。 而后来的无数个新年,总有一段路,从妈妈家到爸爸家,或者从爸爸家到妈妈家,是需要自己清醒地走过的。或者不清醒也可以,然而不清醒,却是一种需要学习的能力。 过年是这样的难,一面是困难,一面是为难。关关难过关关过,莫名其妙地,也就这么过了。 “我读高中,前半段特别想变成姐姐,所以参加游戏,但是失败了。后半段,我觉得不做姐姐也可以,几乎强迫自己忘记她,却不料大家并没有忘记,所以也失败了。” 她特别坦然地望着幸村,就像那时父亲说他要再婚,她也特别坦然地望着那位厨房里忙碌的阿姨。这件事情最后并没有结果,而她早就学会了在不告诉她的时候,不去追问。 “我那时候把一切都想得太容易了。其实我,或者我们家,永远都不可能真正摆脱姐姐,无论我成为她,或者不成为她。这就是一场漫长的灾后重建。我以各种理由逃避重建的责任,于是当然要面对满地的废墟。” “可能吧,就连对你的感觉,我也想得太简单了。我一定要从中剥离出什么来,觉得这个是假的,那个是真的,要么是纯粹的表演,要么是纯粹的动心。其实这些东西,往往混在一起。” 幸村侧靠在椅背上,眼睛微微闭着,呼吸悠长,好像已经睡着了。也难怪,她一扯扯到佛罗里达,一扯扯到父母离婚,喝醉的人,哪里跟得上这样活蹦乱跳的思绪。 早川闭上眼睛,箱根又开始下雪了。一分钟一分钟过去,时间将她吞噬。像无边的大雪覆盖着两个一动不动的躯体。“所以我觉得,我大概,也许,可能,真的喜欢过你吧。” 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点喜欢呢。当他用眼神暗示你一定可以理解,当他站在夏日无尽的街道,轻声说我送你一段。当他的拥抱在心底掀起惊慌的暗潮,逼迫她用自己的秘密等价交换,然后隔着一张课桌,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百身莫赎,一梦不还,小姑娘就是矫情啊,那些复杂的四字词语,掰开揉碎,其实是最简单又最绕不开的后悔与伤心。意义不在那些模仿恋爱剧本的细节里,这真真假假的博弈,已是意义本身……就算是剧本,也会有真心。 她睁开眼睛,幸村正注视着她,梢积着一层薄雪,满脸胜利者的笑容:“可以把那些限定词去掉吗?” 早川心想,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也不知道听这么久情感热线就为套一句话,做人做成这样,到底累不累。 “去掉就去掉。”她弯弯嘴角,“但是有一句话要还给你。” 幸村好奇:“什么?” “你说我从头到尾就不相信自己会喜欢上谁。这句话对你也适用。从认识我的那天起,你就预先设定这是一场游戏,我是玩家,而你是攻略对象。你用全部的理智来引诱我投降。就像打网球一样,你在乎的是输赢,不是别的。”她说,“就这点来看,你很恶劣。” 幸村点点头,欣然接受。好像突然清醒,亦或只是醉倒前的回光返照。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66章 “但是幸村,”她突然叫了他的名字,空旷的网球场下着雪,她的声音混进雪里,一同落进他的掌心,“你有没有想过,那时候你对我并不是没有感觉的。只是你把这些杂念排除在输赢之外了,你不想承认,你也不敢承认。因为你太傲慢,你觉得自己是不会输的。” “否则,你当年都不问,现在却为什么问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幸村真可爱,仁王真可爱(目移)(幸村:^ ^)(仁王:?) 回过头来看好多事情都变得很简单。那时候走不出的道德困境变得简单了,对幸村的感情也变得简单了。既然他问,那就大大方方承认好了。我真的很喜欢这个承认的瞬间……爱你的每个瞬间,像是飞驰而过的地铁。 第130章 [11]这我男朋友 幸村把那段《知名网球运动员0比5憾负无经验新人》的视频看了五遍。坐着看,站着看,走来走去看,靠在墙上看。早川毫无同情心但又极富穿透力的大笑在酒店房间上空回荡,连当事人都坐不住了:“你放七遍也不能召唤神龙啊。而且,你就不怕日后上场产生心理阴影?” 幸村正色道,知耻而后勇,每一个对手都值得尊重,我这不是正向早川选手学习吗。 早川选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没等她谦虚几句,幸村突然把视频一关,问,昨天我们还聊了什么吗?我喝过酒,一觉睡醒,都给忘了。也不知有没有冒犯到你。 几句话轻飘飘地砸下来,键盘噼里啪啦响。早川心里“哟”了一声,您那可是极大的冒犯。虽然我也冒犯回去了。 难为她苦口婆心,生平头一遭把游戏和书本的事情告诉别人,那人喝了酒,趴在她肩上,温热气息拂过她的脸颊,好像盛夏枝头摇摇欲坠的果实,让她想起许多少年时代说不出口、在心底酵的话。熬红了的眼睛里盛着自己的脸,轻轻地,滑入睫毛底下一小片阴影里去。可他居然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好。于是她笑笑说,我也不记得了。 “你好像讲了一些打职业的事情,拉拉杂杂的,本来是很好的素材,可惜我也喝多了,怎么都记不住。”她手底打字不停,颇有些欢快的气息,“恭喜你,在无良媒体面前保住了自己的隐私。” “是吗,”幸村咬了口三明治,脸上也看不见遗憾的表情,“我印象里,你好像也说了些高中的事情。具体是什么,记不清了。” 两人相视一笑。早川说,心理咨询师是要收费的,一小时一万哈。 幸村说,你也没给我做咨询啊。 “这你就不懂了,”她把笔记本背盖啪的一关,“心理咨询不就是你说,我听着,你讲完,我收钱吗?” 这是假期最后一天。幸村提议去美术馆看展。早川当然无所谓,反正不论在哪,她都能自娱自乐玩得很开心。“不过你要想好,我已经脱离高雅趣味很多年了,”她一边穿鞋,一边抬起头来打量幸村,“一会儿可能要你担任讲解员。” 幸村颔首,说乐意之至。他今天戴了副眼镜,金丝包边,模样挺斯文。问起来,说是美术馆人来人往,要做些伪装修饰。于是早川笑了:“我教你。你别洗头,也别刮胡子,扣个鸭舌帽,再来副墨镜,上面一条西装,下面花裤衩配拖鞋,绝对艺术,绝对没有人认得出来。” “……那怎么行,”幸村愣了愣,转而打趣道,“我们毕竟是去约会的。不能给你丢脸。” “怎么不行?我反正无所谓。”她砰的合上门,“主要是不符合幸村先生的偶像管理术吧~” 美术馆中午休息,于是他们决定先解决午饭。高峰时期,拉面店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他们站在队伍里,肩并肩,好像那种腻腻歪歪的情侣,特别惹人厌。幸村拿出手机,点开俄罗斯方块打时间,早川凑过去看一眼,说,哦,你也喜欢玩这个啊。幸村挑眉,怎么了? “没怎么,柚木说这是小学生才喜欢玩的游戏。” “她说谁?” “……说我。” 幸村笑了。早川莫名其妙被摆一道,羞恼之际,看他更不像好人,遂伸手去摘他的眼镜。他仰头躲过,再一后退,不慎脱离队伍,和迎面走来的行人撞了个满怀。咚的一声,对方手中的行李箱滑出两米远,倒在地上。 早川走过去,扶起箱子,乐呵呵地等着幸村道歉。箱子有点眼熟,和她去佛罗里达用的是同款,连贴纸的位置都大差不差。 她盯着那枚贴纸看了半分钟,反应过来,则为时已晚。熟悉的声音悄悄地埋伏在耳边,此刻猛一探头,她转过身,眼前是母亲的脸。长久分离后的见面难免有点尴尬,更何况是异乡街头,连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她很努力要定住目光,视线却忍不住散开,落到母亲的丝巾、羽绒服、运动鞋、行李箱上。一个风风火火的老太太,配色鲜艳,精神抖擞,这认知让她轻松不少。好在母亲先开口了,母亲问:“明羽,男朋友吗?” * 上回见母亲的时候,神奈川认认真真下了一周的雨。父亲的丧事办完,帮忙的、看热闹的、添乱的亲朋都散了,母亲邀她回家吃饭。东西是超市买的,有折扣价的香菇、排骨、虾仁和竹荪。母亲洗菜,她煲汤,等水开了,先一把葱姜打底,香菇排骨放进去,搁在灶上熬出香味,末了再拿竹荪卷着虾仁,扔进锅里。母亲一尝,很鲜,便问这是哪里学的?她耸耸肩,就是瞎炖,跟火锅一个道理,怎么方便怎么来呗。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67章 她原是不会烧菜的。独居后能省则省,便开始自己下厨。热气氤氲,把厨房裹成一枚乳白色的茧。母亲一碗汤一碗汤地喝,勺子碰在碗壁上,叮叮咚咚,早川低着头,听见母亲说,你爸爸的事情呢,也结束了。等你明天回东京,也可以忙忙自己的事了。 浸满了汤汁的竹荪在嘴里慢慢舒展开,好像一张网。回想起来,那真是一个电影般的场景:旧故事的落幕,或者新故事的开始。 母亲又说:你爸那天还问我你怎么没有男朋友。有的话,他还可以见一见。 早川眨眨眼:他那脾气,说不定会和人家吵起来。 母亲笑了:有吗? 早川摇摇头。 母亲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末了叹口气,说如果有合适的,就带回来,妈妈请你们吃餐饭。早川点点头,好半天,才把那张竹荪咽下去。致密的网包裹着沉沉的情绪,沿着食道,笔直地坠入胃里。 她本可以有话说。比如为什么一个被家庭琐事磨了大半辈子,年过五十,熬出头又离异的人,依然会在意女儿的婚事。又比如,既然已经离异,为什么要在床前陪护,为什么要参加父亲的葬礼。然而很多事情不必问,她把那些话都咽下去了。 转眼母亲也老了,比她考上大学那年更老。为了这次的葬礼,母亲特地打扮过,穿着年前买的大衣,抽空染了头。父亲家的亲戚来来往往,哭的哭,吵的吵,唯独她,好像从十多年前推门进来,身姿挺拔,黑生辉,表情肃穆。办离婚手续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的兴致,这样的风光。 站在她身边,早川真像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一身外套是公司直接穿过来的,陪了三天床,又守夜又出殡,折痕一压再压,终于皱得不像话。但这也是应该的。说到底,母亲只是前妻,而她是女儿。如果她不忙,这挤不进去的墓地,这排不上号的法事,就更没有人去办了……虽说父亲是并不信神的。 离婚后,母亲从工作一生的家庭主妇岗位退休,重新步入社会。短短几年间,先是在朋友的工作室重拾会计本行,后又添一爱好,跟着打折旅行团到处跑。一万元游关东,两万元游关西,超低价四国机票抢购,冲绳五日游附赠潜水活动。早川起初怕她受骗,后来现她头脑清晰、口齿伶俐,和旅行社吵架比自己面见导师都硬气,再管下去就是煞风景,于是,也就不管了。 而母亲也愈能干。本来就是能干的人,从公司急流勇退回家相夫教子,多少年积攒的能量,全在这时爆。沿途所见所感拿手机录下,传到个人博客,收获老年朋友粉丝。行文配图,点赞评论,用心良苦,俨然当作事业经营,甚至开始独自开团,规划路线。旅行团里有男有女,其中一些名字,她听过好几次。有时候她对母亲说,你要是喜欢,也可以谈恋爱的呀。反正一起过过日子,不是挺好的。母亲摇摇头。现在轮到母亲对她说,要是合适,就带回来吧,而她没有摇头。她只是笑着说,再等等,再等等吧。 往前推几年,早川肯定有一番文章好做。为什么你不找,偏偏要我找,你都离婚了,我成家立业做什么。其实里面没什么道理,大部分是碰瓷,小部分才涉及是非。现在呢,她一概不争了。来参加葬礼的亲戚,一边握着她的手,一边夸她是早川家的好女儿;不明所以的医院领导,佝偻着腰,白人送黑人,说你爸爸很为你骄傲。她都只是应下。她知道父亲向来要面子。家里头拟着离婚协议,财产拿手术刀分,外面依旧热热闹闹,不知过成什么样子。然而要去和死人理论吗?没必要了。 也没必要和活人过不去。她手中捏着幸村的眼镜腿,揣进兜里,迎着母亲多少有些兴味盎然的目光,短促地“嗯”了一声。 母亲眼尾笑出波浪似的皱纹:“上回叫你带男朋友回家,你还说没有,怎么,金屋藏娇啊?” 眼下,午餐阵地从拉面店转移到美术馆附近的怀石料理。她宝贝般藏起来的“男朋友”正在认真点菜,轻声询问服务员,偶尔低头看手机。看完了,冲她很体贴地笑笑。早川一颗心落回肚子里,她知道,屏幕上的短信是这么写的: “我骗我妈我有个男朋友。今天不巧,麻烦你假装一下。” “以及,我高中毕业的时候父母离婚了。去年秋天我爸过世了。你不要说漏嘴。” 她手底着短信,台面上还得张罗。一面假装公司有事没完,一面和幸村商量套餐、叫服务员调高暖气、带母亲去洗手间。动作利落,俨然长女模样。站在洗手间门口,对着镜子补口红,不经意和自己照面,好像都有些陌生。 以前当然不是这样。高中毕业后,父母送她去东京读大学,报道日办完手续,在学生公寓楼下吃饭。那一桌,都是她喜欢的。三个人点五道菜,外加一道甜点,可以说是非常浪费,只有混在满屋送小孩上学的宴席中,才不觉得突兀。可惜她前天晚上睡不着,爬起来清点行李,这条衣服这本书,甚至高中时用惯了的笔袋都要拿走,三个箱子装满,仿佛这辈子不会回神奈川,于是顺理成章得了重感冒,舌头尝不出味道。 她恹恹地盯着那盘她喜欢的苹果派,谁都没有动,弃之也可惜。母亲劝她多吃点,父亲说出门在外也不要乱吃,母亲说你还能长身体用不着减肥,父亲说减肥这事不能靠饿要靠运动。他们两个人,好像有无尽的话要对她说,又好像接着嘱咐她的名义,完成彼此之间,最后的交接。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68章 真搞笑。最后的交接,居然是关于多吃点和怎么减肥。学生公寓楼里有微波炉,她把苹果派打包回去,当作早饭吃了四天。那三箱行李,又花了一天收拾。谁料大学生多用电脑,那特地塞进夹层的笔袋,很快,便搁在书架顶上落灰了。 她本来以为,此后逢年过节,非必要不回家。然而事实是,该回还得回,只是轮流在父母家吃饭。新年的下午,从母亲的公寓,到父亲的公寓,寒风吹彻,总会路过在立海读高中时,全家一起住过的房子。那么大的一间屋,打理起来实在费劲,不如换成横滨有升值空间的楼盘,于是便卖掉了。有时候,她还会遇到穿着拖鞋出门倒垃圾的仁王,如果他良心现邀请她进门坐坐,她会很开心,一是因为外面太冷,二是因为这样可以晚点见到父亲。 父亲当然不会做菜,就算做,也难以下咽。每次都要昧着良心夸一句好。所以新年这餐饭,常常是去他公寓晃一圈,然后再到其他餐厅。碰上需要家庭和睦的应酬场合,父亲也会叫她过去,车子开到楼下接她。名义上他还给着她抚养费,而且吃进去的总是自己的,于是早川也就打打配合,穿条好看衣服,去了。 她是跟着母亲过的,也继续吃母亲做的菜。离婚之后,母亲菜烧得愈简省,也说不上精致,但每道都很耐吃。筹划旅游事业的间隙里,母亲偶尔也会抽出时间,教她一些做菜办法。咸鱼淡肉,青菜焯水,秘诀还挺多,早川看她忙忙碌碌,心中想,真是很……贤惠。这个词冒出来的时候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手中的小匙没拿稳,盐放多了。母亲匆忙补救,她束手站着,低声道,学这些……以后也要给别人做菜吗?母亲盖上锅盖,看着她这个“别人”,轻轻推了推她的肩:什么话,不学点基本的,以后工作了,怎么照顾自己啊。 结果这些技能工作了也没用上。她只会乱七八糟的食材扔进去,一锅乱炖。中午做成便当,晚上回去,热一热接着吃。 母亲从洗手间出来,对着镜子理理头,调整一下丝巾位置,问她这打扮好不好看。“当然好看,”早川啧了一声,“神奈一枝花。”母亲说:“骂我妖怪老太婆,你以为我听不出来?”然后就要来拉她的手。顺着小臂滑下去,五指伸进她五指之间,像要好的中学生牵手逛街,十指紧扣。她说妈,你抹的什么护手霜啊,好香,下回给我也涂涂。 本科毕业典礼前夕,母亲来学校看她,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那时,早川终于更了解了她一些,说不上太多,也仍然说不清她们为什么要离婚。母亲问她毕业后的打算,她犹犹豫豫地,说自己想去北海道。母亲问,做什么?她说,呃……教书,志愿者。 间隔年而已,不是很正常吗?然而父亲不同意。他来东京出差,特地找到她,旗帜鲜明地表达反对。就像她决定出国交换和大学报专业时一样。而这一次,她到底没有忍住,在餐厅里,众目睽睽下,问他,如果姐姐还在,你也这么对她吗? 如果,如果该是什么样的水果呢?该是淡青色的,晶莹多汁,像面前盘中的荔枝,但是没有核,而且要更酸。本科期间,和东京其他学校一起举办活动的时候,她又遇到宫崎。这次,他们代表各自的学校,没有了等级关系,终于能坐在桌子两端,好好把话说完。一次开完会,时间已经不早,宫崎送她回公寓,路上问起了她姐姐。 她才知道他们之间有过那样一段往事。宫崎劝她不必细究,然而她没有忍住,顺藤摸瓜,找到白鸟、荒木,甚至那个无缘早稻田的学生会主席。拿着万花筒里的碎片,拼不成完整的姐姐。又后来,她和室友去四国旅行,走进一家名叫“古典浪漫”的路边书店,在笔记本中看到了姐姐的字迹,姐姐对她说:“我想,你大概有很多很多的不开心。” “可是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你会走上一条无人知晓的道路。没有人能够给你参照,甚至可能这条路本身就背离了传统意义上的‘成功’。” 恍惚间她才意识到,自己慢慢地长到了姐姐的年纪,又慢慢地超过了姐姐的年纪。那很多很多的“不开心”,很快被更多“不开心”覆盖了。从母亲家走到父亲家,每一步都比国中周末放假回家更难。而姐姐呢,就像是小时候看过的漫画里的角色,起初可供期待,后来都成追忆。她到底长大了。 父亲被她气得起身离席,走之前居然还没忘记结账。早川在位置上空坐了一会儿,然后也走了。母亲给她消息,问你爸怎么说?想去就去吧,反正妈妈支持你。她看得鼻酸,没想好怎么回,就把屏幕摁灭了。那餐饭,好像也是怀石料理,价格很贵,餐厅很高级。食客理应保持风度,可她还是了脾气。 那是她最后一次在父亲面前火。因为后来她去北海道,又回东京读硕士,连着几年没见他,再见到时,他已查出了胰腺癌。 作者有话要说: 呵呵,幸村,你说你都忘了,你看我相信吗( 其实我还挺喜欢这个世界线的早川的,看着就很有定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格外适合做打工人(不) “恍惚间她才意识到,自己慢慢地长到了姐姐的年纪,又慢慢地超过了姐姐的年纪。那很多很多的‘不开心’,很快被更多‘不开心’覆盖了。从母亲家走到父亲家,每一步都比国中周末放假回家更难。而姐姐呢,就像是小时候看过的漫画里的角色,起初可供期待,后来都成追忆。她到底长大了。”——这是写着都会让人觉得很怅然的一段。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69章 乌龙版本见家长是和vv聊出来的结果……觉得通过这样的安排,幸村应该会更了解现在的早川。感谢v在我写得生无可恋时给我一些支持!owo 第131章 [12]小团圆 早川的口味不挑剔。她自己做饭就是乱炖一锅煮,出门在外,两餐麦当劳也能打一天。兴许舌头粗糙惯了,愣是没尝出怀石料理好在哪儿。好在幸村是懂行的,慢悠悠从开胃小菜介绍起,偶尔还能讲讲相关文化典故。母亲感叹说,幸村君懂得不少呀。早川冷笑道,一句话,就是装。 四只眼睛一齐看她。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种话,简直太煞风景。早川自知失言,佯作无辜:“看我干嘛?你问他,他高中就这样。拍张照片还要扯西方美术史,整得跟凑字数骗稿费似的。” 她刚才便和母亲说过幸村身份。高中同学,神奈川同乡,知名网球运动员,这几年到处跑跑,过两年退役回国家队执教,还能顺手带带孩子。一整个光明的未来都在眼前,亮堂堂的,做母亲的无比满意,直接赦免了她那声冷笑:“明羽就这样,头疼吧?” 幸村喝口茶,把溢到嘴角的笑容咽下去一点:“也习惯了。” 母亲和幸村碰到一处,便有许多话说。其中半数是旅行见闻,半数是对她的编排。早川慢条斯理咀嚼着烤牛肉,一面感慨自己做人好失败,一面想的是,母亲真是辛苦了。她要把女儿这些年的经历,不动声色地融进拉家常般的讲述里,借此观察幸村的反应。警惕着他的异常,又害怕着他的退缩。与此同时,还要在旅行见闻里,轻轻标注出幸村的人生,光女儿的介绍还不够。做母亲的,自己心里也要有谱。 怎么会呢。早川心里苦笑,他是我请来的演员呀。我帮他一回,他帮我一回,谁也不欠谁的。怎么敢让您不满意呢。 母亲说:“先前明羽回来,告诉我们她有男朋友,我们还当借口,不相信呢。” 幸村说:“择日不如撞日。今天终于和伯母见上面了。” 幸村又说:“之前伯父故去,我忙着比赛,抽不开身,实在是失礼。最近我在东京复健,改日一定回神奈川,到伯母家拜访。今天这桌是在外面吃的。伯母如果不嫌弃,我也很想露一手。” 母亲笑了:“幸村君有什么拿手菜吗?” 早川抢白:“火锅。” 母亲笑容更盛:“那不是和你一样?” 那还是不一样的。早川心想,至少我中学的时候不会把厨房炸了。 然而她总不至于在饭桌上败坏幸村君形象,左思右想,还是要做个解释:“之前我爸过世,他没来,其实也不怪他。我们才重逢没多久呢,他哪来得及知道。” 何止没多久,简直就几天。数十年的空白无论如何都接续不上,要过母亲这关,还得奋力表演。她正愁着,却听幸村说:“但这么多年,我们都断断续续有在联系。所以还是我疏忽了。” 太牛了幸村君。这就叫以退为进。一句“断断续续联系”,留下无尽想象空间。果然,母亲来了兴趣:“怪不得大家给她介绍对象,她总推脱不去,原来是心里早就有人了。她高三去了美国交换,当时你也在那里吧?” 早川轻轻递过去一个眼神,幸村心领神会,就着佛罗里达网球学校的经验开始漫天挥。她在旁边支着下巴听,偶尔也应一句。 回避相亲,当然不是因为心里藏了人,这年头,除非幸村离开立海时欠了她钱,否则谁会把他记那么久。只是嫁人这件事太难了。大学交往的学长质朴又温柔,偏偏听说她婚后不愿做家庭主妇,便在毕业前提了分手。在北海道教书时遇到的同事,说起阶层分化便是指点江山的模样,然而离开了父母的支持,便半个字也嗫嚅不出。他父亲私下里找她谈话,约在咖啡馆,向她传达妻子的“最高指示”,大意不过是老三篇,我们的条件,你们的条件,对比之下你若想嫁过来应当如何如何。“如果你愿意……”这当父亲的端出一副三明治夹心表情,“他妈妈那边,我们是可以帮你说说话的。” 她看着自己面前这杯苦药般的咖啡,感觉手边的筹码如同杯中的奶泡那样稀少。她说,谢谢叔叔。 婚,依然是结不成了。虽说为了结婚,她曾吃过那么多饭,有意义的,无意义的,简陋的,丰盛的,等她来了再点菜的,一声不吭把菜点完却等她分摊账单的。从公司楼下的赛百味到如此高级的怀石料理,她的假期也不多,却把东京美食网站的热门打卡地吃了个遍,到后来,对相亲对象们都不抱期望了,却还是隐隐盼着饭能好吃一点,如果有可能,她也会自己去订餐厅。 亲戚朋友忙于建言献策,她的父母也在其中浑水摸鱼。说来也好笑,两人办手续时如此决绝,后来却都热络地替她张罗起人生大事。今天是院长的公子,明天是朋友的儿子。日程排得满满当当,严阵以待,生怕她年纪渐长,身无所托。早川难免不解,结了婚就有依靠吗?前车之鉴摆着,你们早上起来不照镜子吗? 然而这样的话,她到底没说出口,只是后来才慢慢意识到,这好像是他们能够名正言顺聚在一起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在无数个无聊饭局的空隙里,菜像流水一样呈上来,她敷衍着对面的敷衍,心中想,结婚时候,应该请谁参加呢?如果父母都有了新的家庭,那么谁来当她的妈妈,谁来当她的爸爸呢?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70章 有些事情想也没用。因为还没走到这一步,她便不再有爸爸了。 * 硕士毕业后,她在东京找了份工作。经济下行,流年不利,nhk这样的大公司已进不去,普通小报倒是不缺劳动力。于是签了协议,从一线记者做起。 刚入行时空得很,每天五点下班,遇见同事过生日,还能浑水摸鱼骗块蛋糕吃。天地开阔,心情也好,于是父亲来电话,说要和她吃顿饭,她便点头答应,没有拒绝。 又是怀石料理,摊开菜单,心头便涌现上次见面时不欢而散的回忆。早川在冰凉的石凳上坐直了,轻轻咳一声,纷纭的往事却是按下葫芦浮起瓢。父亲坐她对面,低头看手机,对这厢的惊涛骇浪浑然不觉。他从来如此,选怀石料理也不是为了暗示什么,只是懒得选餐厅,以为贵的就是好的。 她常常听大学室友提起自家老爸,唠唠叨叨的老头子,会趁母亲不在的时候去厨房偷酒喝,实在不行,料酒也喝。室友嫌他太吵,每次家庭电话要打半小时,百句里挑不出一句有用的。这一切在早川眼中却新鲜。她父亲从来惜字如金,从前开口就要伤人,现在呢,连口都不开。雅座里静悄悄的,隔着小窗,能听见外头流水叮咚。父亲问她工作如何,问完了便无话,她毕竟大闹过一通,他不接受也得接受。沉默中,早川打量着眼前碗碟,才现父亲那份甜点一口未动。她刚巧喜欢杏仁豆腐,便问他要不要。父亲急忙把盘子递给她,如蒙大赦。 三个月后她接到电话,说父亲晕倒在家门口,被邻居现,及时送到医院。拿着ct结果进办公室一问,才知道是胰腺癌。此时好像大梦初醒,想起那日吃饭时他小心翼翼的表现,才知道高血糖的人,是半点甜食都不敢碰的。难怪他欲言又止,满脸的心事。 为什么不去检查?这样的话,她从来没问过。父亲已经退休,被返聘回医院坐诊,因此答案不是太忙无空,就是有意疏忽。问了便要担责任,那责任庞大而陌生,非她所能承受。她只是陪着他,在东京的专门医院做过许多次化疗。有时也会在医院对面专供病人吃饭的餐厅打晚饭。食物一律清淡,有小份的山药泥和蔬菜汤,她和父亲点好菜,对着巨大的落地窗坐下,看见一轮月亮,在医院的红十字标志后面很慢很慢地亮起来。 胰腺癌几乎是无药可救的病,更何况父亲查出来就是晚期。化疗几个月,没有用,医生好言相劝,让她们回神奈川。回去时她替父亲开车,途中天降骤雨,她把车停在高速公路紧急停车带上,躲过头顶黑压压密不透风的乌云。副驾驶的父亲已经睡着,悠长的鼾声充斥着狭小的车厢,她直愣愣盯着模糊一片的前挡风玻璃,想起父亲刚才问,要不要给她买辆车,回来方便。 “回来”,听起来好陌生的词。她干脆关了雨刮器,靠在椅子上,回到哪里来呢? 父亲替她交了首付,又打给她一半的车贷。等下一次,当她把自己的车停到父亲家楼下,提着大包小包营养品上楼,才现母亲也来了。小小的二居室,一下子塞进三个人,竟有种转不过弯来的壅塞。早川凝视着母亲近在咫尺的脸,心里默默想着,她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要来?她经常来吗? 不过这些,她依然没有问。母亲也什么都没说。她没有说“夫妻一场”,也似乎什么都不必说。早川在沙一端坐下了,起初坐得僵直,屁股只占半个沙,后来累极,干脆靠下去。无人管她。家从来就不是讲道理的地方,就像周会上挨领导批评,只要装作自己有认真反省就可以了。而她小时候竟妄想和所有人讲道理,道理讲不通,还非要追根究底,寻找原因。 如果真要讲道理,那她们坐在一间客厅,算是什么呢?现在她、幸村、母亲,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又算是什么呢? 那碗汤端上来的时候,早川还是懵的。她是真没有想到,这些年过去,父亲居然会烧饭了。而且居然是这样一桌饭,汤淡了,鱼咸了,便利店买的和果子又甜又黏,胶水一样糊在嘴里,让她说不出话,父亲问味道,只能猛地点头。 这样的一桌饭,好像也可以吃一吃。咸了就喝一口汤,嗓子眼堵了就倒一口水,混在一起,也没什么过不去的。外头是风声雨声,而她们居然可以这样平安的,坐下来,面对面,吃一餐团圆饭。 其实现在这餐饭,也像是团圆饭,更何况外头还下着雪。幸村君大概是有点妇女之友潜质的,母亲已经被他那副温和风趣的表象欺骗,正掏出手机,给他展示过去十年自己为早川拍的照片。大部分都很丑,有些是大学三年级的寒假在家跨年写论文,挂着两个大眼袋,半长不短的头油乎乎一片;有些是那年从北海道做志愿者回家,为了省钱买了最便宜的车票,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下车时腿都僵了,差点给母亲拜个早年。 早川说你不要败坏我形象好吗?母亲说这算什么败坏,你不就这张脸吗,也只有自己看得出好看不好看的区别。早川说行行行,你们还要加菜吗?幸村说不用了,你这照片…… 早川瞪他:“看着就饱了是吧?” 幸村微笑:“也是秀色可餐的一种。” 早川朝天翻了个白眼。目光落下来,轻轻划过母亲的脸。她大概也很盼望这么一天吧,可以和一个原本陌生的人,细细讲起她的女儿,她大部分时候都不怎么靠谱的女儿。其中有些话,早川自己都没有听过。这些年她也习惯了这样的摇摆,桌子对面的人,偶尔不像母亲,偶尔又只是普通的母亲。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父母吵架,吵到最后总问她要跟谁。姐姐向来是高屋建瓴,说你们不要吵了好不好。她却很认真地思考,连搬出大房子、失去自己的新房间这类“现实”问题都考虑到,然后说,我要跟妈妈。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71章 她碰了碰幸村的胳膊:“你别光说不做。我妈很辛苦,高中的时候我和我爸不对付,就是我妈夹在我们中间,很难做人。以后,你要对我妈好哦。如果我妈找了男朋友,也要对他客气一点。”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脑子突然坏掉了,怎么就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一大段话来。打过草稿似的,埋伏在这里,就等着幸村踏入陷阱。好在幸村是幸村,本来不抱真心,此时也没觉得意外。反而是母亲一顿,愣住了,忙说哎,我不会的。早川说,没关系的呀,我都这么大了。你想怎么样,我都支持你的。虽然我也没有钱,只能精神上支持一下。 越说越离谱了。如果这真是什么见家长,到这份上,怕是已经兵败如山倒。于是母亲连忙抢过话去,充满歉意地望望幸村:“明羽就这样,开心了什么都往外说,你听听这话……” 幸村露出一个特别真诚的微笑:“早川一直都很不客气。我在外面打球,被舆论带跑的时候,只有她能骂醒我。所以这么多年,真的很感谢她。” 听听这真心话,你有本事到大满贯的新闻布会去说,到时候我就能采访自己,写个自传,说我是著名网球运动员幸村精市背后的女人。迎着母亲的目光,她哎呀一声,假装羞赧地垂下眼睛,想的却是昨晚在酒店电梯上,他靠着她的肩膀,那很轻很轻的低语。他显然还醉着,脚步跌跌撞撞,头脑也不怎么清醒。他说,早川……你是早川吗? 那时她低头看手机,抿着嘴,没有作声。你叫的是十年前的早川,她在心里回答,不是我。 而现在,她坐在幸村身侧,于溶溶灯光中,注视着桌上他的面影。心想,十年前的早川……是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她疑惑了,她动摇了,十年前的早川,说是则是,说不是则不是,全看你一句话呀早川明羽! 这章叫《小团圆》,其实是我很喜欢的叙述。写同人,就算是he结局,也总想在细枝末节处铺开日常生活不忍凝视的褶皱。不忍凝视也是团圆吧,怎么不算团圆呢? 番外完结倒计时,最近天气很冷,气氛颇不宁静,大家也多多休息,注意防护~ 第132章 [13]不要分胜负 席间早川接到公司的电话,说是有稿件出错,问她怎么处理。在走廊里打开电脑,工作狂般劈里啪啦敲了通键盘,走过的人都要侧目,再回到包厢,听见母亲正和幸村说:“她一定要去读那个硕士,搞新闻的,明明和她本科也不是一个专业……” 幸村大概累了,表情不再完美无缺,懒懒的,反而添了几分人情味。“我记得她高中就喜欢这个,那时候我们熟起来,还是因为她给网球部写了篇稿子。” 母亲眼睛一转,突然想起什么,忙问,她们杂志我每期都看啊,之前好像就写过你吧? “那个不是我写的。”早川推门进去,急忙打断,“为了避嫌嘛。” 她和幸村对视一眼,都知道那时他们尚未重逢,因此也无嫌可避。 母亲下午两点有活动,这会儿忙着回酒店放行李,于是打个招呼,匆匆走了。只剩下长串的叮嘱,近至你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开车注意安全,远到幸村君什么时候回神奈川看看,还在她待过的空气里静静澎湃着。早川好像熬了个大夜写完稿子,当即在桌上趴了下去。 “我说——”她把自己“翻”过来,半张脸贴着桌面,半张脸对着幸村,“怀石料理真不好吃。” 幸村耸耸肩:“又不能带阿姨去吃街边拉面。” 她想了想那个画面,没忍住笑出声:“带你可以,晚上一起去吧。” 在不同的人面前装过两回情侣,她和幸村多少也算共患难的战友了,心里生出一点真心实意的感激,昨天喝醉了的乌龙,也就轻轻揭过。幸村坚持要去美术馆,她把自己从桌上拎起来,双手插兜跟着去了,半句抱怨也没有。然而等他们走到门口,却现下午正好休息。 幸村显然也没料到这些。回过头来望她的时候,表情非常无辜。早川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活动了一下手指,然后抱住胳膊,只等他——据说会规划一切还提供讲解服务的行家——给个解释。不料他在导览图前停留片刻,突然道:“去隔壁的水族馆吧。” “不是吧,”早川感觉自己的脑袋变大了一些,“又去?” * 多少年前,水族馆里生的事,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更何况昨晚还翻过一次旧账。不过,既然幸村不在意,她也就没什么可避讳的。去就去呗,于是买了票进馆。 箱根的水族馆有些地方特色,一半是普通的鱼、乌龟和企鹅,另一半则是和火山地貌有关的各种介绍。认真逛起来,也要不少时间。这次幸村处处周到,又是提议拍照,又是帮她拎包,扮演男朋友上瘾,让人总觉得有猫腻。 看完海豚表演,游客都散了,他们却仍坐在看台上。早川回完短信,眼见幸村仍支着下巴呆,便踹了他一脚:“怎么了?” 幸村把刚才抽奖抽中的钥匙扣捏在手里,好半天没出声。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在想,父亲去世的时候,你应该很难办吧。” 她的脚还靠在他鞋边,听他说:“他们已经离婚,照理说,是没有家庭关系了。可是你做女儿的,总要里外操持,不明情况的陌生人来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72章 “就糊弄过去呗。反正人家是来随礼的,离不离婚,都给那点钱。我爸又要面子,这种事情,肯定不会往外说的。” 阳光穿透玻璃顶棚洒在海豚表演的池子上,三色皮球悠悠打转,波纹一圈圈荡开。早川这样说着,心里暗暗觉得好笑,又仿是笑累了,平添几分酸涩:幸村精市是不是不会安慰人啊。不会安慰人也可以不用安慰。又不是非得……算了。他也是好心。 母亲刚才旁敲侧击透露许多。倘若他心宽,很可以当做没听见,转头就忘掉。然而他没有。这体贴来得太迟,错过了她晕头转向的忙碌时节,又太不像昔日作壁上观的幸村,早川有些错愕,却到底是轻轻开了口。 “其实也还好,你光是想,总会觉得难办。真硬着头皮往前走,也就这么过去了。陪床挺无聊的,我爸清醒的时间也不多,我坐在那儿,就想起姐姐。她走得太突然,我一时间接受不了。换成我爸,完全反过来,结局反正都已经写好,我们只是等着,静静地等。” 父亲到底老了。外面风大雨大,家里福大命大。长夜里,万籁俱寂的时刻,只她和父亲,悄悄醒着。父亲说不出话,似乎也无话说。早川脑子里像放幻灯,提前预演着丧事的流程。事情要怎么做,母亲早已细细嘱咐过,父亲那边的亲友,也旁敲侧击问了许多次。她说不要紧的,你们看,我都记着呢,一张excel表格展开,从头到尾,列着父亲病以来的各种事项,每条进账…… “也没什么,”她耸耸肩,“每个人都会经历的嘛。” 遗体告别、火化、下葬。她独自去殡仪馆前台结账,回想自己这些天做的每件事,觉得面面俱到,无懈可击。却又好像遗漏了什么。久久站定,才霍然省起,十五岁时送别姐姐,曾在心里幼稚许诺,从此之后做的每件事情,都要让爸爸妈妈瞧得上、看得起。然而那又怎样呢?丧事办得再体面风光,已阖眼的人,都不会夸奖一句。 幸村犹豫片刻,看她表情平淡,似乎在思考这反应是真是假。捱过一段沉默,轻声道:“我刚才一直在想,高中的时候,我可能把很多事情都看得太简单了。” 这话和自己昨晚说的一模一样。早川愣住,眼珠凝在眶里,一时间分不清他是不是在钓鱼,正踌躇着,又听他仿佛用了极大勇气说下去:“你姐姐对你来说,应该……不只是永远无法超越的人吧。我那时刺激你太过了,只想看你会把自己逼到什么程度,没想那么多。” 这样的话,放到一个成年人口中,简直像电视剧台词。幸村自己也有点窘迫,说完了,便转过头看她,眼底带着笑。那目光像烫手的山芋,早川实在接不住,然而又不忍丢。“哎呀,”她说,“怎么突然说到这个。” “我难得这样坦诚,”幸村打趣她,“你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道歉的人是你好吧,”早川扬起一边嘴角,“我为什么要不好意思?” 当然不止那么简单。只是少年时代满心沉浸于伤痛,不知该如何表达。后来的十几年里,偶尔也想起姐姐,想起她在元旦的绘马上一笔一划,工整写下,希望明羽在新学校的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开心一点点。 也是后来,才慢慢地想起,和幸村相处时,那一点闪烁在言辞迷宫中的真心。想起她曾经瞪着一双眼睛,那么努力地看,却把所有人都看走样了。 她告诉幸村,自己也是花了很久才想通的。刚进大学时上选修课,老师领大家做访谈,她抽到的题目是离婚。那样尴尬的题,和自己经历相通,她原本不愿做,然而学分压力摆着,只能硬着头皮上。下半学期,又抽到失独家庭,简直是尴尬叠尴尬,尴尬的平方。千辛万苦联系上的采访对象,个个脾气倔强,有的对她很冷淡,仿佛这样清清爽爽的小姑娘,必不会懂得这些;有的又过分热络,唠唠叨叨,逢年过节还给她祝福短信,仿佛要把对早逝女儿的念想,寄托在同龄人身上。 两个题目她都接得不情不愿,慢慢的,竟也做出感情。这些调查都是作业,和高中不一样,没有地方表,除了能拿分数外,更像一个人的苦差。然而她却完成得很认真。深夜里对着满屏录音稿,把不同家庭的遭遇编织进一个文档。好像唯有如此,能够借来一点勇气,去走过从妈妈到爸爸家的,长长的路。 “如果不是我钻牛角尖,一门心思想要‘复制’姐姐,你再怎么刺激都没有用。所以这种事情,说到底还是要看自己能不能想通。你也别太惭愧了。而且,”早川坐在看台上,舒展开胳膊,伸了个懒腰,朝幸村挤挤眼睛,“你也帮了我很多哦。” 下场表演将在半小时后开始,工作人员正提着水桶打扫表演区,给海豚海狮喂食。皮球滚到了池子边缘。此情此景,总叫她想起本科时候,自己常去的那间水族馆——恰好是她和幸村曾去过那间,乱糟糟的生活里,她偶尔也放空大脑,随便假设——如果当时继续游戏,如今她会在哪里?如果当时抓住了幸村的手,那么现在的生活,会不会有一些不同? 这一瞬间的旧景浮现,幸村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只是很感兴趣,问:“怎么帮?” “我想到如果真要变成姐姐,和你这样一个校园偶像谈恋爱,肯定会很不开心,就迅速释然了。”如同引鱼上钩,她露出微笑,“你不要不相信,我是认真思虑过的,我甚至还在脑海里导演了我们分手的二十种可能结局。每一种都是我甩你,每一种都合情合理。然后我就想,现在这样也很好啊,还纠结什么呢?”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73章 * 他们没有再看一轮海豚表演,而是走到外面,买了一小份白菜,在水池子边上喂海龟。明黄色的“动物凶猛”告示牌,愈衬出海龟皱巴巴的臭脸,早川使坏,有意把白菜扔到它背上,等另一只凑上前,两只海龟围绕一片白菜,当即干起架来,她乐呵呵地看着,结果被溅了一身水。 幸村的表情很显然是“你活该”。早川翻遍全身上下五个口袋,掏出一张餐巾纸,将就着擦干,只听幸村问:“去哪里可以看到你的作品呢?” “吓死我了。什么作品不作品的。”早川嗔怪,“你这样我会以为是编辑催稿。给个萝卜再给根大棒。” 她大学时候写稿,宛如母亲经营旅游博客般认真,不仅有正文,还有采访手记,为此一并学了如何排版、如何写网页代码。幸村听着有趣,要来地址,拿手机一搜,津津有味看了头三篇,往下一拉,问,后面怎么不写了? 早川说,就是觉得没意思了。最开始还一步一个脚印的,现在横竖没有路,瞎走,当然也就看不到脚印了。 幸村又问,你觉得你的工作没有意义吗? 早川没绷住,笑了:“你要这么说,工作本来就是没有多少意义的嘛。归根结底,我们故作严肃,还是为了从广告商口袋里掏钱,然后去买广告商宣传的产品——别看我,你也一样的。” 起初一切都顺利。她闷头写稿,只为自己开心,谁知作业被老师欣赏,改了改推荐给出版社举办的新人大奖赛,编辑姐姐问她要不要来实习,后来又把北海道公益项目的联系人给她,她做了一年志愿者,也写了一年的杂志专栏,回来后,顺理成章读了新闻专业。 早川不怕吃苦,也总有乱七八糟的灵感。认识的人都说,你很适合做这行。她欣然接受,因为这毕竟是她自我治愈的手段。事情何时悄悄变化,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后来,自己也厌倦了那些花里胡哨的选题,觉得仿佛一杆子捅下去,插进泥浆,探不到生活混沌的内里。 她跟幸村说,我们那些稿子,都是有章法的。看着是独一无二的故事,其实无非几种,工科女没有offer,文科女没有未来,30岁御宅族找不到对象,家庭主妇缺少独立人生,知识分子全都躲在清净小楼的角落里冥思苦想,饱食穷民打着狗屁零工在超级都会街头流浪,企业家大部分写成了不起的盖茨比,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然后一脚踏空。“这种稿子,一天过五篇,一个月你就厌了。我们说要接触生活,其实叙述框架早就给你定死了。全是人工。比如以前,网球部那个稿,看起来都是事实,但是我来写,和其他人,截然相反的立场,可能就是两种结果。我那是给你们面子,所以会把调子很昂扬,如果压根不看好你们的人呢?可能就会放大‘胜者为王’这个信条的伤害性,觉得输了也是活该。” 某年情人节,她做情感专题,去采访研究表情包和外籍劳工婚恋的博士生。论文写得极端细腻的人,咖啡店里见面,却是挂着两个黑眼圈,一副委顿模样。她们准备出一期文字稿,一期播客,聊天时开着录音,只听博士生讲完研究经历,慢慢道:你说写这种东西,对你研究对象,到底有多少帮助? 她被问住。不等回答,那博士生又说:其实是没有的。对吧?你自己也知道是没有的。 这段话后来没有被剪辑进去。在她,却像是玻璃门上撞了个大包,肿块迟迟不消,一按就是一个浅坑。那段时间她推进一组和养老有关的选题,为此专门去东京当地的老年旅游“蹭”了几天,和那些头花白的叔叔阿姨一起逛浅草寺。记录他们的衰老,修改他们的衰老,然后拍几张有普利策奖风格的黑白照片出来,读他们杂志的年轻人肯定喜欢。对此,她母亲表达了直白的不忿,母亲说,你搞那些干什么,你转转我的博客也好的呀。 她顾左右而言他,总之有点不好意思。挂了电话,自己都唾弃自己,对于身边的人,不敢有具体的交流和深刻的共情,对不认识的人,反而带着蓬勃的热心。真是叶公好龙。她翻到母亲的博客看一眼,心想,总不见得要一本正经地去问母亲:“妈,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步入老年的?你年轻时候对老年的想象是什么样的?”好像她采访别的老人一样,这也……太尴尬了。 “所以有段时间,我是真的很灰心。文字是最会骗人的,天天写这些东西,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把最后一片白菜叶子远远地扔给海龟,“可能跟你怎么也拿不到大满贯的感觉是一样吧。虽然你是想要赢的,但我这里,已经没有输赢了。” 后来父亲病重,她在医院陪床,倒是看到了很多本以为一辈子都看不到的事情。隔壁床一对伉俪缠绵至极,那老先生每次来探望太太,都带着大包小包,保温桶配热水袋。早川心里有一点酸涩的羡慕,然而这人前风光体面的老先生,会在一个人坐在病床前,突然转过头来对她说:“人还是死在年轻时候最干净。如果是我,我宁愿早点死的。” 第二天,她又听到隔壁床的老太太和女儿私语,用的是小姐妹聊天口气:“可惜你爸爸,没风度。” 早川在病房里还算是个受欢迎的人。也许是因为她镇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不愿和父亲面对面枯坐,所以谁叫她帮忙,她都会去搭把手。病房中的家长里短,和田野调查不一样,用不着挖空心思、追根究底,竖起耳朵悄悄地听,事情自会水落石出。她于是积攒了不少八卦,闭上眼睛,十几平米的病房好像织着一层厚厚的蛛网,不过这回,她自己也深陷其中。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74章 “有时候我妈也会来。我们就搬把椅子坐在床前,我爸呢,也不知道是睡还是醒,总之就很默契,彼此都不说话。你看,也算是团圆。” 真是神奇啊。早川心想,癌症让身体充满痛苦,它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但在那样的痛苦面前,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早川说,送走我爸,再写东西,好像心就定了。很多事情都是没有框架的,你说它乱来吧,它就乱来。但是问题本身摆在那里,你去面对就好了。 幸村手里拎着她的背包,一声不吭听她唠叨。难得如此乖巧,好像课堂上认真听讲的中学生,叫她忍不住开个玩笑逗逗他。“就比如,高中的时候,”她往栏杆上一靠,侧头看着身后的水母展览,扬起半边嘴角,“很明显我是喜欢过你的,你应该也喜欢过我。只是你怎么会承认呢,幸村君,你这么傲慢一个人,认定了是游戏,就肯定要分出胜负的呀。你怎么可能意识到,自己已经喜欢上我了呢?” 幸村清醒时的错愕比酒醉时更好玩,眼睛微微圆睁,有种通宵研究满减下单最后现填错地址的感觉。早川余光瞥见他的表情,怂恿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不如就承认吧,反正这破游戏,咱俩早不用玩了。” 她津津有味地研究起玻璃水箱上的介绍文字,半天没等到幸村回复,觉得这人大概是恼羞成怒,正想笑话他一把年纪还如此不坦诚,却听他语气突然软下来,叫了自己的名字。 “既然游戏都不玩了,”幸村好像往前走了一步,“那我们也可以不要分胜负吧?” 早川转过身,还没细细琢磨这句话里的味道,突然看见远处一闪而过的光点。定睛一看,那种戴着帽子口罩全副武装,偷偷摸摸拍照的样子,她可太熟悉了。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也会遇见同行。 “你这反侦察能力,啧,眼镜戴着也没用啊,”她匆忙扫视周边,又现了一台对着自己的手机,“有什么办法躲一下吗?” 可幸村充耳不闻,仿佛前几天被挂上体育新闻头条的人不是他。在这紧要关头,他居然笑了,眼眸映出碧波里一朵水母,缓缓绽开的浅粉裙边,如同昔年照片里绯红的轻云:“早川,如果这是真人秀,那么我应该……” 他俯下身,挡住摄影机的窥视,然后轻轻地,吻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看你们分手的20种结局……(被拖走) 很喜欢现在这个直面问题的早川,相信幸村和我也是同样的想法吧!写这篇番外的初衷不过是想说,倘若他们高中时候就交往,未必是最好的(毕竟还有分手的20种结局等在后面),重逢之后才能现,原来离开你之后,我已经走了这么长、这么长的路。 记得很久之前收到过一条评论,里面说,“憧憬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现在应该没多少憧憬,只剩下理解了吧。他终于理解了过去的她,然后,也理解了现在的她。现在她对他说,这破游戏,咱俩早不用玩了。然后他对她说,如果这是真人秀…… 第133章 [14]假如这是真的(幸村番外完) 昨天晚上,幸村睡得很沉。不知缘何,竟梦见神奈川的地铁站,他和早川面对面,拿细细长长的竹签,各吃一份红豆烤年糕。时间约是初冬,天寒欲雪,早川唠唠叨叨说着什么,呵出的白雾如温柔潜流,将那张面孔轻轻裹住。 他是在做梦,然而梦中的“幸村”却不听指挥,只跟着早川往前走,从刷卡闸机进去,在开往山区的电子指示牌前停下。幸村定定神,才听见早川这一路,说的都是仁王。一会儿,是我对他太好了,惯的毛病;一会儿,是我以前总觉得有事瞒他,今天倒想通了。我这么好,她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他凭什么不喜欢?他不喜欢,那是他的损失。 甚至还要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什么?他瞬间有点恍惚,心想,这一定是十六岁的早川吧。十六岁的,和他在夜航船上大吵一架的早川,讲起道理来,就是这副颇有些凶狠的模样。 地铁进站,风自隧道彼端涌起,早川把头夹到耳后,等着“幸村”的回答。他在梦境的庇佑里看她,许多碎片在脑中翻覆,如同太阳往水面投下的光斑,晶莹剔透,然而伸出手,却只探到含情脉脉的虚空。水流多情且温柔,什么也抓不住。 “仁王怎么想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你很好。”他听见“自己”的嗓子沙沙作响,“早川,你很勇敢。你一直都比我们勇敢。” 地铁站的大喇叭尖声呼啸,车厢门缓缓打开,一群狼狈的上班族挤出来。他的声音被纷沓的脚步压到底,几乎要听不见了。 早川先一步跳上车,“自己”却仍在原地。两人之间隔着短短的暮色,饶是幸村再疑惑,此时也嗅出了离别的空气。然而,他还没有搞清这是什么样的离别,又听“自己”叫住了早川。 “我想和你说……”那一刻唇齿干燥,喉结滚动,将梗塞着的什么咽了下去,声带颤动着,仿佛要推开多大的阻力。 “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 他感觉“自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待早川回头。然而她没有回头,耐心地听他说完整句话,依然没有回头。 “我们是朋友吧?”早川笑道,“既然是朋友,就不用和我道歉。” 列车开走时,这座不知名的地铁站,突然一阵剧烈的抖动,好像刚才用来串年糕的签子刺破了心胸。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好年轻的一只手,五个指甲平平的,只磨出薄薄一层茧,没有炎症,也没有伤疤。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75章 不知怎的,他竟想:我一定是在做梦吧。 意识到这点时他突然醒了,又或者是因为醒了才意识到这点。经年劳损的背部肌肉出闷哼,他躺在床上,动弹不能,左手边的茶几杯盘狼藉,醉眼朦胧间的一问一答,像是地铁甬道里的风,呼啸着灌进耳朵。 他心想,倘若早川没有放弃她所谓的“游戏”,后来的事情,也许会是这样吧。所有的结束,是在她跳上地铁时才生的。梦境中年少的“幸村”无法理解那种情绪,可他知道,流水落花春去也,那样的钝痛,就是伤心。 * 走出水族馆的时候,幸村觉得自己似乎是搞砸了。俯身那刻早川怔怔的表情仍在眼前,挥之不去,衬得他仿佛一个没事讨骂的中学生。其实并非如此。昨晚的对话,他全记得,之所以装作忘记,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办法应对。然而早川竟一再拿这事激他,眼含笑意,语带挑衅,好像念念不忘的是她自己。 两台摄像机对着,除非地上惊现大洞,让他俩掉下去,否则谁都逃不脱曝光的命运。躲不过就不躲了,当务之急是把早川的面孔遮起来,而在千百种办法里,幸村选择了最糟糕的一种。 至少是早川眼里最糟糕的一种吧。 走到场馆外面,天地骤然开阔。几日来胸口积攒的那股浊气,似乎也在深呼吸中轻轻吐出。早川喜怒不形于色,正笑盈盈地和他扯闲篇,兴师问罪迟迟不来,幸村心底随之蔓延开一片奇特的宁寂。似乎有些事情早就要做,拖到现在,一方面晚了,一方面又正好。现在呢,就像中学时代,交上最后一张答题卡,只等老师判卷;又像那时自暴自弃,散尽球拍,打完最后一场比赛,就退役不干。 前面转弯,便是当地知名的初春祭。远远地便听见萧鼓声,早川说难得遇上,不如一起逛逛。从捞金鱼到广岛烧,她玩得十分尽兴,自顾自的,几乎把他晾在一边。这样也好,幸村单手插兜,把脸埋在临时购买的口罩里——按照早川的说法,这比什么眼镜都管用,谁知道他为什么不戴——他自己也不知道,就像他不知道,俯身吻过她的嘴角,心里掀腾翻覆的,究竟是怎样嘈杂的声音。 其中一个声音操着澳大利亚口味的英语,在八强赛后采访中对记者说,幸村遇到了瓶颈。他心想,非常正确。但他没有告诉对手,自己每天都会遇见瓶颈。 他曾短暂地问鼎atp排名世界第一,在二十四岁时接连斩获两个大满贯赛事。当他站在领奖台前,心中默念未来将要赢得所有大满贯头衔,却听见自己的背部出一声脆响。疼痛从正中萌芽,向下流窜到臀部,绕行过膝盖,然后和小腿接通,最后击伤他的脚踝。他停一时,牢牢站稳了,然后高高捧起奖杯。 他心想,大器晚成的幸村,终于错失了身体条件最好的年岁。或许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年岁——在中学时代躺进手术室时,未来的一切便已写在病历本背面。彼时的他尚且不知道:在经历了所有的努力、愤怒之后,在所有这些比赛、训练之后,在每一次场上的跳跃、每一滴汗水后,都将得到相同的空虚和失望。因为不论他赢了多少场,如果他不是最后赢的那个人,便是一个失败者。 如今他终于能够坦然接受这些,坦然接受那些夹缠着胜负欲的、隐秘的憎恨。因为旧伤作,今年的赛事,他又要缺席了。他还没有赢得所有大满贯头衔,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等到那一天。然而就像早川说的,处理问题的方法就是,也仅仅是,面对问题本身。 她好聪明啊。幸村接过老板递来的广岛烧,在早川的注视中一口咬了下去。那眼神流光溢彩,好似昨天晚上,绕过言语设下的圈套,问他,你当年都不问,现在为什么问了? 好一招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简直是大河剧中的女英雄。他哑然,喝了酒的脸颊烧得像火,于是正好顾左右而言它,敷衍过去。 这问题迟早等在这里,他是明白的。从请求她假装情侣,真真假假说着“这次轮到我主动的时候”就明白。理智说他从没喜欢过她,然而理智又无法解释,那问题背后究竟埋伏着什么。 一个吻而已,在假装情侣的范围内,也不是那么不可原谅。而且真道歉的话,早川一定会放行。他几次有话想说,她却沉浸在那些适合未成年人的游戏里,拿着飞镖,很执着地瞄准了顶端的气球,说要赢下摆在柜子里的奖品。幸村一个“早川”出口,只换来一句,“你也玩吗?” 他并不太想玩。于是只好摇摇头,等她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最终得胜,把那个十分丑陋的粉红豹玩偶塞进他怀中,说,送你。 我要这干什么。幸村简直不明白。然而重逢后的早川从不给他辩驳余地,于是也只好收下。等他们走走停停,磨蹭着离开祭典现场,幸村手里已拎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早川还把一条新买的手工围巾缠到他脖子上,挽了个结,退后半步,很得意地打量他。摆摊的老婆婆笑眯眯望着他俩,早川一抬下巴,说我男朋友,帅吧? “谢谢男朋友,”进酒店时她终于良心现,然而也只是光动嘴皮子不动手,任他拎着大包小包进电梯,“今天辛苦了。” 幸村活动活动手指,对她微笑了一下。 早川说:“你刚才是不是想翻白眼?”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76章 “我没有。” “我感觉到了。” “你也没法证明自己的感觉是正确的。” “说起来我从没见过幸村君翻白眼——”早川正说着没营养的废话,电梯门忽然滑开。一张熟悉的面孔施施然走进来,对着僵在原地的两人举起手机。屏幕正中,是加粗的新闻标题和水族馆照片,水母缓缓绽开的粉红色裙边,如同重磅炸弹投在体育频道,腾升而起的硝烟。 幸村心想,媒体界的朋友,干活速度真快啊。难怪早川度假还加班呢。 “被拍到了哦。”聪明的相亲对象朝他笑笑,目光已不见初次见面同桌吃饭时的乖巧,然后她把脸转向早川,眼尾飞入鬓角,竟生出几分同声相应的亲昵。 “为了让我知难而退,找自己高中同学扮演情侣就算了。可是当着这么多摄像头,贸然亲吻和自己没有实质关系的女性,是不是太轻率了呢?” * “这件事情告诉我们,做人应该真诚。”电梯门在身后缓缓关上,早川扭头看着他,目光之中满是谴责,“她要是有心,肯定会去查的。立海bbs上那些帖子又不是摆设,翻翻就知道我俩大概率没关系。” 女人的共情心一旦被唤醒,就会迅速结成姐妹联盟。谴责瞬间变成揶揄:“你是不是高估了自己的魅力?可能她对你就那么一点兴趣,也不多,说开就好了嘛,你非要‘婉拒’,搞成这样,之后见面,想不尴尬都难了……” “是我不对。”幸村失笑,“明明是为了糊弄她,才假装情侣。” “结果自己栽进去了。”早川看着他,怪模怪样地拖长节拍,“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情,幸村君似乎也不是第一次干……”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这双手已经不再年轻了。五个指甲圆润饱满,指腹厚厚一层茧,是常年握拍的证明。 弄巧成拙,他想,然而回到原点来看,他的邀约未必没有私心。就像多年以来,早川眼眸中的机锋,曾如此让他动容。 他们站在狭窄的走廊里面面相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仿佛电影片尾总结命运的旁白,不经意间形成喜剧效果。满地狼藉中,幸村笑得嘴角酸胀,感觉自己好像搞笑电影里忙活一场最终什么都没捞到的小角色,失业水管工,倒霉上班族。他靠着墙壁,肩膀无声耸动,半天才停下,对早川说:“抱歉。” 短短一天他竟然对她道了两回歉,放在学生时代,是想也不敢想。然而这两次道歉又完全不同,他觉得自己分明有许多话想说,然而短促的音节好像玻璃珠,扔到地上,来不及捡,便滚远了。 早川沉浸于假装情侣为何会被识破的推理分析中,迟迟没有反应过来,还问他:“为什么要道歉?” “为刚才水族馆里的事情。”幸村低声道,“我猜你不喜欢这种接触。只是没有和我生气而已。” 其实也不只这一件,他顿了顿,正要继续,却见早川飞快地横他一眼:“是啊,我对你太客气了。” 呃,幸村心想,也没有吧。刚才她花五分钟时间科普了一番广岛烧和大阪烧的区别,中途被老板打岔纠正多次,磕磕碰碰说完,问他要不要。幸村惜字如金,只是摇头。早川凶他,这种时候你耍什么酷?说句话会死吗?幸村哑然,张了张嘴,想说你好可爱,然而老板剃着光头,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探照灯一样打过来,硬生生叫他把话咽回去。 这一恍神,被压下去的吻便再度浮现。水母绯红的裙摆在早川身后绽开,短暂的怔忡后,她居然迅速进入角色,主动环住了他的脖颈。手心冰凉,仿佛落入衣襟的雪花,在体温的烘烤下一点点融化。流水落花春去也,现在他已明白,昨晚梦中的钝痛,就是伤心。 然而早川没有给他伤怀的机会。这次她伸出手,轻轻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拽到和自己一般高,目光在他眉间逡巡片刻,然后迎了上来。那睫毛一根根历历可数,仿佛表盘细长的指针,在停摆多年后,又开始转动。 “才体验了半分钟,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 早川心想,幸村吻技很好,就是脑子不太灵光。亲都亲了——都亲了两回了,他居然还要问她:“这也是假的吗?” 那声音带点沙哑,像电视剧配音,好听归好听,但也让人生气。她几度失语,抬眼望他,分明含情脉脉的一瞥,却好像在翻白眼:“假如这是真的呢?” 幸村说,啊,这就是这个表情,标准的早川表情。 不满意吗?她拎起粉红豹的胳膊就要开门,以后有的看呢。 他们一道回东京。早川把车送去维修,导购抱着宣传单劝她升级服务,她表面点头,实则一概不理,抓了把果盘里的咖啡糖,走出厂房,幸村就在外头等她。早川让他摊开掌心,他问,怎么了?她不语,只管把糖塞进去。谁料他拿了糖仍嫌不够,还要来牵她的手。 早川轻轻摩挲着他的指甲,问,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幸村说,我还没回来一周呢,怎么就盼着我走? “正经点好吧,”她捏了捏他的手腕,“你不是回来养伤的吗?秋天的比赛还打吗?” “现在还是初春,不着急吧。偶尔休息一下也是可以的。” 正值饭点,街上人不多,汹涌着车行如洪流,在他们身旁缓缓淌过。时针过六点,满街路灯骤亮,一瞬间自头顶洒下,温柔地落到脚尖。定睛看,灰白的雪花正在宽阔的灯光中柔和的飞舞,原来是他们为东京带来了雪意和晚钟。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第377章 早川把手伸进幸村的口袋:“偶尔输掉也是没问题的嘛,幸村选手。” “已经不是偶尔了,”幸村微笑着感叹,“这次输得十分彻底啊。” 他们走过一个十字路口。红灯转绿,汽车让行。大雪无声地、密密地降落着,降落在十五岁那年携手走过的街上,两道长长的黑色的脚印很快便被雪盖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梦境是正文里面早川和幸村最后一次相见的场景,也是我们仁王雅治在番外篇最后一次出场。(这是什么?正派男主角,踩一脚)年少的“幸村”无法理解那种情绪,如今他终于懂得,流水落花春去也,那样的钝痛,就是伤心。 其实直到早川给出回应,他都不知道事情会朝哪方面展。不管早川的态度怎样,这一刻的幸村,都有很多话想说。他终于有勇气直面自己纷繁缠绕的心意了。然而早川的意思,你那些话,我早就懂了。 最后一章重写过一遍,需要很努力,才能表达出那种“最终交卷”的释然。静止的时间再度开始转动,其实那时间从未静止。就像文案: “‘我如果爱你……’” “离开你之后,我又走过了漫长的路。漫长到已体会不出,这句话里,会有多少种遗憾、伤心与庆幸。” 幸村的番外到这里就结束了。这半年始终没有闲下来,出本的事情也推进得十分缓慢(甚至其他番外还没有开始写……仁王雅治,我真的还要给你写番外吗,这文已经越看越像幸村bg了啊……),但我还是会努力的!实体本的相关信息详见评论区(x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